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達
1993年加入長春市作家協(xié)會,1997年加入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第一屆吉林作協(xié)聘任作家,吉林省寫作學會常務(wù)理事?,F(xiàn)為吉林省某高校文學教授。
藥 水
藥水是透明的白色,看上去像無色香水,我試著噴向空氣,空氣里有淡香,并非是藥香。那種近似于第五大道香型的香氣,仿佛在我周圍的空氣里蕩開了一種歡喜氛圍,我看不出有危險在這透明的白色里。在手臂最接近太陽的地方,我用一只眼睛看這白色液體的純度,唯恐把眼前的藥水所蒙蔽,因為一直以來,我相信眼見為實這句話。
然后,當我確定這藥水是可信賴的時候,我用另一只眼睛指示我的手,將它噴向一只盲眼。
在此之前,我的一只眼睛有些視力模糊,眼前的景物罩在霧里,我稱這只視力模糊的眼睛為盲眼。
我想讓這藥水改變這種盲態(tài),在某種程度上,我讓世界重新在眼前清晰起來的愿望寄托在這瓶價格昂貴的進口藥水上。人們總是說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所以,我認為這價格不菲的藥水應(yīng)該是好貨。
我的眼睛并不是突然盲的,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為什么會盲掉了呢?我一直思考這個問題。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一定是這只眼睛看到了我不愿意看到的、也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污物侵襲了它,于是它對光明絕望了,選擇了逃避,以模糊的視野對抗世界。而我,從盲了那天起,想讓它面對真實世界,一直在尋求救治它的辦法,但幾乎無一成功。在我?guī)捉^望的時候,我遇到了這瓶藥水,所以,它承載著救命稻草的使命。
這當然是很危險的想法。
我把藥水噴向盲眼,整個世界的冷暖撲向這只盲眼,瞬間明亮和瞬間黑暗幾乎同時發(fā)生,歡欣雀躍和痛心疾首同時五味雜陳,以至于我懷疑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導致我無法正確判斷發(fā)生的一切。
世界上被稱做黑暗的那種黑,來勢洶洶,且不可阻擋,進入我的身體,占據(jù)了我一半心靈,我與世界聯(lián)系的通道只剩下了另一只眼睛。我發(fā)現(xiàn),獨眼看世界,世界萬物離我拉長了距離,我無法準確定位我所處的位置,因而,我無法接觸和觸及我所要的。我想要的,和我不想要的,都離我很遠,原來唾手可得的一切,因為一瓶突然獲得的藥水,變得飄渺。這只本是模糊的盲眼,現(xiàn)在不再模糊,它裝著整個叫做黑暗的東西。
是我錯了,還是藥水錯了?是我改變了藥水?還是藥水改變了我?
左心房右心室
心是會痛的。
在胸腔里,尖銳的抑或悶鈍的痛,突然襲擊而來,讓人猝不及防。這種痛,排山倒海,勢不可擋,霸道地毫無理由地蹂躪和踐踏心的每一寸領(lǐng)地,于是,人們的感覺是:撕心裂肺,膽腸寸斷,氣若游絲。療治心痛需要一個太長的時間,或者無法用時間來確切定位長短。心痛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心的存在,“哦,原來你在這里啊?!币恢痹谶@里,一直被侵襲著,漫長的侵襲積累,竟被忽略,以至于一無所知后的措手不及。這是人們事后想要說的。
心痛的時候,心是一個整體,一個器官,一個存在。而在心痛的過程中,或者在心痛之后,一顆心被分解成無數(shù)碎片,斷裂似的分散,散落在無邊無際的黑夜里。殘片兀自相互拯救,又相互排斥,無數(shù)殘片在不甘中對話,甚至是指責。因而,無數(shù)聲音再一次對心進行摧殘,在紛亂的聲音里,救贖的欲望來得最為強烈,如同吶喊,喊醒了沉睡的另一個心室。
于是,發(fā)現(xiàn),心,竟有兩個房間,左心房與右心室。收拾殘片,放入另一個心室去修復,安靜地療傷,哦,原來這是最為妥帖的避難所!
