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英
(中共山東省委黨校,山東 濟南 250103)
曹縣位于山東省西南部,北臨定陶,東靠單縣,西、南兩面與河南省民權縣、商丘市接壤。曹縣話屬于漢語北方方言的中原官話,在山東方言的分區(qū)中屬于西魯片。就整體來看,曹縣話具有菏澤一帶方言的基本特點,但由于與河南交界,又表現(xiàn)出商丘、民權等地的一些特征。
人稱代詞是方言中的基本詞,是很能體現(xiàn)方言特征的。本文試圖利用已有的近代漢語研究成果,對曹縣話的人稱代詞中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用法的方面進行深入研究,分析這些人稱代詞的特殊用法產生的歷史根源。所謂“特殊”,是僅就那些曹縣話所有,而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所無的語法特點而言的。
本文所用的語料,屬于曹縣話的,取自曹縣城關鎮(zhèn)、朱洪廟鄉(xiāng)、梁堤頭鎮(zhèn)的若干村莊的實際口語。鑒于曹縣話語音和詞匯方面的特點,本文在引例時不嚴格地推求本字。無本字或本字不詳,一律用同音字代替;雖有本字但音韻變異較大的,視具體情況而定,或用本字,或用同音字。
曹縣話中人稱代詞的構成大致如下:
個體 群體
第一人稱 我 、俺 、咱 俺(俺+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咱(咱 +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
第二人稱 你 、恁 恁(恁+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
第三人稱 她/他 她/他+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
其他 己家、人家 人家旁人
在曹縣話里,“我”的基本語義是指說話人自己。同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的用法一致,“我”的語法特點是,不僅可以充當句子的主語、賓語和兼語,而且可以充當修飾語,表示對所修飾的名詞或名詞性詞組的領屬關系。如:
(1)我啥會兒(什么時候)看見你哩(的)東西啦?
(2)村里有點兒事兒,白(別)想瞞住我。
(3)我這牲口也能犁地,牽得(著)使咦(去)吧。
(4)我哩(的)書包忘拿啦。
同時,曹縣話里還有另外兩個第一人稱代詞——“俺”、“咱”存在。同是第一人稱代詞,“我”和“俺”、“咱”的主要區(qū)別在于“我”只能表示個體,而“俺”、“咱”既可以表示個體又可以表示群體。如:
(5)我啥會兒(什么時候)說過這話?(個體)
(6)俺商量過啦,都覺得(著)這法得(子)中。(群體)
(7)你看看俺寫哩(的)作文。(個體)
(8)咱啥會兒(什么時候)趕會(上街)咦(去)?(群體)
(9)咱啥會兒(什么時候)吃過這種虧?(個體)
曹縣話中“我”和“俺”同為排除式時,“我”嚴格地用于個體自稱;而“俺”卻能夠跟數(shù)量詞和群體名詞組合。這應該是近代漢語里山東方言中的語法現(xiàn)象在曹縣話中的保留。因為馮春田在對清代山東方言著作《聊齋俚曲》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我”、“俺”、“咱”在跟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聚合時“顯示出很大的區(qū)別:‘我’1400余例無一例‘我+數(shù)量/群名'的組合形式,而‘俺’307例、‘咱’289例,分別有10、11例相關組合形式的例子,表明‘我’在俚曲的方言里不僅是排除式,而且是嚴格地用于個體自稱?!保?]《聊齋俚曲》雖然是用淄博方言寫成的,與曹縣話不屬于一個方言片,但二者同屬于一個大的方言區(qū)——山東方言區(qū),因此在人稱代詞方面必定相差不大。而曹縣地處山東省西南部,一直非常偏僻、落后,受外來文化和其他地區(qū)文化的影響較小,所以能夠將近代漢語中的這種用法完整地保存下來。
曹縣話中“我”和“俺”二者都可以表示單數(shù),但在具體用法上又有所區(qū)別:
1.在親屬稱謂和某些具有密切關系的人前以及表領屬關系的名詞性成分前,用“俺”而不用“我”。如:
俺娘 俺爺 俺叔 俺哥 俺姨 俺莊上 俺鄰居 俺鄉(xiāng)里
2.當?shù)谝蝗朔Q單數(shù)含有強調意義時,用“我”不用“俺”。這可能是曹縣話受到近代漢語中的“我”嚴格用于個體自稱的影響。如:
(10)這話誰說哩(的)?——我說哩(的)。
(11)誰呀?——我。
3.婦女和兒童表達親昵的語氣(如撒嬌)時,多用“俺”。如:
(12)俺也想買件兒衣裳。
(13)俺血累(很累)哩(的)轟(很)。
(14)俺可不想這樣。
4.當長輩為了使孩子有歸屬感,把孩子和自己作為一個整體時,習慣上用“俺”這種群體形式而不用本應為個體形式的“你”或“他/她”。如:
(15)這是誰惹俺啦?(大人詢問哭泣幼兒時的問話)
(16)俺小哩,您白(別)跟俺一樣。(父母對比自己孩子大的孩子的勸告)
(17)我問問你,擁共(因為)啥打俺?(質問欺負自己孩子的人的語言)
就以上四項中的用法來看,曹縣話中的“俺”體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情感傾向,而“我”更多的時候是以中性詞的身份出現(xiàn)。
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沒有表示第一人稱個體的代詞“咱”,只有表示第一人稱群體的“咱們”。曹縣話里,“咱”盡管有表示第一人稱個體的情況,但是比較少見,主要限于下面兩種場合:
1.表達說話者自大、自傲的語氣時:
(18)你也不打聽打聽,在這一畝三分地兒里,咱怕過誰!
