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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際性研究對互文性批評的啟示

2013-03-20 04:13河南大學劉辰誕
外文研究 2013年1期
關(guān)鍵詞:互文性文本研究

河南大學 劉辰誕

篇際性研究對互文性批評的啟示

河南大學 劉辰誕

篇章學的篇際性研究和文學理論的互文性同源。篇際性探索一篇章與其他篇章間的關(guān)系如何在作者和讀者的交際中為交際目標服務,從而為分析篇章的生產(chǎn)和理解過程提供一定的社會、心理和認識圖式;而互文性理論則重視社會的、歷史的、認知的、文化的百科知識性對話,分析視角過于寬泛因而缺乏可操作性。既然互文性和篇際性的研究目標都是文本,而后者比較注意程序化操作的研究方法正是前者所欠缺的,那么兩者就存在互相補益的可能性。本文意在尋找可行的路徑,使篇際性的程序化方法能夠幫助互文性批評去粗取精、更趨科學化。

篇際性;互文性;文學批評;科學化

一、導語

篇際性(intertextuality)是de Beaugrande & Dressler提出的篇章性(textuality)七標準之一,指當前篇章及其參與者與曾經(jīng)直接或間接經(jīng)歷過的既往篇章之間的關(guān)系,這些既往篇章或篇章知識會被作為生成當前篇章的語境因素之一參與篇章構(gòu)建,作為情景性的重要因素滲透到篇章生產(chǎn)者和接受者雙方的共有知識和語言共識之中,決定著一個篇章是否關(guān)聯(lián)、是否具有意義,從而給篇章的生產(chǎn)和理解過程提供一定的社會、心理和認識圖式,使篇章的交際功能得以順利實現(xiàn)。文學批評領(lǐng)域的互文性與篇章語言學的篇際性同源,中文譯文不同,研究的側(cè)重點也不盡相同?;ノ男匝芯康某霭l(fā)點往往是為文學作品的闡釋服務,被視為文學文本共同具有的一種特性?;ノ男缘膬?nèi)涵比較寬泛,強調(diào)文本的異質(zhì)性和對話本質(zhì),是一種文化的一般形態(tài),這種形態(tài)是一個復雜的代碼網(wǎng)絡,具有異質(zhì)彌散的文本實現(xiàn)形式。每個文本因其與另一文本有著千絲萬縷的相關(guān),因此互文性似乎無處不在(Bloometal,轉(zhuǎn)引自辛斌 2000: 15)。篇章語言學的篇際性和文學批評的互文性兩者的研究有共同之處,那么篇際性研究和互文性研究之間一定能夠互相啟發(fā)。為了論述方便,我們提及intertextuality這一術(shù)語的中譯文時,所論如果是篇章語言學的研究就用“篇際性”來表述,如果是文學理論與批評研究則用“互文性”來表述。

二、篇際性及其研究方法

篇章語言學認為,對于作者而言,篇章生產(chǎn)過程必然有賴于作者對既往其他篇章知識的了解,對于接受者而言,篇章理解過程也必然離不開有關(guān)其他篇章的知識,即“每一個篇章都是對其他篇章吸收和轉(zhuǎn)換的結(jié)果”(de Beaugrande & Dressler 1981: 223)。就篇章的宏觀系統(tǒng)性而言,任何篇章都不可能作為單獨的個體而存在,它存在于與其他篇章的關(guān)系中,一個篇章中,不同程度、不同方式地存在著其他篇章。de Beaugrande & Dressler從篇章動態(tài)交際程序出發(fā)對篇際性展開研究,認為當前篇章會將以前的篇章作為生成或理解篇章的語境因素之一。例如司機在行程中看到“Resume Speed”(恢復速度)這樣的交通標示時,他對這一標示性篇章的理解要建立在此前已經(jīng)有過同類篇章知識的基礎(chǔ)上,否則接受者(司機)不會理解“Resume Speed”這一小篇章的意思。對于這樣的理解過程,篇章語言學研究其心理操作程序,研究既往篇章的建構(gòu)圖式(schema)如何在人們對當前篇章的認識中建立起橋梁。對于篇章生產(chǎn)而言,這個圖式稱為“構(gòu)思圖式”,指導作者構(gòu)建篇章的表達方式,對于接受者而言稱作“心理圖式”,指導篇章接受者在某一個或某一些框架內(nèi)完成對篇章的理解。

篇際性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是,一個類型的篇章中往往含有其他類型的篇章,比如《獨立宣言》這一篇章最突出的功能是“論說”,即引導讀者接受美國應該解除政治束縛這樣一種信念,但其中含有對美洲殖民地狀況的“描寫”,又有對英國的活動的“敘述”。文學篇章也是如此,其中往往也會同時含有描寫、敘事、論說等類型的篇章型式。篇際性理論認為,文學篇章是“與公認的真實世界版本有替代性(alternativity)關(guān)系的一種篇章世界”(de Beaugrande & Dressler 1981: 226)。這個“替代”的目的是誘發(fā)人們對世界組織不以現(xiàn)實世界的客觀形式來認識,而是將其看作從人類社會認知、交際和協(xié)商演變而成的事物。

既往篇章知識對篇章建構(gòu)和解讀過程的篇際性影響因素大致分為三類(de Beaugrande & Dressler 1981: 223-230): 1)某些篇章類型在同一篇章中的同現(xiàn),如描寫類篇章、敘事類篇章等可以出現(xiàn)在其他篇章類型中;2)引喻(allusion),即運用引述或參照名篇的方式組織或解讀篇章;3)對話中對方說過的話語。

