□魏志榮

近年來，“話語”一詞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話語權、話語民主、話語空間、主流話語、民間話語等相關詞頻現(xiàn)。何謂“話語”，在使用該詞之前有必要對其能指與所指加以考察。中文中的“話語”譯指英文中的Discourse。作為一種術語，Discourse最早使用于語言學領域，狹義指大于句子小于篇章的語言單位，即一段連貫的表達，廣義指口頭的或書面的陳述。20世紀60年代，西方哲學出現(xiàn)了“語言學轉向”，聯(lián)系主體與客體、本體論與認識論的語言成為了研究的主題，Discourse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意涵:有的將其等同于語言，有的將其視為言語;有的將其等同于文本，有的將其視為實踐;有的將其視為一種結構體系，有的將其視為一套符號系統(tǒng);有的將其視為交往對話的媒介，有的將其視為權力控制的手段?？傊?，“話語”早已超出了語言學的范疇，成為意義最為復雜的術語之一，在不同的學科領域甚至同一學科領域，“話語”的含義也會有所不同。正如費爾克拉夫所言，“話語”是一個棘手的概念，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存在著如此之多的相互沖突和重疊的定義，它們來自各種理論的和學科的立場。［1］因此，應結合具體的語境來理解“話語”。在此，將對西方“話語”研究興起與發(fā)展的脈絡進行梳理和分析，并對有影響力的話語研究加以呈現(xiàn)，從而加深對“話語”的理解和把握。

一、從語言到話語

20世紀初，現(xiàn)代語言學奠基人、結構主義開創(chuàng)者索緒爾認為，言語是個人的，具有不確定性，而語言是社會的，是穩(wěn)定的表達觀念的符號系統(tǒng)，就語言學研究而言，語言優(yōu)于言語。在此基礎上，他將抽象的語言結構與系統(tǒng)的研究置于語言應用之上。索緒爾的思想對語言學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也幾乎成為當時俄國形式主義語言革新的指導綱領。對此，巴赫金提出了超語言學觀念、對話原則及意識形態(tài)符號論，從而突破了索緒爾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局限。

(1)超語言學觀念。巴赫金指出，“超語言學研究的是活的語言中超出語言學范圍的那些方面”。［2］即超出音位學、語態(tài)學、語法學、句法、詞法等語言形式的研究，關注語言在實際應用中不斷變化的活的意義發(fā)生規(guī)律，此即話語研究范疇。［3］在巴赫金看來，語言并不優(yōu)于言語，相反，活的語言即言語應放在第一位，因為語言無法免除歷史、社會及個人等因素的影響。(2)對話原則。巴赫金認為，語義來自人們的相互對話及其具體語境，唯有“對話交流才是語言生命的真正所在之處”。［4］任何現(xiàn)實的已說出的話語或者有意寫就的詞語不是在辭典中沉睡的詞匯，而是說話者作者、聽眾讀者和被議論者或事件主角這三者社會的相互作用的表現(xiàn)和產物;一切都是手段，對話才是目的，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5］(3)意識形態(tài)符號論。巴赫金認為，在語言的實際應用中，起決定作用的不是非歷史和非社會的系統(tǒng)結構，語言中滲透著“意識形態(tài)充盈物”，哪里有符號，哪里就有意識形態(tài)。字詞永遠都被內容和意義充斥著，而內容和意義又都是從行為和意識形態(tài)中引伸而來;假如將從“意識形態(tài)充盈物”中剝離出來的語言形式加以神圣化，那么必將走到單純研究文字符號，而非研究言語行為符號。［6］

巴赫金完成了從語言到“話語”的轉換——在語言系統(tǒng)基礎上關注言語實踐，在靜態(tài)結構基礎上關注動態(tài)互動，在價值中立基礎上關注意識形態(tài)。但遺憾的是，巴赫金并未對“話語”做出明確的界定，如此一來，竟派生出高低不等的兩個話語研究分支，高層一支被稱作話語理論，注重探究語言與意識、知識、意義、權力、機構、行為、儀式和文明制度之間的勾連互動關系，而低層一支通稱為話語分析，提倡務實的應用操作。［7］

