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俊平1，高 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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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偃師話中保存的《方言》古語詞

杜俊平，高 亮

（1．河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學(xué)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2．華東師范大學(xué) 古籍研究所，上海 200241）

揚(yáng)雄的《方言》所記錄的古代口語有不少在現(xiàn)代偃師話中依然使用，雖然其中的一些詞在語言和語義上發(fā)生了一些細(xì)微的變化，但仍保留了非常明顯的古語詞痕跡。本文通過對(duì)這些古語詞進(jìn)行追源性分析，力求為研究漢語方言歷時(shí)性演變規(guī)律提供有益的參考。

揚(yáng)雄；《方言》；偃師方言；古今方言歷時(shí)性演變；漢語方言

《方言》是中國的第一部比較方言詞匯專著，是周秦到西漢末年方言口語的可靠記錄。它既注重從橫向地域方面調(diào)查研究當(dāng)時(shí)各地不同的口語，又注重從縱向時(shí)間方面比較研究古今語言的演變。因此，《方言》對(duì)后世方言研究無論是在語音上還是在詞匯上都有很高的文獻(xiàn)參考價(jià)值。

《方言》中有豐富的活語言材料，這些古代口語并沒有因?yàn)闀r(shí)代的變遷而全部消失。事實(shí)上，就語言歷時(shí)發(fā)展的規(guī)律而言，古今語言往往存在著傳承與演變的關(guān)系，《方言》所記錄的漢代古語，在某些現(xiàn)代方言中依然有所保存。

歷史上，偃師方言曾作為古代雅言，對(duì)中國方言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本文通過對(duì)揚(yáng)雄《方言》中記載的西漢方言口語的研究，梳理出偃師方言中保留的《方言》所記錄的古代口語，并通過古今對(duì)比，分析中原官話系統(tǒng)的偃師話對(duì)《方言》古語的繼承情況，以期為古今方言歷時(shí)性演變研究獻(xiàn)其綿薄。

筆者經(jīng)過仔細(xì)梳理，共發(fā)現(xiàn)20條在現(xiàn)代偃師話中依然使用的《方言》古語詞?，F(xiàn)將其列舉如下，并作簡要說明。

1) 劉。5a/6 虔、劉、慘、惏、殺也。(今關(guān)西人呼打?yàn)閻?，音廩，或洛感反。)秦晉宋衛(wèi)之間謂殺曰劉，晉之北鄙亦曰劉。(卷一)

《揚(yáng)雄〈方言〉校釋匯證》(以下簡稱《匯證》)：戴震《方言疏證》：“《詩經(jīng)·周頌》：‘勝殷遏劉’?！睹珎鳌罚骸畡ⅲ瑲⒁?。’《春秋左傳·成公十三年》：‘虔劉我邊陲。’杜預(yù)注云：‘虔、劉皆殺也’。”王念孫《方言疏證補(bǔ)》：“《爾雅》云：‘劉，殺也?！?/p>

按：今偃師話中有“劉”這個(gè)詞，念去聲，表示“打”義，與“殺”義相比，詞義變輕。如：“這孩子該挨打了，劉給他兩下?！?/p>

2) 婏。3b/11 抱婏，(匹萬反，一作嬎。音赴。)耦也。荊吳江湖之間曰抱婏，宋潁之間或曰婏。(卷二)

《匯證》：《說文·女部》：“嬎，生子齊均也。從女生，免聲，讀若幡?！庇帧锻貌俊罚骸皧?，兔子也。婏，疾也。從女兔。”大徐音：“芳萬切”。

按：今偃師話把母雞下蛋叫嬎(fan31)蛋。

3) 愃。4b/15 逞、苦、了，快也。自山而東或曰逞，楚曰苦，秦曰了。(今江東人呼快為愃，相緣反。)(卷二)

《匯證》：錢繹《方言箋疏》：“《廣韻》：‘愃，吳人語快也?！墩f文》：‘愃，寬嫻心腹貌?！缎l(wèi)風(fēng)·淇澳篇》：‘赫兮愃兮?！癖咀鳌畣I’，《大學(xué)》作‘喧’，古字並通。凡人憂憤則氣促而短，喜樂則舒而寬，亦快之義?！?/p>