篇章參與者對既往篇章的知識在篇章生產(chǎn)和理解中的運用和依賴通過中介(Mediation)過程運作,所謂中介是指作者或讀者將當前信念和目標注入交際情景模型的程度。當前篇章和既往篇章之間的時間跨度和處理活動區(qū)域越大,中介就越大。運用和參照特定的著名篇章時中介較小,在答問、爭辯、總結(jié)或評價其他篇章時,中介微乎其微。

可以看出,篇際性側(cè)重于研究篇章(文本)之間所具有的相互依存關(guān)系在篇章生產(chǎn)和解讀中的作用以及其作用程序,認為包含文學篇章在內(nèi)的任何類型的篇章都具有這種屬性,當前篇章的生產(chǎn)和接受離不開以前的某個或某些篇章,既往篇章給當前篇章的生產(chǎn)提供圖式,給解讀提供語境,研究其間“中介”的介入過程。比如上述《獨立宣言》的例子,作者在組織這個篇章時就要熟悉描寫和敘事篇章的特征及其在論說篇章中出現(xiàn)的作用和功能,用以加強論說的力量,幫助其更好地達到論說的目標。相應地,讀者在接受這一篇章時,也要依賴知識域中的描寫和敘事類篇章知識,以更好地理解作者意圖,對《宣言》的說理和論辯有更好的理解。在這個過程中,篇章參與者通過中介,即對篇章知識的認識圖式達到對當前篇章的組織和理解。

被援引或參照的篇章和當前篇章的生產(chǎn)時間跨度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比如1600年左右Christopher Marlowe寫過一首《牧羊人戀歌》,內(nèi)容是一個牧羊人表達其熾熱愛情,開頭一段是這樣的:Come l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 /And we will all the pleasures prove /That valleys, groves, hills, and fields, /Woods, or steep mountain yields。牧羊人把溪谷、山嶺、樹林當作無邊的歡樂,用來吸引他心愛的人兒來與他同享,接下來牧羊人許諾心愛的人各種鮮花和山村的嫁衣。不久以后Sir Walter Raleigh模仿此詩寫了一首《仙女對牧羊人的回答》,說如果牧羊人說的是實話,她愿意放棄現(xiàn)在的快樂與牧羊人生活在一起做他的愛人:If all the world and love were young, /And truth in every shepherd’s tongue, /These pretty pleasures might me move /To live with thee and be thy love. Raleigh使用了與Marlowe原詩一樣的表層形式(相同的韻律和相等的詩節(jié)數(shù)),而且還引用了原詩的許多語言表達形式,如“To live with thee and be thy love”句中,除人稱代詞換了第二人稱外,與原句的請求“l(fā)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一樣。很顯然,對Raleigh詩的理解和審美領(lǐng)悟必須以對Marlowe原詩的理解和了解為前提。1612年,英國著名詩人John Donne 也借用了Marlowe原詩的形式寫了下面這首詩, 只是把牧羊人換成了漁夫:Come l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 /And we will all the pleasures prove, /Of golden sands and crystal brooks: /With silken lines, and silver hooks。漁夫用與原詩同樣的形式,表達他認為的快樂:金色的沙灘、晶瑩的溪流,到處是絲質(zhì)的魚線和銀質(zhì)的吊鉤,與牧羊人心目中的快樂即山崗、溪谷、樹林異曲同工,漁人的愿望因此憨態(tài)可掬。John Donne的詩與Marlowe的原詩相隔時間比Raleigh和Marlowe之間的時間跨度大,也就是說,“中介”更大,因此John Donne詩的頭兩句與Raleigh的完全相同,這樣才能夠使讀者在建構(gòu)篇章理解程序時更容易利用篇際性因素,不然篇際性因素的可靠性就要減弱。1935年Cecil Day Lewis 仿照Marlowe的原詩寫了一首諷刺詩,詩中的說話人是一個沒有技能的體力勞動者:Come,live with me and be my love, /And we will all the pleasures prove, /Of peace and plenty, bed and board, /That chance employment may afford. /I’ll handle dainties on the docks /And thou shalt read of summer frocks: /At evening by the sour canals /We’ll hope to hear some madrigals. Marlowe原詩的意境是牧羊人或勞動階級生活的歡樂和嬉戲場景,大自然是他們嬉戲的道具,而Lewis這首詩的宗旨與原詩完全背離,表達的是勞動者的艱辛困苦,祈求的是平安和起碼的生活條件,其諷刺意義在戲仿原詩的表達手法中加強了作品的力量,在與原作傳統(tǒng)的對立中,強烈揭露了1930年代經(jīng)濟蕭條時期的“現(xiàn)實世界”。

這幾首詩的引用和戲仿能夠激活解讀者頭腦中關(guān)于原詩的知識,包括語言形式、詩歌韻律、意義等,這些知識自然會參與到解讀者的即時處理過程中。篇際性研究通過這樣的實例分析從認知操作的角度來說明篇際性其實是一種記憶關(guān)聯(lián),篇章的某些符號、結(jié)構(gòu)或意義擔當觸發(fā)器(trigger)的角色,引發(fā)對以前語篇的記憶或聯(lián)想,從而引發(fā)作者和讀者在建構(gòu)和解讀篇章時的心理操作過程。