二、話語理論

雖然“話語”研究最初源于語言學領域，但其取得豐碩成果和長足發(fā)展卻是在哲學領域。就哲學領域而言，對語言問題的思考可以追溯到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培根、笛卡爾、洛克、斯賓諾沙、萊布尼茨、康德、黑格爾等。20世紀60年代，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使各哲學派別如分析哲學、現(xiàn)象學、解釋學、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西方馬克思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等都十分關注語言及語言使用問題，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語言學轉向”很大程度上就是“話語轉向”。

轉向之前，“話語”雖然不是西方哲學研究的核心概念，但亦有大量哲學家對“話語”問題給予了關注。海德格爾認為“語言是存在的家”;伽達默爾集中于“對話與理解”的思考和探尋;奧斯汀和塞爾提出了“言語行為理論”;后期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功能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行動，語言的意義是在“語言游戲”中得以確定的。轉向之后，更是涌現(xiàn)出了大量致力于“話語”研究的哲學家，并產生了豐富的話語思想。德里達反邏各斯和“在場”中心論，提出了延異和播撒理論;利奧塔提出了放逐元話語和“去中心”的后現(xiàn)代話語理論;羅蒂認為，除語言和信念之外，真相并不存在，并呼喚“反諷主義者”;拉克勞和墨菲提出了意識形態(tài)話語和話語領導權理論，等等。其中，最令人矚目的莫過于?？潞凸愸R斯的話語理論。

(一)?？碌脑捳Z理論

“話語”問題始終貫穿于?？碌难芯恐校谒抢?，話語不再是封閉的結構，而是復雜變化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與社會和歷史等諸多因素勾連的符號系統(tǒng)，具有多重功能。?？抡J為，話語的任務就是“說出所是”。通過運用考古學和系譜學的方法，在對瘋癲、臨床醫(yī)學、犯罪及性行為等進行考察的基礎上，他提出了話語與秩序、知識、權力、道德等之間的關系問題。具體而言，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幾個層面［8］:

1.“話語－世界”層面，即將外部世界整理為秩序的話語。如認為瘋癲不斷被瘋癲話語建構和整合，有什么樣的瘋癲話語，就塑造出什么樣的瘋癲。

2.“話語－話語”層面，即在話語實踐和話語網(wǎng)絡中展示一定功能的話語。話語的形成既不取決于話語內部也不取決于話語外部，而取決于話語間的實踐;話語實踐形成話語網(wǎng)絡，話語使用者處于話語網(wǎng)絡之中，被這個網(wǎng)絡所決定;話語的功能不斷發(fā)生斷裂，同一話語在不同的話語實踐或話語網(wǎng)絡中的功能不同。

3.“話語－權力”層面，即與權力緊密纏繞并作為權力形成或實現(xiàn)的可能性條件的話語。話語的功能不再體現(xiàn)為對秩序的整理或形成話語網(wǎng)絡，而是權力關系得以建立和實現(xiàn)的條件。如作為“政治解剖學”話語的紀律，以一整套方法、方案和數(shù)據(jù)等，使得規(guī)訓權力得以保障和推進，但此時的話語也不再是獨立的了，它必須服從權力策略，話語與權力交織在一起。

4.“話語－自我”層面，即個體進行自我塑造的話語。在具體生活中，只有通過話語才能將自我塑造為主體。

縱觀而言，?？碌脑捳Z理論是批判的，其特點是棄絕思辨，張揚差異，防范知識意志，注重個案研究。關于?？碌脑捳Z理論，有人認為是結構主義的，有人認為是現(xiàn)象學的，還有人認為只是一種研究工具，這些觀點都有合理之處，但都不準確，因為其話語研究的主題是不斷變換的，其話語理論也是在自我批判中不斷發(fā)展的，因此應該從其話語思想的整體去把握，而不應當因其某一階段的研究而將其理論貼上任何標簽。雖然?？碌脑捳Z理論存在著割裂總體性與個體性、內在性與外在性等缺陷，但其理論是扎根于現(xiàn)實的，無疑是深刻的，同時，它洞穿了以往話語研究的邊界，對其它領域的話語研究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二)哈貝馬斯的話語理論

