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偉

(中國政法大學民商經濟法學院，北京 10000)

股東知情權是由多種權利組成的集合性概念，各國立法關于其具體的權利構成取舍和重心選擇有很大的差異性，但也不乏共通的經驗。對此，對多法域的股東知情權制度構成及各組成權利之間的制度關聯(lián)進行比較研究，梳理共通的經驗，對于審視我國現(xiàn)行法相關規(guī)定的利弊得失及其完善方向，不無啟發(fā)意義。

一、股東知情權的外延與層級劃分

(一)有爭議的外延

在現(xiàn)代公司，絕大多數(shù)股東作為外部人與作為內部人的控制人之間既存在利益沖突也存在信息不對稱，保持對公司信息的充分知情是保障股東權利及其行使的基本前提。美國學者將股東權利分為三個層級:控制和管理權(rights as to control and management)，如投票選任董事、表決修改章程等;財產性權利(proprietary rights)，如分紅權;救濟性、輔助性權利(remedial and ancillary rights)，知情權即屬之［1］328－329。據(jù)此，知情權在股東權利體系中居于救濟性、輔助性地位，主要功能在于解決信息劣勢及其帶來的問題。

各國公司法都沒有定義“股東知情權”。作為一個集合性概念，股東知情權由多種權利構成，不存爭議，但究竟包含哪些權利，理論分歧很大①參見趙旭東主編:《公司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302～302頁;周友蘇:《新公司法論》，法律出版社2006年2月版，第234～240頁;錢衛(wèi)清:《公司訴訟:司法救濟方式》，人民法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61頁;劉俊海:《股份有限公司股東權的保護》，法律出版社2004年第2版。李建偉:“論上市公司股東的質詢權及其行使”，載《證券市場導報》2006年第3期。。各國法上知情權包括查閱權、質詢權、檢查人選任請求權與信息接收權(包括但不限于強制信息披露)。立法的差別在于有的包括以上四種權利，有的包括其中的三種或者兩種，由此形成不同的權利構成，而且就每種權利的內容安排亦不相同。

以上四項權利能夠統(tǒng)一于股東知情權的概念之下，乃在于同質的制度功能即保障股東獲取公司信息，以及彼此間密不可分的邏輯聯(lián)系。在此意義上，股東知情權就是股東獲取公司信息的權利。就保障股東獲取公司信息的功能而言，這幾項權利各有所長。信息接收權對應公司主動發(fā)布(置備、送達、披露等)信息的義務，公司發(fā)布的信息具有明顯的公共產品特性，尤其是強制披露信息涉及公司重大事項，受眾極廣(既包括全體股東也包括其他社會公眾)。查閱權、質詢權由股東個人單獨行使，針對特定的公司信息。這三項權利列入股東知情權的外延，不存爭議。有爭議者，檢查人選任請求權應否列入，還有，與公司主動發(fā)布信息之義務對應的股東信息接收權的性質為何。下文分別探討之。

檢查人選任，又稱公司調查程序，是指在特殊情形下臨時指定無利害關系專業(yè)人士調查業(yè)務和財產狀況等特定事務。適用檢查人選任的情形有二，一是私法上的選任，由股東大會選任檢查人，二是公法上的選任，又分為司法選任和行政選任，前者是由法院任命檢查人，以大陸法為代表，后者由行政主管機關任命之，以英國法為代表。檢查人選任與股東知情權的聯(lián)系可以歸結為三個方面:(1)私法上的檢查人選任與知情權直接關聯(lián)，自不待言;公法上的檢查人選任程序的啟動方式分為行政主管機關或者法院依自身職權啟動、應股東或債權人或檢察官請求啟動等，其中惟股東為調查公司設立事項、業(yè)務執(zhí)行和財產狀況而選任檢查人的情形與知情權直接關聯(lián)。(2)在查閱權等具體知情權實現(xiàn)遭遇障礙的情況下，選任檢查人是其中一個但并非唯一的救濟手段。作為救濟手段，如英國、香港地區(qū)立法規(guī)定，股東未能獲得其合理地預期得到的一切有關該公司事務的資料，可以申請選任檢查人;作為并非唯一的救濟手段，如在臺灣地區(qū)，查閱權遭遇障礙的股東除向法院申請選任檢查人(“公司法”第245條第Ⅱ項)，也得向法院提出強制執(zhí)行的請求(“非訟事件法”第172條)?？梢哉f，檢查人選任一方面是股東知情權獲得實現(xiàn)與救濟的重要通道，但其功能又不限于此，它是彌補公司內部治理失靈和調整利益沖突的廣義制度措施之一，公權力機關藉此實現(xiàn)對公司的外部監(jiān)督。第三，通過檢查人選任程序股東可以獲悉公司的特定信息，這是二者的實質聯(lián)系［2］。對此，私法上的選任自不待言，因為檢查人應當向股東大會提出報告書，股東有權獲知其內容;就公法上的選任，英國公司法規(guī)定檢查人應當向主管機關提出報告書，主管機關如認為合適，可以在股東請求并支付一定費用后提供報告書副本。綜上，在股東立場，將檢查人選任權歸入股東知情權的外延具有充分的法理依據(jù)。