第三類篇際性因素是對話中對方說過的話語。由于這些因素發(fā)生在對話中時,中介微乎其微,文學批評的互文性一般不討論此類“互文”性,因此本文不詳談。

篇章語言學研究中對篇際性研究做過較深入研究的社會語言學家Fairclough從批評話語分析的角度將篇際性區(qū)分為“表層篇際性”(manifest intertextuality)和“深層篇際性”(constitutive intertextuality)(Fairclough 1992: 104)。所謂表層篇際性指在篇章的語言層面中清晰可見其他篇章的痕跡特征,其他篇章較明顯地存在于所分析的篇章中;深層篇際性只是隱含其他篇章的語言特征,通常指一個篇章中各種體裁或語篇類型規(guī)范(conventions)的復雜關(guān)系,例如法律篇章的高度正式和嚴密的語言結(jié)構(gòu)在其他篇章類型中的使用。表層篇際性包含5個范疇,即話語引述、預設、否定、超話語和反語(Fairclough 1992: 119)。深層篇際性體現(xiàn)在它包含了形成一定篇章的各種篇章規(guī)約結(jié)構(gòu),諸如與不同篇章實踐相關(guān)的體裁、話語和文體等。

篇際性研究雖然比較微觀,但其最終目的不是要建立一個客觀的篇章序列,而是對建構(gòu)某一篇章類型與其他篇章類型相關(guān)關(guān)系的全局價值進行評價。因此,篇際性研究者強調(diào),其研究目的并非對某一語言或結(jié)構(gòu)的出處追蹤求源,而在于指導生產(chǎn)者和解讀者對其他篇章的表現(xiàn)形式加以利用,通過一篇章形式與他篇章類型間的關(guān)系欣賞和評價當前篇章的價值和作者的交際目的,重視篇際性因素為篇章生產(chǎn)者所有意察覺的心理過程,因而程序性較強,有助于批評家對篇章進行有效的鑒賞和評價。

三、互文性及其批評方法

文學批評理論領(lǐng)域的互文性理論是西方結(jié)構(gòu)主義和后結(jié)構(gòu)主義文化思潮中產(chǎn)生的一種文本理論,在我國文學批評領(lǐng)域它還被譯作“文本互涉”、“文本間性”。這一理論打破傳統(tǒng)的文本自主、自足的觀念,對文本及主體進行解構(gòu)*樵 歌,http://my.ziqu.com/bbs/665006/messages/4585.html.。敘事學家Gerald Prince在《敘事學詞典》中對互文性下了一個較為通俗易懂的定義:一個確定的文本與它所引用、改寫、吸收、擴展、或在總體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且依據(jù)這種關(guān)系才可能理解這個文本。但是綜觀國內(nèi)外文學批評領(lǐng)域關(guān)于互文性的研究,這一術(shù)語的內(nèi)涵和研究領(lǐng)域遠非這么簡單。

首先提出互文性概念的法國符號學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認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鑲嵌品那樣構(gòu)成的,每一個文本都相互參照,彼此牽連,形成一個潛力無限的開放網(wǎng)絡,以此構(gòu)成文本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巨大開放體系和文學符號學的演變過程。一切語境,無論政治的、經(jīng)濟的、社會的、心理學的、歷史的,都變成了互文本,文本的邊界消除了,每一個文本都向所有其他文本開放,從而這一文本與其他文本都互為互文本。(程錫麟 1996: 72-78)

克里斯蒂娃提出這一觀點是受了巴赫金(Mikhai’l Bakhtin)的啟發(fā)。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諸問題》中認為陀氏的小說中語言的不同方式和評價“現(xiàn)實”的不同方式并存和相互作用,是“復調(diào)小說”,體現(xiàn)了“文學的狂歡節(jié)化”(the Carnivalization of literature),像狂歡節(jié)認可種種文化行為和話語的綜合性混合那樣,復調(diào)小說容許這樣的“對話”?!拔膶W的狂歡節(jié)化”這一概念實際上就是文學話語與非文學話語之間的系統(tǒng)性、“互文性”聯(lián)系。結(jié)構(gòu)主義和后結(jié)構(gòu)主義促進了互文性理論的迅速發(fā)展。但是這兩種探討互文性的方式都缺少主體——說話者、作者、讀者——的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巴特(Roland Barthes)和克里斯蒂娃把主體引入互文性關(guān)系的空間??死锼沟偻拚J為,互文性是增強語言和主體地位的一個復雜過程,一個為創(chuàng)造新文本而摧毀舊文本的“否定”過程。她在《詩歌語言的革命》中指出,一個文本作為表意實踐的條件總是以其他話語的存在為前提的。巴特在S/Z一書中把文本界定為“跨學科的”(multidisciplinary)和“多主體性的”(multisubjective),文本分為兩類,即“可讀的”(lisible)和“可寫的”(seriptible)?!翱勺x的”文本是可以進行有限的多種解釋的文本,是按照明確的規(guī)則和模式進行閱讀的,是半封閉性的?!翱蓪懙摹蔽谋緞t不能按照明確的規(guī)則和模式來閱讀,已有的解碼策略不適合于這類文本,“可寫的”文本是以無限多的方式進行表意的文本,是開放性的文本。(程錫麟 1996: 73)巴特認為,任何一個文本都是一個互文本,其他文本程度不同地以多少可以辨認的形式存在于這一文本之中。

熱奈特(Gaerard Genette)提出一個新的術(shù)語“跨文本性”(transtextuality)。他認為從根本上講,文字是“跨文本的”,或者說是一種產(chǎn)生于其他文本片段的“二度”結(jié)構(gòu),他提出了跨文本性的5個主要類型:互文性、準文本、元文本性、超文本性和原文本。其中互文性包括引語、用典和抄襲。元文本性(metatextuality)指一個文本與此文本所談論的另一個文本聯(lián)系起來的“評論關(guān)系”(commentary relation)。超文本性(hypertextuality)指把文本B(“超文本”,hypertext)同文本A(“前文本”,hypotext)聯(lián)系起來的任何關(guān)系。(程錫麟 1996: 76)

