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華
(四川大學(xué) 古籍整理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纏足”,又稱之為“纏腳”“札腳”“裹腳”“裹足”等,可以說基本上是中國特有的一種社會歷史現(xiàn)象[注]據(jù)說,在清朝的同治、光緒年間(1862-1908),纏足風(fēng)俗已傳到朝鮮。成書于同治年間(1862-1874)的《聽雨叢談》(福格撰)說:“又見朝鮮人其足皆裹束甚瘦?!币`犀在《高麗纏足之我聞》中也說,光緒年間,盱眙人王儀到朝鮮,看見當(dāng)?shù)嘏右灿邢矚g纏足的(姚靈犀《采菲錄》正編《最錄》第7頁)。,是封建社會摧殘婦女身心健康、違反人道的陳規(guī)陋習(xí)。
纏足這一丑陋的風(fēng)習(xí),曾經(jīng)對中國歷史和中國社會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雖然它早已成了歷史陳跡,但并不是每個人都知之甚詳,認(rèn)識也不是都很深刻。因此,對這一社會歷史現(xiàn)象進行一些梳理與研究,仍然具有相當(dāng)?shù)囊饬x與價值。
在中國古代典籍中,關(guān)于纏足的記載是比較豐富的(如李延壽《南史》、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李漁《閑情偶寄》、李汝珍《鏡花緣》等),但多流于零星而不夠完整系統(tǒng)。近人姚靈犀(1899-1963)所編《采菲錄》(副標(biāo)題“中國婦女纏足史料”),雖非纏足研究專著,但為研究者提供了大量有用的史料,其價值自然不可低估。晚近以來的著作,如陳東原(1902-1978)《中國婦女生活史》(1937年)、沈從文(1902-1988)《中國歷代服飾研究》(1981年)、朱瑞熙《宋代社會研究》(1983年)、鄧偉志等編著《中國家庭的演變》(1987年)、駱崇祺《中國鞋文化史》(1990年)、高洪興等編《婦女風(fēng)俗考》(1991年),均有關(guān)于纏足的內(nèi)容與章節(jié),但尚不夠集中、不夠全面。高洪興所著《纏足史》(1995年)是專門研究纏足的專著,系統(tǒng)而且全面,但尚有遺漏與疏略。誠因如此,本文將對這一社會歷史現(xiàn)象做一些梳理與研究。
關(guān)于纏足的起源,歷來有多種說法。根據(jù)費仲的統(tǒng)計,至少有以下八說[注]費仲《中華婦女纏足考》,原載《史地學(xué)報》第3卷第3期,1924年10月;后收錄于高洪興、徐錦鈞、張強編《婦女風(fēng)俗考》,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106-108頁。:
(1)始于商
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六說,妲己是狐精所變的,但因她的腳沒有變好,于是就用步帛裹了起來,宮中的女子紛紛效仿(清褚稼軒《堅瓠集》亦有相同說法)。
(2)始于春秋
據(jù)《漢隸釋言》記載,漢武帝(前156-前87)祠畫老萊子之母、曾子之妻,履頭皆銳。老萊子和曾子(前505-前432,孔子弟子)都是春秋時人,因而有人據(jù)此認(rèn)為春秋時就已有纏足。
(3)始于戰(zhàn)國
司馬遷(約前145或前135-約前87)《史記·貨值列傳》云:“臨淄女子彈弦跣足?!庇衷?“揄長袂,躡利屣?!壁w翼(1727-1814)《陔余叢考》卷三十一認(rèn)為,“利屣者,以首之尖銳言之也;則纏足之事,戰(zhàn)國已有之”。
(4)始于漢
楊慎(1488-1559)《丹鉛總錄》引《雜事秘辛》漢保林吳姁奏言:“乘氏忠侯梁商女足長八寸,脛跗豐研平趾斂,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绷荷膛戳含?漢桓帝(132-167)皇后。漢尺較今為短,一尺約合今23厘米,八寸相當(dāng)于18.4厘米,約5.58寸。另,《孔雀東南飛》:“足下躡絲履,纖纖作細(xì)步。”袁枚(1716-1797)《隨園隨筆》據(jù)此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漢。
(5)始于晉
胡震亨(1569-1645)《唐音癸籖》持此說,“從來婦人弓履之制,惟《晉書·五行志》附見兩言云:‘男子履方頭,女子履圓頭?!短?新唐書)·車服制》為最詳,其言云:‘后妃大禮著舄,燕見用履,命婦亦同。而民俗不盡遵用。武德初,婦人曳線靴。開元中,用線鞋,侍兒則著履。’夫鞋靴圓頭之式,適于足小之用。詳繹時風(fēng),纏足自寓,亦何必明白言之,始謂史書有載哉?”(詳見《通俗篇》)
(6)始于六朝
李延壽《南史》卷五《宋廢帝本紀(jì)》說,齊東昏侯(483-501)為潘貴妃“鑿金為蓮華(花)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花)也?!闭f者多認(rèn)為,這就是女子纏足的開始。又,六朝樂府《雙行纏》云:“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研;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唐韓偓(842-923)《屐子》云:“六寸膚圓光致致,白羅繡屜紅托里;南朝天子事風(fēng)流,卻重金蓮輕綠齒。”有人據(jù)此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六朝。
(7)始于唐
阮閱《詩話總龜》載,唐明皇(685-762)自蜀歸,作懷念楊貴妃(719-756)的《羅襪銘》:“羅襪羅襪,香塵生不絕;細(xì)細(xì)圓圓,地下瓊鉤;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又如杜牧詩云:“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詠襪》)有人據(jù)此認(rèn)為,楊貴妃也是三寸金蓮。在唐人的一些詩句里面,也有這方面的例證。如白居易(772-846)詩云:“小頭鞋履窄衣裳……天寶末年時世妝?!?《上陽白發(fā)人》)溫庭筠(801-866)在《錦鞋賦》中說到“粲織女”之束足。費仲也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隋唐之間,當(dāng)時只不過局限于宮廷一隅,尚未成為一種社會風(fēng)尚[1]108。
(8)始于五代