痛,會漸漸消失。
心的殘片被修整,重新組合,形成一顆強有力的心。
并非想象的那么糟糕,對吧?!
墻和門
門在墻前,墻在門后,恍惚之間,門是墻,墻是門。以為墻是門,于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仿佛門是墻,徘徊不敢前。
人生的路就這樣試探著走,走走停停的,卻忘記了身邊還有美景。像深秋夜泊船上的詩人,于清冷之中,探出頭看天空一輪殘月,和滿天星斗。他的心思卻在河岸,希冀河岸的某一處畫舫內(nèi),突然傳來如泣如訴的琵琶聲,暗合旅人思鄉(xiāng)情懷。紗幔帳里現(xiàn)出端坐的倩影,于盈盈水間,如內(nèi)心誦頌的情詩那樣,脈脈流過心間。也許,還有故事發(fā)生:興趣之下,隔岸和詩,你一首,我一首,來來往往。這樣,一個孤寂的夜晚,便陡然升出了顏色,好美啊,好美!
不過是一旅人,不過是一段短暫停留。
門在遠處,家在心里,深藏著,不與外人道也。
轉(zhuǎn)眼間,那個和詩的女子已被遺忘姓氏名誰。
門依然在墻上,找到了這道門,通過了這道門,心靈的家,就不遠了。
氣場問題
氣場是精神的,還是物質(zhì)的?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是可以感知的,還是意念的?
不知道。
從物理學上說,氣場是存在的;從心理學上說,氣場也是存在的。但氣場是什么東西呢?看過很多文章和資料,本人沒有結(jié)論。
但我可以感受到氣場,不是指物理學上所說的磁場,更不是氣功所說的氣場。而是指某一種精神領(lǐng)域的不可知存在的形式。
人本身有自己獨特的氣場,有些人氣場強大,有些人氣場微弱。帶有強大氣場的人,會左右身邊的氣場,又強行入侵和控制。
個人氣場的本身也在尋找,尋找與己相同的氣場。一旦“臭味”相投,氣場相融,互相影響,互相結(jié)合,難舍難分。
這是氣場問題吧!
在地圖上尋找
在地圖無數(shù)的標識里,在點與線之間,在數(shù)字和文字里,那是一個個具象的記憶,關(guān)于城市的、歷史的、風土人情的,或者是在心靈深處的某個人,某件事。那些記憶,在地圖的點與線之間,瞬間活泛起來,牽動著神經(jīng)與心跳,就那兒,就那兒,就是哪年哪月哪一天,如何如何如何!自己在心里跟自己說,孤獨地對話。雨在窗外,細雨滋潤著干涸已久的心田,心,在夜半燈光下雀躍,活起來,仿佛恨不能拔腿就起程,要什么計劃,要什么讀資料,隨便地圖上的某一地方,都可以去,背起背包,抽身就走,把現(xiàn)實生活統(tǒng)統(tǒng)甩在身后,遠離與潛逃,是唯一的目的。
不同時間,不同班次,通往不同城市的起程和終點,離開和到達,全在那一張紙上了。還有一份想象,和一份不能觸碰的記憶,或許,還有一份憧憬。然而, 地圖上的一切,在無數(shù)次的決定,和無數(shù)次的改變,抑或無數(shù)次的放棄之后,還留在地圖上。只是,看地圖竟成了一種習慣。
等到有一天, 在陌生的人群里,在陌生的街道上,地圖上的點和線,變成了一次旅程,變成了眼前的風景,地圖還在手上,眼睛還在地圖上,卻還在考慮,卻還在考慮,有沒有搭錯車?走錯路?去了本不應(yīng)該去的地方?!