盡管理論們家對互文性的界定和闡述不盡一致,但他們都把互文性關(guān)系的研究看作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十分注意讀者和批評家的閱讀活動在文本意義生產(chǎn)活動中的作用。卡勒(Culler)在實踐和理論上,對互文性理論做了進一步的闡述,他在《符號的追尋》中認為,與其說互文性是指一部作品與特定前文本的關(guān)系,不如說是指一部作品在一種文化的話語或一種文化的表意實踐之間的關(guān)系。

由此可見,互文性可分為狹義和廣義兩種理論觀點。狹義互文性的代表人物是熱奈特,他認為互文性指一個文本與存在于此文本中的其他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狹義互文性是用互文性來指稱一個具體文本與其他具體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廣義互文性把“文本”與社會歷史的互動作用包括進互文性,認為文學文本是對社會文本的閱讀和重寫。廣義和狹義其實是互文性概念的兩種潛在可能性或兩極性。卡勒認為這種雙重焦點造成了互文性理論的兩難處境:互文性因其所表示的廣大而不明確的文本空間,是一個難以使用的概念,但當人們縮小其范圍使其更加有用時,又會陷入傳統(tǒng)的實證主義的來源研究。(程錫麟 1996: 72;秦海鷹 2004: 26)最廣義的互文性當屬巴赫金的對話原則或理論界所說的“互話語性”(inter-discursivity),最狹義的互文性則要算熱奈特所說的文本“共在關(guān)系”,而里法特爾的互文性理論則兼有廣義和狹義的雙重性質(zhì),因為他一方面用互文性來定義文學性,認為只有經(jīng)得起互文閱讀的文本才稱得上是文學,另一方面又致力于在細致入微的文本分析中尋找可以考證的互文本。

互文性理論對文藝作品的結(jié)構(gòu)研究注重讀者和批評家的作用,認為批評家參與創(chuàng)造了所閱讀的作品,建構(gòu)了它的意義,才使作品得以存在。也就是說,傳統(tǒng)文學研究以作品和作者為中心,注重文本的作用,互文性理論則注重讀者和批評家的作用。傳統(tǒng)文學研究一般都力圖找出文本的“正確”意義,互文性理論則拒絕明確或固定的意義。傳統(tǒng)文學的影響研究注重一個文本對其他文本的具體借用,而互文性理論除此以外還研究那些無處不在的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拓寬了文學研究的范圍。(程錫麟 1996: 2-7;黃念然 1999: 15-21)

互文性理論將文本置于廣闊的文化背景中加以審視,開闊了文學研究的視野,但是互文性理論的弊病也顯而易見:互文本究竟是文本本身,還是進入文本中的另一個文本?一些研究者認為互文本是“一個吸收了多種文本、但仍以一個意義為中心的文本”(Jenny 1976: 267),也就是說,互文本是當前文本。另一些研究者把互文本視為處在互文性關(guān)系中的各種文本的總和(Arrive 1972)。也有研究者為了避免把互文本實體化,提出互文本即一個文本與另一個文本之間的“活動空間”,換句話說,如果把當前文本當作文本甲,那么與文本甲發(fā)生文本關(guān)系的另一個文本乙并不因此就叫作互文本,只有文本甲和文本乙之間的關(guān)系或“區(qū)間”才叫作互文本(秦海鷹 2004: 19-30)。盡管現(xiàn)在的基本共識是把一個文本所吸收的其他文本叫作互文本,使這一概念比較容易把握,但是究竟什么才是互文本,仍然沒有一定的界定?;ノ男岳碚撝写嬖诘倪@些問題主要是因為它的研究尤其是廣義互文性的研究過于虛無所致,它的這些缺陷必然導致研究方法上的一些問題。

德里達(Derrida)對哲學文本的解讀、羅蘭·巴特的解構(gòu)寫作與閱讀實踐、新歷史主義的研究、女性主義者的研究以及解構(gòu)主義文學批評實踐都是互文性理論在批評實踐中運用的表現(xiàn)。但是德里達、巴特的批評實際上還是屬于哲學思辨的范疇。比如巴特的S/Z是對巴爾扎克的《薩拉辛》的詳細閱讀,是羅蘭·巴特最成功的批評之作,其中對批評和文學科學或者說詩學科學做出了區(qū)分:前者試圖闡釋并給作品指派一種意義,后者研究文學話語的功能特性,研究使我們能夠閱讀和闡釋文學作品的潛在系統(tǒng)。巴特并不是在闡釋《薩拉辛》,而是在研究文學話語運作的方式,以及閱讀系統(tǒng)的本質(zhì),強調(diào)閱讀就是意義的生產(chǎn)過程,就是通過多種方式組合讀到的詞語以生產(chǎn)意義的過程。這一過程為多種“代碼”所左右,能夠在多個層面創(chuàng)造出可理解性,例如讀者通過“行動代碼”把詞組織為行動,通過“闡釋代碼”把文本的一些元素視作秘密的建構(gòu),允許其他元素加入,通過“語義代碼”,把語義特征分組以形成角色和主題,通過“參照代碼”,把文本各要素放進社會分類,使敘述者和讀者共享的社會知識在閱讀中產(chǎn)生效應,通過“象征代碼”使文本要素產(chǎn)生象征作用。巴特給出這5種代碼并加以思辨性的闡釋,但沒有可操作性程序支持其批評實踐。從這種意義上講,巴特的批評實踐實質(zhì)上仍然是屬于哲學理論。至于新歷史主義的研究、女性主義者的研究所涉及的互文性批評,其實是把文本的解讀置于歷史或現(xiàn)實的語境中進行審視,把語境在閱讀中的調(diào)控作用全部作為互文對待,模糊了文本本身的互文性要素,缺乏實際可操作性。

