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石云龍
后基督時代的沉默他者——評論《邁克爾·K的生活與時代》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石云龍
在小說《邁克爾·K的生活與時代》中,庫切采用沉默的他者形象,展示了南非被邊緣化個體在后基督時代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抵抗方式,表現(xiàn)出作者在揭示人類社會的殘忍暴力、相互隔絕、彼此仇恨、愚昧自欺,檢視西方文明理性正義本質、批判其道德倫理的同時,為遭受壓迫和蹂躪的邊緣化他者弱勢群體仗義言說,對南非人民在社會歷史中所經(jīng)受的創(chuàng)傷、南非沉重的歷史、權力話語、規(guī)訓與懲罰等話題進行深刻反思。
庫切;邁克爾·K的生活與時代;沉默;他者
J·M·庫切首部榮獲英聯(lián)邦布克獎和法國費米娜外國小說獎的小說《邁克爾·K的生活與時代》(1983,以下簡稱《邁克爾》),采用寓言形式,成功地隱匿了時代背景,通篇只字未提人物的膚色,而是通過一個離群索居、沉默寡語的他者——天生兔唇、智力殘缺、謎一般難解的小人物邁克爾·K的“反英雄”情節(jié),展示出一幅標準的后現(xiàn)代卡夫卡式圖景,被評論界認為是一部“后基督時代神話”(Marijke 2005: 94)。小說通過揭露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人的種種原始野蠻行為,展現(xiàn)被邊緣化的他者在被異化的狀態(tài)中所感受到的極度孤獨與絕望情緒,以及他采取主動沉默方式進行抗拒權威意志、爭取人性自由的反抗行動,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現(xiàn)實社會的荒誕和南非廣漠大地上的世界末日感,給讀者帶來無盡的思索。
研究發(fā)現(xiàn),在《邁克爾》中,庫切將筆觸伸入話語權缺失的下層社會,采用冷峻的語言、近乎白描的表現(xiàn)方式,通過歷經(jīng)劫難、自由理想信念不改、外表愚鈍、內心細膩堅強的被邊緣化他者形象,震撼人心地展示了南非種族隔離政策逐漸成形,繼而猖獗的年代里普通人的生存狀態(tài)。小說通過一系列諸如孤獨、逃逸、異化、荒誕等卡夫卡式寓言主題的呈現(xiàn),展示了戰(zhàn)爭迫近時南非下層小人物邁克爾·K 這個典型的卑賤他者的經(jīng)歷以及他那近乎卑微的訴求——過上有人格尊嚴的生活。邁克爾·K自認與戰(zhàn)亂頻仍、社會動蕩無涉的“異類”思想,他以獨特的沉默方式對威權話語勢力所進行的抗爭,他反復堅持以羸弱的生命主體回歸自然的舉措,無不表現(xiàn)出作者在揭示人類社會的殘忍暴力、相互隔絕、彼此仇恨、愚昧自欺,檢視西方文明理性正義本質、批判其道德倫理的同時,為遭受壓迫和蹂躪的邊緣化他者弱勢群體仗義言說,對南非人民在歷史和社會中所經(jīng)受的創(chuàng)傷、南非沉重的歷史、權力話語、規(guī)訓與懲罰等話題進行深刻反思,提出常人能否在歷史和社會中沉默隱身,他者在與環(huán)境的沖突中能否有自己的訴求等問題。
“上帝死了?!?Nietzsche 2001: 109)西方現(xiàn)代哲學開創(chuàng)者尼采的一句名言對上帝進行了無情無畏的批判,指出了基督教衰落的歷史必然性。隨著現(xiàn)代科學與技術的崛起,連神學家們也不得不承認,基督教文化中的神已不再具有超越凡俗的力量,因為現(xiàn)代科學已經(jīng)凌駕于基督教之上,社會與神的宏旨無關。世界已經(jīng)進入了后基督時代,上帝已經(jīng)無法成為人類社會的道德標準與終極目的,人們的價值觀、世界觀不再受制于基督教理念。
20世紀80年代的南非處于新舊交替時代,是一個受制于基督教理念的后基督時代,是一個種族隔離政策影響下戰(zhàn)爭頻仍、暴力不斷的恐怖時代。庫切引用公元前6世紀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話,為《邁克爾》加上題記:“戰(zhàn)爭是萬物之父、萬物之王。他將有些顯示為神, 其他顯示為人。他將有些造就為奴隸,其他為自由者”(Coetzee 1985: 1)。題記在某種程度上為小說的展開提供了前景,說明了戰(zhàn)爭在小說中的重要作用。戰(zhàn)爭,用軍事理論家和軍事歷史學家克勞塞維茨的話說,“僅僅是大規(guī)模的決斗,……是一種暴力行為,意在迫使我們的敵手屈服于我們的意志”(Clausewitz 2007: 13)。弗雷澤認為,現(xiàn)代國家很特別,“因為它們成功地壟斷了對暴力的合法使用”(Frazer & Hutchings 2008: 91)。