(19)在家里,她得乖乖哩(的)聽咱哩(的)。
(20)不光你會,咱也會。
2.表達親昵或自嘲的語氣時:
(21)你白(別)慌得(著)走,等等咱唄!
(22)愿跟咱擱一堆(搭伙)哩(的),言語一聲。
(23)就咱這個樣,誰還會跟咱?
在以上兩種情況中,“咱”如由“俺”或“我”來替代,并不影響對句義的理解,但會削弱應有的語氣。
曹縣話中“咱”的這種個體用法,也應該是近代漢語中“咱”的用法在方言中的延續(xù)。因為據呂叔湘考證,“咱”字前身即“自家”二字?!白浴弊帧稄V韻》“疾二切”dz‘i,“家”字“古牙切”ka.但“自”字今音已清化為ts,或宋世已然,與ka相切,正可得tsa.而“自家”的三種不同涵義,無論是與文言“自”一字相當,還是等于“我”或活用之“我”,都可以表示第一人稱個體。[2]因此,曹縣話中保留有這種用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另外,當說話人表達規(guī)勸或諷刺語氣時,習慣性用“咱”這種第一人稱群體形式而不用本應為第二人稱個體形式的“你”。這也許是為了讓被勸的當事人有一種勸解人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場的感覺,或者出于緩和諷刺語氣的目的。如:
(24)算嘍(了)吧,咱能跟小孩得(子)一樣?
(25)呦!就咱這樣哩(的)能白教他打嘍(了)?
表示第一人稱群體形式時,曹縣話的“咱”在意義上與普通話的“咱們”相當,包括說話者和聽話者雙方在內?!霸邸迸c“俺”雖然都表示第一人稱群體形式,但主要區(qū)別在于一個是包括式,一個是排除式。“咱”包括說話者和聽話者雙方,而“俺”則只限于說話者一方,排除聽話者一方。這在清代前期的河南方言著作《歧路燈》中早有體現(xiàn)[4]。如:
(26)德喜兒道:“這氈包俱是送咱家的東西。”(上冊5頁)
(27)春宇道:“譚姐夫意思,是念咱爹是個好秀才,翁婿之情,是照管咱爹的孫孫念書哩?!?上冊27頁)
(28)王氏道:“他舅呀,你不知俺的家,通是王忠當著哩!”(上冊85頁)
(29)王氏哭道:“他二位老伯,千萬休走,與俺娘們仗個膽兒,就住下也不妨?!?上冊132頁)
其實曹縣話中“俺”的這種排除式用法,完全可以從它的來源上加以解釋。呂叔湘認為,始見于宋代文獻的“俺”來源于“我們”,是二者連讀音變形成合音的結果。[2]最初“‘俺’似不分單、復數(shù)”,從明代以后,“大體在北方方言的區(qū)域內”的“‘俺’、‘俺們’分別表示單、復數(shù),并且基本是排除式”。[3]而一直保留在漢語共同語中的“我們”,正是排除式第一人稱群體代詞。因此,曹縣話里“俺”的排除式用法,是有著確切的歷史淵源的。
在曹縣話里,表達第一人稱群體語法意義時,除用“咱”“俺”外,還可以在“咱”“俺”后加上數(shù)量詞和群體名詞。這種用法早在《聊齋俚曲》中已有體現(xiàn)[5]。如:
(30)俺倆巡了兩三巡,被他二姨跳將出,一頓幾乎打斷筋!(《禳妒咒》)
(31)想當初咱倆說笑,扎掛屋望你勤勞。(《翻魘殃》)
(32)咱仨同到玉火巷,你可藏的嚴實實……(《增補幸云曲》)
(33)叫爹爹莫悉腸,好歹的出了喪,濟俺娘們往前撞。(《翻魘殃》)
(34)眾人向前拉住云:求仙長說說俺眾人的終身。(《禳妒咒》)
(35)咱兄弟們豈同別人,沒有錢我借上。(《翻魘殃》)
(36)除了他兄弟倆,翻轉是咱娘四個。(《翻魘殃》)
在曹縣話里,“你”的基本語義是指聽話人一方。它既可以充當主語、賓語、兼語,又可以充當修飾語,表示對所修飾的名詞或名詞性詞組的領屬關系,其語法特點大體說來跟“我”相同。
(37)你啥會兒(什么時候)把這事給辦啦?
