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內(nèi)退手續(xù)的第二天,萬小年就在家里打包行李,吃的穿的用的,總共裝了五個滿滿的編織袋,差不多收走了半邊家當(dāng)?,F(xiàn)在的確比以前方便多了,也不用去郵局,一個電話,快遞公司的人立馬上門來取。
女兒婭琪大學(xué)畢業(yè)半年多了,前不久才剛剛找好工作。上大學(xué),找工作,嫁人,人生三道坎,前兩道都順利地過了,就剩最后一步了。如果說前兩步是打基腳砌墻,這第三步就是上頂抹面。弄不好,再堅固的基腳,再厚重的墻體,也顯不出好來;相反,這一步要是走得好,無異于畫龍點睛。萬小年提前內(nèi)退的目的就在這里,她不相信婭琪那丫頭能獨自畫好這最后一筆。
但婭琪堅決反對萬小年“陪侍”,天天都在做她的工作,做一次吵一次。“跟你說了幾百遍了,我不歡迎你,我不需要你,我有吃有住有工作,你來了也是多余。再說,我現(xiàn)在跟同學(xué)合租,你來了我還得重新租房,生活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br/> “行了,又不要你養(yǎng)我,倒貼給你做保姆,還推三阻四。”婭琪越是不想要她去,萬小年就越是想去,難不成這丫頭心里已經(jīng)有了譜?那就更要去了,精心教養(yǎng)了十幾年,別讓她胡亂杵上一筆,把好好一條龍給糟蹋了!
丈夫老賀開始也不同意萬小年去省城,說孩子大了,該放手了。萬小年就把這點睛之筆的重要性講給他聽,還沒聽完,老賀就點了頭?!澳阕鲋靼桑瑡I琪幸虧有你這個媽?!崩腺R不擅表達(dá),內(nèi)心有十分感激,說出來的往往一分都不到。
萬小年當(dāng)然知道他沒說出來的部分,大凡認(rèn)識他們的人,都說過那樣的話,只有老賀沒說過。老賀是用行動說話的人。萬小年對婭琪好,老賀就格外對萬小年好;而老賀對萬小年好,萬小年又加倍地對婭琪好,多年來,這道環(huán)環(huán)相生的鏈子,從沒在哪個地方卡過殼。
萬小年嫁給喪偶的老賀時,婭琪已經(jīng)五歲了。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奇怪,在苦惱與無奈中單身到三十三歲、頹廢消沉、氣息奄奄的萬小年,有一天竟被一個帶孩子的鰥夫激活了。那天,父女倆并排坐在老賀與萬小年共同的朋友家里,一大一小兩張臉上掛著同樣的寂寞和憂傷。誰都知道,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災(zāi)難,女孩的媽媽出車禍死了。萬小年遠(yuǎn)遠(yuǎn)打量這對災(zāi)難中的主角,心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小女孩的腿細(xì)若鉛筆,這之前,她已聽人說過,自從母親走后,這孩子就不肯吃飯,勉強吃了,也會吐出來,身上的肉肉一天天往下掉,不到三個月,就瘦成了一根小棍兒。今天總算親眼見到這個小棍兒了。那頓晚飯萬小年沒吃好,她隱約感到,在這樣的小女孩面前,她不應(yīng)該露出健康的食欲。
是萬小年主動跟老賀提出來的,她說她一看到這個孩子,就莫名其妙升起一股使命感,想要去照顧她,愛她,但她希望老賀能給她妻子和繼母的身份,不然她沒法插手。老賀當(dāng)然希望生活中能馬上出現(xiàn)一個女人,可面對萬小年這樣的姑娘,還是有點猶豫:“這可是件大事,你要想清楚?!彼砸詾槟芸瓷纤闹辽偈莻€結(jié)過婚的女人,沒想到萬小年卻說,真能做成件大事也不錯,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做大事的機會的。
因為女方的堅定與主動,事情進(jìn)展很快,不到半年,萬小年就正式搬進(jìn)了老賀家。這中間,反對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萬小年都一笑置之。他們又警告她,婚后趕緊生個自己的孩子,別人的孩子終究是別人的。萬小年還是輕輕一笑:“如果還打算生孩子,又何必選擇這條路?”他們提醒她將來一定會遇到的諸多難題,她卻一臉的躊躇滿志:“都是些老生常談,難道就沒有一個例外?”