這才發(fā)現(xiàn), 在地圖上尋找的樂趣,遠遠高于鞍馬勞頓的身體力行;這才發(fā)現(xiàn),人,原本是想象的動物,在無限的想象空間里,信馬由韁,超越時空,其樂無窮。
配 扣
靴子的配扣在靴靿上,外側(cè),向著所有觀賞它的眼睛,亮閃閃的,發(fā)著內(nèi)斂和自謙的光芒,在昭示它的存在,以及對于靴子的意義。它像兩只長得很開的圓眼睛,注視著路人,以在無數(shù)眼睛中看到自己存在的可能性。在路面無數(shù)只鞋子之中,這雙分得很開的眼睛向左向右,由主人的腿改變著方向和視角,卻沒有改變認識世界的態(tài)度。
對于主人,配扣的意義是品味,是張揚自我的需要,也是某一種心理需要的滿足。在主人的有意與無意之間,隨著腿部的位置的改變,配扣可以搶了靴子的風頭;對于靴子,配扣是配飾,皮將不在,毛以焉附?這是靴子的想法。
某一天,配扣厭倦了自己的生存角色,它讓一枚留在靴靿上,另一枚在某一個時刻,突然逃離原來的位置,開始自由自在的旅行。先是由一車門將它帶進車子里,之后,在車子的主人——一個美麗的時尚女人打掃車子的時候,被撿起,裝入一只小挎包,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在一起。配扣沒有身在異鄉(xiāng)的感覺,卻充滿了對于未來的喜悅。至于靴子,它遺忘了,因為在靴子那里,它本來并不重要。
突然有一天,靴子發(fā)現(xiàn)了一枚配扣的逃離,靴子的緊張無以言表,緊張因一只配扣的逃離造成自身價值的降低,它的命運隨時可能因為一枚配扣的逃離而改變,主人可能把它丟進垃圾箱,或者儲藏室的某一個角落。
靴子在忐忑中等待主人的抉擇。
靴子的主人帶著那雙靴子找到商場,要求再補一枚配扣,店員說,對不起,這種配扣沒有了,你只能換一對新的配扣。
靴子又有了新的配扣,它很高興;靴子的主人很滿意,新配扣比舊配扣還要好,因為是新的。
沒有逃離靴子的那枚配扣被店員扔進垃圾袋,它黯然流淚,因為它沒有錯卻被遺棄了。
時間斷點
時間在無形與有形中行走,它的腳踏在密密麻麻的點上,無數(shù)的點是它的軌跡。它行走的路途,是宇宙的距離,從起點到終點,以光年計算。沒有人知道它行走中遭遇過多少斷點,沒有人知道它是怎樣在斷點邊徘徊躊躇和傷痛不已。
那斷點,是它無法跨越的深淵,既然是眼前有旖旎風光,斷點還在,如冰冷的千年黑洞,在無限的想象空間里,轟轟斷裂和坍塌,并長出萬把尖刀,鋒利地刺向時間的心臟,時間感覺不到疼痛,卻體會得到心被一點點割裂。血,滴滴答答唱著一首悲涼的歌,流向斷點,直至將斷點填滿。而后,無數(shù)斷點攀援于時間的額頭,累成歲月。
殘影般的刺青密布時間的臉,是起步的阻礙,又是往昔記憶。
終會有一天,時間被自己愚弄,把自己拋棄,然后,行走,向著一個不知的方向,從容而淡定,走進宇宙。所有的斷點留在一個找不到的地方堆積和深埋,直到被埋葬。于是,時間獲得了永生,身體如嬰兒一樣粉嫩。
這便是時間的生與死,時間成為自己的歌者,每一步行走都是自己的詠嘆調(diào),或悲或喜,在孤獨的宇宙中自得其樂。
時間的歌詠終會與你我他同在。
一簾之隔
落地窗與客廳之間有一處空間,寬六米,長約一米,像一個拱廊的開頭,被巨大的半圓玻璃罩住。半圓形玻璃會讓人的視覺產(chǎn)生誤差,像凹凸鏡,里面的人在相對平面的玻璃前,外面的世界一清二楚,而外面的人想看清楚里面的世界,那要走近玻璃。事實上,在窗子距離外邊的甬道之間,有近三十米的綠地,所以,沒有人走到我的窗前來。
因此,我歡喜若狂,感激這樓房設(shè)計師的妙想,他可以讓我看清窗外的世界,又保證了我在透明的玻璃前的完全自我。
我可以恣意在這個空間里既親近外面的世界,同時又隱藏了自己。于是,我經(jīng)常會在某個時刻在窗前舒展肢體,之后,做幾個舞蹈動作,盡享看不到觀眾的舞臺給我?guī)淼挠鋹?。當然,有的時候,我衣衫不整,以為我是在自己的空間里,那玻璃窗外面的世界與我無干。