持此說者,所舉的例證是南唐李后主李煜(937-978)事。南唐李后主宮嬪窅娘,美麗纖巧而善歌舞,李后主專門給她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蓮,用珠寶綢帶瓔珞裝飾,命窅娘以帛纏足,使腳纖小屈上作新月狀,再穿上素襪在蓮臺上翩翩起舞。據(jù)說,這樣一來舞姿更加優(yōu)美,回旋之間有凌波之態(tài)。元人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卷十《纏足》據(jù)此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五代,“知札腳自五代以來方為之”[注][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纏足》,中華書局1959年第126-127頁。宋人張邦基《墨莊漫錄》卷八也持此說。。近人陳東原(1902-1978)和鄧子琴(1902-1984)也認(rèn)為,纏足起源于五代[注]陳東原《中國婦女生活史》,上海書店1984年第125-128頁;鄧子琴《中國風(fēng)俗史》,巴蜀書社1988年第165頁。。但是,很早就有人懷疑這一種說法,如明朝的胡應(yīng)麟(1551-1602)[注]明人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丹鉛新錄八·雙行纏》:“自《墨莊漫錄》以纏足始五代,諸小說所見皆同,余舊頗疑之。”[羅竹風(fēng)主編《漢語大詞典》(縮印本),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年第5748頁]。
另外,還有以下幾說:
(9)始于夏禹時代
根據(jù)民間神話傳說,大禹治水時,曾娶涂山氏女為后,生子名啟。據(jù)說,涂山氏女也是狐貍精,她的腳很小[2]正編“最錄”.28。
(10)始于秦朝
相傳,秦始皇選美女時,女子小足也被列為美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3]63。
(11)始于隋朝
民間傳說,隋煬帝時(604-618),有個名叫吳月娘的女子被選中作運河纖夫,為了反抗隋煬帝的暴虐,她讓做鐵匠的父親打制了一把三寸長、一寸寬的蓮瓣小刀,又用布條把刀緊緊地裹在腳底下,同時把腳盡量裹小,又按腳的大小做了一雙鞋子,鞋底上刻了一朵蓮花,走路時一步印出一朵蓮花,漂亮極了。隋煬帝一見之下,龍心大悅,召喚她走近,想玩賞她的小腳。吳月娘慢慢地解開裹腳布,突然抽出蓮瓣刀刺向隋煬帝。隋煬帝連忙一閃,手臂已被刺傷,他隨即按劍刺向吳月娘。吳月娘情知不妙,投河自盡。事后,隋煬帝下令,“不論女子如何美妙,裹足者一律不選”。但民間女子為了紀(jì)念吳月娘,紛紛纏足[3]64。
誠如高洪興所言,以上諸說存在以下一些問題:
一是部分說法采自神話傳說或民間傳說。如大禹的涂山氏女、商紂王的妃子妲己、秦始皇選美、隋朝吳月娘,這些都不足為據(jù)。
二是所用材料有問題。如《雜事秘辛》絕非漢人作品,極有可能為明朝楊慎偽造;《詩話總龜》所栽唐明皇《羅襪銘》也不可靠。據(jù)此立論,其結(jié)論自然不可靠。
三是所依據(jù)蛛絲馬跡進行推測,結(jié)論自然極不可靠,有的純屬臆測,可能恰恰與事實相反。如南朝的七寸相當(dāng)于今16.8-17.5厘米,即相當(dāng)于今五寸左右,而五寸之腳在“三寸金蓮”的時代已經(jīng)是“蓮大如舟”。
另外,有的純屬曲解材料,有的屬于詩詞夸張,有的屬于孤證不立。所以,他認(rèn)為,“大量證據(jù)表明五代以前中國女子是不纏足的”[4]6-16。應(yīng)當(dāng)說,他的這個結(jié)論是可信的。
纏足雖然起源于五代的南唐(937-975),但直到北宋神宗(1067-1085)以前,婦女纏足的并不是很多。這有以下幾點證據(jù)。在敦煌壁畫中,北宋婦女是天足的多,如“地藏六道十五圖”下幀所繪引路菩薩及其供養(yǎng)貴婦人像都是腳登朱履,并不是纏足,而此圖尾題“太平興國八年”(983);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卷十《纏足》中說:“如熙寧、元豐以前人猶為之者少?!蔽鯇帯⒃S系宋神宗年號,分別為公元1068-1077年和1078-1085年。到了宋徽宗宣和年間(1119-1125),纏足才有了一個較大的發(fā)展,據(jù)陸游(1125-1210)《老學(xué)庵筆記》記載,當(dāng)時出現(xiàn)了專門的纏足鞋“錯到底”,這種鞋子在社會上流傳開來。
南宋時(1127-1279),婦女纏足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逐漸增多。比如說,南宋初年,劉光世的家妓都纏足。趙令畤(1051-1134)《浣溪沙》詞云,“穩(wěn)小弓鞋三寸羅”,題注中說這些家妓“腳絕、歌絕、琴絕、舞絕”(清徐士鸞《宋艷》卷七《愛慕》)。宋高宗時(1127-1162),舉人鄧端若招請“紫姑神”,“女神”為鄧家婦女們賦《裙帶》:“羅裙新剪湘江水,緩步金蓮襪底生?!?《夷堅三志》壬卷五《鄧氏紫姑詩》)該詩顯示,鄧家婦女都已經(jīng)纏足成“三寸金蓮”。宋孝宗淳熙九年(1182),陳亮(1143-1194)在給朱熹(1130-1200)的信中說:“某頑鈍只知此,日逐且與后生尋行數(shù)墨,正如三四十歲丑女更欲扎腰縛腳,不獨可笑,亦良苦也?!?《陳亮集》卷二十《壬寅答朱元晦秘書(熹)》)表明在陳亮的心目中,女子纏足是一種美,而且女子必須在幼年時就開始纏足。跟陳亮、陸游同時代的劉過(1154-1206),曾經(jīng)撰詞歌頌過“美人足”,其中一首《沁園春》是這樣詠“美人足”的,“襯玉羅慳,銷金樣窄,載不起盈盈一段春”,“憶金蓮移換”,“似一鉤新月”(《龍洲集》卷十一《沁園春(美人足)》)。宋寧宗時(1194-1224),一名官員的廚娘被人發(fā)現(xiàn)系男子假扮。原來,在他幼年時,其父“與之穿耳、纏足,搽畫一如女子,習(xí)學(xué)女工飲食,買略牙保,脫騙富戶,充為廚娘”([元]佚名《夷堅續(xù)志》前集卷一《假女取財》)。湖州南門外,有一位婦女,“著皂弓鞋,踽踽獨行”(《夷堅支志》卷二《易村婦人》)。由以上幾件事例可以看出,當(dāng)時官員的家屬、富室的妻妾以及社會上為富室服務(wù)的廚娘等都已經(jīng)纏足,并且已經(jīng)把纏足看作女子區(qū)別于男子的一個標(biāo)志。宋理宗時,宮女都“束足纖直”,稱為“快上馬”(《宋史》卷六十五《五行志三·木》)。姚勉曾撰《賀新郎》詞,描寫歌妓“怕立損弓鞋紅窄”([清]徐士鸞《宋艷》卷五《狹邪》引《雪坡詞》)。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搜山圖》和《雜劇人物圖》中婦女的腳都很纖細(xì)。到了南宋末年,“小腳”已經(jīng)成為婦女的通稱([清]俞正燮《書〈舊唐書·輿服制〉后》)。但約略而言,“兩宋時期纏足者只限于上流社會、富貴人家,至于普通百姓還是不纏足的,而且即使是富貴人家也多不纏”;纏足是由大城市蔓延出來;由北方傳到南方[4]18-19。
元朝之時(1271-1368),其建立者蒙古人本來是不纏足的,但是在入主中原以后并不反對纏足;相反,對于漢族女子纏足持贊賞態(tài)度。這一點,在李炯奉詔所作的《舞姬脫鞋吟》有充分的反映:
吳蠶八繭鴛鴦綺,繡擁彩鸞金鳳尾。
惜時夢斷曉妝慵,滿眼春嬌扶不起。
侍兒解帶羅襪松,玉纖微露生春紅。
翩翩白練半舒卷,筍籜初抽弓樣軟。
三尺輕云入手輕,一彎新月凌波淺。
象床舞罷嬌無力,雁沙踏破參差跡。
金蓮窄小不堪行,自倚東風(fēng)玉階立。
君臣之間以女足為題唱和相謔,由此可知當(dāng)時的世風(fēng)。據(jù)載,婦女“人人相效”纏足,并“以不為者為恥”([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纏足》)。元代,婦女纏足繼續(xù)向纖小方向發(fā)展。薩都刺(約1272-1355)《詠繡鞋》說:“羅裙習(xí)習(xí)春風(fēng)輕,蓮花貼貼秋水擎,雙尖不露行復(fù)顧,猶恐人窺針線情?!敝劣诿晒抛鍕D女,在與漢人的接觸中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影響,但所受影響不大。在安西榆林石窟壁畫中,進香的蒙古族婦女所穿鞋子式樣與男子相同[5]。
明、清之時(1368-1911),婦女纏足的現(xiàn)象更為普遍,甚至可以說是纏足的鼎盛時期。據(jù)說,“士大夫家,以至編戶小民,莫不裹足,似足之不能不裹,而為容貌之一助”([清]錢泳《履園叢話》卷二十三)。
明人胡應(yīng)麟說,“宋初婦人尚多不纏足者,蓋至勝國而詩詞曲劇亡(無)不以此為言,于今而極”,“至足之弓小,今五尺童子,咸知艷羨”[2]正編“識小錄”.6。明朝(1368-1644),女子纏足在各地發(fā)展特別迅速,當(dāng)時有兩個地方尤為典型。一是山西大同及宣德府,成了全國著名的纏足地區(qū),受到金蓮迷們的關(guān)注,連明武宗都要到那兒去選美。二是四川和湖北,張獻忠(1606-1647)在四川血腥割刖婦女小腳,堆積成山,名曰“金蓮峰”,后來攻占湖北,再度施暴,由此可見當(dāng)?shù)乩p足十分風(fēng)行。正因當(dāng)時纏足特盛,胡適(1891-1962把纏足同八股文、鴉片放在一起,列為明朝三大病癥[2]正編“專著”.34。
在明朝宮廷里面,纏足之風(fēng)也是很盛的,皇帝也特別喜愛小腳。如崇禎皇帝(1610-1644)就是一個小腳迷。周皇后的雙足不是很纖小,而田貴妃的腳很小(不過三寸),袁貴妃的腳要比田貴妃的大一些。有一次,崇禎皇帝在周皇后的面前贊美田貴妃而貶損袁貴妃,周皇后以為是在暗諷自己,結(jié)果很不高興[2]正編“專著”.10。由此可見一斑。
明朝之時,不但女子纏足,而且也有男子纏足的。成化年間(1465-1487),北京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寡婦,兩足纖細(xì)不盈四寸,擅長女紅,富貴人家競相邀請她去教導(dǎo)閨秀做針線活。這個寡婦守身如玉,見了男子趕緊回避,回答男子的問話也是羞答答的模樣,晚上她與跟她學(xué)習(xí)的女子同床共眠,更是小心翼翼,親手把門拴好。有個庠生私心羨慕,淫心頓生,他詭稱妻子是他的妹妹,聲稱要讓他的妹妹學(xué)習(xí)針線活,讓人將寡婦請來指點。寡婦來后,庠生“特意”叮囑妻子晚上臨睡前先出門上廁所。當(dāng)妻子出門上廁所之時,庠生趁機闖進房間,寡婦大驚失色。庠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吹滅燭火,就來了個“霸王硬上弓”。結(jié)果,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寡婦原來是個男子。第二天天亮,庠生將“寡婦”押送官府,經(jīng)過審訊,知道他名叫桑沖,年方二十四,為了便于玩弄女性,曾經(jīng)拜一個名叫谷才的人為師學(xué)習(xí)女紅,又纏足扮為女性。后來,桑沖被凌遲處死。這是一個臭名昭著的事件,在民間流傳甚為廣泛。與桑沖事件不一樣的是,有些心理變態(tài)的男子(用現(xiàn)代術(shù)語講,應(yīng)是具有“同性戀”傾向的人)患有異性癖,自愿纏足成為女性?!斗夥坡勔婁洝酚涊d過這樣一件事,有個婦女妝飾用品商店店主,身著女裝,裙下是一雙纖細(xì)的小腳,言語溫柔,舉止賢淑,不知底細(xì)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個男子。又,有個名叫阿壽的書童,“美秀而文,纏足至窄削,類好女子,履定制,肉若偶覺逼窄,則緊纏數(shù)日,即可容納,今垂垂老矣”[2]三編.279。
清朝之時(1644-1911),纏足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清朝的建立者是滿族人,而滿族婦女本來是不纏足的,所以在滿族人入關(guān)之初是反對纏足的,一再下令禁止纏足。例如在康熙三年(1664),就下詔禁止康熙元年(1662)以后出生的女子纏足,違反者拿其父母問罪。但風(fēng)俗所及,一時難以禁止。到了康熙七年(1668),就只好罷禁。這樣一來,纏足之風(fēng)一浪高過一浪,金蓮迷們拍手稱快。
據(jù)說乾隆皇帝(1711-1799)就很欣賞纏足的漢族女子,曾經(jīng)暗藏四個纏足的嬌娘于圓明園。他認(rèn)為,女子的娉婷之態(tài)就在于有一雙“三寸金蓮”,所以他特意讓太醫(yī)研制纏足藥,迫令宮女纏足。1928年,清東陵被孫殿英(1889-1947)挖開,將乾隆皇帝、慈禧太后的墓洗劫一空;事后,著名文物學(xué)家徐森玉(1881-1971)來到現(xiàn)場,他發(fā)現(xiàn),在乾隆皇帝的身旁躺著一位殉葬的女性,赫然就是一個三寸金蓮的漢族女子[4]27。
當(dāng)時不但漢族女子纏足,而且滿族女子也纏足;與漢族女子稍有不同的是,滿族發(fā)明了一種有別于漢族三寸金蓮的新的纏裹式樣——“刀條兒”?!暗稐l兒”在光緒中葉最為盛行,八旗女子無人不纏,由于纏成的腳既瘦窄又平直,有如利刃,故名“刀條兒”?!暗稐l兒”纏足一般在十至十五六歲開始,都是出于纏足女子的自愿,絕對沒有父母強迫代纏的。其方法大致如下:先將腳洗干凈,將長三尺寬二寸的白布一端按于掌心,一手握布慢慢地緊縛腳背,由趾根處纏繞一圈,使足趾收斂,然后將布條邊纏邊向上移動二三分,繞過一圈,再向上移動二三分,到把腳背包滿為止,總共纏有三圈。纏縛時不求四趾曲折,也不纏繞足跟,以免裹成弓彎,目的只求足跗瘦窄、足趾聚斂、略具尖形而已,因此奏效很快,至多一個月便大功告成。為了避免腳布松脫,有些人還用針線密縫。纏完后,外面還要穿上很緊很緊的布襪。襪子穿上以后,將襪口折疊,緊貼腳肚,然后用褲管壓蓋,以極寬的各色絲帶系好,不少人為了使腳脛細(xì)小,將絲帶緊緊纏繞?!暗稐l兒”的大小一般在五寸左右,纏“刀條兒”被稱作“打條兒”[2]正編.5-6。