關于第二個問題，需要討論信息接收權的性質。民法理論認為，民事權利由權能和權益(即利益)構成，權益是指民事權利主體受民法確認和保護的利益，權能是權利的作用和實現(xiàn)利益的手段［3］80。必須指出，信息接收權缺乏積極權能，因為與其對應的是公司披露信息(核心是強制披露信息)義務，而引發(fā)公司履行披露信息義務的不是股東請求，乃是公司法、證券法的強制性規(guī)定。立法從未賦予股東請求公司披露信息的權利，公司不待股東的請求就得主動披露法定的信息。在此意義上，信息接收權似乎不具備“權利”的完整特征，在性質上更類于法律上的單純利益，但這并不妨礙其成為股東知情權的內容，因為股東不待主動請求就能夠從立法關于信息披露的強制性規(guī)定中獲得利益(知情)。實際上，“股東信息接收權”的內容實質就是“股東消極地獲取信息的利益”。這一概念的提出，一方面在理論上解釋了在公司披露信息義務制度中，為何股東不經積極請求也能獲取信息;另一方面又為證券法上的公司虛假陳述損害賠償?shù)那謾嘭熑翁峁┝苏埱髾嗷A［4］，①通說認為，侵權的客體不僅包括權利也包括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參見王利明主編:《中國民法案例與學理研究(侵權行為篇)》，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3頁。股東以公司虛假陳述為由請求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其請求權依據(jù)正是股東知情權，具體而言是股東消極獲得信息的“利益”受到侵害。參見李建偉、姚晉升:《論股東知情權的權利結構及其立法命題》，《暨南學報》(社科版)2009年第3期。。此處的公司“披露信息”須作廣義解釋，包括公司(尤指上市公司)強制信息披露，也包括公司制作、保存、置備和送達股東文件。

要之，股東知情權作為一個上位、集合概念，在外延上包括查閱權、質詢權、檢查人選在權與信息接收權，分別對應公司法上的查閱權制度、質詢權制度、公司調查程序以及公司法、證券法上的信息披露制度。

(二)層級劃分及其意義

有學者提出股東知情權的構成具有層級遞進結構:第一層次，權利行使方式表現(xiàn)為公司主動向股東送達、公開相應信息，從股權行使的主動性程度看屬于消極層面的知情權(股東接收信息具有被動性)，屬于私權范疇;第二層次，權利行使方式表現(xiàn)為股東主動請求公司提供文件供其查閱，屬于積極層面的知情權(股東主動尋找信息)，屬于私力救濟;第三層次，權利行使方式表現(xiàn)為股東主動訴請法院允許其查閱文件，仍屬于積極層面的知情權(股東主動尋找信息)，屬于公力救濟［5］。這一劃分雖然主要就查閱權而言，但其原理可以擴展適用到整個知情權。借鑒這樣的層級劃分，可以將第一層次的權利也即信息接收權稱為消極性知情權，將第二、三層次的權利稱為積極性知情權①有德國學者提出，董事會、審計師須對大部分重要決議提供詳盡的書面報告，根據(jù)決議簽訂的合同必須向全體股東公開，此謂“集體信息權”。參見［德］托馬斯·萊塞爾，呂迪格·法伊爾著:《德國資合公司法》(第三版)，高旭軍等譯，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238頁。實際上，在公司的視角消極性知情權就是公司對所有股東(作為一個集體)的義務，股東通過公共信息通道獲知信息則不必單獨行使查閱權。在此意義上，此處的“集體信息權”與“消極性知情權”異曲同工。，具體包括查閱權、質詢權和檢查人選任請求權。

積極性知情權與消極性知情權的制度聯(lián)系在于，按照法定要求發(fā)布信息是公司對股東集體負擔的義務。置備文件為股東查閱提供了前提，送達與披露為任何股東知悉公司信息提供了公共渠道，如單個股東能夠通過公共渠道獲取信息則不必單獨行使積極性知情權。但在公司違反該義務致使股東無法獲知信息的，或者某股東對某些信息具有特殊需求、僅僅通過公共渠道不能滿足的，仍需要向公司主張積極性知情權。此即謂從消極性知情權轉化為積極性知情權。在基礎層面上，消極性知情權作為公共產品是制度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制度安排，立法建立消極性知情權實現(xiàn)的硬約束程序保障為積極性知情權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消極性知情權在知情權體系中的基礎性地位可見一斑。再進一步，在積極性知情權內部，權利行使也存在層級遞進結構，股東通過行使查閱權、質詢權能夠滿足信息需求的，沒有必要行使檢查人選任請求權;惟在行使查閱權、質詢權不能獲得滿足的，才需要進而行使帶有監(jiān)督性質的檢查人選任請求權，甚至啟動公權力救濟。

二、英美法上的股東知情權層級結構

(一)美國法:以查閱權為中心

1.關于消極性知情權

美國《示范公司法》第16.01節(jié)詳細規(guī)定了公司應保存、置備的公司記錄，包括所有的股東會、董事會會議紀要或者由股東、董事會未經會議采取的所有行為記錄(置備為近3年的)，以及董事會委員會代替董事會代表公司采取的一切行為記錄、適當?shù)呢攧沼涗?置備為近3年的);公司股東登記簿;公司章程、細則及其修改細節(jié);發(fā)給股東的關于備案文件所依據(jù)事實的任何通知;董事會有關創(chuàng)設多類別股票的權利、優(yōu)先權和限制的決議;在任董事、高管的姓名和商用地址清單;提交給州務卿的最新年度報告等?！妒痉豆痉ā穮^(qū)分不同記錄，分別要求永久保存(如股東會會議記錄)或適當保存(如財務記錄)。關于保存記錄，法律不要求對任何業(yè)務活動都事無巨細地記錄，而是在公平合理和避免在記錄事務方面給公司增加不必要負擔之間尋求適當平衡。關于公眾公司的強制信息披露，主要規(guī)定在《證券法》、《證券交易法》，限于主題本文不予討論。

