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立

(大連外國語學(xué)院中外比較文化研究基地，遼寧大連116044)

一、動物列陣與佛經(jīng)故事中的相關(guān)圖景

《神雕俠侶》寫在楊過邀集三山五岳的隱俠會聚襄陽，為了給郭襄祝壽，有一伙隱俠的出場別有一番情趣:

弓弩手剛布好陣勢，只見一條大漢身披虎衣，領(lǐng)著一百頭猛虎來到大校場外，正是白額山君史伯威。那一百頭猛虎排得整整齊齊，蹲伏在地。接著管見子史仲猛率領(lǐng)一百頭金錢豹子、金甲獅王史叔剛率領(lǐng)一百頭雄獅、大力神史季強率領(lǐng)一百頭大象、八手仙猿史孟捷率領(lǐng)一百頭巨猿，各列隊伍，排在校場四周。群獸猛惡猙獰，不斷發(fā)出低吼，然行列整齊，竟是絲毫不亂。校場上群雄個個見多識廣，但陡然見了這許多猛獸，亦不免心中惴惴。［1］1705－1706

這里描寫的共有五種野獸群，即猛虎、金錢豹、雄獅、大象、巨猿，每種一百頭，共計五百頭，何以非要“五百”，這數(shù)字豈是偶然?這當(dāng)然是文學(xué)的虛構(gòu)夸飾，但也不是憑空虛設(shè)，無所依傍的?！渡竦駛b侶》第三十六回《獻禮祝壽》寫耶律齊與何師我比武后，何獲勝，“圍在大校場四周的五百頭猛獸忽地站起，齊聲吼叫。單是一頭雄獅或猛虎縱聲而吼，已有難當(dāng)之威，何況五百頭猛獸合聲長嘯?這聲音當(dāng)真如山崩地裂一般，但見大校場上沙塵翻騰，黃霧沖天，群雄身前的酒杯菜碗被這巨聲震得互相碰撞，叮叮不絕?！标惸赋?“這一番獻禮祝壽，手筆之大，禮物之奇，實在出人意料之外。非但空前，只怕也會絕后，我們只能在金庸的這部書的這一回書中看到這種曠古未有的奇觀。”［1］1719－1720雖然此論不僅僅針對這一個場景而發(fā)，但這場景顯然是這一祝壽事件的高潮。

其實，這一動物助戰(zhàn)的場面源自佛經(jīng)?！对鲆话⒑?jīng)》中就有動物助戰(zhàn)的故事?！对鲆话⒑?jīng)》是前秦建元二十一年(385年)兜勒佉僧人曇摩難提誦出，《法苑珠林》進行了縮減，原文敘事每一處“五百”的華樹、青牛、孔雀、金翅鳥、七頭龍、白鶴、虎、師(獅)子、朱尾馬、六牙白象等，都各有一段對話，聲態(tài)并俱，如其中獅、虎形象描寫:“是時，尊者大迦旃延繞彼城三匝，往詣長者家。是時，離越化作五百虎，在上座，而往詣彼城。長者見已，以此偈問女曰:‘今此五百虎，衣毛甚悅澤;又在上座者，此是汝師耶?’時，女以偈報曰:‘昔在祇洹寺，六年不移動;坐禪最第一，此名離躍者。’是時，尊者離越繞城三匝，往詣長者家。是時，阿那律化作五百師子，極為勇猛，在上座，往詣彼城。是時，長者見已，以偈問女曰:‘此五百師子，勇猛甚可畏;在上而坐者，此是汝師耶?’時，女以偈報曰:‘生時天地動，珍寶出于地;清凈眼無垢，佛弟阿那律?！保?］當(dāng)然，“五百”是佛經(jīng)中常出現(xiàn)的詞，幾成套語。實際上并非真的是五百整數(shù)。《普曜經(jīng)》卷五《降魔品》還寫魔王率領(lǐng)類似歐洲狼人傳說的龐大獸軍，進攻釋迦牟尼:“爾時四部十八億眾，各各變?yōu)閹?獅)子、熊羆、虎、兕、象、龍、牛、馬、犬、豕、猿猴之形，不可稱言。蟲頭人軀，虺蛇之身，黿鼉之首，一面六目，或一項而多頭。齒牙爪距，擔(dān)山吐火，雷電四繞，揮戈矛戟?！边@些怪獸尤其是噴火狀的動態(tài)化描述，給人印象深刻。然而畢竟因宣佛旨意，難于展開，終究不像金庸這樣實實在在，且與人物及其心理感受緊密地結(jié)合起來。

