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考生

久違的雨，在窗外痛快地下著，紅泥小爐，一縷嵐煙。一支筆，一痕卷皺的嘆息，折疊的心跡，將在滾燙的敘述中漸舒漸展。

外祖母，天堂的路好走與否？

外祖母去世差不多有四年了，可現(xiàn)在想起她來，眉眼清晰得依舊如同昨日才相見。

外祖母生前很愛把手重重地壓在我的頭上，那般用力，仿佛傾覆了全身力量。然后再用力向后“撫摩”。我不知道她那樣用力的動(dòng)作能否稱作撫摩。那般粗糙的手，全是老繭，像一塊用久的干抹布，扎得我生疼，因此我心中對她不滿的苗子也開始潛滋暗長。

因?yàn)橥庾婺缸龅募t燒肉好吃至極，所以心中的不滿也只能往下壓。紅燒肉固然很好吃，但做起來真是耗時(shí)耗力呀！做的前一天外祖母要蹣跚地拄著拐杖去市場親自挑選上好的五花肉，然后把它們切成精致的小塊，先在開水里過一遍后再放入砂鍋里，加入各種各樣的作料用小火慢慢地煨。

所有的事都由外祖母一個(gè)人完成，她不許旁人插手。接下來她便會搬個(gè)小凳子坐在火爐旁，拿把蒲扇慢慢地扇著。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灑進(jìn)她的皺紋里，她不笑，你卻從她臉上看到滿滿的幸福。

四個(gè)小時(shí)后，紅燒肉就燒好了，未見其物，先聞其味。純正的肉香與各種作料的香味飄入鼻中，誰都會禁不住垂涎三尺的。那滿滿的一碗紅燒肉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紅油，褐紅的肉浸在香甜的湯汁中，每塊肉上都好像裹了一層晶瑩滑潤的膜，每一塊肉都好像在昭示著它的美味。

每碗紅燒肉我總是第一個(gè)吃，夾起那軟軟的紅燒肉放入口中，由于煮的時(shí)間長，入口即化，細(xì)細(xì)的肉絲繞在唇齒之間，好像是肉絲在攪拌舌頭，而不是舌頭攪拌肉絲，五花肉里面肥的部分已經(jīng)被熬掉了，變成薄薄的一層膜連在瘦肉之間，更增加了瘦肉的韌性。有些肉被煮得松散了，肉絲間裹著湯汁，輕輕一咬，湯汁夾著肉絲就滑到口中，香氣蔓延到整個(gè)口腔。肉吃完后，湯汁我也不放過，濃濃的肉湯滑而不膩，口感極佳 ，咸中摻香，香中摻甜，三種味道摻和在一起，變成一種從未嘗過的鮮美味道，咽下去，仿佛食道里、胃里都長滿了味蕾，還能一直感受到它的香。

每當(dāng)我吃得稀里嘩啦時(shí)，外祖母總在一旁笑著看我，雙手絞著圍裙，嘴笑得咧到耳根，滿臉的溝溝壑壑也愈加清晰起來。又伸出她那“抹布”手想要摸我的頭，我一縮，她的手落了個(gè)空，她尷尬地閉上嘴，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去了。

外祖母，現(xiàn)在你走了，我才明白，你撫摩我時(shí)，為何那樣用力，你做的紅燒肉為何那樣好吃，那全是你對我滿滿的愛，那是你獨(dú)特的表達(dá)愛意的方式啊！天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多想再吃一回你燒的紅燒肉，哪怕一口也好；我多想再讓你摸摸我，哪怕一下也好；我多想再看看你，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哪有那么多哪怕，只希望來世我還能做你的外孫女，吃你做的紅燒肉，享受你的撫摩，和你一起坐在夕陽里的小火爐旁，輕輕地?fù)u著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