2.關于查閱權

美國公司法沒有直接規(guī)定質詢權和檢查人選任制度，積極性知情權以查閱權為中心而展開。查閱權的固有權特性被強調，《示范公司法》第16.02節(jié)第c款第4項規(guī)定，“公司章程或者內部細則不得取消或者限制本節(jié)授予的查閱權”。判例法亦持該立場①Saito v.McKesson HBOC，Inc.，806 A 2d 113(Del 2002).該案中，原告受讓股份后要求查閱受讓前的公司記錄，法院認為“股東獲得股權的日期并不影響股東知情權的范圍。只要發(fā)生在購買股份日期前的行為與新受讓股東作為股東資格應該享有的權利具有相關性，則允許新受讓股東檢查相關該記錄?！薄Ｃ绹痉ㄓ筛髦莸闹贫ǚê团欣p軌并行，股東查閱公司賬簿、記錄是普通法上的權利，成文法的規(guī)定僅起補充作用，個別州還允許公司章程、內部細則對查閱權作出規(guī)定［1］329。

美國法對股東查閱權的態(tài)度經歷了一個反復的過程。在18世紀早期，法院通過解釋制定法限制股東查閱權的行使，要求查閱出于善意和正當目的。但到了后期這一政策被認為過于嚴苛，于是放任股東查閱，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做也會導致不幸的后果，如商業(yè)競爭者會買入某公司的股票不當獲取信息或者敲詐他們的競爭對手。到了1930年代，立法回歸到對股東查閱權進行必要限制。各國立法的限制措施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主體限制包括持股條件、主觀目的審查等;對象范圍限制;程序限制。于此，可以將股東得不受限制地查閱公司記錄的權利稱為“絕對查閱權”、受到某些限制的稱為“相對查閱權”②a bsolute right of inspection and qualified right to inspect more sensitive materials，See Steven L.Emanuel.，Corporations，5th edition，aspen publishers，2005，P97.。目前美國多數(shù)州制定法規(guī)定，只要股東合理地為了其投資利益就得查閱公司記錄，有的州在列舉股東得查閱的記錄類別的同時，概括規(guī)定股東有查閱賬簿記錄的權利［6］98，也有的州只規(guī)定特定記錄如股份賬簿、股東名單等可供查閱，如會計賬簿、董事會和股東會會議記錄的查閱留給普通法解決［1］331。基于制定法是對普通法的擴展而不是作出相反規(guī)定的傳統(tǒng)，當制定法未對某一對象做出規(guī)定時，法院可以依據(jù)普通法判決［6］97。如《示范公司法》第16.02節(jié)第a、b款明確列舉股東查閱的記錄范圍，第e款則允許法院對制定法未作規(guī)定的公司記錄保留獨立判斷的權力。無論是由制定法直接概括規(guī)定，還是由制定法列舉規(guī)定再由普通法補充解決，都體現(xiàn)出對股東查閱對象的開放立場③《示范公司法》第16.02節(jié)規(guī)定的相對查閱權范圍包括:(1)以下記錄的摘要:董事會會議紀要、由股東會或者董事會未經會議而采取行為的記錄、董事會委員會代替董事會代表公司采取的任何行為記錄、股東會會議紀要，(2)公司財務記錄，(3)股東登記簿。其余的公司記錄屬于絕對查閱權的對象。。

關于查閱權的實現(xiàn)程序，特拉華州《普通公司法》第220條第2款規(guī)定，股東“在依照說明查閱目的之宣誓詞而提出書面要求后，在日常營業(yè)時間為任何合法之目的，可親自或通過其律師或其他代理人，查閱該公司股票總賬、股東名冊及其他文件和記錄，且復印該股票總賬、股東名冊或文件和記錄的副本及進行摘錄”，第3款規(guī)定公司應在股東“提出查閱要求之后的五個工作日之內”予以回復。這一規(guī)定涵蓋了所有的查閱權實現(xiàn)程序:查閱時間;提出書面要求說明查閱目的;查閱人;查閱方式;公司的反饋時間等，賦予其堅實的可操作性。就查閱權的救濟，同條第3款規(guī)定，股東或其代理人提出查閱要求后未獲滿足的，可訴請衡平法院發(fā)布令狀強制執(zhí)行，對股東查閱權案件有專屬管轄權的衡平法院依照簡易程序辦理。《示范公司法》第16.04節(jié)也有類似規(guī)定。

要之，關于消極性知情權，美國公司法與證券法作了適當分工，前者規(guī)定公司制作、保存、置備公司記錄，后者規(guī)定強制信息披露，構成一個完善的制度體系。公司法關于積極性知情權的規(guī)定以查閱權為中心，突出查閱權行使的可操作性，依托發(fā)達的訴訟傳統(tǒng)突出私權訴訟救濟的作用。同時，區(qū)分不同信息對象規(guī)定不同的限制標準，注意保護股東權利和減輕公司負累之間的平衡。