萬小年立志要做那個例外。不到半年,婭琪身上那些消失的肉肉就開始還原,三個人同進(jìn)同出,有說有笑,跟原裝家庭沒兩樣。院子里還有一個半路組合的家庭,就住在他們家樓上,男方是二婚,帶著前妻生的兒子,女方是由第三者晉升而成的正室,可想而知曾經(jīng)的戰(zhàn)爭有多慘烈。似乎是為了慶祝勝利,婚后不久,兩人就生了個女兒。有一次,年輕的媽媽去給女兒買零食,買的是蝦條,七八個小包連在一起,圍巾似的掛在女兒脖子上,兒子手上卻什么也沒有,女兒一邊吃一邊往下掉,大兩歲的哥哥就趴在地上一點一點撿來吃。很多人都看見了這一幕,感嘆不已。萬小年扭頭就走,她仿佛看到那個女人抓起兩坨黑泥巴,徑直朝她這個同類的臉上砸來。從此她盡量避免跟樓上的女人碰面,即使碰上了,也不說話,頭一低,疾步走開。
那個家庭,前妻的兒子叫點點。不知是生來如此,還是父母婚變后才變成那個樣子,總是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躲躲閃閃的可憐樣,好像他不是這家人的兒子,而是個不會干活遭人嫌棄的小長工。只要看到婭琪跟點點一起玩,萬小年就想方設(shè)法把婭琪弄走,她怕人家議論:看哪,兩個小可憐在一起同病相憐!任何一個健全家庭的孩子都可以跟婭琪玩,只有點點不可以。偏偏婭琪還就喜歡跟點點一起玩,點點更絕,誰都不理(也許是別人不理他),只喜歡纏著婭琪。萬小年感到奇怪,難道這種家庭的孩子身上有股味道?只有他們自己才聞得出的味道?
婭琪起初很反感這個特別的限制,直著嗓子沖萬小年叫:“老師說,要跟小朋友友好相處?!?br/> “二單元、三單元那邊還有好多小朋友呢。點點沒時間跟你玩,點點要照顧妹妹?!?br/> “我就要跟點點玩。”這是婭琪在萬小年面前第一次公然抗命。
萬小年沒有讓步。小時讓一步,長大就得讓百步。一番小小的哭鬧過后,婭琪也就認(rèn)了。這孩子似乎天生就懂得識時務(wù)。
但有一次,萬小年一頭撞見婭琪從點點家下來,婭琪嚇得臉都紅了,她馬上聲明,點點哭著要玩外星仔仔,所以她就把自己的外星仔仔給送上去了。萬小年沒有去揭穿她,原則是一把梳子,只要把大方向把握好,梳齒縫里流走的小屑屑,就隨它去吧,畢竟還是孩子。再說,婭琪撒謊,說明她還是在乎那個規(guī)定的,要是根本不在乎,也就不必撒這個謊了。
真的是家和萬事興,沒多久,老賀那邊出現(xiàn)了不曾料想的轉(zhuǎn)機,他被單位派出去搞“三產(chǎn)”,很快就取得了不凡的業(yè)績,不僅在單位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物質(zhì)上比以前富足了許多。萬小年提出搬家,換大房子,其實是想離樓上那家人遠(yuǎn)一點,老賀二話不說,馬上滿足了她的愿望。大家都說,看吧,好心有好報,她對老賀的孩子好,老天爺就犒賞她,讓老賀發(fā)財,又讓老賀疼她。
老賀的確很疼她,甚至超過了疼婭琪。
這次出發(fā)前,老賀交給萬小年一張卡,叫她沒錢了就給他打電話?!半y得去趟大城市,不要節(jié)約,該花就花,我的錢,你最有資格花?!?br/> 又叮囑萬小年,一見到婭琪,立刻向她宣布三大紀(jì)律:不允許寅吃卯糧亂花錢,不允許奇裝異服亂紋身,不允許婚前同居搞試婚。其實也不是老賀一個人的意思,是他們倆再三考慮,從眾多的紀(jì)律中歸納總結(jié)出來的三條。
最后一條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試婚有多可怕,是怕婭琪那孩子被亂花野草迷了眼,誤了韶華,不利于將來嫁一個正經(jīng)好夫婿。
萬小年沒打算完全采納老賀的辦法,又不是帶兵打仗,搞什么三大紀(jì)律。也許還是得像以前一樣,開動腦筋,不動聲色地打一場攻心戰(zhàn)。這些年,她自認(rèn)為她這個繼母之所以成功,全靠一場又一場的攻心戰(zhàn),一步步擄獲她的心,一寸寸控制她的身。但現(xiàn)在的情形又不同了,婭琪不再是學(xué)生,不再是需要成人保護(hù)的未成年人,她長大了,有主意了,獲得權(quán)利了。看來攻心戰(zhàn)得換換方法了。
婭琪八歲多的時候,萬小年第一次施展自己獨有的攻心術(shù)。
那次學(xué)校開會,老師要婭琪上臺代表本班發(fā)言,可婭琪剛剛站到臺上,還沒來得及打開講稿,就莫名其妙地跑了下來,再沒上去。
婭琪回到家里哭了一場又一場?!拔乙豢吹较旅婧诤诘娜悄X袋,人馬上就漂了起來,還差一點尿了褲子,只好往下跑,到了廁所,卻一點都尿不出來了,因為我開會之前,特意去過廁所的?!币贿吙抟贿吶氯拢魈觳簧蠈W(xué)了,再也不去那個學(xué)校了。
等婭琪稍稍平靜下來,萬小年說起了自己的一樁丑事。“這算什么,又沒有真的尿出來,我以前還真的尿過褲子呢。整個上午我一直沒去上廁所,因為那天下雨,廁所又在教學(xué)樓之外很遠(yuǎn)的地方,就一直忍著,結(jié)果睡午覺時狠狠尿了一褲子。”
“天哪,同學(xué)們嘲笑你了嗎?”有了更丟人的例子,婭琪眼底的淚光很快就收干了。