我忘記了一個細節(jié),在拱形玻璃窗的兩側(cè),分別有兩扇平面玻璃窗,左邊的這扇與另一住戶的落地窗只幾米之隔。我從來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這家住戶的窗子永遠都被白色的紗簾擋著的。
那戶人家也是見過的,男人是緝毒警察,女人不知做什么工作的,真看不出來她的職業(yè),有一個女兒,應(yīng)該是已讀初中的樣子。平時很少見面,偶爾遇到了,相互點個頭,笑笑,算做打了招呼。
有一次,我與那戶人家的男女主人在樓道遇見,男人跟我說,你家窗外的花開得真好,我說,是啊。女主人在身后問了一句,是在花市買來的花?我說,不是。女主人又說,你家窗里也種了很多花啊。我說,是啊。再也無話,各自開門進自己的家。他們的話我沒過腦,就過去了。
我依然衣衫不整地在窗前晃悠,或者來幾個夸張的舞蹈動作,以自娛。
突然有一天,那家的女主人撤下了那道紗簾,可能是去洗了。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離這戶人家近如咫尺。我驚慌失措。
我們常常喜歡虛擬一個空間,以為在這里,有絕對隱私,整個世界的視線被阻擋,我們跳出世界之外,可以任意舞蹈。古人喜歡用屏風,在大廳的正中放著,把一個空間一分為二,屏風上畫了花鳥魚蟲或是美女,這些養(yǎng)眼的畫面讓屏風外的人屏蔽了大腦的思考,以為空氣不會傳遞聲音。
屏風和簾子一樣,是障眼的騙局,它像一個陰謀躲藏在暗處,窺視你的一切。但同時,它也很像謊言,謊言是說給自己的,如掩耳盜鈴的故事一樣滑稽。
如果我們能夠安心地讓自己開辟一個心里空間的話,還在乎有沒有一簾之隔嗎?
飛快奔跑
我是如何走進了人群,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我的到來肯定是有來由和說法的。我被指派來到這里,卻沒有具體任務(wù),我回到我來時的地方時,可以不做任何書面的或者是口頭上的報告,完全可以隱藏下自己,銷聲匿跡,像塵埃一樣化為無形。派我來的上司不會找我麻煩,他有更重大的事要處理。我可以放心地做一次完全自我行為的旅行。不過,時間有限,因為我停留的時間早已注定,這是我不能更改的。在有限的時間里,我可以盡享這段被給予的屬于我自己的時間,享受叫做快樂或者是痛苦的種種滋味。這些被叫做快樂或者痛苦的東西究竟在哪里等待著我,有多深多重多淺多薄,尚未可知。未知本來是一種樂趣的挑逗,我沒有理由不對這次旅行充滿渴望和期盼。
我當然是獨自來的。
我背著一只紅色雙肩包,衣著時尚,容貌嬌美,年齡正好。這是我身后跟順我而來的寶貴資源,它們與我如影隨形,是我的獨有,無人可以與我共享。于是,在一群人之間,我兀自不知深淺地自我感覺良好。
一輛大巴車從機場接了一車人去一家賓館。穿過市區(qū)時,我基本沒有注意那個城市的面貌。不過是沒什么特色的小城市,那如一張灰土土的臉的市容,實在乏善可陳。同時,我也沒有注意車上的人。
有兩位看上去已經(jīng)熟絡(luò)了的,結(jié)了伴的女士,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說了幾句話,是一問一答的方式。她們年齡比我大許多,看不出她們身后有多少故事,卻也看得出她們?nèi)松啔v非常深厚,是面上露著內(nèi)心藏著,面和心分得開的非等閑之輩。對這樣的人,我最好少講話,莽撞的言與行,準會讓我呆頭呆腦傻里傻氣。我很自覺地把自己排除在她們之外。因為我可以感覺到在她們的內(nèi)心里也把我排除在外,只做陌生人間的禮貌搭訕。
事實上,我把自己排除在這一車人之外,我想一個人玩。我感覺自己獨處時才找到了自己的心理位置。我用外衣包裹了我的身體,用皮肉骨骼筋脈包裹了我的內(nèi)心,只有這樣,我才會在心理上感覺妥帖和舒坦,還有安全。