在當(dāng)時的人看來,女人有一雙小腳,無疑是美的標(biāo)志。有人曾經(jīng)告訴過李漁(1611-1680)一件事,“宜興周相國,以千金購一麗人,名曰‘抱小姐’,因其腳小之至,寸步難移,每行必須人抱,是以得名”。李漁對此事大不以為然,“果若是,則一泥塑美人而已矣,數(shù)錢即可買,奚事千金?”因為“造物生人以足,欲其行也……如其小而不行,則與刖足者何異?此小腳之累之不可有也”[6]124。由此看來,李漁對小腳女人似乎還有一點同情心,殊不知,李漁就是品評小腳的個中高手。
小腳一般是秘而不宣的,一般難得窺其“廬山真面目”,但也不是說沒有公開亮相的,歷代的“賽腳會”就是其一。“賽腳會”最出名的要算山西大同。大同的“賽腳會”,相傳始于明朝正德年間(1506-1521)[2]正編“瑣記”.11,舉辦的時間是每年農(nóng)歷的六月初六。根據(jù)記載,大同的“賽腳會”在廟會時舉行,大同共有十二大寺廟,各輪流承辦一次,十二年一個輪回?!百惸_會”上,自認(rèn)為小腳纖細(xì)迷人的女子,無不沐浴薰香、濃妝艷抹,精心裝飾一雙小腳;然后來到廟會,將一雙小腳露出來任人品評。經(jīng)過初選之后,優(yōu)勝者聚集在一起,再行評比,最后決出三名,第一名稱“王”,第二名稱“霸”,第三名稱“后”。當(dāng)選的三名女子歡呼雀躍,洋洋得意,家人更是滿臉的喜悅。大同的“賽腳會”是名副其實的小腳盛會,小腳可以供人觀摩,但容貌是不許窺視的;倘若有人居心不良,試圖一睹芳容,眾人會群起而攻之,并對他下達逐客令,從此不準(zhǔn)參加“賽腳會”[2]續(xù)編.203。“賽腳會”結(jié)束以后,富貴人家的女子多將小腳染成紅色,“采鳳仙花搗汁,加明礬和之,敷于足上,加麝香緊緊裹之”,而時間就在當(dāng)天夜晚(六月初六夜),到第二天,一雙纖足整個都變成了紅色,“纖小如紅菱,愈覺嬌艷可愛”[2]續(xù)編.199。
除了大同而外,山西太原、運城,河北宣化、蔚州(今蔚縣)、武安、邯鄲,甘肅蘭州,河南汝州(今臨汝),廣西橫州(今橫縣),云南通海,均有“賽腳會”。
“賽腳會”的舉辦,進一步促進了纏足風(fēng)俗的興盛。通過“賽腳會”活動,女子的纏足逐漸變成一種自覺行為,“人腳美于我,而我可思齊,我腳美于人,而我益自快”,結(jié)果是“婦女益加琢磨,互相勸勉,化行俗美”[2]四編.38。
在纏足的鼎盛時期,對小腳講究極多,品評也很多。在明朝時,纏足已經(jīng)纏至三寸;到了清朝,“三寸金蓮”一說已經(jīng)深入人心。一雙傳世的鞋長僅9厘米,還不到二寸八分[3]68,真是較“三寸金蓮”有過之而無不及。關(guān)于各地金蓮的大小,余知趣在《纏腳圖說》中曾經(jīng)有過排名比較,“中國各省婦女纏腳,廣東為最小,四川次之,湖南、湖北、山東、山西又次之,江南全地惟江北則著名小腳”;而署名“妝臺脂粉使者”在《小腳銘》中的排名比較則與此又有不同,“足之小者,粵為最,晉大同、隴蘭州、楚溆浦(益陽)、蜀成都次之”[2]正編“諧作”.5。
關(guān)于金蓮美的標(biāo)準(zhǔn),說法有很多種,但流傳最廣、受蓮迷們最為推崇的還是瘦、小、尖、彎、香、軟、正七字訣。瘦,指的是小腳整個形體要瘦窄,背宜薄,踵宜狹,趾骨間的寬度也應(yīng)窄小;小,指的是小腳形體要短小,不僅短小,同時還應(yīng)窄薄;尖,指的是腳尖部分要尖細(xì),向前伸展的大足趾忌粗鈍;彎,指的是小腳因折腰、凹心形成的弓彎要彎得巧妙自然、富有神韻;香,指的是金蓮要干凈潔白,蘊含芳菲之氣;軟,指的是金蓮要不肥不瘦,觸摸上去柔若無骨,光滑細(xì)膩;正,指的是小腳周正勻稱,不歪不斜,不偏不倚[4]58-59。蓮癡老人認(rèn)為,七字之外,“腿腕還須似折,形如新月微斜”(折腕)[2]四編.87;寸心在七字訣外又提出續(xù)七字和益七字,分別為“窄薄輕柔俏折凹”和“光滑細(xì)膩白嫩甜”[2]新編.122。
對金蓮“研究有方”的明清一些文人,他們直接以小腳作為研究對象,其中最為著名的,要算李漁(號笠翁)和方絢(字陶采,號荔裳)。
李漁《閑情偶寄》有關(guān)于金蓮的詳細(xì)評述?!斑x人選足,每多窄窄金蓮;觀手觀人,絕少纖纖玉指。是最易者足,而最難者手,十百之中,不能一二覯也?!盵6]123他認(rèn)為小腳要美,其標(biāo)準(zhǔn)為“由粗以及精,盡美而思善,使腳小而不受腳小之累,兼收腳小之用”[6]123。至于驗足之法,李漁也是頗有經(jīng)驗,“驗足之法無他,只在多行幾步,觀其難行易動,察其勉強自然,則思過半矣。直則易動,曲則難行;正則自然,歪即勉強。直而正者,非止美觀便走,亦少穢氣,大約穢氣之生,皆勉強造作之所致也”[6]124。一副老于此道的模樣。根據(jù)他遍游四方觀察所得,“見足之最小而無累,與最小而得用者,莫過于秦之蘭州、晉之大同。蘭州女子之足,大者三寸,小者猶不及焉,又能步履如飛,男子有時追之不及,然去其凌波小襪而撫摩之,猶覺剛?cè)嵯喟?即有柔若無骨者,然偶見則易,頗遇為難。至大同名妓,則強半皆若是也。與之同榻者,撫及金蓮,令人不忍釋手,覺依翠偎紅之樂,未有過于此者。向在都門,以此語人,人多年信。一日席間擁二妓,一晉一燕,皆無麗色,而足則甚小。予請不信者即而驗之,果覺晉勝于燕,大有剛?cè)嶂畡e。座客無不翻然,而罰不信者以金谷酒數(shù)?!盵6]124
方絢是著名的金蓮迷,他曾仿照張功文梅品體裁,作《香蓮品藻》一文。先論香蓮(小腳)之“宜稱”“榮寵”“憎疾”“屈辱”,得五十八條;次云香蓮有“五式”:(1)蓮瓣,由“金蓮”一詞引申過來,形容金蓮之輕盈;(2)新月,因金蓮折腰成弓樣、一如“新月”得名;(3)和弓,金蓮窄窄弓弓,形如“和弓”而得名;(4)竹萌,金蓮瘦而長,形如“竹萌”(竹筍)而得名;(5)菱角,“紅菱殼,瘦而小;紅菱肉,嫩且甜”,為此人們稱小腳為“菱角”。他說香蓮有三“貴”:一曰“肥”,二曰“軟”,三曰“秀”?!笆輨t寒,強則矯,俗遂無藥可醫(yī)矣!故肥乃腴潤,軟斯柔媚,秀方郁雅。然肥不在肉,軟不在纏,秀不在履。且肥軟或可以形求,秀但當(dāng)以神遇。”香蓮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被認(rèn)為是肥、軟、秀,樣式也只有五種(“五式”),可是由那五種基本樣式發(fā)生變化,大同小異,又有十八種不同的名稱:
(1)四照蓮。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在四寸三寸之間者。
(2)錦邊蓮。四寸以上至五寸,雖纏束端正,而非勁履,不見菱角者。
(3)釵頭蓮。瘦而過長,所謂竹萌式也。
(4)單葉蓮。窄底平跗,所謂和弓底也。
(5)佛頭蓮。豐跗隆然,如佛頭挽髻,所謂菱角色,江南之鵝頭腳也。
(6)穿心蓮。著里高低者。
(7)碧蓮臺。著外高低者。
(8)并頭蓮。將指鉤援,俗謂之里八字。
(9)并蒂蓮。銳腳各揚,俗謂之外八字。
(10)同心蓮。側(cè)胼讓指,俗謂之里拐。
(11)分香蓮。欹指讓胼,俗謂之外拐。
(12)合影蓮。如侑坐欹器,俗稱一順拐。
(13)纏枝蓮。全體迂回者。
(14)倒垂蓮。決踵躡底,俗謂坐跟。
(15)朝日蓮。翹指上向,全以踵行。
(16)千葉蓮。五寸以上,雖略纏粗縛,以翹之可堪供把者。
