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月風
(新疆師范大學文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54)
中國現代文學從發(fā)展到成熟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杰出的作家和經典的作品,但是怎樣的作品才能稱得上是經典,不同的學者對這一概念有不同的理解。黃曼君認為:“經典是那些能夠產生持久影響力的偉大作品,它具有原創(chuàng)性、典范性和歷史穿透性,并且包含著巨大的闡釋空間?!盵1]童慶炳指出:“文學經典的建構離不開幾個因素的影響,主要是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和作品的可闡釋空間,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權力的變動,文學理論和批評的價值取向以及特定時期讀者的期待視野。”[2]但無論從哪些方面來思考這一問題,中國現代文學中總有一些作品可以稱為經典,比如魯迅《阿Q正傳》,沈從文《邊城》和矛盾《子夜》等等,也有一些作家因為其作品一直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而成為文學史上“經典性”比較穩(wěn)定的作家,比如,被稱為中國文學開拓者和奠基人的魯迅先生在文學史上是當之無愧的“經典性”穩(wěn)定的作家之一,雖然他的作品大多都是短篇小說,但幾乎每一篇的體裁都不相同,具有原創(chuàng)性和深刻的思想性,經過歷史的沉淀他的作品中出現了像“阿Q”這樣的文學原型,影響到魯迅之后現當代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斷的從中汲取營養(yǎng)和創(chuàng)作靈感。文章主要以魯迅和沈從文為例來探討現代文學中作家和作品的經典化問題。
近段時間關于魯迅的《風箏》退出中學語文教材在社會上引發(fā)了不小的爭議,褒貶不一,其實魯迅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他的作品早已融化于社會的文化傳統(tǒng)中,并不會因某篇文章退出教課書而降低其在文學史上的影響力。優(yōu)秀作品被編入教材只是一種讀者閱讀的媒介和平臺,畢竟能夠入選教科書的作品數量是有限的,不能以此來衡量作品的經典性和作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魯迅作品中膾炙人口的語言、思想和文學體裁的選擇是從中國社會在由傳統(tǒng)向現代的轉化過程中產生的,為現當代文學的發(fā)展樹立了典范,影響到現當代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青年學生學習的榜樣。至于某些文章退出中學語文教材是因為其文章的深刻性超出了中學生的接受視野,隨著教科書編纂工作自由度的增加,他們在教材的編選中會充分考慮學生的接受能力,而與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并沒有必然的關系,也不會影響魯迅在文學史上的經典地位。
真正的經典作品不是僵死和呆板的, 在時間的長河中, 經典要能夠經常顯示其創(chuàng)造性和常新性,只有持續(xù)不斷地被解釋、接受、傳播, 其內在的潛力才能得以開發(fā),魯迅的作品成為經典也體現出了這種常新性和不斷的被闡釋,隨著文學原型成為衡量一部作品經典化的一個標準,加速了魯迅的一些作品經典化的進程,比如《阿Q正傳》中的主人公阿Q,就是一個超越時空范圍、凝結著人類某些共同的心理情感體驗和集體無意識的特殊形象,寄托著愚弱國民精神劣根性的原型。
在中國現當代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出現了一種難以割舍的阿Q情結,這一文學原型在文學史上不斷穿越時代,出現在不同的文學作品中。葉紹鈞《潘先生在難中》的潘先生在身份和地位上雖然與阿Q大相徑庭,但其精神實質卻有著濃濃的阿Q韻味,他的卑怯自私、毫無正義感和可悲又可笑的小知識分子在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里所具有的阿Q般沾沾自喜的心理被刻畫的入木三分,使讀者心中升起一種審丑的情感;老舍《趙子曰》中的趙子曰與阿Q一樣是民族劣根性的象征,雖然這一形象生活的環(huán)境是北京城,是一個讀大學的市井少爺,但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阿Q”仍然沒有脫胎換骨;巴金在他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中續(xù)寫了灰色知識分子身上的阿Q性,特別是在新舊環(huán)境中左右為難,受盡煎熬的高家長孫覺新的形象,雖然與阿Q生活在不同的時代,但其奴性心理與阿Q之間確有不少聯(lián)系;當代作家劉震云在《一地雞毛》和《單位》中所塑造的小林形象所折射的是當代社會的阿Q。