“嘲笑?”萬小年突然結(jié)巴起來:“豈止嘲笑……不,豈能讓他們嘲笑!我急中生智,索性把水壺里的水全倒在身上,你猜怎么樣?沒有一個人想到我其實是尿了褲子,他們都以為我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婭琪哈哈大笑,萬小年也只得跟著笑,但萬小年的笑聲漸漸走了樣。萬小年想,當(dāng)年,為什么就想不出這樣的好主意來呢?如果當(dāng)時能想出這個辦法來,她就不會被全班同學(xué)圍在中間又笑又罵,還有人往她身上扔紙團(tuán);更不會因為無臉見人而休學(xué)在家半年,并強迫家人將她轉(zhuǎn)到另一所離家更遠(yuǎn)的學(xué)校去。
大笑解開了婭琪心頭的郁結(jié),第二天,她照常去了學(xué)校,回來還跟萬小年說,她把媽媽的故事講給同學(xué)們聽,同學(xué)們都夸她有個聰明的媽媽。
那以后好多天里,婭琪看見水壺都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水壺仿佛成了尿褲子的代名詞。婭琪還有個習(xí)慣,笑得忘情時,喜歡在萬小年身上捶打,手上也沒個輕重,打到哪里就是哪里,有時其實是很疼的,但萬小年不在乎,她喜歡跟婭琪有身體上的接觸。
婭琪漸漸喜歡上了聽萬小年講她過去的事。
萬小年呢,應(yīng)邀講起往事時,也漸漸愛上了細(xì)節(jié)上的渲染與夸張,說到底就是瞎編,因為不編就不能形成有益的說教。只是這樣一來,從她口里講出來的自己,多多少少有點走樣。
她講她上初一時,不知為什么,全班同學(xué)突然都不跟她說話了,她莫名其妙地被所有人孤立了,后來,她慢慢找到了原因,是語文老師太寵她了,每次上作文課,人家都還沒寫完,她就刷刷刷寫好了,第一個得意洋洋地交給老師,老師接過一看,馬上就當(dāng)范文在班上朗誦起來。有天課間休息,語文老師把她叫到一邊,送給她一本作文參考書。這個不經(jīng)意的舉動點燃了全班同學(xué)的怒火,又不能向老師發(fā)泄,就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了她。
“所有人都不理你,也不跟你說話?那是什么日子啊,換成是我,半天都受不了?!眿I琪心疼地望著她喊。
“所以我要反抗呀,有天上體育課,我突然昏倒了,我躺在地上,聽到他們紛紛朝我跑來,有的說要掐人中,有的說要捏虎口,有的說要趕緊送醫(yī)院。體育老師過來了,他讓個子最高的體育委員把我背到校醫(yī)務(wù)室去。天哪,他可是我們班最帥的男生。他乖乖地蹲下來,任同學(xué)們將軟塌塌的我扶到他背上。在醫(yī)務(wù)室,校醫(yī)正要給我檢查,我‘艱難地醒來’了。當(dāng)我回到教室時,全班同學(xué)沒有一個不在看我,于是,我重新回到了同學(xué)們中間?!?br/> “這不是欺騙嗎?你好狡猾呀!”婭琪一副又驚訝又好笑的樣子。
“可我達(dá)到了目的?!?br/> 過后,萬小年情緒就有些低落。事實上,那次分裂事件一直持續(xù)到初二下學(xué)期,假裝昏倒的結(jié)果也不是像她剛才所講的,她一動不動躺在那里,沒有一個人上來拉她,叫她,更沒有最帥的體育委員將她背到醫(yī)務(wù)室,體育老師過來拍了她幾下,她就“艱難”地醒過來了。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有幾個同學(xué)毫無表情地看著她,更多的同學(xué)根本看都不朝她看一眼。漫長的分裂事件甚至影響了她的性格,她慢慢變成了一個小心翼翼的人,一個挖空心思討好別人的人,及至后來,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檢討自己,生怕自己行為不當(dāng),得罪了別人還不自知。
高中畢業(yè)后,她考上了中專,沒了分裂的壓力,她恍若重生。但沒過多久,她發(fā)現(xiàn)這種自我校正過的性格仍然沒有讓她走出被孤立的境地,因為誰也不想跟她這個唯唯諾諾、無棱無角、毫無個性魅力的人做朋友。中專即將畢業(yè)的那段日子,被忽略已久的她決意要做最后一搏。那時的中專生還不用自己找出路,國家不僅給分配工作,還允許學(xué)生在畢業(yè)前填報工作志愿,就跟現(xiàn)在的高考志愿差不多,可以有三個不同的選擇。她放棄了省城、地級市、縣城由好到次的一般填報順序,在三個志愿欄里統(tǒng)統(tǒng)填上了“新疆”兩個字。結(jié)果她一下子出名了,因為全校就她一個人要求去新疆。從志愿交上去的第二天起,老師們就開始輪番找她談話,連校領(lǐng)導(dǎo)也來找她談,一定要找出她去新疆的原因來??纯醋约罕魂P(guān)注得差不多了,她終于答應(yīng)改填志愿,但還是跟其他同學(xué)不一樣,人家都是首選省城,次選地級市,最后才是縣城,她卻提筆就填了個縣城的名字,而且不是自己家鄉(xiāng)所在的那個縣城,是另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縣城。老師問她為什么不想回家,她硬邦邦地回答:“我只想離家遠(yuǎn)一點?!痹捯徽f完,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從來都沒這樣想過。