我的確是缺乏安全感的人。
當然,我來的時候天氣還算好,溫度適宜,體感舒適,只是天空不是瓦藍瓦藍的顏色,周邊也不見郁郁蔥蔥的綠色,而夕暉卻在城市盡頭的天空暈開了一片胭脂色,遠遠地掛著,帶著我的大巴車一直向這片天空走。遠處天空那一片亮色,讓我相信這輛設(shè)備齊全嶄新的交通工具會把這一車人帶到一個如詩如畫的所在。
我篤信所有這種旅行都會最后停留在一個有別于庸?,嵥樯畹牡胤健?br/> 大巴車穿過灰色的街道和建筑時,我心里一直這樣想。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下一處風景,或者明天后天大后天,總會有人帶我們?nèi)ビ紊酵嫠L古問舊。
未來充滿誘惑。
我在傍晚走出了賓館,事實上,在那個聞得到草葉香氣的傍晚,很多人都走出了賓館,包括那兩位跟我搭訕過的女士。她們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我未置可否。因為我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與她們一起去逛逛。
瞬間,她們就不見了。
我終于耐不住寂寞,走出賓館院落,那個漂亮的圍著鐵藝圍欄的別致小樓被我扔在身后。從我的身邊走過兩位結(jié)伴男士,海派的,紳士范兒。擦肩而過時,我們互相禮貌地笑笑,算做認同是一輛大巴車帶過來的同行人。
兩位男士邊聊邊行,與我保持著一米距離,他們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淺聲低語,似有許多不能與外人共享的秘密。他們的腳步在我的眼前越走越快,我感覺得到眼前的四條長腿開始了加速旅行,或者解釋為與周邊的閑適氛圍很不協(xié)調(diào)的人生奔跑。
此時,另一位男士又從我身邊匆匆走過,認出他是同車人,但他更實際些,著裝、容貌和表情像街道上隨處可見的任何一個中老年男人。滄桑而世俗,向著他自己的目標走,他的世界裝在他心里,與身邊過客無關(guān)。在塵土飛揚的來路和去路上,走自己的路,腳步匆忙,他是獨行人。
一段時間之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迷路了,開始后悔我不如與那兩位女士結(jié)伴或者與那兩位男士同行。天色漸晚,我孤立無援,我還沒有看到風景,就已經(jīng)陷入了迷途。我可憐的自尊讓此時的我無法向路人開口。而實際上,在漸行的路上,我身邊沒有路人,我在一座空洞的城市邊緣孤自行走,我身邊除了破舊的水泥建筑之外,沒有風景沒有人。
我怎么才可以回到那個別致的鐵藝圍墻上開滿了鮮花的賓館呢?我寧可不尋找下一個風景,也想回到住處了。時間來不及了,在慌亂之中,我開始加快腳步,我必須在相當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一個可以問路的人,盡管我不知道那個賓館叫什么名字在什么方位。
在忐忑中,我穿過窄巷和廢棄的建筑工地之類的地方,我看到男男女女的陌生人在遠處對我的處境冷眼旁觀,嘲諷躍然嘴角,甚至幸災樂禍地對我指指點點。
在一處舊工地的藍色硬塑料擋板處,我遇到了那個出賓館時最后一個走過我身邊的獨行人。他看上去仍然腳步匆匆,臉是醬紫色,眼睛看著地面。我對他說,我找不到路了。他略停了一下,用手向前一指,我按著他指的方向開始飛快奔跑,那是一條窄長的由破舊的藍色硬塑料擋板圍出的路,我需要在最短時間內(nèi),跑過這條路,這樣我才能看到甬道盡處的光亮,光亮可以驅(qū)趕我的恐懼。可是,我奔跑的腳步終于在很長時間之后,把我?guī)нM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臟的亂的差的空間。我不敢做任何識別和停留,旋即轉(zhuǎn)身飛快跑回原來的路。此時,我的整個時間都在飛快奔跑之中,我忘記了奔跑本身的目的,在慌亂焦慮緊張之中,我無法停下奔跑的腳步,奔跑成了我的習慣。