(二)英國與香港地區(qū)法:以行政選任檢查人為中心

1.關于消極性知情權

公司信息送達的方式包括保存營業(yè)賬簿、將財務報表送交股東、將財務報表在股東大會上呈交公司及呈遞注冊機關、信息披露等。其中有兩項制度安排引人關注。(1)根據(jù)信息對象不同區(qū)分公開性強度。財務報告(年度財務會計報表、董事報告與審計報告)的公開是強制性的，公司運營與財務回顧、社會與環(huán)境報告等是自愿性質的。1985年《公司法》第七部分“會計與審計”專門規(guī)定財務報告的制作、保存、公開與呈遞規(guī)范，公司制作完年度財務報表、董事報告與審計報告后須在股東大會召開21天前遞送每位股東，股東可以請求公司免費提供額外副本。(2)統(tǒng)一的信息披露制度。英國不存在單獨的證券立法，信息披露制度統(tǒng)一規(guī)定在公司法上，一體適用于所有的公司而不限于公眾(上市)公司。消極性知情權以信息披露為中心，信息披露是多層次的(multi－layered)，公司法突出公司的公眾性程度和規(guī)模大小作出區(qū)分，并據(jù)此配置不同的信息披露強度形成梯度模式。一方面強調各類公司都適用強制信息披露，另一方面又對小型、私人公司規(guī)定特別豁免條款。按其規(guī)定，如公司符合小型公司的標準①Sec 247，1985 Act.，就可以制作簡化的年度財務報表，省略載明諸多信息②Sec 246(3)(b)，1985 Act，substituted by Statutory Instrument 1997/570 reg 6(1).，小型公司呈交給公司注冊機關的文件也被簡化③Sec 246(4)(5)(6)，1985 Act.，中型公司的豁免相對較少但也可以免除一些信息④Sec 246A(2)，1985 Act，added by Statutory Instrument 1997/220 reg 3.。對私人公司也有減輕其披露義務的規(guī)定，比如股東會可以決議免除董事在股東會上將財務報表和董事報告呈交給公司的義務⑤Sec 252，1985 Act.。在2006年修訂中，突出貫徹小公司優(yōu)先(Think Small First)的立法理念，把小型公司的規(guī)定放在諸公司之前，同時便利各類公司找到適用于它們的規(guī)定。

2.關于行政選任檢查人

1985年《公司法》第14章規(guī)定，由行政主管官員國務大臣選任檢查人調查公司事務并以指定的方式向其匯報，調查程序申請人包括公司、股東、法院與國務大臣自身，其中適格股東是:在公開公司，股東人數(shù)不少于200人，或者股東持股比例不少于發(fā)行股份的1/10;在其他公司，股東人數(shù)不少于在冊股東的1/5?？梢姡蓶|的檢查人選任請求權屬于少數(shù)股東權且門檻較高。股東、公司提出申請的，國務大臣可要求提供證據(jù)證明正當目的，且可要求提供5000英鎊以下的擔保。法院發(fā)布令狀要求調查公司的，國務大臣應當遵從。國務大臣本人也可在多種事由下主動選任，事由之一就是股東“沒有被提供他們有理由獲得的有關公司事務的所有信息”。檢查人被賦予廣泛的調查權，必要時可以調查關聯(lián)公司的事務。檢查人負有向國務大臣提供調查報告之義務，后者如認為合適，可以在股東請求并支付一定費用后提供報告副本，甚至可將報告打印并公開。允許的調查對象包括三類公司事務:公司的股權結構和控制;董事是否違反了禁止購買股份期權的義務;董事及其家人的持股公開義務。調查人選任權只在國務大臣，他是聯(lián)系申請人和檢查人的樞紐，可見調查程序的行政監(jiān)管色彩強烈。要之，公司調查的目的首先是發(fā)現(xiàn)公司的違法行為，不限于滿足股東獲取信息之訴愿，即便由股東申請而發(fā)起調查，股東在其中也僅充當“告發(fā)人”的角色，是否調查的決定權在國務大臣。

香港《公司條例》規(guī)定完善的行政選任檢查人制度，幾乎與英國法相同。行政主管官員財政司司長可委任一名以上合乎資格的審查員，按其指示的方式調查某公司事務并作出報告。調查程序的啟動情形包括:符合一定門檻的股東申請，公司申請，法院命令和財政司司長自身決定，前二者可能被要求繳付調查費用保證款額。適用調查程序的事由很多，與股東相關者:以欺壓部分股東的方式經營公司業(yè)務;負責該公司組成或事務管理的人對該公司或股東犯了欺詐、失當或其他不當行為的罪行;股東未獲其合理地預期獲得的一切有關公司事務的資料?！豆緱l例》諸條文詳盡規(guī)定審查員的職權①《公司條例》第142～152條。。

雖同屬英美法，在股東知情權的構造上也有不小區(qū)別。在英國、香港，知情權盡在成文公司法，信息強制披露規(guī)定在公司法，一體適用于所有的公司，查閱權的適用范圍狹窄且不占重要地位，行政主導的外部檢查人制度非常發(fā)達。對此的一個解釋是，可能與不同的制度環(huán)境有關，美國法更注重司法制度尤其是私人訴訟救濟，英國法更注重借助行政監(jiān)管手段，同時為股東提供強有力的公力救濟。

三、大陸法上的股東知情權層級結構

(一)德國法:以質詢權為中心

德國公司法關于消極性知情權的直接規(guī)定很少。原因在于，其一，立法概括規(guī)定董事負有應股東請求及時告知的義務，這就幾乎能滿足股東的所有知情要求，因此關于董事備置文件、主動送達等方面的規(guī)定也就很少;其二，發(fā)達的商事登記制度確保股東在內的任何人可以從法院的商事登記簿中獲知足夠信息②德國《股份法》第34條、第39～40條、第91條第1項、第130條，《有限責任公司法》第8條、第40～41條;其三，監(jiān)事會某種程度上代表股東行使知情權，就諸多方面的信息董事應當向監(jiān)事會報告③德國《股份法》第90條等。。