婭琪大一那年,有個男生好像對她有點意思,寒假里還專程跑來看過她。萬小年故意不冷不熱,不理不睬。男孩子站了一會,水都沒喝就走了,婭琪沒有埋怨她怠慢自己的同學(xué),只是他前腳走了沒多久,婭琪后腳就出了門,中途打了個電話回來,說幾個同學(xué)約好要一起去爬武當(dāng)山。
婭琪一回來,萬小年就撲上去再三盤問,那個男孩有沒有一起去武當(dāng)山?婭琪說沒有,“他去干嗎?這是我們女生的集體行動?!比f小年望著她黑黑眸子里蓬勃的青春景象,將信將疑,卻也沒有辦法。想來想去,她又推心置腹給婭琪講了一個自己的故事。
“我發(fā)現(xiàn)我們倆的命運還真有點相似,我上中專的時候,也出現(xiàn)過這么個人,他是我的同桌,自然比別人多一點交流,特別是在我填了新疆的志愿后,他跟我說,他也很想去新疆,但他不像我那么有勇氣,因為他家里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從這個角度講,他很羨慕我,也很佩服我。想不到這么幾句話,居然改變了我的命運,后來改填志愿時,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寫下了“紅方”兩個字。紅方就是他所在的那個縣城。有時我想,如果他當(dāng)時不跟我誠懇幾句,我很可能不會填紅方,如果我不填紅方,也就沒有后來我跟他的戀愛。我們是畢業(yè)后才在紅方開始戀愛的,我都去單位報到了,他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這個外地人居然站在了他們紅方的街頭。處了不到兩年,他就走了,把我一個人撇在這個幾不靠的地方,像個孤魂野鬼。我告訴你這事,就是要你明白,像你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真的就是一張白紙,太干凈了,太單純了,隨便什么人在上面呵口氣,就能留下痕跡,就能左右你,所以說,你現(xiàn)在千萬不要貿(mào)然接近任何一個男性,應(yīng)該再過幾年,大一點,成熟一點再說。”
婭琪卻說:“如果你不在紅方,怎能碰上我爸爸?”
萬小年就嘆氣?!八哉f,緣分這東西,并不是絕對的,人在紅方,當(dāng)然就只能在紅方找自己所謂的緣分,如果在地級市,我肯定也會有地級市的緣分,甚至,在省城,在北京在上海,我也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一樣可以在當(dāng)?shù)卣业阶约旱木壏帧!?br/> 婭琪瞇縫著眼睛,輕輕點頭。
婭琪還像以前上學(xué)一樣,在床上賴到最后一刻,才一躍而起,匆匆漱洗,隨便往嘴里塞點東西,拿上包包,拉開門就往外跑。
這天,萬小年在門口把她拉住了:“這種學(xué)生包你還背?留著給我上菜場用吧。”她遞上一個昂貴的新皮包,連標(biāo)簽都還沒剪。這是萬小年決定內(nèi)退的時候,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湊分子給她買的,她沒舍得用,就想等婭琪參加工作的時候送給她。放了一年多,現(xiàn)在終于可以送出手了。閑置的這段時間里,她還專門拿著它到寺廟里請師傅開了光,據(jù)說拿著這樣的包,能保平安,能走好運。
不光是包,每天的衣著萬小年也要再三審視?!罢l知道今天會碰上什么人?緣分是需要去點亮的,你就是那根火柴,你不嚓地一下把自己點燃,誰能看到你?別說是擦肩而過,就是把肩擦破了,黑咕隆冬的,那個人也沒辦法看到你?!?br/> 婭琪上班的公司在市中心,租來的家卻很偏遠(yuǎn),否則就不是那個價錢,也沒有精致的裝修。萬小年對住房的要求很高,說住所決定生活的基調(diào),住得不好,什么都提升不起來。婭琪提醒她,我們在紅方的家裝得也不怎么樣。萬小年說:“那不一樣,那時你還是個學(xué)生,現(xiàn)在你是個大姑娘,現(xiàn)在的基調(diào),很可能就決定了你以后的生活。”
搬家那天,婭琪說叫個幫手來,電話掛掉沒多久,來了一個小伙子,婭琪頭也不抬地隨便介紹了一下:“劉厲,這我媽;媽,他劉厲?!比缓笕齻€人就埋頭搬東西。雖然忙亂,萬小年還是偷偷多看了幾眼,可惜小伙子頭發(fā)遮去了半張臉,又戴副眼鏡,嘴邊還有一層青杠杠的胡茬子,實在看不出到底是個啥長相,倒把人家的穿著看了個仔細(xì),體恤成色很差,牛仔褲又臟又破,一望而知不是出自什么好人家。馬上又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管他呢,又不是婭琪的男朋友,如果是男朋友,她不會這么草率地跟自己介紹。
住進(jìn)新家的第一夜,萬小年就開始履行老賀交給她的職責(zé),一本正經(jīng)地宣布那三條紀(jì)律。前兩條婭琪笑呵呵地接受了:“怎么可能寅吃卯糧,我辦的是借記卡,又不是信用卡,想透支也透不了。奇裝異服更不可能,我們公司有紀(jì)律,上班必須穿職業(yè)裝,身上的首飾不許超過一件。”至于第三條,婭琪說,“那可說不準(zhǔn),萬一我碰到了我的真命天子呢?”
