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名春
(清華大學 歷史系暨思想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084)
《論語·子路》篇第十八章:“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鬃釉唬骸狳h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保?](卷13)近年來關(guān)于此章的爭議越來越激烈。攻之者說“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典型的徇情枉法”、“無可置疑的腐敗行為”;[2]①劉清平.《美德還是腐敗——析〈孟子〉中有關(guān)舜的兩個案例》[J].哲學研究,2002,(2):43-47;鄧曉芒.再議“親親相隱”的腐敗傾向——評郭齊勇主編〈儒家倫理爭鳴集〉[J].學海,2007,(5):5-24.辯護者說這是“倫理常態(tài)”,“‘父子互隱’中恰恰包含著對人權(quán)的尊重與維護的因素。讓親人從親人的證人席上走開,恰恰具有現(xiàn)代性”。[3]兩種意見雖然勢同水火,但其訓詁學的基礎(chǔ)卻非常一致,都以“隱”為“隱匿”,因為這是自古以來的通訓。
前幾年給本科生上課,學生周逸說王弘治有文認為這里的“隱”是“檃”的假借字,引申為矯治糾正的意思。“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就是:如同檃栝可以使不規(guī)則的木料成為良匠手中的可用之材,父親是在潛移默化之中端正兒子行為的榜樣;又如同矯正曲木需要柔和的外力作用與相應(yīng)的施力時間,兒子也應(yīng)該采取不過火的行動來糾正父親的不當行為。[4](p93-98)我非常吃驚,課后找到王文,拜讀后贊嘆不已,又做了一些補充證明,寫進了為慶祝清華大學古文獻研究中心成立而作的《從〈論語〉研究看古文獻學的重要》[5]一文中?,F(xiàn)在,隨著大陸《刑事訴訟法》的修訂,對《論語》“父子互隱”章的關(guān)注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筆者認為,《論語》此章的問題關(guān)系到孔子學說的大根大本,從訓詁到義理,有一些問題尚未完全解決,還有繼續(xù)深入的必要。因此,擬在前文的基礎(chǔ)上,做一更為系統(tǒng)詳細的討論。希大方之家不吝指正。
王弘治將《論語·子路》篇“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之“隱”讀為“檃”,訓為“矯正”,看起來匪夷所思,其實從古漢語的語言習慣看,非常正常。
首先,古文獻中“隱”與“檃”通用,當屬常例。
“櫽栝”一詞,《荀子》書多見。如《荀子·性惡》篇:
故枸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后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后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后正,得禮義然后治。[6](卷17)
楊倞注:“櫽栝,正曲木之木也。烝,謂烝之使柔。矯,謂矯之使直也。”[7](p937)
《荀子·性惡》篇又說:
故櫽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直木不待櫽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后直者,以其性不直也。[6](卷17)
《荀子·大略》篇也說:
乘輿之輪,大山之木也。示諸櫽栝,三月、五月,為幬菜,敝而不反其常。君子之櫽栝,不可不謹也。慎之?。?](卷19)
楊倞注:“櫽栝,矯煣木之器也。言寘諸櫽栝,或三月,或五月也。幬菜,未詳?;蛟唬翰俗x為菑,謂轂輿輻也。言矯煣直木為牙,至于轂輻皆敝,而規(guī)曲不反其初,所謂三材不失職也?!吨芏Y·考工記》曰:‘望其轂,欲其眼也。進而視之,欲具幬之廉也?!嵲疲骸畮?,冒轂之革也。革急則木廉隅見?!犊脊び洝酚衷唬骸炱淝徳椴积{,則輪雖敝不匡?!嵲疲骸徶^輻入轂中者。蚤讀為爪。謂輻入牙中者也???,刺也?!蛾套哟呵铩吩唬骸穹蜍囕?,山之直木。良匠煣之,其員中規(guī),雖有槁暴,不復贏矣?!保?](p1082-1083)
《荀子·法行》篇還有:
南郭惠子問于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yī)之門多病人,櫽栝之側(cè)多枉木,是以雜也。”[6](卷20)
楊倞注認為:“櫽栝,正曲木之木也”,“矯煣木之器也”。《說文·木部》:“,栝也。從木,隱省聲”,“栝,也。從木聲。”[8](卷6上)徐鍇《系傳》:,即正邪曲之器也?!保?](卷21)段 玉 裁《注》:“櫽栝者,矯制衺曲之器也”,“與栝互訓?!保?0](p264)王 筠《句讀》:“古書多栝連言,許君則二字轉(zhuǎn)注,以見其為一事而兩名,群書連用之為復語也?!对鲰崱吩唬骸嗲咴?,正方者曰栝?!譃閮闪x,蓋非許意也?!保?1](p444)由此可知,“櫽栝”復詞同義,“櫽”也是“栝”,“栝”也是“櫽”,它們都是矯正竹木彎曲的器具,依楊倞說,當為木頭所制,所以兩字都從木。不過,它們也還有別的寫法。
《荀子·非相》篇:
善者于是間也,亦必遠舉而不繆,近世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贏絀,府然若渠堰櫽括之于已也。
楊倞注:“櫽括,所以制木?!保?](卷3)此“所以制木”之“櫽括”,無疑就是《荀子》上文“正曲木之木也”、“矯煣木之器也”之“櫽栝”,只是“栝”寫作了“括”。
《淮南子·修務(wù)》:
木直中繩,揉以為輪,其曲中規(guī),檃括之力。[12](卷19)
“檃括之力”即“櫽栝之力”。這里“櫽栝”也被寫成“檃括”。
葛洪《抱樸子·酒誡》:
是以智者嚴櫽括于性理,不肆神以逐物。[13](卷2)
劉勰《文心雕龍·熔裁》:
蹊要所司,職在镕裁,櫽括情理,矯揉文采也?!保?4](卷7)
這里的“櫽括”,都應(yīng)讀為“櫽栝”?!皣罊永ㄓ谛岳怼保磳τ凇靶岳怼币獓栏褚?guī)范。“櫽括情理”與“矯揉文采”相對,“櫽括”即“矯揉”,也是規(guī)范的意思。
文獻中更多的則是將“櫽栝”寫作“隱括”。如《說苑·雜言》:
東郭子惠問于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夫隱括之旁多枉木,良醫(yī)之門多疾人,砥礪之旁多頑鈍。夫子修道以俟天下,來者不止,是以雜也?!保?5](卷17)
此條記載亦見于上舉《荀子·法行》,只不過將“櫽栝”寫作了“隱括”。
《韓非子·顯學》:
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無矢;恃自圜之木,千世無輪矣。自直之箭、自圓之木,百世無有一;然而世皆乘車射禽者,何也﹖隱括之道用也。雖有不恃隱括,而有自直之箭、自圓之木,良工弗貴也,何者﹖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發(fā)也。[16](卷19)
又《難勢》:
夫棄隱括之法,去度量之數(shù),使奚仲為車,不能成一輪。[16](卷17)
《韓非子》這里的三處“隱括”,顯然就是《荀子》書屢見之“櫽栝”。
《大戴禮記·衛(wèi)將軍文子》:
外寬而內(nèi)直,自設(shè)于隱栝之中,直己而不直于人,以善存,亡汲汲,蓋蘧伯玉之行也。[17](卷6)
同是這一段話,“隱栝”《韓詩外傳》卷第二作“隱括”,[18](卷2)《孔子家語·弟子行》亦作“隱括”,[19](卷3)《尸子·勸學》則作“檃括”。[20](p267)孔 廣 森《補 注》:“揉曲者曰隱,正方者曰栝?!保?1](p561)王聘珍《解詁》:“隱讀為檃?!保?2](p115)這里的“隱栝”,讀為“櫽栝”,猶如“規(guī)矩”。
《韓詩外傳》卷第一:
磏仁雖下,然圣人不廢者,匡民隱括,有在是中者也。[18](卷1)
此“隱括”即“櫽栝”,所以屈守元《箋疏》云:“以喻法制?!保?3](p88)“匡民隱括”就是以“櫽栝”匡正百姓,“櫽栝”之義也相當于“規(guī)矩”。
《鬼谷子·飛箝》第五:
凡度權(quán)量能,所以征遠來近。立勢而制事,必先察同異,別是非之語,見內(nèi)外之辭,知有無之數(shù),決安危之計,定親疏之事,然后乃權(quán)量之。其有隱括,乃可征,乃可求,乃可用。[24]
《鹽鐵論·申韓》:
王利器校注:“隱括”,張之象本、沈延銓本、金蟠本作“檼栝”,張之象注曰:“檼,揉曲者也。栝,正方者也。輔檠,輔正弓弩者也。剌,①(kua),歪邪。《文選·張衡〈南都賦〉》:“方今天地之睢剌帝亂其政,豺虎肆虐,真人革命之秋也?!崩钌谱ⅲ骸邦∝?,喻禍亂也……王逸曰:‘剌,邪也?!惫徽咭病!盾髯印吩唬骸坏门砰?,則不能自正(《性惡篇》)。’”[27](p580、583)此用來“正剌”之“隱括”,也當是《荀子》書所謂“櫽栝”,其與“輔檠”一樣,都是矯正之器。
又《鹽鐵論·大論》:
俗非唐、虞之時,而世非許由之民,而欲廢法以治,是猶不用隱括斧斤,欲撓曲直枉也。[26](卷12)
此“隱括”與“斧斤”一樣,是“撓曲直枉”的工具,也當作“櫽栝”。
蔡邕《郭有道林宗碑》:
貞固足以干事,隱括足以矯時。[28](卷5)
能夠矯正時弊的“隱括”,本字顯然當作“櫽栝”。
董逌《廣川書跋·蔡邕石經(jīng)》:
獨蔡邕鐫刻七經(jīng),著于石碑,有所檢據(jù),隠括其失。[29](卷5)
“隠括其失”,即矯正其錯誤。此“隠括”當為“櫽栝”,名詞作動詞用,遂有矯正規(guī)正之義。
何休《〈春秋公羊傳〉序》:
往者略依胡母生條例,多得其正,故遂隱括使就繩墨焉。[28](卷5)
此“隱括”是“規(guī)正”的意思,指規(guī)正錯誤使之符合規(guī)定,其本字當作“櫽栝”。
《顏氏家訓·書證》:
吾嘗笑許純?nèi)澹贿_文章之體,如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隠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30](p509-510)
宋孫奕《示兒編》引此段話,“隱括”就寫作“櫽括”。[31](卷22)