中古漢譯佛經(jīng)慣用的鋪排夸張手法，尤其野獸群聚場面的壯觀描寫，特別適宜于建立虛擬時空的武俠文學(xué)，而如此極具有觸發(fā)力的情節(jié)單元，以其富有人文情懷的含蘊，給予不少武俠小說表現(xiàn)動物與人類的親緣關(guān)系以靈感和取材之資。較早沿此審美路徑開掘的當(dāng)為民國還珠樓主。其《青城十九俠》第二十五回寫小苗受壞人挑撥要暗害顏觍，這時“飛竄起數(shù)十條猛獸直撲過來”，當(dāng)頭就是顏觍曾療救過的黑虎，“虎神”黑虎因“七只大金錢豹，十來個猴子”的烘托更具威懾作用。震懾行惡與報恩良善，在群獸是一舉兩得的。不同物種動物相約同來，使武俠小說增添了童話般的意趣。

佛經(jīng)動物出場的鋪敘，也拓展了空間藝術(shù)的想象疆域及繪畫題材，傳聞李龍眠《擊缽圖》摹本:“其所繪鬼子母領(lǐng)魔兵怪卒，種種奇形怪狀，大小長短，目睹之而不能詳，口述之而不能悉?！魂牨M是魚鱉蝦蟹螺蚌，昂首搖尾;一隊盡是鷹鸇梟雉雞鴨，鼓翅奮頸;一隊盡是虎豹牛馬羊豕，人立獸舞，靡不持槍握槊、肩盾踏弩。最后佛坐蓮臺，兩天神左右侍立，座前覆一水晶體，一嬰兒戲笑其中。缽上植木為千斤架頂，系索十?dāng)?shù)。鬼子母怒氣勃勃，指揮螭魅魍魎挈索起缽，或背曳而俯，或面扯而仰，或手脫而倒，或椓椿而絞，或立、或坐、或眠，怒目切齒，惟妙惟肖，目眩心驚。因思龍眠原圖，其神妙莫測，不知又當(dāng)何如也?！保?］41許多這類直觀形象化場景，對古人心靈撞擊，延續(xù)到民族文化心理深在潛質(zhì)中。作為時間藝術(shù)的武俠小說，也涉及空間藝術(shù)的想象力，場面的精彩紛呈，自不僅僅是借鑒當(dāng)代影視藝術(shù)所致。

明清敘事往往成為佛經(jīng)動物觀向當(dāng)代武俠小說過渡的中介。如周生月夜邂逅野獸:“若獐若虎若狐若貍，馀多不識其名，每成對排列而行，步履不亂，隊伍整齊，心甚駭之。俄見一物形黑而方，長約丈馀，高稱之，無頭尾，四肢貼地徐行。物后亦有無數(shù)野獸擁隨。周駭極，舉銃向物擊之，銃甫發(fā)，忽聲如霹靂，山谷皆震，群獸驚跳，狂叫而散;物亦不見。”［3］39多種野獸被一個異獸震懾得如此規(guī)規(guī)矩矩，該是怎樣一個奇特的場面?意外目睹，傳奇性中還有了實錄性的依托，實為“小獸伏虎”母題的鋪敘［4］，這都能作為金庸小說動物大軍敘事的先驅(qū)。

二、金庸小說中動物與人親密關(guān)系的佛經(jīng)來源

動物，在金庸小說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也是表現(xiàn)人倫情懷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關(guān)注對象。動物亦有同類相親的本能，《神雕俠侶》第三十三回刻畫史叔剛聽得郭襄呼救，卻奇怪地看到“四頭豹子竟不向郭襄抓咬，繞著她邊嗅邊走，挨挨擦擦，情狀居然十分親熱”，嚇呆的郭襄見四頭花豹實無惡意，想起母親和姊姊均說過，自己幼時吃母豹乳汁長大:“看來這四頭花豹嗅到自己體氣有異，因而引為同類。她又驚又喜，俯身摟住兩頭豹子的頭頸，另外兩頭花豹便伸舌舐她的手背和臉頰。郭襄只覺一陣酸癢，格格的笑了出來。”動物某些本能，乃是人獸溝通親和的一個必要前提。平江不肖生《江湖奇?zhèn)b傳》寫方紹德被老母猴養(yǎng)大，還珠樓主《蠻荒俠隱》第四回寫山女大蘭幼年有吃虎乳的經(jīng)歷，多年后“虎媽”還是憑氣味認出了她，一再阻止她們姐妹相殘。平江不肖生《俠義英雄傳》第二十三回寫俠客劉三元，周歲時母親被峨眉山大白猿擄上山，牝猿用乳將他養(yǎng)大，老猿傳授他武藝，十幾歲跟著人下山，雖武藝高強，但“身上的猴毛，臨死還不曾脫落干凈，兩腳也和猿猴一樣，能抓住樹枝，倒吊起來”。而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也描寫了母猿袁星逐漸成長為女劍仙。