(17)玉井蓮。銳是鞋尖,非關(guān)纏束,昌黎詩所謂“花開十丈藕如船”是也。
(18)西番蓮。半路出家,解纏謝縛,較之玉井蓮,反似有娉婷之致焉。
香蓮的好丑,又細(xì)分為九品:
(1)神品上上。儂纖得中,修短合度,如捧心西子,顰笑天然,不可無上,不能有二。
(2)妙品上中。弱不勝羞,瘦堪入畫,如倚風(fēng)垂柳,嬌欲人扶;雖尺璧粟瑕,寸珠塵類,然希世寶也。
(3)仙品上下。骨直以立,忿執(zhí)以奔,如深山學(xué)道人餐松茹柏,雖不免郊寒島瘦,而已無煙火氣。
(4)珍品中上。紆體放尾,微本濃末,如屏開孔雀,非不絢爛炫目,然終覺尾后拖沓。
(5)清品中中。走而長,皙而瘠,如飛鳥延頸,鶴唳引吭,非不厭其太長,差覺瘦能免俗。
(6)艷品中下。豐肉而短,寬緩而荼,如玉環(huán)霓裳一曲,足掩前古;而臨風(fēng)獨立,終不免“爾則任吹多少”之謂。
(7)逸品下上。窄亦棱棱,纖非其銳,如朱家研山,雖一拳石,而有崩云墜崖之勢。
(8)凡品下中。纖似有尖,肥而近俗,如秋水紅菱,春山遙翠,頗覺戚施蒙,置之雞群,居然鶴立。
(9)贗品下下。尖非瘦形,踵則揉升,如羊欣書所謂“大家婢女學(xué)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
香蓮之好處有九種,依次分為上中下各三種:
三上:掌上、肩上、千秋板上
三中:被中、燈中、雪中
三下:簾下、屏下、籬下
香連有四忌:
(1)行忌翹指;(2)立忌企踵;(3)坐忌蕩裙;(4)臥忌顫足。
清朝晚期的許多名士都有嗜好金蓮的怪癖。
如湘中大名士王先謙(1842-1918)、葉德輝(1864-1927),左右姬妾都是三寸金蓮,看書行文之時,非得手握蓮鉤不可,否則心里煩躁,一刻也不能坐定。
同治、光緒年間,湘中學(xué)者湯面三,看書、教書、批改作業(yè),必須手持他夫人的蓮鞋邊嗅邊嚙。如此怪癖,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避忌,有人對此非議嘲笑,他也置之不理。
同治、光緒年間的另一個湘中文人易麓峰,每見纖巧繡鞋便手癢難耐,竊藏身邊??荚嚂r,在學(xué)臺面前被搜出多雙繡鞋,被逐出考場,連續(xù)幾次都是這樣。有人好心勸他,不料他回答說:“我寧可不得功名,也不愿須臾離開繡鞋?!迸R終之時,易麓峰收藏的繡鞋已達數(shù)百雙,他立下遺囑,我死之后,將這些繡鞋作為陪葬品。
同治、光緒年間曾任《申報》總主筆的大詩人袁祥甫,也是一個愛蓮成癖的人。他到妓院去,總是提著一只小皮箱,神秘兮兮的,任何人都不許把它打開。有一次,他偶爾把皮箱忘在一家妓院里,人們悄悄把它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些被穿過的光怪陸離、鮮艷奪目的弓鞋。袁祥甫的仆人曾對人說,他的主人每天晚上都要把那些弓鞋排列在煙榻旁邊,這樣才能寫字撰稿[4]180-181。
同治、光緒年間紅極一時的大商人胡雪巖(1823-1885),也是一個金蓮癖。據(jù)說他特制了一雙纖履,“凡選妾必先以是履試之,足適履者得中選”,他還專門雇人為其姬妾纏足,并立下規(guī)矩,“勤纏者增其月資,怠惰者削之,甚且以鞭笞督其后”[2]續(xù)編.209。胡雪巖姬妾的小腳在杭州名冠一時,據(jù)說不但形體瘦小,而且式樣極其玲瓏。羨慕之下,縉紳大家有延請胡氏婢媼為妻女纏足者。胡雪巖后來破產(chǎn),姬妾星散,大半遷居于杭州附近的留下鎮(zhèn),鎮(zhèn)上女子競相仿效胡氏婢女足式,一時“留下小腳”之名遠(yuǎn)揚,直到民國初年,杭州天足之風(fēng)已盛而留下女子仍然以纖足為尚。胡雪巖當(dāng)年所起的作用實不可低估[2]正編“瑣記”.4-6。
纏足之興起,原因是多方面的,約略而言,有以下幾點:
中國古代有所謂“楚王好細(xì)腰”等說法(參看《墨子·兼愛中》等),無非都是出于男人玩弄女性的需要。纏足之盛行,也有性方面的因素。性心理學(xué)上有所謂“戀物癖”,對于異性所用過的物品有特殊的偏愛和嗜好,有些男子甚至以專門偷盜和收集女性的內(nèi)衣、內(nèi)褲或乳罩為樂。潘光旦(1899-1967)認(rèn)為:“中國纏足的風(fēng)氣以至于制度顯而易見和足戀的傾向有密切關(guān)系,近人最早指出這一點的是郭沫若氏,見于他所做的一篇《西廂記》的序言里;本節(jié)所稱足戀,郭氏叫做‘拜腳狂’?!盵7]266注釋34顯然,在某些男人的眼里,女人的一雙小腳無疑是可以刺激性欲的,甚至就是性的一大組成部分。金蓮被稱作“媚夜之具”,所謂“舉世魂銷媚夜蓮”,說得已經(jīng)夠明白的了。有人從金蓮的表象特征出發(fā),將它與女性特征聯(lián)系起來,認(rèn)為纖纖小腳足底之凹隙如同女陰,合而成孔,可以作為非法出精的工具[2]續(xù)編.213;有人從生理上探討金蓮與性的關(guān)系,認(rèn)為纏足會使臀部變大,從而增加性的魅力,如辜鴻銘(1857-1928)就說:“中國女子裹足之妙,正與洋婦高跟鞋一樣作用。女子纏足后,足部涼,下身弱,故立則亭亭,行則窈窕,體內(nèi)血流至‘三寸’即倒流往上,故覺臀部肥滿,大增美觀?!盵2]續(xù)編.333
至于弓鞋和裸露的小腳,那更是不用說。李百川《綠野仙蹤》說有人因見弓鞋,“不由得淫心蕩漾,神意迷亂”。弓鞋尚且如此,更不用說赤裸裸的蓮足了,有些愛蓮成癖的人自述一見蓮足即患夢遺[2]四編.126。有一些缺德的男子,以為摸了女子的腳、鞋,就如同與那女子發(fā)生性關(guān)系一樣;甚至有無賴之徒,趁隙偷取女子弓鞋歸而遺精于內(nèi),再于深夜?jié)撏蛹移拼皩⒐€的[2]三編.91。李漁認(rèn)為,小腳有“看”和“用”兩大功用,“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6]124。
小小金蓮,甚至在軍事上也派上了用場。明朝萬歷年間(1573-1620),韃靼屢次入侵,當(dāng)時有個名士瞿九思建議:“虜之所以輕離故土,遠(yuǎn)來侵掠者,因朔方無美人也……制馭北虜,惟有使朔方多美人,令其男子惑溺于女色。我當(dāng)教以纏足,使效中土妝束,柳腰蓮步,嬌弱可憐之態(tài);虜惑于美人,必失其兇悍之性。”[1]105這真是天下一大奇聞。
經(jīng)過纏足后的有些女人(尤其是妓女),為了引誘自己愛慕的男人(或嫖客),便多方賣弄自己的“三寸金蓮”,“有時故意一縮,有時故意流露,有時故意整一整,有時故意蹴一蹴”[2]續(xù)編.188,輕薄浪子一見,那簡直是魂飛魄散,即使是剛烈漢子也往往難以自持,“立把剛腸傲骨英氣一齊銷”[2]四編.292。
在中國古代的兩性關(guān)系上,占主流地位的價值觀念是“男尊女卑”“夫為妻綱”;纏足,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為了保證這種價值觀念的實現(xiàn)。女性一經(jīng)纏足,行走就極為不方便,不能外出游山玩水,不能參加體力勞動,不能主宰自己的經(jīng)濟生活,長年累月被困在室內(nèi),完全喪失了自食其力的生存能力,一切俯首聽命于男人。因此有人說,“婦女必須纏足,否則強壯如男子,為丈夫所不能制服也”[2]三編.313,便道出了女人纏足的個中真諦?!杜畠航?jīng)》上說:“為甚裹,裹了足?不是好看如弓曲,恐她輕走出房門,千纏萬裹來拘束!”清苑歌謠說:“裹上腳,裹上腳,大門以外不許你走一匝!”[1]105這便是對纏足女性受約束的活生生寫照。