除“隱括”之說外,文獻習見中的“隱揉”、“隱審”、“隱實”、“隱核”諸說中的“隱”也都是“櫽”的借字。
如《晏子春秋·內(nèi)篇雜上》:
今夫車輪,山之直木也,良匠揉之,其圓中規(guī),雖有槁暴,不復嬴矣,故君子慎隱揉。
吳則虞集釋:“孫星衍云:《荀子·大略篇》:‘君子之櫽括,不可不謹也。慎之?![’與‘櫽’通,謂櫽括?!保?2](p347、349)王弘治引《漢書·公孫弘傳》:“臣聞揉曲木者不累日?!鳖亷煿抛ⅲ骸叭嘀^矯而正之也?!闭J為“隱揉”不是一個聯(lián)綿詞,而“隱”也可以單獨使用表示“矯正”的意思。[4]其說是。
《后漢書·安帝紀》:
刺史舉所部,郡國太守相舉墨綬,隱親悉心,勿取浮華。
李賢注:“隱親猶親自隱也;悉,盡也。言令三公以下各舉所知,皆隱審盡心,勿取浮華不實者。”[33](卷5)案:“隱審”復詞同義,“隱”即“審”,也就是審查、檢查。故李賢注以“隱審”釋“隱”?!杜f唐書·食貨志》:“開元中,有御史宇文融獻策,括籍外剩田、色役偽濫,及逃戶許歸首,免五年征賦。每丁量稅一千五百錢,置攝御史,分路撿括隱審。得戶八十余萬田?!保?4](卷48)“隱審”與“撿括”并列,都是稽查的意思。這里的“隱”實際都是“櫽”的借字。
《后漢書·孔融傳》: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33](卷100)
《晉書·張輔傳》:
故述辯士則辭藻華靡,敘實録則隱核名檢,此所以遷稱良史也。[35](卷60)
“隱核”、“隱核”都是審核、校核的意思,這里的“隱”也當讀為“櫽”。
《晉書·宣帝紀》:
時邊郡新附,多無戶名,魏朝欲加隱實。[35](卷1)
又《庾冰傳》:
又隱實戶口,料出無名萬余人,以充軍實。[35](卷73)
此“隱”與“核”同義,“實”也即“核”,“隱實”也是“隱核”。這種審核、核實意義上的“隱實”,“隱”本字就是“櫽”。
《爾雅·釋言》:“殷、齊,中也?!毙斐A今注:“‘殷’,通‘隱(yǐn)’。‘隱’,隱栝,矯揉彎曲的竹木等使之平直或成形的器具。引申為正,居中?!保?6](P77)這是說,“隱”即“櫽栝”,本是名詞,是“矯揉彎曲的竹木等使之平直或成形的器具”,引申為動詞,就有“正”,使不直者直,使不正者正,也就是矯正、規(guī)正、糾正的意思。
《爾雅·釋言》又說:“隱,占也。”郭璞注:“隱,度?!保?7](卷2)《廣雅·釋詁一》也說:“隱,度也?!保?8](卷1)所謂“度”,就是審度。這里指用“櫽栝”去審核規(guī)正。
《書·盤庚下》:“邦伯師長,百執(zhí)事之人,尚皆隱哉。”鄭玄注:“言當庶幾相隱括共為善政?!笨追f達疏:“隱謂隱審也?!保?9](卷8)這里的“隱”,《熹平石經(jīng)》作“乘”。孫星衍《今古文注疏》:《周禮》“槀?cè)恕编嵄娮⒓啊霸追颉编嵭⒍荚啤俺?,計也”,以為“言當計度之,亦猶云隱度也”。[40](p240)所謂“計”即“審”,也就是審度。鄭玄注以“隱括”釋“尚皆隱哉”之“隱”,說明此當本于用“櫽栝”來規(guī)范之義。盤庚這是希望“邦伯師長,百執(zhí)事之人”,都要能用“櫽栝”來規(guī)正自己,都要能遵守規(guī)范。
《管子·禁藏》:“是故君子上觀絕理者以自恐也,下觀不及者以自隱也?!币伦ⅲ骸半[,度也,度己有不及之事當效之也?!保?1](卷17)姜濤注:“自隱:自我糾正。隱,借為‘概’,校正用的木板,引申為糾正?!保?2](P386)其說是,不過這里的“隱”并非“概”的借字,而是“櫽”的借字。
東漢崔子玉《座右銘》:
世譽不足慕,唯仁為紀綱。隱心而后動,謗議庸何傷?