由于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的不同,當代知識分子“闊”起來的途徑不盡相同,在單位里要遵守上行下效的規(guī)則,在權利的壓迫下他的奴性意識得到激發(fā),但是當他有機會坐到領導的位置,當自己身邊有類似“小D”那樣的弱者時,他便找到了做“主子”的感覺,始終擺出一副“前輩”和上級的姿態(tài),似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弱者時被欺負的感覺。歷史已經跨越了一個世紀,但生活在當代社會的小林,他的生活目標和精神追求與阿Q是如此相似,小林正是當代社會中“阿Q”們的典型代表。通過現當代文學作品中不同時期的作家對“阿Q”這一原型的再塑造,足以顯現出魯迅那“超人的視力”,使其作品具有了預見性和超越時代性,呈現出經典文本的本體特征,擁有獨特的讀解系統(tǒng)和闡釋空間,以此來使經典的文學原型持續(xù)延傳、反復出現。如《阿Q正傳》這種真正的經典作品應該是超越時代的,表現的是本民族中最基本的性格和感情, 并為后來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供借鑒和營養(yǎng)。作品的受關注程度直接影響到一個作家的經典性問題,魯迅的作品自從出版之后在社會上的影響力都是不能低估的,不僅成為后來作家取之不盡的創(chuàng)作源泉,而且還受到了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關注,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時期,現代的許多作家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批判,但是魯迅的地位及作品始終沒有受到動搖,這些都奠定了魯迅在現代文學史上“經典性”穩(wěn)定的作家地位。
在當今這個開放的社會體系中,文學經典化的因素已經不像古代那樣單純,但是作品內部所具有的藝術魅力這一因素是不變的,也是衡量文學經典的基本要義。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社會的發(fā)展,讀者的關注已經從作品的外部向作品本身的審美性轉變,作品與當時政治的關系及背景不再是讀者關注的重點。“藝術品被看成是一個為某種特別的審美目的服務的完整的符號體系或符號結構。”[3]讀者對作品關注點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作家的經典化,比如沈從文的文學創(chuàng)作,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及作品在文革的年代曾經遭到一定程度的批判,影響到其經典化的進程,但是在當代社會他的作品因其濃厚的審美氣息又重新得到讀者的喜愛,他的作品如果從文學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框架內分析,并沒有多少意義,然而一旦我們的闡釋框架回歸到文學本體,便凸顯出豐富的審美價值。文學經典除了具有一般的經典特質外, 還有自身的特點, 其文學性要比歷史和哲學表現的更加突出,更富有心靈的感動, 凸顯出其審美的內容, 所以文學經典更強調從藝術和審美的角度來反映社會和塑造人物形象,這些特征在沈從文的作品中得到彰顯。讀沈從文的作品讀者的情緒一定是放松的,像在散步,又像在與老朋友聊天,從《邊城》到《湘行散記》都充滿著對美好人性的歌頌,在玲瓏剔透牧歌式的文體中,在清新自然的語言中,山水人物仿佛呼之欲出,作品中的那個湘西世界已經成為多少讀者的向往,他的作品近些年不斷的被今天的讀者所閱讀和喜歡,雖然沈從文的作品有獨特的藝術魅力,但是在五四時期或是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當中華民族在探索在尋找未來出路的年代,他的作品可能并不會吸引太多讀者的眼球,但是在當代社會隨著人們生活壓力的加大、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許多讀者都傾向于閱讀一些輕輕松松的文學書籍,而沈從文的作品總是能夠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使讀者的身心在閱讀中得到享受,這種精神上的富足是超越物質上的享受。