在中國古代道學(xué)家的眼里,“萬惡淫為首”,“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孟子·滕文公上》),但這僅是針對女人而言;對于男人,他們可以“三妻四妾”,卻要求女人“從一而終”“一女不事二夫”,私奔更是萬萬不允許的。對于女人的貞節(jié),從來就看得很重。程頤(1033-1109)說:“餓死事極小,失節(jié)事極大?!?《二程遺書》卷二十二下)為了保住女人的貞節(jié),歐洲中世紀(jì)有所謂“貞操帶”的發(fā)明與使用,中國沒有貞操帶,但有獨一無二的纏足。女子纏足后,行走極為不便,更不能奔跑,在相當(dāng)大程度上限制了女人的交往。在封建人士看來,這似乎就是女人保持貞節(jié)的保證。元人伊世珍在《瑯?gòu)钟洝分姓f:“木壽問于母曰:‘富貴家女子必纏足何也?’其母曰:‘吾聞之圣人重女,而不使之輕舉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過閨閾之中,欲出則有帷車之載,是無事于足者也。圣人如此防閑,而后世猶有桑中之行、臨邛之奔?!鼻宕腥俗鳌顿惸_歌》,其中兩句頗為典型地道出了纏足的個中原因:“小腳纏成不亂行,有姆下堂有節(jié)操?!盵2]三編.106
文人之癖好小腳,完全是出于玩弄女性的目的,他們極力歌頌小腳,對于纏足的推行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蘇軾(1037-1101)最早盛贊女子的小腳:“涂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回風(fēng),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wěn),并立雙趺困,纖妙說應(yīng)難,須從掌上看?!?《東坡詞·菩薩蠻·詠足》)宋代專門詠纏足的作品,較為著名的還有劉改之的《沁園春·詠美人足》,詞是這樣寫的:
洛浦凌波,為誰微步,輕塵暗生。記踏花芳徑,亂紅不損;步苔幽砌,嫩綠無痕。襯玉羅慳,銷金樣窄,載不起盈盈一段純。嬉游倦,笑教郎款捻,微褪些跟。
有時自度歌勻。悄不覺微尖點頻。憶金蓮移換,文鴛得侶;繡茵催袞,舞鳳輕分。懊恨深遮,牽情半露,出沒風(fēng)前煙縷裙。知何似,似一鉤新月,淺碧籠云。
李漁認(rèn)為,小腳有“看”和“用”兩大功用:“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盵6]124風(fēng)流才子唐伯虎(1470-1523)在《排歌》中對金蓮的謳歌,也是頗為有名的,“第一嬌娃,金蓮最佳??带P頭一對堪夸;新荷脫瓣月生芽,尖瘦幫揉滿面花。從別后不見她,雙鳧何日再交加?腰邊摟,肩上架,背兒擎住手兒拿”。
在文人對小腳的竭力吹捧下,社會上就不知不覺接受了以小腳為美的觀念,相信“古來美人,其足無有不纖纖者”[2]正編“瑣記”.2。結(jié)果,纏足在社會上也就更為風(fēng)行了。
至于女子纏足的無比痛楚,那是不言而喻的。而纏足對女性之摧殘,簡直是慘絕人寰。為了纏成一雙金蓮,皮肉潰爛,膿血淋漓,屬于家常便飯;甚至于折筋傷骨,掉一兩個腳趾,也是常有之事。纏足之后,女人變成了小腳,舉步維艱,身體虛弱,已經(jīng)是終生殘廢了。
宋人車若水(約1209-1275)曾經(jīng)親眼目睹婦女從小纏足而遭受無端痛苦的慘狀,最早提出反對意見。他說:“婦人纏腳,不知起于何時?小兒未四五歲,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苦,纏得小束,不知何用?”(《腳氣集》卷一)道出了無數(shù)倍受纏足之苦婦女的心聲。
如滿族女子之纏“刀條兒”,雖然所受折磨程度較漢族女子纏足來得輕,但仍然是很痛苦的。由于纏束過緊,雙腳多有浮腫,尤其是在第四趾根下旁和腳掌底部筋肉折疊處腫脹得最厲害。燕賢在《足聞一束》中講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為了“打條兒”,在炕的一端放置一張小幾,幾上置一只尺把厚的靠枕,少女仰臥在炕上,蹺起雙腳,脛腕高懸在枕上,使足部血脈倒注“以滯其生長之機”,“初試時,兩足漲痛,繼而麻木,以至于脛膝各部,膚溫漸失,入后兩足入死,獨不之覺。行之既久,雙足筋骨不能發(fā)育,于是天足式之小腳,遂告成功”[2]正編.16-17。
對于纏足的痛苦與危害,清人李汝珍(約1763-約1830)在其所著《鏡花緣》中有詳細(xì)描寫和披露。如第十二回借吳之和之口說道:“吾聞尊處向有婦女纏足之說。始纏之時,其女百般痛苦,撫足哀號,甚至皮腐肉敗,鮮血淋漓。當(dāng)此之際,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種種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為此女或有不肖,其母不忍置之于死,故以此法治之。誰知系為美觀而設(shè),若不如此,即不為美。試問鼻大者削之使小,額高者削之使平,人必謂為殘廢之人。何以兩足殘缺,步履艱難,卻又為美?即如西子、王嬙,皆絕世美人,彼時又何嘗將其兩足削去一半?況細(xì)推由,與造淫具何異?此圣人之所必誅,賢者之所不取。惟世之君子,盡絕其習(xí),此風(fēng)自可漸息?!盵8]43又如第三十三回:“那黑須宮娥取了一個矮凳,坐在下面,將白綾從中撕開,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蓋上,用些白礬灑在腳縫內(nèi),將五個腳指緊緊靠在一處,又將腳面用力曲作彎弓一般,即用白綾纏裹。才纏了兩層,就有宮娥拿著針線上來密密縫口,一面狠纏,一面密縫。林之洋身旁既有四個宮娥緊緊靠定,又被兩個宮娥把腳扶住,絲毫不能轉(zhuǎn)動。及至纏完,只覺腳上如炭火燒的一般,陣陣疼痛。不覺一陣心酸,放聲大哭道:‘坑死俺了!’兩足纏過,眾宮娥草草做了一雙軟底大紅鞋替他穿上。”[8]136纏足之痛苦,又豈止是“坑死俺了”幾字可以概括的。第三十四回接著寫道:“話說林之洋兩只金蓮,被眾宮娥今日也纏,明日也纏,并用藥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將腳面彎曲折作來年感段,十指俱已腐爛,日日鮮血淋漓。”[8]138“誰知剛把兩足用繩纏緊,已是痛上加痛,及至將足吊起,身子懸空,只覺眼中金星亂冒,滿頭昏暈,登時疼的冷汗直流,兩腿酸麻”,“不知不覺,那足上腐爛的血肉都已變成膿水,業(yè)已流盡,只剩幾根枯骨,兩足甚覺瘦小”[8]139。這簡直是慘不忍睹!