關于積極性知情權，公司法區(qū)分公司類型設置不同的規(guī)則。關于查閱權的對象，在股份公司采分散列舉式，對象包括股東名冊、年度決算、情況報告、監(jiān)事會報告和董事會關于使用結算盈余的建議以及企業(yè)內部協(xié)議;在有限公司采概括式，“董事應不遲延地應任何一名股東請求告知公司事務并許可查閱賬簿和文件”，“公司合同不得偏離此種規(guī)定”④參見德國《股份法》第67條、第175條、第293f條，《有限責任公司法》第51條。。如查閱被拒絕，股東可適用非訟程序向法院申請司法強制執(zhí)行⑤德國《股份法》第132條。。

關于選任審查人的程序有二，一是內部選任檢查人，由股東大會以簡單多數(shù)票選任，二是外部選任檢查人，由法院應少數(shù)股東申請通過非訟程序選任。檢查人概由無利害關系的專業(yè)人士擔任。

在比較法上，德國公司法的“質詢權”制度設計向為典范。質詢權是《股份法》最倚重的知情權設置，“要求查詢的權利，是所有股東享有的不可剝奪的權利之一，即使股東沒有表決權或沒有股利分配請求權，他們也擁有這一權利”［7］454。某種意義上，在股東大會上行使查詢權是股份公司股東獲得信息的最重要(幾乎唯一)的來源;在有限公司，對于關聯(lián)企業(yè)的賬簿和文件，股東只能行使質詢權而不能行使查閱權。質詢權的框架內容包括⑥參見德國《股份法》第131條、《有限責任公司法》第51條。:(1)行使主體。任何股東及其代表，“不管公司擁有多少股東，每個股東都享有查詢權。這是股東個人的權利，它源于其成員資格。即使不享有表決權的股東，也有進行查詢的權利。”［7］238因此，股東委托代表代行表決權的授權意味著包括委托代行查詢權。(2)說明義務人。在股份公司為董事會，在有限公司為董事。(3)說明義務的程度。在股份公司，適用“告知應符合認真及忠實報告的原則”，同時有六種情形得拒絕答詢。在有限公司，董事只有“顧慮股東可能會將有關情況用于公司以外的目的，并由此可能會給公司或一個關聯(lián)企業(yè)造成非為不顯著的不利益的”，才可以拒絕告知且該拒絕需經股東會決議。(4)可被質詢的事項。在股份公司，“為客觀評價議事日程的內容為必要”之范圍內，且包括“本公司及其關聯(lián)企業(yè)的事務”。在有限公司，凡屬“公司的事務”無不可查詢，法理依據(jù)是有限公司“股東作為企業(yè)的主人被認為應該有不受限制地了解企業(yè)的權利”［7］415～416。(5)質詢場合。在股份公司，僅在股東大會上質詢，有限公司不受此限。(6)救濟途徑。救濟途徑有四:請求將其問題和拒絕給予告知的理由列入股東大會關于討論的筆錄;向法院請求強制詢問的權利;申請法院選任審查人;提起決議撤銷之訴①德國《股份法》第131～132條、第243條、第258條，《有限責任公司法》第51b條。。

要之，德國法關于股東知情權的規(guī)定體現(xiàn)了內容設計的體系化與重心選擇的鮮明性。所謂體系化，一是指消極性知情權與商事登記制度相連，股東借助于發(fā)達便利的商事登記簿獲知基本信息;二是指積極性知情權的各項權利設置完備且具實效。所謂重心選擇，是就質詢權在知情權體系中顯然的中心地位而言的。

(二)法國法:以公司記錄的送達為中心

關于消極性知情權，除了證券法上的信息披露，公司法的制度重心在公司記錄的送達?！斗▏穹ǖ洹返?855條規(guī)定，股東有權至少每年一次得到公司簿冊及公司文件資料的通報，并有權就公司的管理狀況書面提出問題;公司對此問題應在一個月期限內做出書面答復。第1856條規(guī)定，經理管理人應至少每年一次向股東匯報管理情況，包括一份公司在本會計年度內整體活動的書面報告，或者已經過去的會計年度內整體活動的書面報告，其中包括說明可實現(xiàn)或可預計的利潤以及已經出現(xiàn)或預計的虧損情況。根據(jù)法國商法典②21世紀初法國對有關公司法規(guī)范重新匯編，將原來的《商事公司法》納入商法典?，F(xiàn)行《法國商法典》關于公司的規(guī)定與原《商事公司法》的條文順序不同。為方便檢索，本文引用時標注兩個法典的條款。的規(guī)定，在有限公司，經理管理人制定的管理報告、盤存表與年度賬目，在該會計年度終結后6個月期限內提交股東會批準。為此目的，這些各項文件、提議中的決議文本以及相應情況下的會計監(jiān)察人報告、集團結算賬目和集團經營管理報告，均應依法定條件與期限通報給各股東③《法國商法典》第223－26條第1、2款，原《商事公司法》第56條第1、2款。。在股份公司，董事會或者管理委員會應向股東發(fā)送、提交必要的文件、材料，以便股東在充分知情基礎上表明意見并對公司業(yè)務的進展和管理狀況作出準確判斷④《法國商法典》第225－108條第1款，原《商事公司法》第162條第1款。。至于救濟，公司違反送達義務的，做出的決議均得撤銷。

關于積極性知情權，內容包括查閱權、質詢權和檢查人選任權，各項權利的具體內容與德國法差別不大，其中質詢權的行使場合在有限公司、股份公司都不以股東會議為限。

要之，法國法建構了以強有力的公司記錄送達為核心的消極性知情權制度，通過強制管理層履行法定義務來保證股東知情利益的實現(xiàn)，最大限度發(fā)揮消極性知情權的基礎性功能。同時輔以積極性知情權保證股東的個性化信息需求。