哈貝馬斯對“話語”的癡迷程度不亞于?？?。在哈貝馬斯看來，外在的自然是社會，而內在的自然則是語言。［9］在對資產階級公共領域進行批評的基礎上，哈貝馬斯提出了基于交往行為的話語理論，其內容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從語言資質到交往資質。交往活動中實施的話語，必須滿足若干普遍有效性要求。句子的合語法性意味著當句子被言說時，對所有已經掌握語法規(guī)則的聽者而言都是可領會的。除此之外，交往中的話語還應滿足以下有效性要求:就它所呈示的某種東西而言，它必須被認為是真實的;就它表達出言說者意向的某些內容而言，它必須被認為是真誠的;就它與社會認可的期望一致而言，它必須被認為是正確的。［10］在此基礎上，哈貝馬斯完成了從語言資質向交往資質的轉換，也完成了其普遍語用學的闡釋——確定并重建關于可能理解的普遍條件。

2.交往行為。哈貝馬斯在目的行為、規(guī)范行為、表演行為的基礎上，提出了交往行為，并認為以話語為媒介的交往行為涵蓋了前三種行為的合理性并超越了其局限性，能全面體現(xiàn)人類關系。他批判了將交往僅僅視為信息或內容的傳遞的觀點，認為交往是內容交往和關系交往的結合。話語只有在交往中才能實現(xiàn)它的功能，交往的目的就是通過對話協(xié)商以達到相互理解并形成行動共識。

3.商談倫理。商談是交往行為的繼續(xù)，商談倫理是交往行為在道德領域的要求，體現(xiàn)為普遍原則和對話原則。因為規(guī)范是一切有關的話語主體間商談的結果，所以能夠為其接受和遵從，對話語主體具有普遍性。而普遍原則之所以能夠實現(xiàn)，就在于其建立在話語表達和話語爭辯的基礎上，達成的共識符合每一個人的利益。

在哈貝馬斯的話語理論中，普遍語用學是基礎，交往行為是核心，商談倫理是保障。但現(xiàn)實社會的不平等以及多元價值之間的沖突，使得真實、真誠、正確的交往理性和普遍與對話的商談倫理的實現(xiàn)均面臨著困難，不可否認，這種基于交往的話語理論帶有一定的理想色彩。需要指出的是，該理論是為解決資本主義社會結構轉型而開出的一劑“藥方”，哈貝馬斯以交往代替勞動，以倫理置換革命，致力于民主與法治的重建，從而開啟了一條“話語民主”之路。

“話語”是?？潞凸愸R斯共同的終極眷注，兩者的話語理論均是基于現(xiàn)實的批判的理論，但前者更多的是解構式的批判，而后者則是批判基礎上的建構。在?？履抢铮艘呀K結，話語與主體無關，在哈貝馬斯那里，話語與主體密切相關，話語是主體交往的媒介，體現(xiàn)了主體間性;在?？履抢?，話語體現(xiàn)為權力，差異性體現(xiàn)為權力關系和斗爭關系，在哈貝馬斯那里，話語主體在和平商談中形成共識，個性消解在共性之中;在?？履抢铮?guī)范是壓迫和操縱，在哈貝馬斯那里，規(guī)范是普遍有效性要求。?？聦υ捳Z保持警惕，哈貝馬斯對話語基本肯定，雖然態(tài)度不同，但兩者都高度重視話語的功能。