“即便是真命天子,不到結(jié)婚那天,也不能‘失控’。”萬小年嚴(yán)肅地說,“一旦‘失控’,男人還好說,女人就難以抽身了,這是性別決定的……女人最容易在這種情況下抱殘守缺,耽誤終身?!?br/> “得了吧?!眿I琪不以為然,“我們好多同學(xué)大一的時候就出去跟人同居了,還有人同居對象都換過兩茬了?!?br/> “反正你不行,要想嫁得好,就一定不能‘失控’,聽你媽的沒錯?!?br/> 婭琪突然一笑:“我倒要問問你,你當(dāng)年怎么樣?婚前一直沒‘失控’嗎?”
萬小年想來想去,還是說了實話?!拔揖褪墙逃?xùn),你看看我,再想想要不要過我這樣的生活?!?br/> “怎么?你覺得嫁給我爸爸不幸福嗎?很委屈嗎?”婭琪的眼神里似乎多了點陌生的東西。
萬小年知道自己有點失言,卻也只得繼續(xù)往下講。
“不是,是你爸爸之前。我不是跟你講過那個中專同學(xué)的故事嗎?他后來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自己到外面闖世界去了。你看,男人就是這樣,不管兩個人到了什么地步,只要想走,隨時可以抽身走人。女人就不行,只要是有過那種關(guān)系的男人,要她突然斷掉,無異于剝皮抽筋?!?br/> “然后呢?”婭琪執(zhí)拗地盯著她。
萬小年有點說不下去了,她到底不擅虛構(gòu)。真實的情況是,那個人走了,去了南方,但他們之間并非杳無音信,而是半死不活地維持了很久很久,唯一的支撐,就是他那少得可憐的幾封來信,而她寫去的信,都可以裝訂成一本書了。他很快就跟另一個女人好上了,而且惡毒地讓那個女人來告訴她,叫她別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他對她早就沒感覺了,他們之間早就該結(jié)束了。從那個女人告訴她這話開始,她一有空就往南方跑,那個女人根本不怕被她看見。很多時候都是三個人在一起,她也看出事情不會有任何轉(zhuǎn)機了,但不知為什么,她就是不甘心鳴金收兵,哪怕只是給他們制造騷亂也好啊。一來二去糾扯了很多年,青春一天一天耗完了,一點可憐的積攢也都扔在路上了。
婭琪抬手幫她理了理頭發(fā):“我知道了。我會管好自己?!?br/> 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姑娘啊。萬小年望著她活力四射的苗條背影,滿意地笑了。
其實,婭琪跟劉厲早就“失控”了,他們的第一次甚至要追溯到大一那年的寒假?,F(xiàn)在,就算萬小年從老家趕來,貼身監(jiān)督,他們還是能找到機會偶爾“失控”一下。
婭琪有天回來對萬小年說,她在“青年志愿者”那里報了名,以后可能會有一些活動,會占用一些周末。萬小年夸她做得好,又說:“當(dāng)志愿者不比在辦公室里,可以穿得活潑些,亮麗些。”說著就要帶婭琪去選購服飾。婭琪說:“志愿者有統(tǒng)一著裝?!比f小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要買?!拔抑浪麄兊囊路?,無非是一件體恤,我們可以去買相配的褲子,那種沒型沒款的體恤,全靠褲子來襯托了?!?br/> 買了褲子,又買了配套的鞋子,發(fā)飾。婭琪說:“沒想到你也這么熱衷于公益活動?!?br/> “我才不關(guān)心公益的,我只是不想讓你放過任何一個結(jié)識牛人的機會。”
這是母女倆的暗語,萬小年一直把未來的女婿稱作牛人,那個人必須很牛,實在不行,至少得有一宗很牛,要么有錢,要么有權(quán),要么有才(僅指奇才、大才),當(dāng)然,什么都有是最好的。
星期六,是第一個志愿者活動日,天剛亮,婭琪就穿著萬小年買回來的新褲子新鞋,一副陽光麗人的樣子,興沖沖跑出門去。她甚至來不及坐公汽,徑直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劉厲的住所。
劉厲還沒起床,婭琪一眨眼就脫光了自己,鉆進(jìn)了劉厲的隔夜被窩。
一直纏綿到下午,才饑腸轆轆地爬起來找東西吃,找來找去,只有一包快餐面,兩人分著吃了,然后就挽臂上街。劉厲說很想去吃吃未來岳母做的飯,婭琪謊稱萬小年感冒了,不便去麻煩她,還是在外面隨便吃點算了。
劉厲很想知道未來岳母對他印象怎么樣,婭琪說還行,又摸摸他的臉說:“你只要知道我對你的印象就可以了?!?br/> “她對我應(yīng)該沒什么挑剔的。”劉厲摸摸自己兩腮。他自認(rèn)是個小帥哥。
“我媽對男生的長相沒什么要求,五官端正就行。”婭琪忍不住悄悄給了他一點暗示。
“話是這么說,那天她看見我,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br/> 婭琪笑個不停,世上竟有這么自以為是的人,但她已經(jīng)不好繼續(xù)提醒他了。
吃過飯,也沒心思逛街,兩人的錢本來就不多,再加上都三個星期沒在一起了,于是繼續(xù)回家睡覺。
劉厲突然想起什么:“你媽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呀?”