庫切的小說《邁克爾》通篇都處于這種暴力行為之中,人們在使用暴力手段對現(xiàn)有秩序進行破壞或維護,意欲推翻、重建秩序??陀^地說,這種暴力行為雖然從理論上說對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和進步起著催化和促進作用,但卻時刻威脅著人類自身的生存。南非的歷史是一部殖民者暴力入侵的歷史,是各殖民者之間爭奪霸權的歷史,是威權統(tǒng)治者暴力壓制人民的歷史,也是人民爭取權利而采取暴力抗爭的歷史。馬克思說過,“當機會來臨時,競爭國允許自己進行各種暴力行為”(Marx 1999: 1489)。從165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占領開普半島,到1657年荷蘭首批移民(布爾人)侵占南非最古老居民科伊人的土地,到18世紀70年代布爾人在古老南非大地上繼續(xù)瘋狂殖民擴張,無不通過慘烈暴力完成。究其原因,用馬克思主義者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即對抗性的經(jīng)濟利益沖突。南非人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奮起殊死反抗,同荷蘭殖民者進行了持續(xù)百年之久的戰(zhàn)爭。18、19世紀之交英國兩度占領開普殖民地,同樣,南非人在半個多世紀內進行了6次反侵略戰(zhàn)爭;19世紀60和80年代,蘊量豐富的金剛石礦和金礦被發(fā)現(xiàn)后,南非在吸引大批歐洲移民的同時,也加劇了殖民者之間的暴力爭奪。兩次布爾戰(zhàn)爭、世界大戰(zhàn)乃至后來的索韋托慘案,無一不是為了一方利益而采用暴力手段試圖迫使敵手屈服于自己的意志。結果是,無辜的人民被拖入持久深重的災難之中,飽受戰(zhàn)亂之苦,顛沛流離,前途絕望。
庫切在《邁克爾》中,沒有像有些評論者提出的那樣,選擇被迫離開家園、任其在騷亂中傾廢的中產者比爾曼夫婦為主人公,也沒有考慮從戰(zhàn)亂年代改造營、拘留營的被扭曲的監(jiān)禁者角度選擇主人公,去“追蹤諾埃爾的心路歷程”(翟業(yè)軍、劉永昶 2006: 70),而是采用邁克爾·K這個異化弱者形象為主人公。雖然戰(zhàn)爭給這個社會的每一個人都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從無奈棄家的中產者角度去表現(xiàn)這種創(chuàng)傷可能對比度更為強烈;雖然監(jiān)禁者其實與被監(jiān)禁者一樣,在監(jiān)禁他者的過程中自己“其實成了戰(zhàn)爭的囚徒”(157),一樣無休無止地處于不自由之中,個體性格在監(jiān)禁與反監(jiān)禁的循環(huán)中很容易扭曲,從這個角度反映南非紛亂騷動時代的酷烈效果亦非一般,但是,庫切毅然選擇艱辛地逃離動亂的開普敦卻陷入逃無所逃境地的邁克爾·K為主人公,描述主人公輾轉過程中不舍不棄微末希望、遁入無聲無息的寂靜,以呈現(xiàn)主體“失聲”的沉默為象征,表現(xiàn)南非被邊緣化他者的處境及其與命運的抗爭。
有人將小說評論為“一幅不諳世事、反抗權力崇拜……令人心寒的圖景”(Kratz 1984: 462)。確實,庫切呈現(xiàn)的邁克爾的生活與時代讓人讀來感到錐心般痛楚,他并沒有花費大量篇幅來直接描寫這個時代的亂象,然而,道路上不時駛過的軍車,到處有士兵把守的關隘,空中尖嘯而過的噴氣式戰(zhàn)斗機,大量存在的改造營和拘留營,醫(yī)院里人滿為患的傷病員,街道上常常發(fā)生的槍戰(zhàn)械斗,都在不斷地提醒讀者,這里是充滿喧囂和騷動的地方,這里時時刻刻都可能發(fā)生流血事件,這里的生命沒有任何安全保障。因此,逃亡、逃離危險成了南非生活中正常的主題,動亂是小說的常態(tài)背景。