哲學領域的話語理論為其它學科的話語研究提供了思想基礎和方法論。就語言學而言，其研究從關注語言的結構轉向更加關注語言的功能，更加關注語境和社會因素對意義的影響。就文學而言，到20世紀70年代，談文學便是談社會、談歷史、談斗爭。同時，教育學、法學、傳播學、社會學、行政學等領域的話語研究興起，并產生了諸多理論洞見。值得一提的是，布迪厄認為，應將語言置于社會實踐中進行考察，通過對各種“場域”的研究，他對語言與權力的關系特別關注，從而將其推向了社會學研究的前沿。?？怂购兔桌崭敲鞔_地提出了后現(xiàn)代公共行政的話語理論，在對傳統(tǒng)環(huán)式民主及其替代模式進行批判以及對后現(xiàn)代獨白式交流進行分析的基礎上，構建了基于公共能量場的理想的民主話語模式，即一些人的對話，該理論被認為“在公共行政領域的研究中，就目前來看，它代表了最高水平”?？傊?，“話語”研究已經超出了語言學的范疇，在很多學科相繼發(fā)展起來，方興未艾。

三、話語分析

1952年，哈里斯發(fā)表了《話語分析》一文，首次使用了“話語分析”這一術語，但他主要是從成分分布的角度來研究大于句子的語段的結構的，由于對語義的忽視，其研究并未取得太大進展。20世紀60年代，以喬姆斯基為首的轉換生產學派發(fā)展起來，提倡在區(qū)分言語的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的基礎上，根據(jù)深層結構生成各種句型。此時的話語分析并沒能脫離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窠臼，崇尚結構和形式，脫離上下文對孤句或孤段進行研究，基本可以概括為傳統(tǒng)語法分析。時至今日，話語分析早已超越了傳統(tǒng)語法分析，形成了主流話語分析、批判話語分析和積極話語分析等流派。

(一)主流話語分析

20世紀70年代，人們開始有意識地摒棄脫離語境的話語結構分析，轉而研究“活”的語言。其內在理路在于語言學自身的流變和發(fā)展。奧斯汀和塞爾的言語行為理論以一套規(guī)則定義了不同的言語行為，實現(xiàn)了話語和行為連接，雖然該理論最初并不是作為話語分析的方法提出的，但卻被許多學者納入話語分析中，并發(fā)展成為一種分析框架。弗斯較早地注意到了語言環(huán)境對意義的作用。韓禮德則通過大量研究和具體實踐，創(chuàng)立了系統(tǒng)功能學派。他認為，語言具有概念、人際、語篇等多種功能，而功能的實現(xiàn)取決于情境因素的作用，語篇、語境、層次、系統(tǒng)、功能等成為其理論中的重要概念。而外在理路在于相關學科話語研究的需要，尤其是計算機領域的語言處理對話語分析提出了新的要求，話語分析的價值越來越受到重視。

與結構主義學派或轉換生成學派的傳統(tǒng)語法分析相比，話語分析的最大特點就是緊密聯(lián)系語境。這里的語境一般可以分為三種:一是局部的上下文環(huán)境，限于同分析對象前后毗連的語句;二是話語的微觀使用環(huán)境，包括整段話的主題、目的、當時當?shù)氐那榫?、對話雙方的關系等;三是話語的宏觀使用環(huán)境，指的是范圍更為廣泛的社會和文化背景，這三種語境中的有關因素都會對話語的組織、生成和理解產生這樣或那樣的影響。［11］傳統(tǒng)語法分析的是靜態(tài)成品，而話語分析的是動態(tài)過程;傳統(tǒng)語法分析的結果一般表現(xiàn)為規(guī)則，而話語分析通過既定性又定量的方法，結果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規(guī)律，擺脫了絕對主義傾向。

20世紀80年代，話語分析更是得到了極大發(fā)展。1981年，戴伊克創(chuàng)辦了TEXT雜志，成為了話語分析學術交流的平臺。1983年，布朗和尤爾的《話語分析》對先前的研究進行了概括和總結，同年，朗?？说摹对捳Z語法》討論了話語分析的框架。1985年，戴伊克又邀請世界各地的話語研究專家編輯出版了《話語分析手冊》，這標志著話語分析體系的基本形成。同時，話語分析在不同學科領域得到了應用，并出現(xiàn)了一些有影響的著作，如斯塔布斯的《話語分析:自然語言的社會語言學分析》(1982)、戴伊克的《新聞話語》(1988)、哈奇的《話語與語言教學》(1992)、庫克的《話語與文學》(1994)等，這些研究賦予了“話語”更多的維度，也進一步擴展了話語分析的視域。