(三)日本、韓國與臺灣地區(qū)法:均衡的知情權體系

1.日本法

《日本公司法》規(guī)定的股東知情權體系非常全面、細致。關于消極性知情權。股份公司須按照法務省令適時作成正確的會計賬簿，自封賬時起保存10年(第432條)，須作成資產負債表、各會計年度的財務會計報表及其附屬明細表(保存10年)和事業(yè)報告(第435條)。對于其他公司記錄⑤指公司章程、股東大會會議記錄或者書面決議代替會議時的書面記錄、股東名冊、董事會會議記錄、監(jiān)事會會議記錄、委員會會議記錄等。，也明確了公司的置備義務及保存年限。第976條規(guī)定，公司負責人怠于依法進行公告、通知或進行不正當?shù)墓妗⑼ㄖ?，或怠于依法進行披露的，或不記載或者虛假記載于公司記錄的，或不置備賬簿、財務會計報表或數(shù)據(jù)電文記錄的，均處罰款。與其他多數(shù)法域一樣，強制信息披露僅適用于公眾公司，有關規(guī)定只在證券法，公司法不涉及。

關于積極性知情權。立法強調其與消極性知情權的密切聯(lián)系，對于每個公司記錄，首先規(guī)定公司的置備義務，緊接著規(guī)定股東甚至母公司的股東享有查閱權，公司義務與股東權利嚴密對應?！度毡竟痉ā分朴喌囊粋€指導精神就是“規(guī)則的明確化”，盡量減少準用的規(guī)定［8］。該法典關于查閱對象的規(guī)定可謂不厭其煩，檢索散見于各章節(jié)關于具體事項查閱的規(guī)定①《日本公司法》第31條、第81～82條、第125條、第231條、第252條、第318～319條、第371條、第378條、第394條、第413條、第433條、第442條。，可以發(fā)現(xiàn)盡管諸多條文的內容基本相同，但立法者仍堅持各自表述。一言以蔽之，凡公司記錄均得為查閱對象，但各類公司之間有所區(qū)別。根據(jù)前述絕對查閱權與相對查閱權的劃分，相對查閱權的對象包括:股東名冊、董事會會議記錄、監(jiān)事會會議記錄、委員會會議記錄、會計賬簿，余者屬于絕對查閱權的范圍。對于前者的限制措施包括股東持股數(shù)額與時間要求、具有正當目的等。關于查閱權行使的時間與地點、擔當人、方式、費用負擔、公司回復期限、救濟等諸環(huán)節(jié)，立法均有詳文。

關于質詢權，《日本公司法》系統(tǒng)借鑒德國法的經驗，周詳規(guī)定質詢權行使的場合、說明義務人、質詢事項、拒絕答詢的具體情形、法律責任等②《日本公司法》第314條。。與德國法不同者，其規(guī)定說明義務人違反義務者可被直接處以行政處罰③《日本公司法》第976條第9項規(guī)定，“就股東或設立時股東的請求事項，在股東大會、種類股股東大會、創(chuàng)立大會或種類創(chuàng)立大會上，無正當理由不進行說明的”，應處以100萬日元以下的罰款。。

關于檢查人選任請求權，日本公司法的規(guī)定與其他大陸法基本類似，不贅。股東查閱權受到侵害的，可以通過主張檢查人選任請求權而獲救濟④《日本公司法》第316條、第358條。，這是二者的銜接關系。關于積極性知情權的救濟突出了非訴程序的適用。在第七編“雜則”里集中規(guī)定公司非訟程序，其中多用于救濟積極性知情權。

2.韓國法

關于消極性知情權，除證券法上的強制信息披露外，《韓國商法典》“總則”第33條第1款規(guī)定，公司應將商業(yè)賬簿及有關營業(yè)的重要文件保存10年，發(fā)票及類似單據(jù)保存5年。在股份公司，董事應將章程、股東大會會議記錄置備于總公司及分公司，將股東名冊、公司債名冊、董事會會議記錄置備于總公司。自定期股東大會開會日期的1周前起，董事應將財務報表、營業(yè)報告書及監(jiān)察報告書在總公司置備5年，并將謄本在分公司置備3年。在有限公司，董事應將章程、社員大會會議記錄置備于總公司及分公司，將社員名冊置備于總公司，自定期社員大會會議日期的1周前將財務報表、營業(yè)報告書及監(jiān)察報告書置備于總公司5年。對上述義務，公司負責人怠于或不當履行的，承擔罰款等行政責任，董事怠于履行的，受損失的股東得追究損害賠償責任［9］651。

關于積極性知情權，包括查閱權、質詢權與檢查人選任請求權在內，商法典的規(guī)范都較詳細，具體內容與日本法類似，不贅?？傊n國立法重視發(fā)揮各項權利的作用，注重知情權體系內各組成權利的均衡設置。