作者沒有引用他者的聲音來反抗威權,因為一般說來支配性與否定性總是與語言密切相連,而是采用冷峻筆調,表現(xiàn)了亂世之中邊緣化他者在逃離社會過程中看似消極卻極為有效的應對策略——沉默,即交際中言語形式的缺失。沉默固有的模糊性和它創(chuàng)造的話語空間,激蕩著人們的各種想象力。黑德說,“K令人難以捉摸的另一面即是他的沉默,沉默既是被剝奪公民權的標志,也是抵抗的表現(xiàn)形式”(Head 1997: 98)。K 的沉默充滿了不能言說的故事。庫切在描述邁克爾·K這個人物的沉默時,采用了多層次的表現(xiàn)方法。在這里,作者倒沒有標新立異,基本上循規(guī)蹈矩地表現(xiàn)了K沉默性格的形成過程:童年由于身體缺損(兔唇與裂鼻)而受到同伴的歧視和側目,長期壓抑的結果使他通常情況下保持沉默,而他從事的工作(園丁—守夜人—園丁)客觀上造成了交際機會短缺;在陶思河營地時,他積極為逃離做準備,更需要保持沉默。因此,“沉默并不是話語的終結,而是相對于話語而存在的另一種表達意義的方式”(Foucault 1978: 27)。沉默絕不意味著意義的缺無,在很多情況下恰恰暗示著意義的多元和深刻。
庫切筆下K在不同場合下的沉默,不僅具有話語意義,傳送言語信息,還能真實反映K的心理活動過程。心理語言學研究表明,“一切意義的根源在于沉默在談話中出現(xiàn)的位置,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受會話結構影響的預期”(Levinson 1983: 329)。K的沉默有其鮮明的特征:在維薩基農場,實際上是在無人之境,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超然于時代之外,無需語言來證明他的存在,或者說語言在這里已經(jīng)失去交際功能,但這絕不代表思考的停止,不意味著K停止用語言去思想,雖然開普敦、戰(zhàn)爭以及來這個農場的過程對于他來說正在淡化。
維薩基的孫子的出現(xiàn),使語言交際成為可能,然而,K卻十分機智地假裝啞巴、裝傻充愣。 這里的“沉默”表達的是一種有意識的自我控制行為,蘊含著說話人不愿意表達的心態(tài),掩蓋的是隱秘的真相。而維薩基的孫子試圖將他變成奴仆時,他一語不發(fā)地離開。這時的K保持“沉默”,顯然是為了他所珍愛的自由,他借助沉默的力量來抵抗管制話語,寧可逃入群山,進入無人的自由之境,也不愿呆在維薩基那座能避風擋雨的宅子里。
山頂洞里的食物匱乏使K在極度虛弱情況下被迫回歸人群,來到阿爾伯特王子城,他旋即被帶到警察局。為了避免被權力話語掌控,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主體的話語救贖,作者確實安排了一些策略,“這些策略中最有效的就是沉默”(Marais 1996: 73)。如前文所說,沉默絕不是思想的中止,而是意識的延伸。K被送往醫(yī)院后,他的意識外化即是最好的說明:“醫(yī)院是一個為了身體而存在的地方,而在這里身體總是在維護自己的權利”(71)。
K在加卡爾斯德里夫營地的表現(xiàn),同樣證明了這個觀點。盡管作者安排了他與不同人物的簡短對話,同時又反復地對準他的深度心理做直接的描摹,但是,K骨子里是沉默不語的。他清楚地知道,要避免被主流話語捕獲,就必須采取措施。他明白,自己不是囚犯,不應該受到限制自由的待遇??墒?,那里規(guī)定“不許離開營地,禁止探望、禁止外出、禁止郊游野餐,早晚點名報到”(92)。然而,他雖然渴望自由生活,但是,當他在溫暖的灰色沙地上躺下,瞇縫著眼睛看著天空中太陽射出的七色彩虹時,卻開始意識到自己“像一個不知道洞穴在哪里的螞蟻”(83)。這為K的隱形生活做出了鋪墊。
逃離加卡爾斯德里夫營地的邁克爾·K二次來到維薩基農場的經(jīng)歷,是小說重要的事件。這時的K自然又回到客觀的沉默狀態(tài)之中,他超越語言而存在,語言的缺場幫助他逃脫外在的壓迫。為保護那來之不易的自由,他舍棄維薩基的住宅,在水壩邊掘洞而居,開始種植南瓜和西瓜,捕獲昆蟲、蜥蜴、螞蟻和螞蚱以維持生命;他沒有像笛福小說的魯濱遜那樣在大樹上留下計算時間的刻痕,也沒有去記錄月亮的圓缺,仿佛整個成了世外生物。他意識到,自己脫離了人類社會,然而,他明白即便是這種狀態(tài)的自由,也要比不自由強得多。他把自己比作“在香腸中打瞌睡的寄生蟲”、“伏在石頭下的蜥蜴”(116),作者的這種比喻把時代寒霜般的劍戟以及劍戟憑陵下生命的堅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對誰是主人、誰是寄生蟲的問題的思索進一步鞭撻了這個威權社會。