(二)批判話語分析

批判話語分析是話語分析的一種類型，主要研究在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下，社會權力的濫用和不平等是如何通過語篇和談話得到體現(xiàn)、再生產以及受到抵制的。［12］批判話語分析的興起深受法蘭克福學派批判思想的影響，尤其受到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影響。1979年，富勒在《語言與控制》一書中，最早提出了批判話語分析的研究方法，旨在通過語篇分析揭示話語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關系。經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批判話語分析已經形成了眾多分析模式，如以費爾克拉夫為代表的社會變遷分析模式、以沃達克為代表的語篇歷史分析模式、以韋斯雷爾為代表的話語心理分析模式、以克瑞斯和勒文為代表的社會符號學分析模式、以戴伊克為代表的社會認知分析模式等。

盡管不同學者、不同模式的關注點不同，分析對象也不同，但在以下方面卻基本形成了共識:沒有中立的話語;關注社會問題;通過語篇分析，揭示隱藏在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權力以及不平等、不合理的社會行為和現(xiàn)象。由此，批判話語分析主要形成了三大研究主題，即話語與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話語與權力的關系、話語與社會的關系。這些正是主流話語分析所忽視的，批判話語分析與主流話語分析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前者是歷史的、社會的，而后者是非歷史的、自治的。但需要指出的是，盡管批判話語分析認識到了社會因素的重要作用，但語篇和語言結構仍是其分析的出發(fā)點，因此，批判話語分析并不是對主流話語分析的否定，而是一種擴展和延伸。批判話語分析的語料來源非常廣泛，電視報道、報紙新聞、廣告、采訪、政治宣傳、官方文件等都成為了分析的對象，控制、支配、制度、現(xiàn)實、秩序、權力、意識形態(tài)等成為了分析的關鍵詞，涉及的問題經常包括性別和種族歧視、教育和就業(yè)不平等、權勢關系、政治策略、意識形態(tài)控制、霸權理論等。

近年來，批判話語分析出現(xiàn)了新的發(fā)展趨勢。一是關注互文性。費爾克拉夫認為批判話語分析的早期研究對語法和詞匯的分析十分透徹，但卻忽視了文本的互文性，沒有給予“聽話者的解釋活動”以恰當?shù)年P注。［13］2003年，在《分析話語:社會研究中的文本分析》中，費爾克拉夫對互文性的程度進行了明確的界定和劃分。二是多模式分析方法的運用。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尤其是多媒體技術的發(fā)展，話語往往不是以單文本的形式存在，而是以超文本的形式出現(xiàn)，集文本、圖像、動畫、聲音、圖表、顏色等于一體?？巳鹚购屠瘴膶⒃捳Z分析延伸到了圖像，認為圖像如同語言，有著經驗再現(xiàn)和人際互動等功能。2001年，兩人提出了多模式話語分析框架，當前，這種分析框架已經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應用。

(三)積極話語分析

1999年，馬丁提出了“積極話語分析”這一主題，主張話語分析的對象不應該只是一些含有不平等的“壞新聞”，也應該有主張和平的“好新聞”。他認為，話語分析應該采取積極友好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不僅適用于己方也同樣適用于彼方，通過這樣的分析可以促進理解和溝通，建構寬松、和諧、共處的人類社會，亦可走向“和平語言學”。積極話語分析的哲學基礎是建構的，和解、一致、設計等是其理論關鍵詞，而所謂設計就是拋開前任的消極做法，通過有意識的語篇分析，規(guī)劃一個美好的未來。這與批判話語分析的解構和批評是不同的，如果說批判話語分析是通過揭示社會的陰暗面以實現(xiàn)社會的改進，那么積極話語分析則是通過揭示社會正義的一面以實現(xiàn)社會的傳承，這無疑是話語分析的重要轉向。但值得注意的是，積極話語分析與批判話語分析并不是對立的，兩者都是話語分析的手段，只是分析視角有所不同。