一部作品能否激起讀者重讀的欲望也成為評價其經典性的一桿標尺,那些不能讓人重讀的作品算不上是經典,而沈從文的作品在當代社會(無論是讀者迫于研究的需要還是消遣的需要)不斷的被重讀。作品因其獨特的藝術價值在當代文學界很受讀者的青睞,近幾年在學習現當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中,把沈從文作為自己畢業(yè)論文研究方向的學生在增加,沈從文的故居鳳凰縣已經成為一個著名的旅游景點,那些讀過沈從文作品的讀者總有一種迫不及待的心情想親自去感受一下是怎樣的環(huán)境培養(yǎng)出沈從文這樣的文學氣息,所以其作品的經典性是能夠經受住時間的經驗,如果從作家作品受關注的程度來分析作家的經典性問題,沈從文可以稱為現代文學中“經典性”不斷增值的作家。
“縱觀現代文學的經典作品, 大都體現了中國文學史上未曾有過的古與今、中與外文化思想的大融會與藝術審美品格大整合的特征,這些特征越持久越深刻,作品占的地位就越高?!盵4]現代文學史上能夠稱得上經典的作品除了魯迅和沈從文的創(chuàng)作之外還有很多。比如矛盾心理分析的典型《蝕》三部曲;老舍充滿京味語言特色的《四世同堂》;郭沫若《女神》體詩集;丁玲的內心自白體小說《莎菲女士的日記》; 周作人的閑適體現代小品文和趙樹理的新評書體小說等等, 這些作品都具有鮮明的原創(chuàng)性,無論是從選材、語言和結構都有經典化的因素影響著一代代的讀者,表現的是一個歷史時期的主要性格特點和普通人性中的某些片段。社會就是一個大熔爐,文學作品也要在這個熔爐里接受檢驗,只有那些優(yōu)秀的作品才能夠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隨著歷史的沉淀會更加凸顯其價值,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會不斷的被當代和后世的讀者與批評家反復閱讀、重新闡釋和評價,加速經典化的進程,而另一些經不起時間考驗和各種因素干擾的作品就只能慢慢的遠離經典的視野。
在當代這個多元文化價值相互交織和碰撞的時代,影響現代優(yōu)秀作品經典性的因素也在變化,但最基本的是作品內部的藝術價值和審美性,這是一切文學作品最基本的屬性,經典性的文學作品應該以其鮮明的審美性表現出與一般文學作品的區(qū)別,而判斷一部文學作品的藝術價值, 應該審視其是否具備了文學的審美屬性,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標準。
作家的經典性主要與其作品的關注程度息息相關,如果作家的作品很少受到外界因素的影響,在每個時代都很受社會的關注,這些作家就是“經典性”比較穩(wěn)定的作家,因為不同時期讀者期待視野的不同,他們所關注的作品也會發(fā)生一定變化,這就影響到作家的經典化進程,比如在戰(zhàn)爭年代,讀者可能不會去過多關注那些純粹描寫浪漫愛情故事的文學作品,但是在平靜的日常生活中,讀者會更傾向于閱讀那些審美性比較強,沒有過多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參與的作品,而那些戰(zhàn)爭題材的作品由于不能與讀者產生共鳴可能會遭到暫時的冷落。但是這種現象同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并沒有太大的聯(lián)系,即使很經典的作品在某個時代如果沒有引起讀者和社會的關注,那么就會直接引起到作家的“經典性”流失。
文學的經典化主要是作家和作品的經典化,而現代文學的經典化也要面對這樣的問題,作家和作品的經典化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所謂作品的經典化就是那些經過歷史的沉淀,具有經久不衰意義價值的作品,而作家的經典化與其作品受一定時期讀者的關注程度息息相關。
[1] 黃曼君.中國現代文學經典的誕生和延轉[J].中國社會科學.2004(3).
[2] 童慶炳.文學經典的建構、解構和重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 勒內.韋勒克.文學理論[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10.
[4] 丹納.藝術哲學[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8.
[5] 姜振昌,姜異新.歷史不了情:阿Q精神話題的“當代性”[J].東岳論叢,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