庫切仿佛覺得客觀再現(xiàn)邁克爾·K 的邊緣化他者生活還不足以最大限度地批判時代的罪惡。于是,在進入第二章時,他從第一章第三人稱全知全能敘事視角轉入第一人稱限制敘事視角,隱身于營地醫(yī)官背后,近距離觀察K的生活與沉默,以醫(yī)官/隱含作者身份直接參入故事,直接言說評論。這里,他巧妙地為邁克爾的名字加上字母S,營地管理者諾埃爾少校提到K時都說邁克爾斯,醫(yī)官/隱含作者亦然。當主人公意識到他們在說自己時,曾有過話語糾正的表現(xiàn),這應該可以被視作是試圖恢復主體身份的努力,但事實證明這個被邊緣化的他者的努力是徒勞的。營地的管理者是權威話語者,代表的是政府的利益。他們收留K并非出于慈善目的,而是希冀通過與K的對話來獲取當?shù)赜螕絷牭男畔ⅲ员阏娙ユ?zhèn)壓。在這種情況下,K的主體身份客觀地被剝奪,這就成了無法避免的現(xiàn)實,對于這樣的現(xiàn)實,K此后雖不愿接受,但也只能以沉默來抗拒。
庫切筆下K的沉默很難說是他因為看穿了營地用意后的刻意抵抗。作為比小說人物掌握更多信息的讀者明白,事實上他確實與游擊隊沒有任何關系,并不掌握有價值的游擊隊行動信息。他采取沉默的辦法,在某種程度上是出于本能的抗拒。任憑少校說得天花亂墜,任憑助紂為虐的醫(yī)官說得苦口婆心,K一語不發(fā)。盡管長時間的沉默表面上使得這個被異化的他者在權威話語面前顯得軟弱無力,但是,正是因為他對正統(tǒng)話語的棄置,這種策略才起到保持他者特性的作用。每當他不想言說,他就倔強地閉上那張不能完全閉上的嘴,憤怒地注視著權力話語掌控者——少校和醫(yī)官,有時竟像石頭一樣冷冰冰地回看著花言巧語的醫(yī)官。正如赫爾曼指出的那樣,沉默預示著“人物的相互敵視,也創(chuàng)造著沖突”(Herman 1995: 93),昭示著冷漠、拒絕和抵抗?!癒本能地知道,成為被施舍的對象就意味著放棄自己想要尊嚴和自主的主張,承認自己無助、完全依靠別人”(Dragunoiu 2006: 70)。最終發(fā)出的聲響“我不在戰(zhàn)爭中”(138)雖然使權威話語者氣急敗壞,耐心盡失,但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他這種抵制權威話語的沉默手段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庫切隱身在醫(yī)官背后評論道,“他不是生活在我們的世界里。他生活在一個完全屬于他自己的世界里”(142)。
在《邁克爾》中,庫切不僅十分在意人物的心理嬗變過程,而且非常重視意象的內涵演變過程,頗為巧妙地將兩者結合成一個藝術整體。在刻畫人物心理嬗變的過程中,作者始終保持了一種優(yōu)裕而節(jié)制的敘述姿態(tài),對“沉默”的調度和掌控游刃有余,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話語與沉默的強大功能。
庫切對“沉默”策略的調度,除了上文討論過的對言語的抗拒外,還體現(xiàn)在他設計的邁克爾·K的身體的“沉默”,即在最后的集中營里,K的身體對集中營里的食品的抗拒性物理反應。從拒絕話語到拒絕食物,標志著庫切“沉默”藝術運用上的一種質的飛躍,也是庫切調度“沉默”策略達到爐火純青地步的標志。一般而言,保持沉默是主體的理性選擇,即便說K在諾埃爾少校面前由于信息不對稱而出現(xiàn)的沉默存在本能抗拒的成分的話,那種抗拒的理性成分也該大于本能。但是,庫切仿佛覺得這樣做還不能夠完全表現(xiàn)這種抗拒的力量,他設計的身體的“沉默”這種反應,表現(xiàn)的并不是K有意的選擇,而是身體本能的抗拒,與意識無涉,純屬自然的力量。這種與他對于自由的向往一樣,并非理性的追求,而是一種天生本能的需要。然而,正是這種自然的本能,卻有著讓人戰(zhàn)栗的威懾力量。至此,庫切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高境界,他采用寓體小說表現(xiàn)的卑微他者即刻得到了升華,K的追求不再是令人不解的怪誕想法,而是值得推崇的人類理想。為了進一步強化這一主題,作者還特地安排了囚禁他的人的意識流,讓讀者清晰地看到,這種本能具有強大的震撼力,甚至連囚禁他的人都后悔自己沒有勇氣跟著K一起逃走。自由,這一人類持續(xù)追求的崇高理想,在沉默中得到了張揚。