按：今偃師話形容事物或人比較合自己的心意用“愃”表示。如：這件事辦得真愃。“愃”即“稱心”也，與“快”義通。

4) 詒。4a/14 謬、譎，詐也。涼州西南之間曰謬，自關(guān)而東或曰譎，或曰謬。(汝南人呼欺為讉，他回反。亦曰詒，音殆)詐，通語也。(卷三)

《匯證》：《說文·言部》：“詒，相欺詒也?！薄稜栄拧め屧b二》：“詒，欺也?！?/p>

按：今偃師話中稱小商販欺詐顧客為“詒”。如：“他要價(jià)太高，他是詒你的?！?/p>

5) 班。4b/20 班、徹，列也。北燕曰班，東齊曰徹。(卷三)

《匯證》：《周語注》：“班，分也?！薄缎栄拧吩疲骸按我病！薄稄V雅》云：“序也?！?/p>

按：今偃師話中“一班兒”有“一組”“一隊(duì)”“一伙兒”的意思，如：“隊(duì)長讓我跟她一班兒?！本渲小鞍唷钡囊饬x與“列”相通。

6) 閑。5b/34 間(閑)，非也。(卷三)

《匯證》：戴震《方言疏證》：“《孟子》：‘政不足與閑也?！w岐注云：‘閑，非也?！薄稄V雅·釋詁》：“閑，譭也?！薄墩撜Z·先進(jìn)篇》：“人不閑於其父母昆弟之言?！标惾鹤⒃疲骸叭瞬坏糜蟹情e之言也?！?/p>

按：今偃師話中“閑”有“不好”之義。如：“怕別人說閑話?！?/p>

7) 杷/朳。5a/25杷，(無齒為朳)。宋魏之間謂之渠挐，或謂之渠疏。(卷五)

《匯證》：《說文》：“杷，收麥器也?！薄读w·軍用篇》云：“鷹爪方胸鐵杷，柄長七尺以上?！薄都本推罚骸稗塬@秉把插捌杷?！鳖亷煿抛⒃疲骸鞍瓢呀运酝埔酆凸纫??！薄鞍啤迸c“朳”同。

按：今偃師話將有齒方胸木柄的農(nóng)具叫“杷子”，無齒的叫“推朳”。“推朳”即“朳”，因其無齒，所以既可以推，將物體聚集；又可以扒，將物體平攤開。所以后人又用雙音節(jié)“推朳”代替“朳”，實(shí)則一物也。

8) 薄。5a/28 薄，宋魏陳楚江淮之間謂之曲，或謂之麴，自關(guān)而西謂之薄，南楚謂之蓬薄。(卷五)

《匯證》：《說文·艸部》：“薄……一曰蠶薄?！薄妒酚洝そ{侯周勃》：“勃以織薄曲為生?！薄端饕罚骸爸^勃本以織蠶薄為生業(yè)也?！比A學(xué)誠按：“‘薄’謂養(yǎng)蠶用具，其形似席子或篩子，用葦竹編成?！?/p>

按：今偃師話把用來盛東西的平底一圈有檐比較大的竹器叫薄籮。

9) 懍。4a/28懍、浚，敬也。秦晉之間曰懍，齊曰浚。吳楚之間自敬曰懍。(卷六)

《匯證》：錢繹《方言箋疏》：“《荀子·議兵篇》云：‘臣下懔然莫必其命?！瘲瞽傋ⅲ骸寥?，悚栗之貌?！?/p>

按：今偃師話形容某物“可怕、惡心”用“懍”(念去聲)。“可怕、惡心”由“敬畏”義引申而來。如：“這東西真懍人。”

10) 離。4b/33參、蟸，分也。(謂分割也，音麗。)齊曰參，楚曰蟸，秦晉曰離。(卷六)

《匯證》：《廣雅》：“離、斯，分也?！薄妒抗诙Y》：“離肺實(shí)于鼎?！编嵶ⅲ骸半x，割也?！?/p>

按：今偃師話仍稱鋒利的東西割破皮膚為“離”(念去聲)，如：“小刀離住手了?！?/p>

11) 比皮。4b/34廝、披，散也。東齊聲散曰廝，器破曰披；秦晉聲變?cè)凰唬髌贫皇馄湟粢嘀^之嘶，器破而未離謂之璺(音問)，南楚之間謂之比皮。(妨美反，一音把塞)。(卷六)