“有可能?!?br/> “為什么不告訴他呢?”
“時機沒到?!眿I琪說,“如果告訴她,她就不會放我過來了,她怕我們在一起會‘失控’。”
劉厲一笑,接著感嘆起來:“唉,同樣是后媽,為什么你的命運跟我的命運那么不同呢?”
“好啦好啦,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這個的嗎?就當(dāng)它是成長痛,每個人都會有成長痛,癥狀不一樣而已。再糾纏不休我可煩了?!?br/> 劉厲又問,你母親準(zhǔn)備在這里陪你多久?婭琪想起萬小年說過的話:等你的終身大事定下來,我還要幫你帶孩子,這輩子我就賣給你了。就說:“沒準(zhǔn)會陪一輩子哦?!?br/> 劉厲做了個絕望的表情:“我看我現(xiàn)在就去說清楚,給你們家當(dāng)上門女婿好了,至少可以省一份房租?!?br/> “想得美!”婭琪正要撲上去,手機響了,是萬小年,她問公益活動結(jié)束了沒有,那里供不供晚餐。婭琪瞟一眼窗外,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心里有些羞慚,忙說:“就要結(jié)束了,我馬上回來?!狈畔率謾C就開始穿衣服。
劉厲躺著沒動,問她什么結(jié)束了。
婭琪脫口而出:“我跟她說我今天有公益活動?!?br/> 劉厲哼了一聲:“什么不許‘失控’!無非是怕你失了身,攀不上高枝了,我說的沒錯吧?”
“傻瓜!就算她是這么想的,誰說我一定要配合她,按她說的去做呢?”
劉厲一挺身坐了起來,兩人得意地吻在一起。
萬小年盯著一個豪華健身會所觀察了很久,她發(fā)現(xiàn),來這里的男人,多半是些一望而知很不錯的年輕人,要不就是偏年輕的中年人,個個器宇不凡,實力可想而知。這里應(yīng)該不難找到一個令她滿意的女婿。
當(dāng)年她覺得嫁給老賀是在辦一件大事,事實上,這個感覺一直持續(xù)到今天,今后可能還會延續(xù)下去。也就是說,這件大事,她辦了一輩子。很有難度,就像去穿一雙別人的鞋,來走自己的路,窄的地方,她削去了多余的皮肉,寬的地方,她塞進(jìn)了填充物,跌跌撞撞,居然沒出什么大錯地走過來了。如今,她已完全適應(yīng)了那雙鞋。有時她想,所謂削足適履,再沒有比她體會更深的了,那個過程根本不能用痛苦來形容,它就該叫修行,如果還能感到痛苦,只能說明一點,那個人的修行還沒成功。
毫無疑問,她是成功了的,婭琪的桌上擺著她們母女倆的合照,手機號碼上她的名字叫阿媽,因為只有加一個阿字,手機通訊錄上她的名字才能擺在第一。但成功只是及格,離完美還有一段距離,她還有最后一步?jīng)]有走完,這一步要是走得不好,可就前功盡棄了。
很難想象,如果婭琪嫁給一個沒什么實力的男人,沒房住沒錢花,貧賤夫妻,局促度日,那還能想起她這個后媽的好來?不埋怨她就不錯了。哪怕僅僅從這一點考慮,也應(yīng)該積極參與婭琪的戀愛。
萬小年不惜放下身段,在這里找了份保潔的工作,沒事就從家里做點吃的帶過去,送給在那里工作的姑娘們,然后再伺機向她們打聽她觀察到的三個對象,三個人都是開著車來的,都軒昂大氣,儀表不凡。她唯一想了解的是,他們?nèi)齻€當(dāng)中,有沒有人是未婚的。
居然三個都是已婚,萬小年在心里罵:現(xiàn)在的男人怎么這么沒出息,年紀(jì)輕輕的,就都結(jié)了婚,說不定還有了孩子。過了段時間,一個管理名冊的女生悄悄告訴她,那個姓麥的,雖是已婚,但去年已經(jīng)離了,而且沒孩子。女生話沒說完,她腦子里就蹦出個白皮膚戴眼鏡的男人來,他是他們?nèi)齻€當(dāng)中個頭稍矮的一個。
萬小年心里一動,沒孩子的離婚男人,跟未婚的有什么兩樣?