還珠還寫易氏兄弟見島中少年:“一人踏在一只大鯨魚的背上，為首一個將手一揮，便個個沖波逐浪，迎上前來。五只大鯨魚此時在海面上鼓翼而馳，激得驚波飛涌，駭浪山立，水花濺起百十丈高下。”［5］這些人還能騎鯨向深海中隱藏?！渡涞裼⑿蹅鳌返诙貏t寫郭靖等人:“只見一個白須白發(fā)的老兒(周伯通)在海面上東奔西突，迅捷異常，再凝神看時，原來他騎在一頭大鯊魚背上，就如陸地馳馬一般縱橫自如。”金庸不是簡單借鑒，還注意突出海中大魚多難于為人類所用，有人獸對立的一面，重點放在“人鯊大戰(zhàn)”表現(xiàn)上。

人獸平等觀念在中古漢譯佛經(jīng)很有觸發(fā)力。明代祩宏《往生集》稱:“或謂:人靈而物蠢，云何禽畜而得往生?是不知凡厥有情，皆具佛之靈覺，迷有厚薄。而分人畜，非靈蠢之不侔也。雉聽《法華》，而再世為僧;牛睹《金容》，而死生天上，歷歷載諸傳記矣。況地獄鬼畜皆生我剎。固法藏比丘之本愿乎?所恨人見禽畜之往生，而恬無警悟，甘心五濁，束手輪回。一息不來，易形于鱗羽，而不自知也，獨何為哉?”［6］147C在眾生平等，六道輪回觀念的支配下，佛經(jīng)故事中的哲理寓言性質(zhì)，常常體現(xiàn)在“人不如獸”的針砭意蘊中，一個突出的母題就是“感恩的動物，忘恩的人”，以此消解人類特殊、自我中心的優(yōu)越感。人類本出于動物，事實上人類的動物性也永遠不會褪盡。在某種意義上說，人與野獸的和諧相處，也正是人類天性的回歸。

佛經(jīng)故事中的猛獸不傷人，除宣佛意旨之外，也有對人獸相安無事，乃至猛獸助人的憧憬。唐人惠祥《弘贊法華傳》稱一位誦《法華經(jīng)》者在林中避賊:“乃遇兩虎相抱而臥。虎見愛來，并舉頭看愛，愛轉(zhuǎn)惶懼?？谠?‘二檀越，貧道被賊逐，急投檀越，愿時相接救護。’二虎即出外，奮迅驚吼，賊便退散。愛又北走，虎遂追之。到一水邊見人，持數(shù)片飲食授與愛，愛受而食之，乃是煎膏米半也，氣味甚美。即便渡水上洲，虎亦舍去?！保?］32a－b佛經(jīng)敘事宣揚的動物觀，與中土農(nóng)耕民族一味獵殺動物、在動物身上掠奪的動物觀大相徑庭。以力相搏的冷兵器時代，動物崇拜不能不使人產(chǎn)生動物參戰(zhàn)憧憬。田單“火牛陣”破敵的動物參戰(zhàn)是被動、強制性的，對動物并不公平。而人獸相親，也預(yù)示著民族之間的平等互諒、互敬互利的可能。金庸小說文學(xué)世界所體現(xiàn)的悲天憫人的博大心胸，許多方面正是借鑒了佛教動物觀，將人獸相親眾生平等的觀念營構(gòu)為形象生動、栩栩如生的文學(xué)圖景，這些互文性資源對金庸小說生態(tài)傳奇的情節(jié)場面展開，十分有利，也是文本賴以生成的生態(tài)觀念基礎(chǔ)，體現(xiàn)出濃郁的人倫情懷和人文關(guān)切。