狹義的互文性理論的批評實踐,包括研究對早期文本的參照、同一文本兩個故事的交叉、現(xiàn)代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間的循環(huán)、結(jié)尾或開頭的增殖、文本與社會語境的排比、語義單位如主題和思想的排比、比喻與原意的排比等等。(佛克馬等 1988: 108-112)這些所謂狹義的互文性批評與文本關(guān)系比較密切,但是流于檢索性列舉。

國內(nèi)的互文性批評也大多是追隨西方的傳統(tǒng),要么止于哲學思辨,要么流于包羅萬象的檢索性列舉。例如,“‘拼圖’中誕生的詩歌——梅利爾詩歌《迷失在翻譯中》的互文性解讀”一文(王卓 2006: 90-94)是以互文性理論為框架對《迷失在翻譯中》(LostinTranslation)一詩的批評。文中尋找的“指涉”和“語言碎片”實際上就是狹義互文性批評中常常提到的所謂“拼貼”。該文顯然是把形式互文性因素如“拼貼”手法(包括結(jié)構(gòu)上的拼貼和詩歌韻律上的拼貼)、修辭格、詞的多義性與意義互文性因素都作為詩中的互文性的表現(xiàn)手法進行挖掘。然而這樣無所不包的互文性批評方法與傳統(tǒng)的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文本主題思想、作品的語用含義闡釋究竟有多大的區(qū)別?并且文章只是著重指出哪些是互文性因素,而沒有觸及這些互文性因素在創(chuàng)作和閱讀過程中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和程序幫助作者達到創(chuàng)作目的、怎樣影響讀者的期待而完成審美過程的。這些都是互文性批評方法應該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再如,“勃洛克長詩《夜鶯園》的互文性和敘事密碼解讀”一文(夏益群、蔣天平 2009: 62-65)對《夜鶯園》進行互文性和敘事理論分析,考察夜鶯、玫瑰與驢這3種物象在諸多文學作品中的意象表現(xiàn),認為《夜鶯園》中夜鶯與玫瑰的物象—意象轉(zhuǎn)化的組合遵循的是文學傳統(tǒng)中的意象象征模式,而將驢與夜鶯置于同一浪漫詩意的層面,夜鶯和驢由物象轉(zhuǎn)變?yōu)橐庀蟛⒅靡彩腔ノ男缘慕Y(jié)果。文章認為勃洛克(Blok)的詩和費特(Фет Афанасий Афанасьевич)的詩不僅有夜鶯和玫瑰這兩個相似的物象,而且在情感上都是相似的,這也是互文性的表現(xiàn)。“身體的再現(xiàn)——論拜厄特小說《太陽的影子》中的父親形象”一文(徐蕾 2009: 116-124),采用互文批評方法對英國當代女作家拜厄特(A. S. Byatt)的小說TheShadowoftheSun中的父親形象進行了互文性分析,提出“父親”的身體形象和《圣經(jīng)》中參孫的身體形象之間存在互文關(guān)系,把人物形象的相似性視為互文性。“從邁克·朗利詩歌看互文寫作與文學創(chuàng)新”一文(夏延華 2009: 81-87)以當代愛爾蘭詩人邁克·朗利(Michael Longley)的詩歌為例,把文學作品表現(xiàn)出的情感的相似性看作互文性,并稱之為“情感互文本”?!皬膶Α端勒摺返闹貙懣礆W茨的創(chuàng)作觀”一文(單雪梅 2009: 111-117)把美國當代女作家喬伊斯·卡洛兒·歐茨(Joyce Carol Oates)對文學大師詹姆斯·喬伊斯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死者》(TheDead)的重寫看作是互文性寫作的成功實踐,探討其中形式描摹的互文性特征,也把其中表現(xiàn)出的社會視角移植看作互文性的體現(xiàn)。

從上面所舉出的國內(nèi)外互文性批評的例子可以看出,互文性批評要么脫離文本形式本身,過于重視社會的、歷史的、認知的、文化的百科知識性對話,要么幾乎無法繞過傳統(tǒng)意義上的來源和影響研究。這就造成了互文性理論的兩難處境:要么繁雜無章、缺乏可操作性,因其所表示的廣大而不明確的文本空間而成為一個難以使用的概念,要么陷入傳統(tǒng)的實證主義的來源研究。(程錫麟 1996: 72;秦海鷹 2004: 26)

四、篇際性對互文性方法科學化的啟示

篇章學領(lǐng)域和文學批評領(lǐng)域的篇際性和互文性都是研究篇章(文本)之間的相互指涉、相互解釋的關(guān)系對創(chuàng)作和解讀的影響。篇章語言學的研究側(cè)重于篇際間的相互依賴關(guān)系對篇章交際過程——包括篇章生產(chǎn)和解讀過程——的影響,研究程序易于把握,操作所涉及的心理程序和分析程序。文學批評領(lǐng)域的互文性理論主要關(guān)注文學文本的對話性和雜語性本質(zhì),關(guān)注歷史文化意識對文本形式、結(jié)構(gòu)和閱讀策略的影響,目的是揭示文本本身存在的創(chuàng)新性和合理性、作者的創(chuàng)作源泉和手法、讀者的閱讀方式和心理等,注重“歷史載入篇章和篇章載入歷史的過程”,因此就顯得紛繁,思辨性強而程序性弱。無所不包的批評方法顯然會導致研究缺乏有效性和科學性,那么比較注意程序化操作的篇際性研究一定能夠給互文性批評以有益的啟發(fā)。