《匯證》：戴震《方言疏證》：“《廣雅》引《方言》‘器破而未離南楚之間謂之比皮?！队衿贰稄V韻》并云‘器破也?！?/p>

按：今偃師話將東西有裂紋但沒有裂開叫“比皮”。如：“杯子掉地上摔比皮了?！?/p>

12) 緡。5a/35緡、緜，施也。秦曰緡，趙曰緜，吳越之間脫衣相被謂之緡緜。(相覆及之名也，音旻。)(卷六)

《匯證》：《大雅·抑篇》：“言緡之絲?！泵秱鳌吩疲骸熬?，被也?！比A學(xué)誠按：“‘緡’，本釣絲名?！稜栄拧め屟浴罚骸?，綸也。’是也。《方言》訓(xùn)‘施’，謂施加也，‘脫衣相被’即含施加之義?！?/p>

按：今偃師話表示將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叫“緡”。如：“你手里的東西太少了，我緡給你點(diǎn)兒?！?/p>

13) 讓。1b/7 譙、讙、讓也。齊楚宋衛(wèi)荊陳之間曰譙，自關(guān)而西秦晉之間凡言相責(zé)讓曰譙讓，北燕曰讙。(卷七)

《匯證》：戴震《方言疏證》：“《周語》：‘讓不貢?！f昭注云：‘讓，譴責(zé)也。’”《春秋左傳·昭公二十五年》：“且讓之。”杜預(yù)注云：“讓，責(zé)也?！?/p>

按：今偃師話表示批評(píng)責(zé)備仍用“讓”(念上聲)。

14) 拌。3a/14拌，棄也。(音伴，又普槃反)。楚凡揮棄物謂之拌，或謂之敲；(恪校反。今汝潁間語亦然?；蛟凭镆??；慈曛g謂之投。(江東又呼撅，音黶，又音揞。)(卷十)

《匯證》：《廣雅·釋詁一》：“拌，棄也?！蓖跄顚O《疏證》：“拌之言播棄也?！薄秴钦Z》云：‘播棄黎老’是也?！ァc‘拌’，古聲相近?！?/p>

按：今偃師話中將東西丟棄不要叫“拌”(音版)。如：“手里的東西臟死啦，快拌了！”

15) 蝤蠀。3a/14蠀螬謂之蟦。(翡翠反)。自關(guān)而東謂之蝤蠀，(猶餈兩音)?；蛑^之螣蠾，(書卷)?；蛑^之蝖螜。(亦呼當(dāng)齊，或呼虵蠶，或呼蟦蝖。喧斛兩音)。(卷十一)

《匯證》：《爾雅·釋蟲》：“蟦，蠐螬?！惫弊ⅲ骸霸诩S土中?！崩詈Ｏ肌稘h語動(dòng)物命名研究》：“蠐螬：金龜子的幼蟲。蠶狀而肥，乳白色，身體常彎曲成C形。打洞于土中，吃植物的根莖。傳統(tǒng)亦指桑天牛幼蟲等目中蠹蟲。”

按：今偃師稱金龜子的幼蟲為“蝤蠀”。

16) 築娌。1b/8築娌，匹也。(今關(guān)西兄弟婦相呼為築娌，度六反，《廣雅》作“妯”。)(卷十二)

《匯證》：《釋文》引郭注《方言》云：“今關(guān)西兄弟婦相呼為妯娌?！薄稄V雅·釋親》王念孫《疏證》：“‘筑’與‘妯’同，‘妯’之言儔也，《集韻》：‘妯’又音‘儔’?！?/p>

按：今偃師話中稱兄弟的妻子之間的關(guān)系為“築娌”(築音主)。

17) 艮。4b/58 艮、磑，堅(jiān)也。(艮、磑皆石名物也。)(卷十二)

《匯證》：錢繹《方言箋疏》：“《說卦傳》：‘艮為山，為小石?！袢霜q謂物之堅(jiān)而不弊者為艮固，是其義也。”