她偷偷看過那個人的登記表,比婭琪大十歲,碩士,自營公司,這樣的條件,比那些跟婭琪一起出校門的愣頭青不知強多少倍。
她用老賀給她的錢辦了張健身卡,送給婭琪。婭琪很感興趣,接過來就往外跑,比送她衣服和皮包還要高興。萬小年把她叫了回來,要她周六下午再去玩。她已經(jīng)偵察出來了,姓麥的男人總是周六下午才出現(xiàn)在健身房。
婭琪覺得奇怪:“怎么還有時間限制呢?應(yīng)該隨時隨地想去就去才對呀。”
萬小年急中生智:“因為買的是特價卡,所以……”
婭琪再無疑問,開始興沖沖準(zhǔn)備自己的健身服。萬小年在一旁幫著打量,同時提醒她:“也不能光顧著在那里出汗,那里也是個不錯的社交場合?!?br/> “什么意思?想讓我給你找個女婿回來?”婭琪笑著問她。
“你行嗎?像你這種類型的,恐怕還得通過介紹才行?!比f小年想試試激將法。
“你也太小看我了?!眿I琪做了個張牙舞爪的動作,“看到過磁鐵掉進(jìn)大頭針盒子里嗎?啪一下,變成了一只大刺猬?!?br/> “真的?沒想到我女兒行情這么好?!比f小年其實還是有感覺的,從小到大,婭琪就是一個受歡迎的人,也不是她刻意要去討好別人,可能她基因里就帶有一股子別人沒有的親和力。
不過,萬一那個姓麥的注意不到婭琪呢?萬小年想了一夜,終于想出了個好主意。
周六那天,萬小年跟婭琪一起來到健身房,兩人一進(jìn)門就分了手,萬小年去換工作服,婭琪往器械房走。中間,萬小年悄悄來到練胸肌的器械邊,跟滿頭大汗的姓麥的說了句什么,姓麥的就停下來,站起身朝正在練小啞鈴的婭琪走去。
萬小年躲在一邊,偷偷瞄著他們倆。她很緊張,因為她剛才跟姓麥的說,婭琪正等著他從力量機上下來,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
婭琪明顯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回過頭來,四下里打量,想找到剛才跟他說話的女人,但沒找到,只得繼續(xù)跟婭琪解釋。婭琪一臉茫然,不過,事情好像有了轉(zhuǎn)機,姓麥的說了一會,突然盯著婭琪看起來,看了一陣,就開始跟婭琪一道練啞鈴。
萬小年心滿意足地干活去了。
以婭琪的姿色,吸引那個姓麥的,完全沒有問題。
回到家里,萬小年使勁忍著,故意沒問婭琪健身房里的事。
第二個周六,婭琪又上健身房去了,萬小年照例躲起來偷偷觀察,姓麥的果然跟婭琪聊上了,婭琪看上去很開心,小臉緋紅。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婭琪笑起來時,原本清純質(zhì)樸的大圓眼睛竟也有股子狐媚勁,這倒是她以前沒發(fā)現(xiàn)過的。
回到家,萬小年故意問婭琪,最近怎么沒有志愿者活動了?婭琪說:“請假了,我最近對健身很感興趣。”
一晃兩個月就過去了,婭琪的生活十分規(guī)律,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在健身房度過,周日出去隨便晃晃,進(jìn)進(jìn)出出都哼著歌,倒也無憂無慮,可就是看不出有人在追她的樣子。萬小年問她:“你這個磁鐵,到底粘沒粘到大頭針呢?”
“稍安勿躁呀?!?br/> 她忍不住提醒婭琪:“我對那個戴眼鏡的姓麥的印象還可以?!?br/> “你怎么知道她姓麥的?”婭琪倏地回頭望著她,那表情就像一腳踩上了萬小年的尾巴。
不管怎么說,婭琪跟小麥好像真的交往起來了,好幾次都是小麥開著寶馬送她回家,那車靜靜地滑進(jìn)小區(qū),渾身上下靜靜地閃著光。
而且小麥?zhǔn)莻€規(guī)矩人,萬小年特別留意過,無論出去玩到多晚,小麥都一定把婭琪送回家,從沒讓婭琪在外過過夜。這項得分只能算在人品上了,行,小麥真不錯,她萬小年眼光真好,當(dāng)然,也是婭琪自己的運氣好。
冬天過去了,春天也快過去了。有一天,婭琪和小麥雙雙進(jìn)門,小麥看看婭琪,想要說什么,又回頭去看婭琪,婭琪扯扯他的手,他清清嗓子,鼓起勇氣說,他希望在秋天的某一天,能正式拜見一下婭琪的爸爸媽媽。
心里那塊大石頭終于咚的一聲落了地。小麥剛走,萬小年就趕緊打電話通知老賀,要他做好準(zhǔn)備。婭琪說,著什么急,還有幾個月呢。萬小年喜滋滋地說:“讓他提前高興一下吧。”
夏天還沒過完,婭琪下班回來說,公司派她去分公司工作一段時間,大約得一個多月。
萬小年說:“好事,這說明公司很重視你。正好,等你回來后,我們就回家一趟,辦那件大事?!?br/> 婭琪說:“你不如現(xiàn)在就回去籌備,我不在家,你一個人在這里有什么意思?”