首先,篇際性研究有明確的研究目標,對篇際性因素也有明確的界定,例如不同篇章類型在同一篇章中的同現(xiàn)、篇章生產(chǎn)和解讀過程中所要依賴的既往篇章知識、篇章對篇際性因素的依賴程度,文本之間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在篇章生產(chǎn)和解讀中的作用以及其作用程序、其間“中介”的介入過程,即便是研究語境在篇際性影響過程中的作用,也離不開“互文本”:即認為既往篇章本身就是語境因素之一,給當前篇章的生產(chǎn)提供圖式,觸發(fā)文化或歷史語境。文學批評理論中的互文性既可以聚焦于互文本本身,也可以聚焦于互文本置身其中的那個文化空間,把包羅萬象的歷史、文化都作為互文本,這雙重焦點造成了互文性理論的兩難處境(程錫麟 1996: 72;秦海鷹 2004: 26),甚至連互文本和本文本的概念都糾纏不清。

其次,在篇際性研究中,具體的篇際關(guān)系在某一篇章建構(gòu)過程中可能是重要的線索,但是尋找篇際關(guān)系不是目的,目的是對建構(gòu)某一篇章類型與他類型相關(guān)關(guān)系的全局價值進行評價。對于篇章生產(chǎn)者而言,篇際性的理論意義在于指導生產(chǎn)者根據(jù)篇章內(nèi)部的邏輯關(guān)系和語義結(jié)構(gòu)對他篇章的表現(xiàn)形式加以利用。對于解讀者而言,篇際性理論可以指導其通過一篇章形式與他篇章類型間的關(guān)系解讀作者的交際目的或欣賞當前篇章的價值。而互文性研究過于強調(diào)讀者,輕視作者在文學活動中的地位。廣義互文性批評實踐實質(zhì)上仍然是屬于哲學理論范疇,而狹義互文性批評實際上也有任意界定互文因素之嫌。這樣任意界定互文因素的批評方法與傳統(tǒng)的作者意圖、文本主題思想、作品的語用含義闡釋區(qū)別不大,不能突出互文性批評的優(yōu)勢,使得互文性批評失去了自身獨特的品格,或落入傳統(tǒng)批評的窠臼,或不知所云。這也許是互文性理論常常遭到非議的原因之一。

互文性方法如果能夠像篇際性那樣在理論和操作上令批評框架也更為清晰可辨,更注重操作程序,注意理論內(nèi)涵的界定,就會更為科學、有效。那么,互文性批評可以從哪些方面從篇際性研究中汲取啟發(fā)呢?除上文介紹過的篇際性研究的程序性方法外,“批評語言學中互文性的描述方法”一文(范勝福 2009: 102)介紹的批評語言學的篇際性研究的社會與歷史分析、形式分析和解釋與再解釋過程3種分析模式或許對互文性研究更加科學化有一定的助益。社會與歷史分析用來描寫文本出現(xiàn)的社會及歷史語境,包括時空場合、社會結(jié)構(gòu)等諸多因素;形式分析則包括對文本語言各層次形式結(jié)構(gòu)的描述;解釋與再解釋過程則使文本形式與社會歷史諸因素建立連接,以期從社會歷史諸因素中找到對文本形式合理統(tǒng)一的解釋。文本形式的描述在整個分析模式中起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成為整個解釋過程中相對“客觀性”的過程。文本的內(nèi)部聲音(intra-vocalization)與當前文本相對應,而外部聲音(extra-vocalization)與互文本相對應,按照Halliday的分類系統(tǒng)、及物系統(tǒng)、情態(tài)系統(tǒng)和轉(zhuǎn)換系統(tǒng)對互文性的意識形態(tài)傳遞功能進行描述分析。及物系統(tǒng)“把經(jīng)驗世界分成易操作的一組過程”(Halliday 2005: 106),情態(tài)系統(tǒng)用以描寫人際功能。以HONDA廣告為例:Which means the folks who live in your neighborhood will come to the only logical conclusion.(引自黃國文 2004)此廣告所展現(xiàn)的語場為勸說購買某種產(chǎn)品;基調(diào)是鄰里之間,不構(gòu)成社會等級;話語方式為口語??梢钥吹疆斍拔谋九c一般廣告文本通過體裁的篇際性轉(zhuǎn)換,產(chǎn)品生產(chǎn)者將最初的等級性社會關(guān)系改變?yōu)猷徖镏g的非等級社會關(guān)系,拉近了產(chǎn)品生產(chǎn)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社會距離,從而更好地傳遞了生產(chǎn)者的意識形態(tài)。廣告文本可以如此,文學作品當然也可以根據(jù)作者的目的對這樣的篇際因素加以利用,這樣的分析程序也就自然可以為互文性批評所借鑒。