在《小腳婦女詩三首》(《閩中新樂府》)中,林紓(1852-1924)形象地指出了纏足對婦女的危害:“敵騎來,敵騎來,土賊乘勢吹風(fēng)埃,逃兵敗勇哄成堆。挨家劫,挨家殺,一鄉(xiāng)逃亡十七八。東鄰婦鍵赤雙足,抱兒夜入南山谷。釜在背,米在囊,藍布包頭男子妝,賊來不見身幸藏。西家盈盈人似玉,腳小難行抱頭哭;哭聲未歇賊已臨,百般奇辱堪寒心。不辱死,辱也死;寸布難行殆至此,牽連反累丈夫子。眼前事,實堪嗟,偏言步步生蓮花。鴛鴦屨,芙蓉絳,仙樣亭亭受一刀。些些道理說不曉,爭愛女兒纏足小,待得賊來百事了!”[4]162
在《盛世危言·女教》中,鄭觀應(yīng)(1842-1922)也有關(guān)于纏足之害的較為深刻的論述:“婦女纏足,合地球五大洲九萬里,僅有中國而已……夫父母之愛子,無所不至,獨此事酷虐殘忍,殆無人理?;蛩奈鍤q或七八歲,嚴(yán)詞厲色,凌逼百端,必使骨斷筋摧,其心乃快,以為如此,而后他日適人,可矜可貴,茍膚圓六寸,則戚里咸以為羞。此種澆風(fēng),城市倍于鄉(xiāng)曲,世家巨族,尤而效之。人生不幸作女子身,更不幸而為中國之女子,戕賊肢體,迫束筋骸,血肉淋漓,如膺大戮,如負(fù)重疾,如構(gòu)沉災(zāi)。稚年罹剝膚之害,畢世嬰刖足之罪,氣質(zhì)虛弱者,因以傷生……即幸全性命,亦終日需人扶掖,井臼安克操持。偶有水災(zāi)盜賊之災(zāi),則步履艱難,坐以待斃。戕伐生質(zhì),以為美觀,作無益以為有益,是為誨淫之尤……”[4]157-158
在流傳的諺語和歌謠中,也有關(guān)于纏足之害的直觀反映,如“小腳一雙,眼淚兩缸”、“腳兒裹的小,做事不得了;腳兒裹的尖,走路之喊天!”[1]114
在中國古代,雖然一方面是纏足的甚囂塵上,可另一方面也有人提倡不纏足、反對纏足。如上文所提到的宋人車若水,就堅決反對纏足,他在《腳氣集》中說:“纏得小來,不知何用?”程頤的六世孫程淮,宋度宗時任安慶府通判,其族人中一律不纏足、不貫耳,直到元代初年依然如此([元]白挺《湛淵靜語》卷一)。清代詩人袁枚(1716-1797)在《牘外余言》中對纏足加以抨擊:“習(xí)俗異人,始于熏染,久之遂根于天性,甚至飲食男女,亦雷同附和,而胸?zé)o獨得之見,深可怪也……女子足小,有何佳處,而舉世趨之若狂。吾以為戕賊兒女之手足以取研媚,猶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悲夫!”龔自珍(1792-1841)也極力反對纏足,提倡天足。他說:“姬姜幸得古妝不如市,趙女輕盈躡銳屨,侯王宗廟求元妃,徽音豈在纖劂趾?”“娶妻幸得陰山種,玉顏大腳其仙乎?”“大腳鸞文靿,明妝豹尾車?!盵4]154錢泳(1759-1844)在成書于道光年間(1821-1850)的《履園叢話》中也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大凡女人之德,自以性情柔和為第一義,容貌端莊為第二義,至足之大小,本無足輕重”,且“天下事貴自然,不貴造作,人之情行其易不行其難,惟裹足反是”,但古無纏足之事,而“裹足為不祥之兆……豈可以行之天下”(卷二十三《雜記》上)。
但這些都只是零零星星的篝火,并沒有燃為燎原之勢。纏足之被逐漸取消,那已經(jīng)是晚至近代的事。
太平天國曾禁止纏足,其領(lǐng)導(dǎo)人洪秀全(1814-1864)主張男女平等,提倡婦女天足。太平軍進入南京后,他下令婦女不準(zhǔn)纏足,違反者斬首。在太平軍所控制的地區(qū),確實是雷厲風(fēng)行禁止纏足的。但太平天國所推行的禁止纏足運動操之過急,幾近暴虐。據(jù)說太平軍進入南京后,為了提倡天足,竟然強迫小腳婦女赤腳擔(dān)水,以致婦女羞憤難忍,投江跳井自殺的多達一千數(shù)百人[2]正編.12。又有記載說,為了強迫婦女放足,“每掠得纖足者,必褫其行纏,剖羊腹納足熱血中,足指暴伸,頃刻新月即變蓮船,惟血熱于沸湯,痛徹骨髓,慘莫慘于此足”[2]四編.143。
康有為(1858-1927)在戊戌變法時期,上了一道奏折《請禁婦女裹足析》;1882年,他在廣東率先發(fā)起女子不纏足的“不纏足會”,后來由他的弟弟康廣仁(1867-1898)主持,在廣東成立了我國第一個“不纏足會”,會員達萬人以上。1896年,蘇州也成立了“不纏足分會”,可應(yīng)者寥寥,“勸導(dǎo)時舌敝唇焦,頗有投梭擲石之舉”。1897年,梁啟超(1873-1929)在宣傳變法的重要文章《變法通議》中,尖銳地批評纏足“是毀人肢體,潰人血肉,一以人為廢疾,一以人為刑戮,以快其一己耳目之玩好”。其后,他又起草了《試辦不纏足會簡明章程》,章程明確規(guī)定,入會者的女兒都不纏足;所生男子,不得娶纏足之女;已纏足者,在八歲以下的,一律放足[9]163-164。不久,上海也出現(xiàn)了“不纏足會”。為了宣傳不纏足,本世紀(jì)初(1903年),上海的“中國天足會”還專門出版過《不纏足報》。
繼廣東和上海之后,在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的中國,各地都興起了一股革除纏足陋習(xí)的運動,提倡天足、放足,認(rèn)為“放的是文明,纏的是野蠻”。湖南、湖北、福建、浙江、天津等地都相繼創(chuàng)辦了“不纏足會”(或稱“戒纏足會”“天足會”“放足會”“衛(wèi)足會”等)。湖南的“不纏足會”由黃遵憲(1848-1905)、梁啟超、譚嗣同(1865-1898)等男性公民發(fā)起,陸續(xù)入會的人很多,總會制定了簡明章程,規(guī)定嚴(yán)禁纏足;還印刷《戒纏足歌》,發(fā)送給世人,廣泛宣傳放足。因為婦女放足后不能再穿弓鞋,需要有合足的鞋子,于是鞋鋪應(yīng)時增加了新的業(yè)務(wù)項目。一時之間,新興的鞋鋪應(yīng)運而生。如長沙的一家名叫“李復(fù)泰”的鞋鋪,在其廣告上更是大書特書了這樣的廣告語:“定做不纏足云頭方式鞋?!迸c湖南不同的是,浙江杭州的“放足會”是婦女自己組織的,該會的發(fā)起人是高白叔的夫人和孫淑儀、顧嘯梅、胡畹畦。1903年,杭州的“放足會”在西湖開會提倡放足,發(fā)起人演說達三小時之久,到會的有八十余人,其中已放足的十余人,當(dāng)場表示愿意放足的有三十余人,將來不愿女兒纏足的二三十人[10]。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1912年4月1日,孫中山(1866-1925)在南京參議院解職辭中曰:“又凡政治、法律、風(fēng)俗、民智種種之事業(yè),均須改良進步,(中國)始能與世界競爭?!蹦暇┡R時政府成立后,頒布了一系列革除“舊染污俗”的政令,推進社會風(fēng)習(xí)的改良,其中最有成效的是禁纏足。1912年3月,南京臨時政府大總統(tǒng)關(guān)于禁止纏足致內(nèi)務(wù)部令:“至纏足一事,殘害肢體,阻閼血液,害雖加于一人,病實實施于子姓,生理所證,豈得云誣。至因纏足之故,動作竭厥,深居簡出,教育莫施,世事罔問,遑能獨立謀生,共服世務(wù)?!盵11]這個命令,以不容置疑的理由申論了纏足之害。