在《邁克爾》中,庫切在表現(xiàn)人物沉默抵抗權威話語的同時,采用敘事者全知全能敘述與人物意識流動相結合的手法,或直接敘述或隱身在被他者化了的沉默主人公之后,利用主人公的遭遇并根據(jù)其經(jīng)歷進行引申,對創(chuàng)傷、歷史、權力、規(guī)訓等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南非漫長的種族隔離史,在人們的心靈中遺留下似乎永不磨滅的創(chuàng)傷記憶,這種記憶既有個體的創(chuàng)傷,也有群體的創(chuàng)傷;既有身體的創(chuàng)傷,也有精神的創(chuàng)傷;既有直接的創(chuàng)傷,也有間接的創(chuàng)傷。瘋狂肆虐、無限循環(huán)的暴力給南非大地上無辜的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和巨大的創(chuàng)傷。庫切鐘情于用寓言的方式表現(xiàn)創(chuàng)傷性的現(xiàn)實故事,因為那“既是一種表現(xiàn)創(chuàng)傷性重負的方式,也是努力釋放這種重負抑或是對這一事件精心掌控的方式”(Macarthur 2005: 11) 。
庫切在這部小說中,設法隱匿時代背景,通篇不提人物膚色,卻使用兔唇裂鼻的異形人物作為小說主人公,不能不說作者有其獨特的用意。既然是寓言形式,那么,“兔唇”就不僅僅是任意身體缺陷這么簡單。雖然南美洲有上帝之吻造就兔唇的傳說,然而,當代大量神話研究表明,兔唇意蘊指向恰恰相反,如法國結構主義神話學家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兔唇與孿生關系密切,前者在母體中出現(xiàn)本體分裂,而后者在母體中實現(xiàn)徹底分裂。在有些部落習俗里,兔唇兒與孿生子一樣被認為是怪胎、是野獸或人獸轉生,或與惡靈和魔鬼有關,“在出生時被弄死”(Levinson 1980: 42),否則將會成為妖孽。在由拉康式“凝視”的權力所繪制的肖像畫中,“兔唇”成為“缺陷”的別名,成了一種被冷漠、被他者化后的象征。
眾所周知,庫切經(jīng)歷過反霸權、反中心、重視邊緣、倡導對話精神的后現(xiàn)代思潮的洗禮。他用心良苦地選擇異形人做主人公,實際上是選擇邊緣人作為表現(xiàn)對象。在南非,白人雖僅占總人數(shù)的9.1%(2010年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但代表了主流群體,被邊緣化、他者化的群體卻是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人種。因此,庫切選擇邊緣化的K作為主人公,其用意不證自明。戈迪默曾直截了當?shù)刂赋?,“《邁克爾·K的生活與時代》是數(shù)百萬南非黑人的生活與時代的寫照,他們常常遷移,被遺棄,四處游蕩,因《種族區(qū)域法》下的外出背書條款而隱身。邁克爾·K就是其中之一,代表了全部”(Gordimer 1996: xi)。雖然說在庫切刻意抹去主人公膚色的情況下,給出K即黑人的代表或有色人的代表的定論稍有武斷之嫌,但是,庫切在作品中展示K的創(chuàng)傷,實際上是展示被邊緣化的族裔的創(chuàng)傷,亦即展示后殖民時代背景下由于殖民者的越界而造成生存危機的弱勢群體的創(chuàng)傷,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異議的。
我們應該還記得,K出生時就被打上了邊緣人的烙印,兔唇裂鼻如同黑人的膚色一樣,受到人們的歧視。作為下層勞動者的母親在別人的嬉笑和私語聲中斷絕了K與其他孩子的來往,“……看著母親在擦亮別人家的地板,他學會要一聲不吭”(4)。表達自由的被管制和被剝奪,即意味著個體自主性和自由度的匱乏和喪失。創(chuàng)傷理論研究專家赫爾曼認為,“最重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體驗是被剝奪權利、被剝奪與他人的聯(lián)系”(Herman 1997:133)。K的基本話語權利以及與別人交往的權利從小就被剝奪,庫切為他長大后先后安排的園丁與守夜人工作,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權利剝奪。