Fairclough提出:任何一個話語實例同時被視為1)一個篇章;2)一個話語實踐實例;3)一個社會實踐實例。篇章維度著眼于對語言特征做具體的描述,話語實踐維度對篇章聯(lián)結(jié)作者與讀者的互動過程進行描述,社會實踐維度結(jié)合社會語境揭示其中的意識形態(tài)含義。(Fairclough 1992: 189;丁建新、許伊 2007: 128)互文性批評如果以這3個維度為框架,分析便既有微觀語言層面的描述,又有宏觀社會層面的解讀和闡釋,就會提高批評的程序性,即科學性。國內(nèi)有學者曾用篇際性方法對《愛麗斯漫游記》進行了互文性分析,“揭示其中秘而不宣的意識形態(tài)運作及對兒童讀者主體位置構(gòu)建的潛在影響”(丁建新、許伊 2007: 127-131)。兒童文學作品并不僅僅是為兒童提供閱讀的愉悅那么簡單,而且是一種“文化產(chǎn)品”(Taxel 1995: 159),是成人借助語言符號為媒介以倡導特定的世界觀、價值觀或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傳統(tǒng)上,成人總是鼓勵兒童采取一種移情式的閱讀策略,完全認同作品中主人公的體驗和態(tài)度,使兒童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作品所宣泄的成人意識形態(tài)所操控,導致主體性或自我的喪失。《愛麗斯漫游記》恰恰是以一種反傳統(tǒng)、反社會化的姿態(tài)獨樹一幟,處處機鋒,這種反傳統(tǒng)精神與該作品中的“互為話語性”(即互文性)不無聯(lián)系。影響兒童文學話語形成的“互文本”大致有3類(Stephens 1992: 86-87):第一類包括傳統(tǒng)的敘事形式和體裁,如民間故事、傳奇、現(xiàn)實主義文學等;第二類包括神話、圣經(jīng)故事、寓言等;最后一類是各類社會、文化話語。下面是the Mock Turtle向Alice介紹了它所學的課程的情形:

“I couldn’t afford to learn it,” said the Mock Turtle with a sigh. “I only took the regular course.” “What was that?” inquired Alice.

其中,Δθt為第t次訓練時參數(shù)的更新量,ρ為動量因子,η為初始學習率,gt為初始梯度.本文中,動量因子ρ采用經(jīng)驗值0.9,梯度gt會隨ρ而改變,在不同的訓練階段學習率也不同,用以靈活地提升網(wǎng)絡訓練速度.

“Reeling and Writhing, of course, to begin with,” the Mock Turtle replied,“and then the different branches of Arithmetic-Ambition, Distraction, Uglification, and Derision.”

“Well, then,” the Gryphon went on, “if you don’t know what to uglify is, you are a simpleton.”

“Well, there was Mystery,” the Mock Turtle replied, counting off the subjects on his flappers, “Mystery, ancient and modern, with Seaography: then Drawling—the Drawling-master was an old congereel, that used to come once a week: he taught us Drawling, Stretching, and Fainting in Coils.”

(Carroll 1994: 114-115)

顯然該童話文本植入了一種我們熟知的社會話語類型——課堂話語,如 Reeling,Writhing,Ambition, Seaography等。而這些名稱無論對于Alice還是讀者都是陌生而奇特的,但又不至于造成無法理解的困擾,因為它們屬于課程“語義場”,因而存在著語義上的類屬聯(lián)系。語言的功能之一就是“構(gòu)筑社會現(xiàn)實”(Fairclough 2001: 269),我們常常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意指”(signify)特定的經(jīng)驗領(lǐng)域,一方面這樣的類屬聯(lián)系可以使兒童讀者與現(xiàn)實中的課程如閱讀、寫作、地理等相對應,另一方面又能夠刻畫這些“海龜”的特征。作者完全可以啟用我們所熟知的課程名稱,即令其“自然化”(naturalized),但是將一套實質(zhì)上任意的編碼視為自然的編碼接受時,我們會變得順從,缺乏批判力,在沒有對意義進行審視的情況下便予以接受(Fowler 1996: 57)。換言之,這種情況下讀者所占據(jù)的將會是一種相對被動、缺乏批判力的主體位置,而社會化的效果也得以最大化。Carroll對課程名稱進行“異化”(defamiliarization),構(gòu)成對課堂話語的戲仿(parody),使詞匯層面上的語言游戲上升為話語類型之間——“互文”——的對話,以這種方式表達對維多利亞時代壓制個性發(fā)展的教育體制的不滿,也為兒童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具有批判力的主體位置:他們不再受控于篇章,而是在閱讀中積極參與文本的構(gòu)建,獲得一種全新的認知體驗。此外,其中的兒歌戲仿、動物對法庭文本的模擬等“互話語性”的典型例子,使這部童話成為一種新穎獨特的話語。

作為一種敘事文本,必然有敘事視角:全知型敘事、第一人稱敘事或聚焦化(focalization)。(Stephens 1992: 56-57)《愛麗斯漫游記》屬于第三種類型,事件與情節(jié)幾乎都是從Alice的視角表征的,Alice成為感知主體,即“聚焦者”。如果讀者對聚焦者的體驗和態(tài)度產(chǎn)生認同感,其主體性就會因此喪失,從而被聚焦者的世界觀或意識形態(tài)所淹沒。這是對兒童實施社會化的有效策略之一。在《愛麗斯漫游記》中,盡管Alice作為聚焦者見證了Wonderland中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動物,并在很多時候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但是動物們都堅持自己特有的邏輯,不因為Alice的評價而改變。Carroll讓Alice充當聚焦者去體驗這個世界,卻不讓她的聲音壓制其他聲音。因此,他的作品便帶上了“復調(diào)”(polyphony)的色彩,文本編織的不是雜體混聲的狂歡世界。兒童讀者體驗到的不再是說教者的聲音,獲得的不再是被動的作為社會化對象的主體位置。