三、金庸小說中的“閃電貂”來源

《天龍八部》開篇先聲奪人，寫美麗機靈的少女(鐘靈)從皮囊里掏出個毛茸茸的物事向龔光杰扔去:“這只小貂身長不滿一尺，眼射紅光，四腳爪子甚是銳利，片刻之間，龔光杰赤裸的上身已布滿了一條條給貂爪抓出來的細血痕?！保?］忙來忙去，甚至鉆入其褲襠。繼而左子穆的左腕被這閃電貂咬得竟然中毒，司空玄和手下一群弟子也都咬傷。閃電貂來源，很容易令人想到許仲林《封神演義》第四十回魔禮壽的花狐貂。這“脅生飛翅，食盡世人”的花狐貂讓西岐兵將吃了不少虧，畢竟“乃是一獸，只知吃人”，被楊戩入其腹中捏住心，又撐作兩段。楊戩卻變成花狐貂趁著魔家四將睡熟盜走混元珍珠傘，又把魔禮壽咬傷，促其陣亡。《封神演義》寫出了花狐貂的局限性，但變形為“口似血盆，牙如利刃”巨象，仍帶有佛經(jīng)變形斗法痕跡?！斗馍裱萘x》第九十九回也寫魔家四將被姜子牙派去輔弼西方教典?！八拇筇焱酢逼湓醋杂《确鸾谈脑斓纳裨?，說須彌山腰的犍陀羅山有四峰，各有一王駐之，宋元時期其手中武器也伴隨形象演化，北方多聞天王左手持銀鼠［8］，此與花狐貂頗接近。一說廣目天王由南亞次大陸獵手之神變來，手持羂索，身后跟著西亞伊朗一帶的獵豹類動物，由于唐后中國人不曾見過，“便憑想像塑成一種像能吃蛇的獴那樣的動物，取名叫‘花狐貂’;大概又覺得大將持繩有失身份，于是根據(jù)西方天王統(tǒng)領(lǐng)諸龍的另一傳說，把繩子變成蛇類……取名叫‘紫金龍’。蛇是可以順著捋直的，對長有長毛的貂類動物順著長毛撫摸也能安撫住，故西方天王職‘順’?！保?］六朝以降外域諸國朝貢多攜異獸，也不時地給中原人以異獸神異功能的聯(lián)想?！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八稱罽賓國貞觀十六年:“遣使獻褥特鼠，喙尖而尾赤，能食蛇，有被蛇螫者，鼠輒嗅而尿之，其瘡立愈。”此奇鼠頗類乎貂。動物種類因中外交流視野擴大而增加，動物外在形式的奇特必然刺激了人們對其能力的多樣化想象。

一些地方風(fēng)物的零星載錄，也補充或溝通了佛經(jīng)與小說的聯(lián)系，如《廣東通志》稱:“成化十八年正月十五夜，崖州有物如虎，飛集文廟，比貓而大，肉翅如蝙蝠。”《筆記》:滇中寧山有虎能飛，狀如蝙蝠。王太原公出一獸皮，大不能二尺，如紫貂色，左右皆有肉翼，上有毛，即飛虎耳［10］。胡小偉先生提示，河北蔚縣有飛狐峪，飛狐乃滑鼠別稱。聯(lián)想明清小說多“飛鼠盜糧”，可知這類飛鼠給人的刺激相當(dāng)深刻。相比之下，金庸寫的閃電貂，總括上述，后出轉(zhuǎn)精，不僅靈巧、俏皮，帶有與人的親和性，更具有“閃電”般神速和劇毒，讓對手聞風(fēng)喪膽。雖小巧玲瓏，仍可使多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一時間束手無策，反諷性強，同時也與擁有它的美少女鐘靈的身份，較為相配。而這一描寫，同金庸小說諸如金輪、蚊須針、唧筒等奇異兵器描寫審美表現(xiàn)的總體傾向，是相當(dāng)一致的［11］。

四、怪獸描寫的“異國情調(diào)”與區(qū)域文化風(fēng)光

顯然，如果能夠在動物助戰(zhàn)的話語中，雜糅進一些“異國風(fēng)光”，即所謂的“異國情調(diào)”，就更加突出傳奇性色彩，從而喚起人類的某種好奇本能，引人入勝，因而為許多武俠敘事所喜好。如《射雕英雄傳》第七回就借人物之口，引用了漢武帝時代奪取大宛國天馬的歷史故事，在塞外，即將進入大草原的背景下，說起這些故事特別具有喚起、觀照與反思華夏中原同周邊關(guān)系的意味。

一方面是草原大漠和遙遠的西域，另一方面則是東南浩瀚的海洋，金庸也特別喜歡將海洋作為故事背景。然而西域怪獸有的還發(fā)生了地域遷移。漢代博物地理小說《別國洞冥記》稱元封三年，大秦國貢花蹄牛，“尾環(huán)繞其身，角端有肉，蹄如蓮花，善走多力”。而袁枚也早寫有這類動物活動在東南海島:“其物出穴外，大倍水牛而形似象，頂生一角，晶瑩犀利，盤踞石上長嘯，聲裂竹木。陳驚懼幾墜，但見虎豹猿鹿各以其屬至，俯伏其下，不止千計。其物擇肥者踐之，用舌舐其腹，吸其血，百獸皆股栗不敢動。食三四獸，復(fù)曳尾入穴?！保?2］西域大漠與東南海島的空間背景差別很大，牛形怪獸出場則一，眾獸不約而同地懾服于怪獸威勢之下則一，非常富有意味［13］。舊有故事場面，對金庸小說動物助戰(zhàn)描寫豈能沒有觸發(fā)?