這就不得不使人聯(lián)想起南非種族隔離制度,想起這個制度對白人與非白人(包括黑人、印度人、馬來人及其他混血種族)進行分隔并在政治、經(jīng)濟等各方面給予的區(qū)別性歧視待遇。K的母親安娜的遭遇則驗證了上述觀點。她在開普敦薩默塞特醫(yī)院所遭受的屈辱與不公,她慶幸“逃出這個人間煉獄”(5)后,卻不幸地與兒子共同分擔種種非人經(jīng)歷,以及最終死在歸鄉(xiāng)路上某個醫(yī)院冷冰冰的病床上的情形,記錄了一位下層勞動婦女充滿創(chuàng)傷的一生,也是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下被邊緣化的他者共同的創(chuàng)傷記錄。
庫切通過展示K與母親在醫(yī)院的經(jīng)歷,影射抨擊了區(qū)別白人和非白人的“隔離設施法”;以K攜母歸鄉(xiāng)途中的種種經(jīng)歷,不動聲色地指出了以人種作為居住地區(qū)限制的“集團地區(qū)法”的荒謬。南非人民在這種非人的制度下所受的創(chuàng)傷在《邁克爾》里都能找到影子。然而,庫切并沒有沉溺于揭開創(chuàng)傷的自怨自憐之中,他采用寓體書寫手法揭示邁克爾·K的創(chuàng)傷,將K置于困境之中,在其卑微的生命遭受被追逼、被監(jiān)禁的肉體、精神雙重折磨,處于潦倒落魄、甚至連生存都無以為繼的尷尬境況下,卻表現(xiàn)出他沒有向命運低下高貴的頭顱,沒有失卻隱忍的力量,也沒有放棄自己理想之中要做的事,一個始終不懈地在精神煉獄中尋找生存罅隙的單薄而又堅韌的生命體便因此而躍然紙上。庫切的這種做法為我們標示出了人之為人的精神底線,不僅揭示了人的存在與本質,而且彰顯出他信奉的人道主義所獨有的深刻。
庫切在小說文本中反復再現(xiàn)歷史創(chuàng)傷,回憶、反思南非動蕩的歷史,探索、思考、還原歷史之真,透示出他對南非人那種深切的人文關懷。按照新歷史主義的觀點,歷史是一個延伸的文本,而文本則是一段壓縮的歷史。在這政治隱喻性很強的文學文本中,庫切對南非社會歷史的反思深刻而透徹。他在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曾經(jīng)將南非社會總結為“主奴社會”,認為“奴隸因為不是自己的主人而不自由,主人因為沒有奴隸一事無成也不自由”(Coetzee 1992: 96)。在這樣的社會里,大家都“不自由”是典型的特征。這自然而然地讓讀者將此與南非種族隔離政策造成的罪惡現(xiàn)實、南非人的歷史境遇聯(lián)系到一起。南非人,尤其是社會底層的普通人,在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生活等諸多方面受到歧視,生存狀態(tài)令人悲哀,他們支離破碎的生活痛苦不堪,缺乏身體和精神的自由,無法排遣內心的孤獨,人格常常被扭曲。他們在抗議社會的不公時往往遭到政府派出的軍隊的殘酷鎮(zhèn)壓,那是一個充滿血腥、殘暴、冷酷的時代,形成了南非獨特的歷史文化語境。
生于斯、長于斯的庫切對南非的歷史狀況了如指掌,對種族隔離制度深惡痛絕。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對于歷史事件的記錄與評價需要權威話語。他在小說中旗幟鮮明地表示出這樣的理念:歷史事件的客觀性和合法性是由敘事行為賦予的,而敘事行為受到意識形態(tài)和個人主觀愿望的控制,因此,建立在特定意識形態(tài)基礎上的虛構就不可避免。與此同時,社會中的個體,尤其是處于邊緣他者的弱勢個體就無法指望逃脫虛構歷史的束縛。
庫切在小說中展示的邁克爾·K的遭遇表明,邊緣化他者的歷史并非文字再現(xiàn)的真實,而是由權威話語者杜撰而成的虛構。K是一個卑微的生命體,沉默無息地生活在這個亂象叢生的社會里,然而,他卻偏偏被當作“暴動分子”關了起來,可悲的是,“他還不知道當下在打仗”(130)?!八臍v史”被記錄成“縱火犯”、“勞工營的逃犯”和游擊隊的食品提供者。讀者明白,這樣的歷史絕不是事實的記錄,僅僅說明一個處于弱勢個體的歷史不得不任由他人虛構、任憑他人擺布。這幅表面看來平淡無奇的圖景實質上極具持續(xù)的震撼力,使讀者對歷史理念禁不住產生顛覆的沖動。