按：今偃師話中“艮”（k?n53）既可以作形容詞，又可以作動(dòng)詞。作形容詞時(shí)形容物體堅(jiān)硬，作動(dòng)詞時(shí)表示堅(jiān)硬的東西作用于身體產(chǎn)生的過程。如：“饃放干了，可艮?！薄澳愕母觳掺拮∥依?！”

18) 翕。7a/95 苦、翕，熾也。(卷十二)

《匯證》：錢繹《方言箋疏》：“《廣雅》又云：‘火翕，熱也?！痿狻c‘翕’通。‘熱’與‘熾’義亦相近?！?/p>

按：今偃師話稱火焰熱氣逼人為“歇”。應(yīng)是“翕”的音轉(zhuǎn)詞。

19) 廣刂。2b/22 廣刂，(音廓)。蠫，(音儷)。解也。(卷十三)

《匯證》：《廣雅·釋詁一》：“廣刂，解也?！蓖跄顚O《廣雅疏證》：“(《廣雅》)卷二云：‘霍刂，裂也’?！盾髯印ぷh兵篇》：‘霍焉離耳。’‘霍’與‘廣刂’亦聲近義同。”

按：今偃師話中稱用牙齒刮掉或咬掉食物的皮為廣刂。如：“甜稈(即甘蔗)的皮不好廣刂?！?/p>

20) 彌。8b/119 彌，縫也。(卷十三)

《匯證》：戴震《方言疏證》作“镸爾”，云：“前十二卷內(nèi)‘嗇、镸爾，合也’?！p’與‘合’義相因。”《廣雅》：“‘繬’、‘彌’，縫也?！畣荨?、‘繬’古通用，‘彌’即‘镸爾’?！?/p>

按：今偃師話把往長度不夠的布或衣服上再縫接一段布叫“彌”。

通過以上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在這20條古語中，有4條在西漢時(shí)期是秦晉地區(qū)的方言，有8條是雅言或通語，有4條是當(dāng)時(shí)楚、南楚等南方方言，有2條是當(dāng)時(shí)趙、魏、燕等河北地區(qū)方言，而表示河南地區(qū)的潁、汝地區(qū)的方言只有2條。由此推知，語言一直處在動(dòng)態(tài)發(fā)展過程中。歷史上由于政治中心的遷移，兩漢之際，政治中心由關(guān)中遷到洛陽，從而使偃師方言中保留了較多的雅言通語及古秦晉方言。此后魏晉南北朝時(shí)期，各地區(qū)、各民族的人都聚集在伊洛地區(qū)，使得偃師話受到各地方言的影響，保存了各地的古方言。當(dāng)然，這些保存下來的古方言中，有的是直接繼承，有的則在語音語義上發(fā)生了細(xì)微的變化，但通過對(duì)比，我們?nèi)阅苷页龉耪Z的痕跡，為探尋漢語方言的歷時(shí)性演變規(guī)律提供相應(yīng)的參考。

注釋：

①文中所選偃師方言均出自偃師縣志編纂委員會(huì)《偃師縣志》，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2年版。

②括號(hào)內(nèi)的內(nèi)容為郭璞的注。

[1] 華學(xué)誠.揚(yáng)雄《方言》校釋匯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6.

On Ancient Words inSaved in Yanshi Dialect

DU Jun-ping, GAO Liang

(1.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bei Normal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24, China 2. Institute of Ancient Chinese Book Studies,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Many ancient words recorded in Yang Xiong'sare still used in Yanshi today. Although some of them have slightly changed linguistically and semantically, they still retain the obvious characteristics of ancient words. In analyzing the origin of them, this article aims to provide beneficial reference for the study of the law of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Chinese dialect.

Yang Xiong;; Yanshi dialect;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ancient and modern dialect; Chinese dialect

（責(zé)任編校：耿春紅 英文校對(duì)：楊 敏）

10.3969/j.issn.1673-2065.2013.05.017

H172.1

A

1673-2065(2013)05-0080-03

2013-06-10

杜俊平(1988-),女,河南偃師人,河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 高 亮(1989-),男,河北石家莊人,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