巴山蜀水的特殊地域風(fēng)光，又因秦嶺與中原地區(qū)阻斷，自成“天府之國”。作為中原地區(qū)的一個參照，地域風(fēng)光愈強愈引人好奇而神往。明人寫蜀地老猿:“納婦處友，經(jīng)理酬酢，一皆如人，獨不見其形耳。羅近溪先生訪之，與談名理，絕勝，皆有超詣。一日，先生心念太夫人，猿已知，即往豫州探之，頃刻回轉(zhuǎn)……”［14］蜀地以其異域風(fēng)光及其相關(guān)文學(xué)傳統(tǒng)，被現(xiàn)代武俠小說作為獨具風(fēng)物景觀的背景由來有自。舊派武俠小說開創(chuàng)者筆下陳樂天曾言:“我四川也有縱橫七八百里，從古未曾開辟的一處地方，地名老林。湖南左宗棠曾帶五千精兵，想將那老林開辟，無奈一則里面瘴癘之氣太重，人觸了即不死也得大病，二則里面毒蛇、猛獸太多，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猛獸，看了不知其名，兇狠比虎豹厲害十倍……”［15］經(jīng)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青城十九俠》等渲染，“峨眉”遂成為一個有特色的武俠門派，活躍在眾多武俠小說中。在標(biāo)舉滿漢一家的清代，對于人獸平等、相敬相親的提倡，有特殊的意義。承認區(qū)別并非泯滅差異，而對于邊緣區(qū)域走向中心的努力，還會有更多理解。

何以武俠小說描寫動物多帶有“異域風(fēng)光”，這是個有趣的問題。異域之旅，往往必有新奇的發(fā)現(xiàn)，奇異動物自是題中自有之意，在這方面中西文學(xué)具有共同之點。而借助奇異動物表達一種悲天憫人的闊大人文關(guān)懷，是金庸小說共認的長處，也是他吸收熔鑄佛教文化和前代文學(xué)傳統(tǒng)的成果。在異域風(fēng)光的開辟方面，金庸無疑是個繼往開來的成功者。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入到蒙古草原、西域大漠，乃至東南海島甚至北冰洋，顯示了更為闊大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視野。而哪怕兵器、聲音樂器等與兵器之間的聯(lián)系，也都細心關(guān)注其外域來源［16］。民族性，是因為在中華民族的歷史演進中，蒙古草原和西域大漠有著實質(zhì)性的民族交流融合意義。世界性，則是從陸地走向大洋的胸懷與自信心。金庸筆下之武俠如郭靖、張無忌輩克難而進地成長，走向成熟，也喻示著民族的成長壯大。

［1］神雕俠侶(評點本，第三十六回《獻禮祝壽》)［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8.

［2］增一阿含經(jīng):卷二十二［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9:349－352.

［3］青城子.志異續(xù)編［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

［4］王立.小獸伏虎故事的域外來源及異國情調(diào)［J］.南開學(xué)報，2006(1).

［5］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M］//還珠樓主小說全集:第三卷.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北岳文藝出版社，1998:2002－2003.

［6］高楠順次郎，等.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卷五十一［M］.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影印)，1990.

［7］金庸.天龍八部［M］.香港:明河社出版有限公司，1878:19.

［8］王景琳，徐匋.金瓶梅中的佛蹤道影［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15－16.

［9］白化文.三生石上舊精魂——中國古代小說與宗教［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42.

［10］徐應(yīng)秋.玉芝堂談薈:卷三十四［M］//筆記小說大觀:第十一冊.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影印)，1984:380.

［11］王立.金庸小說中的奇異兵器來源及其異國風(fēng)光［J］.貴州社會科學(xué)，2010(12).

［12］袁枚.子不語:卷十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350－351.

［13］王立.明清怪牛形象的異國情調(diào)及佛經(jīng)翻譯文學(xué)淵源［J］.山西大學(xué)學(xué)報，2011(5).

［14］王同軌.耳談類增:卷四十六［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392.

［15］平江不肖生.俠義英雄傳:第五十八回［M］.長沙:岳麓書社，1984:97 －98.

［16］王立.金庸小說聲音傷人母題的佛經(jīng)文獻及文學(xué)史來源［J］.西南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20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