庫切隱身在營地醫(yī)官身后所做的評論,更強化了作者認同的歷史束縛性的觀點。庫切筆下的營地醫(yī)官據(jù)稱是唯一理解沉默無聲的邁克爾·K的人。他對K的認知比較客觀,認為后者習慣于自己的簡單生活,全然不在意遠處什么地方“歷史的車輪在繼續(xù)隆隆轉動”(159)。這樣的人是否能逃脫這種虛構歷史的束縛? 庫切采用了較大篇幅來肯定、贊美K擺脫歷史羈絆的努力。同時,他堅持指出人在歷史中的無奈:“……你會默默無聞地死去,并且要被埋在這個賽馬場的一個角落里,……除了我,沒有人會記得你,除非你屈服并最終張開你的嘴?!彼詈蟮暮粲酢斑~克爾斯:屈服吧!”(152)清楚地表明,人,尤其是失去話語權的邊緣他者,在人為的歷史面前是多么地渺小和無能為力。
庫切對權力的反思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以上觀點。提到權力,人們往往會想到??碌臋嗔υ捳Z理論:“權力不是制度,不是結構,也不是天賦的某種力量,而是在特定社會里所處的復雜而至關重要的位置名稱”(Foucault 1978: 93)。這種位置具有對人們思想行為的控制力和支配力,并且在不同的文化和歷史時期會不斷發(fā)生變化。??聫膲阂謾C制上分析權力,將權力視為一種壓抑性的力量。當然,權力會壓抑自然,壓抑本能,壓抑個人,也壓抑階級。小說中,這種壓抑性權力隨處可見,南非人未經(jīng)許可不得離開原地方行政管理區(qū),高速公路沿線禁止停留,如果被發(fā)現(xiàn)在別人的草原上,哪怕是在睡覺,都有可能被槍殺,宵禁、路障、警車、如匪徒般的士兵,無一不昭示著種族隔離時代的控制與支配,無一不表現(xiàn)出南非當局的恐怖性威權。庫切在檢視彌漫在南非空氣中的這些威權時,主要還是采用寓體書寫方式,除了揭示上述標志性壓抑機制外,還采用大量諸如壓迫蛤蟆的大石頭等隱喻。不過,最明顯的威權展示當屬營地。大量安置營、改造營、拘留營的存在,標志著這個社會的壓抑機制、隔離機制的完備。
庫切刻意描寫了一個兼做安置與改造的營地——加卡爾斯德里夫營地,以圖詮釋營地的威權運行機制。那里,“營地的周圍是一道三米高的圍欄,上面覆蓋著一層蒺藜鐵絲網(wǎng)”(73)。那里,有兇神惡煞模樣全副武裝的衛(wèi)兵把守。不過,庫切顯然并沒有想讓讀者將此地誤解成監(jiān)獄,因為,作為營地成員,被關進這里的人們“為了獲得食物,得像營地里的所有人一樣干活”(77)。因為,這里的人們可以在營地內活動,雖然不能隨意離開營地。
這里的情境實際上就是黑人隔離居住區(qū)的寫照,因為它具備了大型勞役營的特點,因為它與南非種族學會倡導的核心理論觀點驚人地相似:“所有班圖人都在保留地有其固定的家園……班圖人一出保留區(qū)既沒有土地,也沒有政治權利”(Jaenecke 1981: 153)。因為這種理論,保留地以外的黑人都變成了自己國家的異己;因為這種理論,南非當局試圖把所有黑人都趕進“家園”,希冀將70%的南非居民擠到占整個領土的13.7%的土地上。在這里,受威權壓抑是常態(tài),他們的基本人權缺失,惟有的權利就是干體力活。庫切對營地的描寫暴露了南非當局的權力機制運作,或者說規(guī)訓的運行機制,在反思權力的同時,仿佛不經(jīng)意間反思了當局的規(guī)訓機制及其后果。
南非當局的權力運作機制,除了在主人公K的營地生活中得到詮釋外,還典型地表現(xiàn)在庫切描述的羅伯特入營經(jīng)歷上:此人曾經(jīng)在農場工作,由于羊毛市場不景氣而丟掉了工作,居無定所,被迫流浪,卻被警察抓住,“關到加卡爾斯德里夫的鐵絲網(wǎng)里面”(80),因為當局不能容忍居民流動,因為流動人群會脫離規(guī)訓的控制。美國著名女社會活動家胡克斯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權力就“等于對人或物的統(tǒng)治與控制”(Hooks 1984: 83)。要維護統(tǒng)治者的利益,就必須對失控對象強行安置。人們進入營地后,就當然失去了主體身份,失去了自由,每天都被當作潛在對象處于權威性監(jiān)視之下。營地的本質特征是勞役,強制性勞動使營地成員筋疲力盡、無力進行其他思考,而權威話語權者認為,這才是規(guī)訓所應該達到的效果,才能體現(xiàn)權力的威嚴。只有當威權者滿意,營地成員才可能平安無事地呆在這種被隔絕的“家園”之中,否則就有可能會遭遇更糟糕的命運,甚至喪失生命本體:“你要是不合作,你就會到一個比這里更差的地方去!……如果你活不下來,命不好,他們就把你的號碼從名單上畫掉,那就是你的下場!”(138)這并不是簡單的威脅,而是南非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否定的客觀存在。