3.臺灣地區(qū)法

關于消極性知情權，除證券法的強制信息披露外，公司法規(guī)定表冊置備、會計表冊承認、受會計表冊分發(fā)或公告等規(guī)則［10］389－390。立法強調者有三。(1)董事(會)置備表冊和主動送達股東的義務。在有限公司，董事置備章程(第101條)、股東名簿(第103條);在股份公司，董事會置備章程及歷屆股東會議事錄、財務報表、股東名簿、公司債存根簿(第210條)以及董事會造具之各項表冊⑤包括營業(yè)報告書、財務報表和盈余分派或虧損撥補之議案與監(jiān)察人之報告書，見臺灣“公司法”第228～229條。。(2)董事(會)向股東分發(fā)、公告表冊的義務。在股份公司，股東會議事錄、董事會議事錄、經承認的各項表冊的分發(fā)以及對記名少數(shù)股東以公告方式代替分發(fā)⑥臺灣“公司法”第183條、第207條、第230條。。(3)董事(會)將相關文件提請股東(會)承認。這是最具特色的制度，對于應由股東會承認的信息，股東自然享有知情權。依其規(guī)定⑦臺灣“公司法”第20條、第228條、第110條。，公司每屆會計年度終了應將會計表冊提請股東同意或股東常會承認?！俺姓J”按照普通決議計算［10］387。上述義務，董事如有違反要遭受行政處罰。

關于積極性知情權，也包括三項制度安排。(1)股份公司的股東查閱權。股份公司股東對于章程、簿冊的查閱權，應有正當理由，對于該理由之不正當由董事會舉證(第210條);董事會應在股東常會召開10日前在公司置備各項表冊、監(jiān)察人報告書，股東本人或偕律師、會計師隨時查閱(第229條)。關于查閱權的救濟，適用“非訟事件法”上的非訟程序。(2)有限公司的股東質詢權。質詢權僅為有限公司股東享有，不適用于股份公司①“公司法”第109條規(guī)定，“不執(zhí)行業(yè)務之股東，均得行使監(jiān)察權;其監(jiān)察權之行使，準用第四十八條之規(guī)定”，第48條規(guī)定無限公司“不執(zhí)行業(yè)務之股東，得隨時向執(zhí)行業(yè)務之股東質詢公司營業(yè)情形，查閱財產文件、帳簿、表冊”。據(jù)此，有限公司股東享有質詢權。在股份公司實行監(jiān)察人制度，第218條規(guī)定股份公司“監(jiān)察人應監(jiān)督公司業(yè)務之執(zhí)行，并得隨時調查公司業(yè)務及財務狀況，查核簿冊文件，并得請求董事會或經理人提出報告”。。(3)司法選任檢查人請求權。對股東申請人設有持股條件，“繼續(xù)一年以上，持有已發(fā)行股份總數(shù)百分之三以上之股東，得聲請法院選派檢查人，檢查公司業(yè)務帳目及財產情形”(第245條)。目前存在的問題有二，一是關于有限公司是否準用股份公司的查閱權規(guī)定，立法沒有明確，法理上似應作肯定解釋;二是立法關于有限公司質詢權的規(guī)定過于原則，對于行權的基本環(huán)節(jié)及救濟缺乏規(guī)定?？赡芘c這一立法狀況相關，質詢權在臺灣公司實務中似乎不占重要地位，質詢權糾紛在并不多見［11］。

要之，同處東亞的日本、韓國、臺灣地區(qū)都屬大陸法域，公司法的相互借鑒比較多，關于股東知情權的規(guī)定呈現(xiàn)更多共性，最顯著的共同經驗可概括為“注重知情權體系內各項權利的均衡設置和內在的協(xié)調發(fā)展”。具言之。(1)除了上市公司的強制信息披露外，公司法擔負起規(guī)定適用各類公司的其他知情權設計，對不同公司設置不同的規(guī)則，比如臺灣“公司法”對股份公司與有限公司分設查閱權與質詢權。(2)建立硬約束的消極性知情權。消極性知情權的實現(xiàn)取決于公司主動發(fā)布信息義務之履行，負責信息制作、置備、送達與披露的是公司董事，所以建立包括行政處罰、民事賠償在內的董事責任體系，對確保消極性知情權的實現(xiàn)具有硬約束意義的效力。(3)重視消極性知情權與積極性知情權的銜接，突出前者的的基礎性價值。立法在規(guī)定公司制作、置備記錄的同時都會相應規(guī)定股東的查閱權，即公司義務與股東權利嚴密對應，突出公司主動履行義務對于股東積極性知情權實現(xiàn)的重要價值。

最后指出，上述大陸法各國、地區(qū)之所以都采用司法選任檢查人，共同背景是存在形式意義上的公司非訟程序。根據(jù)民事事件在實體權利上的訟爭性在形式上的不同，大陸民事訴訟法區(qū)分訴訟事件和非訟事件，并分設訴訟程序與非訟程序［12］713。英美法沒有形式上的非訟程序法，但存在實質上的非訟程序，因為在判例法傳統(tǒng)下法官擁有廣泛的自由裁量權，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判斷頒布令狀迅速結束糾紛。大陸公司法將公司調查事務當作公司民事行政事務對待，為此設置相適應的非訟程序以求合目的性地解決非訟糾紛。英國、香港地區(qū)實行的行政選任檢查人，在制度形式上與大陸法的司法選任檢查人不同，但實質制度精神是相通的，因為實質上都屬于用民事行政路徑來解決公司非訟糾紛。

四、比較研究結論及其意義

(一)比較研究結論

知情權是股東固有權，在股東權利體系中至關重要。就其具體權利組成，各國、地區(qū)的立法基于自己的法律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社會需求而有不同選擇，對各項具體權利在知情權體系中的作用各有側重，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制度模式。對知情權進行整體性研究的價值，一是可以跳出就某項具體權利就事論事之巢臼，以免一葉障目，二是可以全景觀察股東知情權是一個怎樣有效運轉的權利體系，各項權利之間有怎樣的替代、協(xié)作與救濟等制度關聯(lián)。結合我國立法現(xiàn)狀，借鑒以上八法域的制度經驗，所得重要啟示有四。