由于積極話語分析和批判話語分析的出發(fā)點不同，因而兩者在語料選擇方面會有較大的差異，這主要體現(xiàn)為“好新聞”和“壞新聞”的選擇。積極話語分析使用的分析工具主要是旨在完整分析話語所表達的態(tài)度和立場的評價理論，該理論“關系到文本中磋商態(tài)度的種類、投入情感的力度、價值溯源及說服讀者的方法”，具體包含三方面的內容，即態(tài)度系統(tǒng)(情感、評判、鑒賞)、級差系統(tǒng)(語勢、聚焦)、介入系統(tǒng)(自言、借言)。［14］在分析方法上，積極話語分析主張“三多”，即將語言與非語言相結合的多模式分析、對語言系統(tǒng)的多層面分析、圍繞語言的多功能分析。由于積極話語分析仍然處在初創(chuàng)階段，其理論和方法都有待進一步闡明和完善。

主流話語分析是中立的，批判話語分析是解構的，積極話語分析是建構的。從主流話語分析到批判話語分析再到積極話語分析，體現(xiàn)了話語分析在微觀和宏觀層面的發(fā)展與演變。從微觀層面看，話語分析的焦點逐漸由話語文本和話語本體向話語生成和話語實踐延伸，從宏觀層面看，話語分析的視野逐漸向話語主體、話語權利、話語文化、話語秩序延展。伴隨著研究焦點和研究視野的轉移與擴展，話語分析方法亦在諸多學科領域得到應用。

四、結語

通過對西方“話語”研究的梳理和分析以及重要研究的呈現(xiàn)，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認識:

1.最初作為語言學單位的“話語”，經過一個多世紀變遷，其能指和所指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已發(fā)展成為一個意涵無限豐富的術語，但至今未形成統(tǒng)一的認識?！霸捳Z”既是語言又是言語，既是文本又是實踐，既是結構體系又是符號系統(tǒng)，既是交往對話的媒介又是權力控制的手段，既是語言學的又是哲學的、文學的、社會學的、教育學的、傳播學的、政治學的、法學的，等等。從不同的視域可以對“話語”有不同的界定，因此，對“話語”的理解和把握應結合具體的語境。

2.從索緒爾到巴赫金，從海德格爾到維特根斯坦，從?？碌焦愸R斯，從德里達到利奧塔，說明“話語”的發(fā)現(xiàn)和探索是個持續(xù)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巴赫金的超語言學觀念、對話原則及意識形態(tài)符號論，推動了語言向“話語”的轉變。而哲學領域的“語言學轉向”更是發(fā)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福柯的話語理論尤其是權力話語理論，對相關領域的話語研究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哈貝馬斯基于交往行為的話語理論更是開啟了“話語民主”之路。當前，話語研究已成為眾多學科的前沿課題之一，其共同特點就是將話語與本學科的具體實踐相結合，這無疑進一步豐富了話語的維度。

3.在語言向“話語”轉變的基礎上，傳統(tǒng)語法分析也走向了話語分析。話語分析經歷了從主流話語分析到批判話語分析再到積極話語分析的發(fā)展軌跡。通過定性和定量的研究方法，以語篇、語境、功能等為主要分析內容的主流話語分析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批判話語分析則是歷史的、社會的、文化的，旨在揭示隱藏在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權力以及不平等、不合理的社會行為和現(xiàn)象。與此不同，積極話語分析主張采取積極友好的態(tài)度分析“好新聞”，以促進理解和溝通，建構和諧社會。不同的話語定義，會有不同的關注對象和分析視角，因而會采用不同的話語分析方法，所以沒有統(tǒng)一公認的標準。

通過對西方“話語”研究的考察，“話語”不再那么神秘，不再無從把握，我們可以根據(jù)不同的語境，有甄別地使用“話語”。需要指出的是，這里對西方“話語”研究的考察是概要式的，如果要對某一領域的話語問題進行專門研究，還需對相關的話語理論和分析方法進行深入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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