舉例來說。1912年初,張瀾(1872-1955)任川北宣慰使,駐節(jié)南充。就任之后,張瀾便飭命各縣貼出禁止婦女纏足的布告,他本人還親往各處勸諭。據(jù)《南充縣志》記載,當(dāng)時張瀾“預(yù)曉縣民以時勢,縣民樂從改革”[注]《南充縣志》卷六,民國十八年(1929)刻本。轉(zhuǎn)引自謝增壽、康大壽《張瀾傳略》,檔案出版社1992年第25頁。??梢?在當(dāng)時的四川南充,禁止婦女纏足的效果是頗為顯著的。
但在當(dāng)時,禁止纏足也受到一些阻礙。如1920年,綏遠(yuǎn)天足勸導(dǎo)員“游說期年,聽者藐藐”,隨后幾年當(dāng)?shù)卣捎昧P款,甚至采用“當(dāng)街令婦女脫去鞋襪”的強制措施,但也沒有收到多少效果[2]正編“專著”.20-21。
革除纏足惡習(xí)在經(jīng)歷了纏纏放放、放放纏纏的曲折歷史之后,在民國初年逐漸形成一種時尚。黃炎培(1878-1965)后來回憶說:“女子裹腳從此解放了,已裹的放掉,已經(jīng)裹小的也放大,社會上很自然地一致認(rèn)定,民國紀(jì)元以后生下的女兒,一概不裹腳?!盵12]當(dāng)天足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的時候,那些“涂朱傅粉穿耳纏足之習(xí)”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視同怪物”(關(guān)卓然:《閨閣妝服記》《雪印軒叢書》)。
1927年,國民革命以打倒封建思想為號召,對于被視為封建遺孽的纏足陋習(xí),更是努力予以鏟除[2]188。1928年5月,內(nèi)政部通令全國禁止纏足,規(guī)定三個月為勸導(dǎo)期,三個月為解放期,凡是十五歲以下女子已纏足者在勸導(dǎo)期內(nèi)立即解放,未纏足者禁止再纏;十五歲以上三十歲以下婦女纏足者在解放期內(nèi)一律解放;三十歲以上婦女纏足者勸令解放,不加強制。條令還規(guī)定各市縣設(shè)立勸導(dǎo)員專門負(fù)責(zé)勸禁纏足的工作。到了1932年3月,內(nèi)政部又制定“辦理禁止婦女纏足表”,通令各地查填匯報勸禁纏足的有關(guān)情況(《內(nèi)政年鑒》禮俗篇,1936年4月出版)。
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以后,積極從事勸禁纏足和勸導(dǎo)放足活動。北伐戰(zhàn)爭時期,在湖南和武漢就切實認(rèn)真地從事禁止纏足陋習(xí)的工作。國共兩黨合作破裂以后,共產(chǎn)黨在各個根據(jù)地繼續(xù)進行反對纏足的活動[4]196。
民國時代戒纏、放足的工作,一直持續(xù)到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可纏足仍未完全消滅。1936年3月12日的《西京日報》還報道了《雒縣厲禁婦女纏足》的消息,同年6月29日的《申報》又有《魯省府取締婦女纏足》的報道[4]167。有的地方甚至有死灰復(fù)燃的例子。如1943年3月出版的《萬歲》雜志就提到,當(dāng)時上海有位名人,特意買了兩個女孩給她們裹小腳,以此滿足他的蓮迷怪癖[4]195。
經(jīng)過幾十年的努力,纏足在中國終于壽終正寢,怪異現(xiàn)象就此結(jié)束。
作為歷史陋習(xí)的纏足,既摧殘了婦女的身體健康,也摧殘了婦女的精神健康,影響了中華民族的健康。
費仲早在1924年所作的《中華婦女纏足考》中就抨擊過纏足:“我們中國婦女受了一千多年的纏足慘刑,發(fā)生了種種惡果。不能耐勞任事,不能產(chǎn)生健兒,白白受些苦痛,實在沒有絲毫代價!降及近代,一般男女,漸漸的覺悟了,于是便發(fā)生了天足運動?!盵1]111
朱瑞熙說:“當(dāng)婦女幼年被纏足時,倍受苦楚;當(dāng)長成后,猶如雙足被釘上了腳鐐,終身步履蹣跚,嚴(yán)重影響從事體力勞動和日常生活,因而使婦女更加依附男子,在遭受男子欺凌時只能逆來順受,在遇到外敵擄掠時只得俯首就擒。裹足習(xí)俗的形成,也給中華民族的健康帶來了很大的危害?!盵13]富貴人家的婦女纏足以后,有奴婢在身前身后侍侯,生活上較為方便,但對于一般平民人家的婦女,一切都需要自己動手,其生活的不方便是顯而易見的。高洪興評論說,她們“只好膝行灑掃,跪坐隴畝,甚者尚需推磨踏碓、插秧割稻,其中的辛酸苦辣非過來人無法述說,而那些鬼迷心竅的蓮迷還大唱贊歌,譽之為健步,拿它作為纖足無礙行動舉止的例證”[4]112,真是豈有此理!
高洪興進一步指出:“天下最慘事,莫過于女子之纏足,纏足使女子無端遭受折磨和痛苦。一雙纖足,步履維艱,妨礙了女子正常參加社會工作,阻礙了女子的社交活動。女子困守閨閣,孤陋寡聞,又失去了謀生本領(lǐng),從而滋長了女子的依賴心、驕惰性和自卑感,也就使得女子的社會地位愈加低下。一寸光陰一寸金,為了纏裹洗濯,女子卻無端荒廢了大量的光陰。嘔心瀝血忍痛苦,最后達到蓮迷眼中的妙蓮標(biāo)準(zhǔn)。纏足不比餛飩包坯、粽子裹歪,因纏足而殘廢的大有人在,甚至喪命的也有?!盵4]113
丑陋而殘忍的纏足現(xiàn)象最終之被取締,可以說是合乎人性的,也是合乎科學(xué)的,更是合乎時代發(fā)展趨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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