李善注:“劉熙《孟子注》曰:‘隱,度也。’《周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動,易其心而后語?!秴问洗呵铩吩唬骸畠?nèi)反于心不慚,然后動也?!保?3](卷56)案:“隱”當訓為正、規(guī)正?!半[心而后動”,即“正心而后動”。以什么“正心”呢?自然是“櫽栝”。所以,這里的“隱”也當讀為“櫽”。
“櫽”本為“正曲木之木”、“正邪曲之器”,其為木質(zhì),故字從木。名詞作動詞,“櫽”遂有規(guī)正、矯正、糾正之義。這一意義上的“櫽”,古人常寫作“隱”,訓為“度”。所謂“度”,也就是規(guī)范?!蹲髠鳌ふ压辍罚骸肮覠o度?!表f昭注:“無法度?!保?4](卷42)《后漢書·清河王孝傳》:“蒜為人嚴重,動止有度?!保?3](卷85)都是明證?!稜栄拧饭弊⑴c《廣雅·釋詁一》訓“隱”為“度”,是從“櫽栝”的規(guī)范、規(guī)正義而言的,引申就有了審核義了。所以,文獻習見中的“隱括”、“隱揉”、“隱審”、“隱實”、“隱核”、“隱核”、“隱度”之“隱”都當讀為“櫽”,不是訓為規(guī)正、矯正,就當訓為檢核、審核。
由此可知,將《論語·子路》篇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讀為“父為子櫽,子為父櫽”,訓為“父親要替兒子矯正錯誤,兒子也要替父親矯正錯誤”,從古漢語的語言學規(guī)律看,是完全可能的,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論語·子路》篇“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章之“隱”之所以不能訓為隱匿、隱瞞,是由其義理,也就是孔子思想的內(nèi)在邏輯決定的。
首先,從《論語》此章上下文的文義看,孔子與葉公討論的是何者為“直”的問題?!叭~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葉公是以矛盾上交似的對外舉證為“直”;“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而孔子則以家庭內(nèi)部的互相規(guī)正錯誤為“直”。兩者都是“隱(櫽)”,都是矯正錯誤,規(guī)正錯誤,目的相同,所以都能稱之為“直”。但兩人手段不一,方法不同,此“直”不同于彼“直”:葉公之“黨”是以對外舉“證”,以告官的方式解決“攘羊”的問題;孔子之“黨”則是以“隱(櫽)”,以家庭成員內(nèi)部互相規(guī)正來解決“攘羊”的問題。如果“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父子相互隱匿錯誤的話,孔子還稱之為“直”,以為“直在其中矣”,那就是以不直為直,以不正為正。這就決不是“直”,而只能說是“曲”了。所以,從《論語》此章的上下文看,“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之“隱”只能為“櫽”,決不能訓為隱匿。①案:退一萬步說,即使可以“子為父隱”,也不能“父為子隱”。父母替子女隱匿錯誤,不論古今,都是不明智的,適足以害之。
其次,除此章外,《論語》關(guān)于孔子的記載中并沒有“匿過”說,更沒有相互包庇錯誤說;相反,多見的則是改過說。如《學而》篇: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保?](卷1)
“主忠信”三句,又見于《子罕》篇“子曰”,可見這是孔子經(jīng)常說的話?!斑^則勿憚改”,就是說要勇于改過,不要害怕改正錯誤。
《衛(wèi)靈公》篇又載: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1](卷15)
這是從反面講不改過之害??梢妼τ凇斑^”,孔子主張的是“改”,反對的是“不改”。
《述而》篇還有: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p>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保?](卷7)
“不善者”也是“過”,也是錯誤,孔子強調(diào)的是“改之”,其擔“憂”的是“不能改”?!秾W而》篇孔子所說的“就有道而正焉”[1](卷1),“正”是“匡正”,是用“有道”匡正自己的“不善”,其意與“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同。
孔子對待錯誤的這種態(tài)度,其弟子深受影響。《子張》篇載: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保?](卷19)
子夏認為小人犯了錯誤一定會加以掩飾,“文”實質(zhì)就是隱瞞,這是“小人”而非君子之為。這是子夏的話,也可以說代表了孔子的思想。正因為孔子不掩飾錯誤,勇于改過,所以子貢稱贊自己的老師:
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1](卷19)
“更”就是“改”,“君子”勇于改過,“人皆仰之”,而非鄙視??鬃佑掠诟倪^的思想和行為,可謂深入其弟子之心。從《論語》的這些記載看,說孔子主張父子相互隱匿錯誤,不是視孔子為小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孔子不主張父子相互隱匿錯誤,在其他的早期文獻里也能得到證明。《左傳·昭公十四年》云:
仲尼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制刑,不隱于親,三數(shù)叔魚之惡,不為末減。曰義也夫,可謂直矣!”[44](卷47)
叔向是春秋晉國的賢大夫,叔魚為其弟。叔魚賣獄,當權(quán)的韓起征求叔向的意見,叔向在“義”與“親”的選擇面前,選擇了“義”,結(jié)果“不隱于親,三數(shù)叔魚之惡,不為末減”,①杜預注:“末,薄也;減,輕也?!笨鬃淤澲疄椤肮胖z直”??鬃蛹热辉S叔向“不隱于親”為“直”,又豈能以父子隱匿錯誤為“直”?