這樣的奔馳,耗費了我大量生命能量,身體變小,變輕。氣若游絲時,我終于看到了三三兩兩的人,還有一輛綠色有軌電車。有軌電車咣當咣當?shù)亻_走時,在站點兒上,走過來那兩位與我擦肩而過的紳士范兒男士,我放下自尊向他們問路。他們指向遠處一個年輕男子,說,跟他走。
年輕男子露出可信賴的單純而誠實的笑容。我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單純而誠實的年輕男子會把我?guī)У侥睦锶ィ∥覇?,你知道去賓館的路嗎?你能把我?guī)У轿蚁肴サ牡胤絾??我的眼神是懷疑的,因為我的心是懷疑的。我現(xiàn)在需要做短暫停留,因為先前的尋找讓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我需要放慢速度??墒?,這使我跟不上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的腳步,我把我自己放在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境地上。
年輕男子在我的眼前漸行漸遠,消失于視野之外。
我繼續(xù)飛快奔跑,這一次,沿著自己確認的方向。在奔跑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兩位女士,只是她們已經(jīng)變成了飄渺的影子,我無法與她們對話。
我要在夜晚來臨之前找到我回去的路。
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還有美麗的風景在等待我,那風景——如詩如畫。
喜 悅
傍晚的一絲風,從城外吹來,掠過你的臉龐。衣袂飄在秋的熏風里,染著秋的香氣,依如綠茶的淡香,品過了,才知道那份純而淡的香味竟是綿長而雋永的。
原來竟可以這樣喜悅啊,即使在初秋的傍晚,一個下午的暖陽早匆匆落到了城外見不到的地方去了的時候。
那份喜悅的情緒如一根線,串起了點點滴滴的場景,五彩的珠簾一般,跟著你的腳步,一路叮叮當當?shù)仨懼?,敲打著心,提醒著,你是一個如此喜悅的女子。
那一臉?gòu)舌恋男θ?,即使在夢里也不曾放肆地展開過,對面溫柔又包容的目光正是一面鏡子,照見一個小女人喜悅的臉,和那份心安。
生命原來是可以如此喜悅的??!用不著遍訪名醫(yī)求藥,在唐詩宋詞的章句里,就那么三言兩語,就夠了。清泉一樣,從不知哪一座神山里,順著密密麻麻的蔥蘢山路,洶涌而來,干涸的沙漠,瞬間花兒朵朵,開了,放棄了成長的時間。要什么三朋五友,要什么曲水流觴,更不需高朋滿座的浮華,就這樣,一杯清酒,四碟小菜,相對而坐,相視一笑,已足夠。
沒有戚戚的荒亂,也沒有矯情的做作,那一份嫵媚,卻來不得誤讀,從心里不由自主地邁開了腳步,敞敞亮亮地走,由它走了,愛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哪怕走到地老天荒呢!因為你是如此喜悅!
曾經(jīng)摘章琢句的故事演繹了太久了,凄然,惶惶不可終日,糾結(jié)著,擰成了繩索,層層纏下來,幾近窒息?,F(xiàn)在好了,云開日朗,花兒在今秋的暖陽里,開了,放了。你問自己,怎么會如此迅速顛覆先前的理論,原來,好多理論只是理論。
“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币驗槟闶侨绱讼矏?!
就這樣吧,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