庫切還安排牧師布道,從宗教角度進一步強化了當局的威權和規(guī)訓的合法性。牧師要求虔誠的信眾“決不對任何人懷有怨恨,下決心生活在一起,追隨你[上帝]的名,服從你的誡令”(83)。牧師的布道散發(fā)出一種潛移默化的規(guī)訓氣息,要求信眾隱忍一切無法容忍之事,對于壓抑性威權要逆來順受,對于自由的喪失要認定是上帝的安排。這樣,南非當局就可以順利地控制、駕馭著營地成員的思維行動,使營地所有活動都納入這種特定權力話語的限制之中。然而,庫切采用K令人震撼的身體本能的反抗,最終成功逃離營地,走向自由世界的情節(jié),特別是營地管理者對K爭取自由并最終掙脫束縛獲得自由的羨慕之情,徹底顛覆了營地醫(yī)官原先的規(guī)訓以及營地威權壓制的合理性。
庫切對創(chuàng)傷、歷史、權力、規(guī)訓等方面所做的反思,從根本上反映了作者對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下南非現(xiàn)狀的深刻認識。殖民與種族隔離政策給南非人民留下的是一部創(chuàng)傷累累的歷史,統(tǒng)治者們?yōu)E用威權,濫用規(guī)訓,使得被邊緣化的他者大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當局還在一味掩蓋真相。庫切在《進入黑暗封閉的空間:作家與南非現(xiàn)狀》一文中寫道:“如果人民在挨餓,那么就讓他們遠遠地到叢林里去挨餓,在那里他們瘦骨嶙峋的身體不會受到責備;如果他們沒有工作,如果他們遷徙到城市里,那么就設置起路障,發(fā)布宵禁令,就制定法律來反對流浪、乞討和擅自占用土地,就將那些違法者關起來,這樣就聽不到他們、看不到他們”(Coetzee 1992: 361)。庫切對荒誕的當代現(xiàn)實社會的揭露和批評,對南非廣漠大地上的世界末日感的展示,為時代、為世人認識這塊土地、了解這里的生存狀態(tài)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借鑒,他在第三章以寓言的形式告訴讀者,身處邊緣他者地位的人群,可以利用沉默作為反抗的手段,可以提出自己的訴求,因為自由是彌足珍貴的,需要人們堅守自己的理想信念,需要人們的韌性追求。
庫切在《邁克爾》中,利用邊緣他者K“與其他人之間缺乏有意義聯(lián)系”的經(jīng)歷,以寓體書寫形式,以“阿米巴變形蟲”、竹節(jié)蟲、螻蟻等形態(tài)為隱喻來表現(xiàn)后基督時代暴力社會下層大眾的生活狀態(tài),以沉默的卑微小人物與命運抗爭、堅守自己的自由信念的故事感動讀者,對后殖民語境下種族隔離思維中南非現(xiàn)狀進行了批判性揭示。庫切筆下的沉默他者具有撼人心魄的力量,最后的結局中“博大靜謐、蔚藍而空曠幽遠的天空下……驀然見到的一抹鮮綠”(183)和K有水“就能活命”(184)的樂觀見地,給人以無盡的自由希望,這種希望不是罪惡的南非種族隔離制度能夠扼殺的,它給了在困境中掙扎的邊緣他者以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與《非洲共產黨人》上署名文章觀點恰恰相反的是,那些對認識和改造南非社會有興趣的人應該能從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中得到深刻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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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當代英國移民文學研究”(11WWB004)階段性成果之一。
(責任編輯 李巧慧)
2013-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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