《孝經(jīng)》還有:
子曰:……“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保?5](卷7)
《荀子·子道》也說:
孔子曰:“父有爭子,不行無禮。”[6](卷20)
正因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父子相互規(guī)正、矯正錯誤,所以孔子才肯定“爭子”,才強調(diào)“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如果“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是父子相互隱匿錯誤,“爭子”說又從何說起?
先秦儒學向來主張家國同構(gòu)?!抖Y記·大學》云: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46](卷60)
正因為“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所以欲“平天下”者,就要“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就要“先齊其家”。原因就是“天下國家,本同一體”,家與國是同構(gòu)的,治國與治家,道理是一樣的。這一理論,實質(zhì)也代表了孔子的思想,是孔子學說的基石。
《論語·為政》篇有載: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弊釉唬骸啊稌吩疲骸⒑跷┬?,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且酁檎?,奚其為為政﹖”[1](卷2)
孔子認為在家講“孝悌”,就會影響到政治,“孝悌”就是“為政”。因為家之孝子,才能是國之忠臣。在家不孝,在朝就會不忠。其弟子有子更說: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卷1)
“孝弟”是“為仁之本”,也是“為政”之本,“君子務(wù)本”,“為政”就當從“孝弟”始。后來孟子就概括為“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47](卷12上),認為堯舜的“仁政”,本質(zhì)上就是“孝弟”的推衍。所以,從孔子到有子,從孟子到《大學》,都認為治國與治家同,家國一體,并無二理。這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先秦儒家的主流認識。
但是,如果《論語》“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講的是家庭里父子相互隱匿錯誤,那推衍到國家政治層面,君臣之間也就可以相互包庇,相互隱惡了。出現(xiàn)了問題,發(fā)生了錯誤,從家庭到國家,從父子到君臣,不是積極地想著怎樣去解決,怎樣去改正,而只是消極地、一味地去隱匿錯誤,掩蓋問題,這雖然照顧到了人情,但又置社會的公平、政治的理性于何地?所以,從歸謬法可知,將《論語》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講成是父子相互隱匿錯誤,只顧親情而罔顧大義,是完全不能成立的。
將《論語》“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講成是父子相互隱匿錯誤,從邏輯上看,是陷入了一廂情愿的兩難推理。因為父親偷了人家的羊,并非只有告官和隱瞞兩種選擇。告官是顧及了公義而不管親情,隱瞞則是只顧親情而罔顧公義,這兩者皆非最好的選擇。事實上,面對父親偷羊的問題,完全還可以有第三種選擇,還可以有另外的解決方案。這就是兒子可以規(guī)勸父親,將偷來的羊給人家退回去,向人家賠禮道歉。如果人家不滿意,兒子可以代父親賠償,可以出更高的價格,做好人家的工作。這樣,“亡羊補牢,猶未為晚”,身為人子,既能不犯包庇罪,又能不傷害父親的感情,何樂不為?所以,置合情合理的解決之道不顧,將“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看成是父子相互隱匿錯誤,可以說是陷入了道德二難的誤區(qū),自陷于險境。