1.追求知情權體系的均衡和諧

雖然各個立法的知情權體系構造都不完全相同，但有一點在實質上相通的，即都建立了完整的知情權體系，注重體系內各項具體權利的協(xié)調發(fā)展。英美法的知情權體系在形式上似乎不如大陸法完備，但考慮其發(fā)達的私權救濟傳統(tǒng)尤其是衡平法院對公司糾紛的巧妙平衡，毫無疑問，也不缺乏一個實質意義上的均衡和諧的知情權體系。

2.區(qū)別公司類型選擇不同的權利體系

基于積極性知情權與消極性知情權在制度功能與成本上的差異考慮，不同類型的公司要求不同的知情權設計和制度重心?？偟恼f來，公司規(guī)模越大、公眾性越強，消極性知情權越顯得重要，公司履行主動披露信息的義務及責任越應得到強調，難以數(shù)計的股東獲取信息的成本就越小，主動行使積極性知情權的需求會被最大限度降低。反之，在中小規(guī)模、封閉性的公司，積極性知情權相對最重要，應該不受到或者少受到限制。

3.構造硬約束的消極性知情權

消極性知情權相對而言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知情權，在知情權體系中居于基礎性地位。但要保障其真正發(fā)揮實效，就必須建立硬約束的保障程序，為此必須為直接義務主體(公司及其董事)設定嚴格責任，包括對遭受損失的股東承擔民事賠償責任，以及必要的行政處罰責任。

4.保障各項權利的操作性與救濟性

經驗一再證明，如立法僅僅通過宣示性條款宣告股東享有某權利，而不明確其內容、行使、救濟諸環(huán)節(jié)，這項權利將基本停留在紙上而難以落地，也即不能作為“活的法律”成為人們生活規(guī)則的一部分。這一道理，同樣適用于股東知情權的立法設計。上述個別立法的某些規(guī)定的經驗教訓也證實了這一點。

(二)關于我國立法的反思與完善

1.關于消極性知情權

我國公司立法已有基本的規(guī)定①《公司法》第33條要求有限公司應當置備股東名冊，第97條規(guī)定股份公司置備公司章程、股東名冊、公司債券存根、股東大會會議記錄、董事會會議記錄、監(jiān)事會會議記錄、財務會計報告，第166條規(guī)定有限公司依章程規(guī)定期限將財務會計報告送交各股東，股份公司的財務會計報告應在召開股東大會年會的20日前置備于本公司供股東查閱，公開發(fā)行股票的股份公司必須公告財務會計報告。，現(xiàn)存問題，一是規(guī)定的操作性嚴重不足。比如關于各項公司記錄的制作、保存、置備的期限不明、送達方式不明等，影響義務的履行。二是缺失硬約束機制。缺乏關于公司、董事的責任規(guī)定，甚至沒有我國立法一直非常注重的行政責任。這一疏漏使得該權利長期被虛置，多年來的實證經驗也驗證了這一點。今后的公司法修訂有必要強化公司及其董事違反披露信息義務之法律責任，包括民事賠償與行政處罰責任。

2.關于積極性知情權

關于查閱權與質詢權，公司法已經初步建立起規(guī)則框架②《 公司法》第34條規(guī)定有限公司股東的查閱權，第98條股份公司股東的查閱權、質詢權，第151條規(guī)定所有公司股東的質詢權。，主要的詬病在于其操作性與救濟的嚴重缺失，尤其關于質詢權的規(guī)定處于宣示性狀態(tài)，缺少行權的程序、時間、場合、說明義務人、對象范圍及救濟等基本規(guī)定，使其流于形式而難有實效。需要指出，與主要作為公法上規(guī)則的信息披露不同，查閱權與質詢權主要是私法層面上的規(guī)則，缺少行權規(guī)則與救濟規(guī)則的規(guī)定幾乎沒有意義。還有，域外公司法經驗證明，適用普通訴訟程序解決股東知情權糾紛在許多場合下都有程序錯位之弊。我國現(xiàn)行法沒有非訟程序，對股東查閱權糾紛只能適用普通訴訟程序③《公司法》第34條第2款規(guī)定，公司拒絕提供會計賬簿查閱的，“股東可以請求法院要求公司提供查閱”。，今后的立法修訂一要保證查閱權、質詢權的操作性與救濟性，二要引入非訟程序適用于解決查閱權、質詢權糾紛。

關于檢查人選任請求權，立法規(guī)定尚付闕如。就外部檢查人選任，有學者提出“即使公司章程賦予了股東較為廣泛的查閱權，仍有外部檢查人制度存在之必要”，同時應當“從嚴把握行使標準”［13］。正如前文所指出，檢查人選任權是公司治理框架下的一項制度安排，功能不限于股東知情利益的保障，應否引入應在公司治理制度的整體框架下綜合考量，但僅就為股東多提供一道知情渠道以及為查閱權、質詢權多提供一條救濟的動因考慮，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3.關于知情權體系的協(xié)調發(fā)展

需要做三方面的工作:(1)加強公司法與證券法的立法協(xié)調，借鑒英國公司法經驗，適當擴大強制信息披露制度的覆蓋面。(2)在公司法內部，強化消極性知情權與積極性知情權的關聯(lián)性，強調股東通過消極性知情權不能獲得信息滿足的，得便利行使積極性知情權，突出積極性知情權對消極性知情權的救濟。(3)在積極性知情權內部，加強諸權利間的制度關聯(lián)，如重視檢查人選任請求權對查閱權、質詢權的救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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