上面的分析依據(jù)的分析范式,關(guān)注的是某特定語篇是以何種方式“占用”話語常規(guī)(包括語域、體裁、風格等)以及這種“占用”引發(fā)的意識形態(tài)效果,結(jié)論具有說服力,其分析比簡單指出什么地方是“話語常規(guī)”或“文化碎片”、“文化語境”等更具有“程序性”或者說“科學性”。時下互文性批評要么是詰屈聱牙的理論思辨,要么是主觀判斷何為互文性因素的傾向,是否可以參照這樣的分析模式加以改善?筆者認為是可能的。

英國18世紀的著名諷刺作家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的散文“A Modest Proposal”流傳至今仍膾炙人口。文章從頭至尾保持以平靜溫和的口吻和建議式文體風格表現(xiàn)揭露殘酷社會現(xiàn)實的諷刺性主題,這正是互文性文本的典型表現(xiàn)。斯威夫特時代,愛爾蘭的天主教佃農(nóng)遭受著英國地主的殘酷壓迫,過著赤貧的生活且人口眾多,對政府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作者在引言中說,“為了避免愛爾蘭窮人的孩子不至于成為父母或國家的負擔,使他們給大眾帶來利益”,特提出一個“溫和的建議”。而他的建議是,可以將大部分1歲兒童投放市場,包括食用,這樣可以給貧窮的佃農(nóng)母親們帶來收入。當介紹到“一個健康的哺育良好的兒童1歲時是最為可口……,無論是蒸、燒、烤還是煮”時,誰能不毛骨悚然?但是作者所用的語言仍然一樣文雅,口吻一樣平靜,“自始至終文雅得體、有理有據(jù)的文體保持不變”(Hollenbeck 2009)。文中敘述者以精確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來說明問題:“我計算,一共有200 000對夫婦,減去其中30 000對有能力養(yǎng)活孩子的夫婦……”,這給讀者的印象是,該建議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專家經(jīng)過深思熟慮提出來的。斯威夫特憎恨當時的道德缺失,卻將這樣一篇充滿對現(xiàn)實刻骨憎恨、對其進行辛辣諷刺和無情攻擊的檄文以這樣的文風表現(xiàn)出來,正是作者對互文性因素巧妙利用的結(jié)果。這樣的手法在文學史上并非絕無僅有,英國散文家約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的《先令歷險記》(AdventuresofaShilling)以優(yōu)雅流暢甚至很抒情的文體來辛辣揭露他不喜歡的克倫威爾時代。菲爾丁(Henry Fielding)在其小說《湯姆·瓊斯》(OnTheHistoryofTomJones,aFoundling)中用很嚴肅認真的文體和口吻歷數(shù)湯姆的三宗罪責以“支持”Mr. Allworthy關(guān)于湯姆“生來該殺”的觀點,而這“三宗罪”是:偷摘果子、偷農(nóng)場一只鴨子、從少爺口袋里偷一個球。對于十來歲的孩子這根本不是什么罪惡甚至連錯誤都說不上,但是作者卻用很嚴肅的文字來敘述,其諷刺效果躍然紙上。顯然這里的互文性因素不僅是語言層面的篇章類型的互涉,更是意識形態(tài)即文化方式的互涉。分析這樣的作品的互文性時,最好從文本本身互文入手,分析不同的文本樣式為什么出現(xiàn)在當前文本中、它們以何種方式出現(xiàn)在當前文本中、它們的出現(xiàn)對于解讀當前文本具有什么樣的意義,等等。最好不讓歷史、文化背景等因素脫離當前文本的語言互文性而任意地將其斷言為互文因素,那是語境研究應該做的事情。如果牽涉到解讀過程必需的歷史、社會、文化語境,也要從因互文本的出現(xiàn)而引發(fā)的歷史、社會、文化語境因素進行討論,會比把任何引起對文本有不同闡釋的因素都牽強地歸為互文性要科學得多。這樣的批評程序可以使“互文性”的本來意義“文本互涉”不至于被淹沒。

五、結(jié)束語

篇際性研究側(cè)重于篇章內(nèi)部的語義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和既往篇章的各種形式與當前篇章的關(guān)系,探索一篇章形式與其他篇章類型間的關(guān)系如何在作者和讀者的交際中為交際目標服務,從而欣賞當前篇章的價值,而互文性理論將文本置于廣闊的文化背景中加以審視,注重“歷史載入篇章和篇章載入歷史的過程”?;ノ男岳碚撚懻摰奈谋鹃g對話多脫離文本形式本身,過于重視社會的、歷史的、認知的、文化的百科知識性對話,因此就顯得繁雜和缺乏可操作性?;ノ男岳碚撝写嬖诘倪@些問題主要是因為它的研究尤其是廣義互文性的研究過于虛無所致,必然導致研究方法上的一些問題。既然互文性批評和篇際性研究的目標都是文本,而后者比較注意程序化操作的方法正是前者所欠缺的,那么兩者就有融通的空間和互相補益的可能性。應該說明,篇際性的方法對于文學批評傳統(tǒng)來說并不一定處處適用,本文作者所提出的一些建議也未必恰當,但我們相信篇際性的程序化研究一定會給互文性批評一些有益的啟發(fā),使互文性批評去粗取精、更趨科學化,以便更好地為文學創(chuàng)作、欣賞和評價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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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姜 玲)

201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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