現(xiàn)代學者多認為,儒家是親親為上、血緣親情至上主義者,孔子也是如此。②比如劉清平就認為孔子“堅持把‘血親情理’作為本根至上的基本精神”,見氏著:《論孔孟儒學的血親團體性特征》,北京大學哲學系編:《哲學門》,2000年第1卷第1冊;郭齊勇主編:《儒家倫理爭鳴集——以“親親互隱”為中心》,第853頁,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案缸佑杏H”,“其父攘羊”,其子就只能為父隱瞞,否則,就是不孝。這其實是對孔子思想的誤讀。《論語·為政》篇載: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狈t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狈t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保?](卷2)
孔子認為“孝”之“無違”并非是無條件的從父,而是“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要以守禮為前提。用《顏淵》篇的“子曰”來說,就是“父父、子子”[1](卷12),父親要像個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個兒子的樣子。換言之,當父親不像個父親的樣子時,兒子是不能“無違”的。這就叫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1](卷2)?!案溉裂颉睂儆诟傅臒o禮,是“父不父”,“子為父隱”瞞,就是“成人之惡”了,孔子怎能同意?所以,在社會公理和父子私情之間,孔子無疑是以父子私情服從于社會公理,不會因私而廢公。
《荀子》的記載則更清楚。其《子道》篇云:
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鬃于叧?,以語子貢曰:“鄉(xiāng)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6](卷20)
孔子認為不能簡單地說“子從父命,孝矣”,應(yīng)該是“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用《論語·陽貨》篇的“子曰”來說,就是“君子義以為上”[1](卷17),“孝”要以“義”為基準。荀子因而說: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6](卷20)
孝弟、順篤比起道義來,有小道理與大道理之別。道義作為社會公理來說,要高于父子私情。所以,當?shù)懒x與父子私情發(fā)生矛盾時,就應(yīng)該“從義不從父”,而不是為孝而背義。這是荀子的意見,更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先秦儒家的主流看法。所以,孔子為代表的先秦儒家雖然重視親情、強調(diào)親親,但他們并非血緣至上主義者,他們基于家庭倫理講社會公德,基于“父子有親”講“君臣有義”。但真正到社會公德與父子私情有違時,他們還是能分清大是大非的,這就是“不成人之惡”、“從義不從父”。用《左傳》“君子曰”來說,也就是“大義滅 親”[44](卷2)。從這一理論看,“其父攘羊”,孔子是不會主張“子為父隱”匿的,隱匿就是“成人之惡”,是為“小行”犧牲“大行”。從“父子有親”出發(fā),兒子替父親解決問題,只能“子為父隱(櫽)”,規(guī)正父親,為父親矯正錯誤而不是掩飾錯誤,這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ハ喟?,隱瞞錯誤,為私情而廢道義,是小人之為而非君子之行也。
吾友梁濤最近著文,以新近出土的簡帛材料來闡釋《論語》“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章之義,頗有特色。梁文說:
2004年公布的《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四)》中,有《內(nèi)禮》一篇說:“君子事父母,亡私樂,亡私憂。父母所樂樂之,父母所憂憂之。善則從之,不善則止之;止之而不可,隱而任之,如從己起?!保ǖ?、8簡)面對父母的“不善”之行,《內(nèi)禮》主張“止之”。