萬小年覺得婭琪說得對,當(dāng)即開始收拾行李,預(yù)定車票。
秋天已經(jīng)快過完了,萬小年才得到婭琪回家的準(zhǔn)確日期。
一大早,萬小年和老賀就把家里收拾停當(dāng),不時往路口的方向張望。
也許是他們太激動了,也許是他們看走了眼,一回身,發(fā)現(xiàn)婭琪已經(jīng)站在門口了。
她有點不對勁,好像懷孕了,腰部明顯變粗,小腹微微隆起。
這太意外了,兩口子面面相覷,不知說什么才好。
婭琪身后光光的,難道他們是開車回來的?難道小麥還在停車?婭琪真是不懂事,干嗎不等等他,跟他一起上來?
婭琪向身后招招手,片刻,門口一暗,劉厲站在了他們面前。
萬小年臉一黑,差點摔倒在地;老賀倒是熱情招呼,他以為劉厲就是萬小年從健身房給婭琪撈到的小麥。
清醒過來后,萬小年把婭琪拉進(jìn)房間。
如果婭琪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就一巴掌抽過去了?!敖o我說清楚,明明是小麥,怎么變成劉厲了?小麥現(xiàn)在在哪里?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婭琪似笑非笑,隔了一會,才慢悠悠地說:
“我知道你在健身房做的手腳,你說你傻不傻呀,這種事情得看緣分,我跟人家小麥就只有做朋友的緣分。”
“不行就算了,干嗎要合起伙來騙我們?”
“不騙你們,你們肯接見人家劉厲?”
萬小年開始哭泣?!澳愕降资窃趺戳耍恳郧安皇呛芏潞苈犜挼膯??關(guān)鍵時刻倒犯迷糊了。你以為這些年我容易??!哪一天不是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你不愉快,怕你不順利,怕你戀愛這一步走不好,專門跑去陪著你,監(jiān)督你……”
“你怎么夠資格監(jiān)督我呢?”婭琪還是似笑非笑,“你自己的生活都百孔千瘡漏洞百出呢?!?br/> “我怎么漏洞百出啦?”萬小年從未聽到過她這般說話,不由渾身一顫。
“你忘了?你說過的那些事,我可都替你記著呢,樣樣都是扭曲的,樁樁都是陰暗的,甚至有些你沒敢說出來的事,我也知道了。你說你是為了我才放棄生育的,可我了解的事實卻是,你在婚前就因為頻繁流產(chǎn)失去了生育能力。你根本就是一本活生生的反面教材?!?br/> 萬小年感到胸口一陣劇痛?!袄咸煸谏希切┦露疾皇钦娴?,都是我瞎編出來的,目的只為開導(dǎo)你,引導(dǎo)你,給你一點前車之鑒……”
婭琪打量了她一會,突然摟著她說:“好了媽媽,反面教材也罷,正面教材也罷,不是我不想吸取你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實在是,你的教材跟我的生活不兼容?!?br/> “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我以為我在幫助你,結(jié)果證明我無非是在自毀形象?!?br/> 婭琪抱著她搖?!霸趺茨苷f是白活呢?你能說你在編那些東西時,不是在修復(fù)你過去的傷疤嗎?”
“等等,依你說的,我這輩子都是為我自己活的?天地良心,我……我對你到底怎樣?我做哪件事不是為了你好?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我這個后媽對你到底如何?”
“你知道劉厲怎么說的嗎?他說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童年陰影里掙扎,一輩子都走不出來?!?br/> “別跟我提他,一提他我就來氣,小麥比他不知強多少倍!”
“這怎么好比呢?不能這樣比的,是談戀愛,又不是選杰出青年。對了,劉厲有個小名,叫點點,你還記得嗎?我們搬家前,他曾經(jīng)在我們樓上住過?!?br/> “點點?……天哪!怎么會是他?”
萬小年感到自己快要挺不住了,這么多年,她掏心挖肝面對的其實是一個假的婭琪,偽裝過的婭琪,真正的婭琪一直跟點點、那個小東西在一起,兩個小可憐躲在暗處,摟在一起,一邊同病相憐,一邊嘀咕著如何對付她,捉弄她。她感到自己的生活嗖的一下回到了原點。
責(zé)任編輯 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