問題是,當子女的諫諍不被父母接受時,又該如何實現(xiàn)直道?又該如何兼顧情理兩個方面呢?《內(nèi)禮》的回答是“隱而任之”,任,當也,即為父母隱匿而自己將責任擔當下來。故根據(jù)儒家的觀點,直躬的根本錯誤在于當發(fā)現(xiàn)父親攘羊后,不是為其隱瞞而是主動告發(fā),正確的態(tài)度則應(yīng)是,替父親隱瞞而自己承擔責任,承認是自己順手牽羊。
所以,為全面反映孔子、儒家思想起見,“親親相隱”章應(yīng)根據(jù)《內(nèi)禮》的內(nèi)容補充一句:隱而任之,則直道也。[48]
梁文能運用新材料來討論《論語》“子為父隱”問題,可謂別出心裁。但是,其解釋不但重走“隱”為隱匿的老路,又提出兒子當替父親“承擔責任,承認是自己順手牽羊”新說,實在是難以服人。
《上海博物館藏楚竹書(四)·內(nèi)禮》篇簡六所謂“隱而任”之“隱”,原作“”,整理者隸作“”,注:”,從、從心?!啊睘椤班彙保謴男目勺x為“憐”。“憐”,《爾雅·釋詁下》:“憐,愛也?!保?9](P77,P225)《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一)·孔子詩論》篇簡一“詩亡志,樂亡情,文亡意”之“”字,李學勤先生讀為“隱”。[50]筆者曾據(jù)此,認為簡文此處“”讀“隱”比讀“憐”更文從字順。[51]這一意見現(xiàn)在看來是錯誤的。我曾經(jīng)著文討論過:《孔子詩論》簡一的“”當讀為“忞”,訓為混亂?!霸娡鲋?,樂亡情,文亡意”當讀為“詩無忞志,樂無忞情,文無忞意”,是說詩不能有昏亂之志,樂不能有昏亂之情,文不能有昏亂之意。[52]因此,將《內(nèi)禮》篇簡六“”讀為“隱”,在出土文獻里難以得到支持。
《內(nèi)禮》篇簡六、簡七原釋文作:“君子事父母,無私樂,無私憂。父母所樂,樂之;父母所憂,憂之。善則從之,不善則止之。止之而不可,(憐)而任不可。雖致于死,從之。孝而不諫,不成[孝;諫而不從,亦不成孝]?!保?9](P224-P225)原整理者將簡六與簡七連讀,就有“(憐)而任不可”之句。但魏宜輝卻認為簡六與簡八似可相綴連,“君子事父母,……善則從之,不善則止之。止之而不可,憐而任之,如從己起。”這與《大戴禮記·曾子事父母》中的“父母之行,若中道則從,若不中道則諫,諫而不用,行之如由己”十分相近。簡文中的“如從己起”與“行之如由己”應(yīng)是一致的。[53]董珊也接受了這一意見。[54]
其實,魏宜輝的編連是錯誤的。簡六與簡七的主題是講向父母進諫的問題,簡八以后則是以“父母生病時的禮數(shù)為主題”,如果以簡八接簡六,簡七的內(nèi)容就無法安頓了。林素清、福田哲之對此已經(jīng)作了充分的研究,我們可以參看。[55,56]
至于將簡文“任不可”補入《論語》“子為父隱”章中,說兒子不但要“替父親隱瞞”,而且要“自己承擔責任,承認是自己順手牽羊”,這就好心好過了頭??v然“父子有親”,感情深厚,但也不能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感情總得服從理性。自己沒有偷羊,替父親承擔責任,承認是自己順手牽羊,這樣“其父攘羊”的錯誤解決了嗎?并沒有解決,反而犯下更大的錯誤,違反了做人的基本原則——誠信。所以,梁兄此說,是好心辦壞事,實在是個餿點子。其實,筆者上文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子為父隱”是“子為父隱(檃)”,兒子替父親矯正錯誤。矯正“其父攘羊”的錯誤而又不過分傷害其父的辦法有多種,隱瞞固然不在其列,兒子替父親頂罪則更不在其列,而且是較之“告官”(“證之”)更壞的辦法。因為“告官”固然傷感情但也不違反誠信原則,盡管方式方法有問題,但本質(zhì)上還是“直”。而頂罪說是陷己于罪,就不僅僅方式方法的問題了,而是有關(guān)做人底線的問題了。所以,將簡文“任不可”補入《論語》“子為父隱”章,不但是“蛇足”,更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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