(38)不就是一本破書嘛,還給你!
(39)廣播叫你上大隊里(村委會)去一趟。
(40)誰看見你哩(的)衣裳啦,你找誰去。
曹縣話中另一個第二人稱代詞“恁”應為普通話里的“您”在方言中的替代,但它同時具有個體和群體兩種語法意義。
(41)恁說哩(的)是啥(什么)時候哩(的)事?(個體)
(42)恁挨家挨戶打聽打聽,咱是那樣哩(的)人不?(個體)
(43)聽說恁莊上出事啦?(群體)
(44)說到底恁是一家人家,旁人誰也不好插手。(群體)
其實金元作品中已有以“恁”代“您”之例。并且據呂叔湘考證,“‘恁'字《廣韻》‘如甚切',在金元時代之口語中,可能變?yōu)閚im,正為‘你'ni加m尾。”即“恁”(“您”)來源于“你們”。[2]因此,“您”(“恁”)在近代漢語里不是“你”的禮貌式,而是“你們”的合音。而當時,“你們”不但可以表示單數(shù),而且可以表示復數(shù),所以“恁”也就同時具有了單數(shù)和復數(shù)兩種語法意義。由此來看,曹縣話里“恁”具有“你們”的群體語法意義應是受到了近代漢語的影響。
但馮春田認為,《聊齋俚曲》中表示復數(shù)的“您”究竟是形成于“你們”的合音,還是由于“你”用法的變化而引起的詞音變化,尚有待于進一步研究。因為“您”、“恁”(俚曲中第二人稱代詞有“你”、“您”、“恁”三個,馮春田認為“您”、“恁”可以看作“你”的變體)的詞音可能是nin之類,但它又不可能是“你們”的合音,因為俚曲人稱代詞不太跟詞尾“們”組合。[1]事實上,據馮春田調查,《聊齋俚曲》中表示第二人稱復數(shù)語法意義時,確實只有“你/您+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這種形式,且其中又以“您+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格式為主(“你+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僅兩例,“您+們”僅一例)。如:
(45)公子云:“你三個坐一席,我在一席上伺候爹娘?!?《禳妒咒》)
(46)何大娘說:“我說還不為憑,你這眾人們都不要昧心,您說他好不好?”《姑媳曲》)
(47)明知道何大娘一片好心,著您倆犯爭差于理不順。(《姑媳曲》)
(48)春香,你合老王您兩就跟去服侍。(《禳妒咒》)
(49)您爺兩坐著,我去篩茶去。(《禳妒咒》)
我們認為,對于山東方言中表復數(shù)的“您”的來源,在同意保持異議之外,也不妨給出另一種解釋。那就是山東方言中表復數(shù)的“您”(“恁”)可能并不是在該方言內部經過緩慢發(fā)展由“你+們”合音而成,而是在金元時代受民族共同語影響而進入方言內部的一種用法。因為“這一時期,在山東方言發(fā)展史(以及北方漢語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一項史實是金元對山東地區(qū)的長達近兩個半世紀(1127—1367年)的異族統(tǒng)治。在金朝統(tǒng)治的北方廣大區(qū)域中,山東是金人較早設立行政機構的地區(qū)之一。女真貴族為了加強對漢族人民的統(tǒng)治,將大批猛安謀可編制的女真人遷入山東地區(qū),與當?shù)貪h人雜居?!彪m然“目前還沒有確鑿的材料證明這時期女真人對山東的統(tǒng)治對方言有何具體影響,但金元時期北方漢語曾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則是一個明顯的事實?!保?]事實上,民族共同語對方言的影響是持續(xù)而深遠的。就如現(xiàn)代曹縣話中,在表示第二人稱群體語法意義時,老輩曹縣人只用“恁+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這一種形式,而許多年輕人已在該種形式之外,熟練地使用共同語中“你們”的復數(shù)表示法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恁”(“您”)仍然可以看作“你們”合音的結果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曹縣話在表示單數(shù)語法意義時,除了在親屬稱謂和表領屬關系的名詞性成分前用“恁”之外,多數(shù)情況下用“你”。特別是在對第二人稱個體加以強調時,用“你”而不用“恁”。這是兩者在語法上的不同之處。如:
(50)這事就怨你!
(51)恁(這么)晚啦,你就白(別)走啦。
(52)快過來,正說得(著)你哩(呢)!
(53)不是你是誰!
其實,山東方言中“你”和“恁”在單數(shù)表示上的這種語法分工,早在清代就已形成。據《山東方言研究》一書調查分析,《聊齋俚曲》中“你”和“恁”的分工大體是:“你”用于單數(shù),“恁”用于復數(shù)或單數(shù)的領格。并就對“恁”的使用統(tǒng)計來看,表單數(shù)的119例“恁”中,有118例用于領格,僅有1例用于主語。[6]而且,對于用于主語的這1例是否真正的表示單數(shù)語法意義,《山東方言研究》一書的作者尚不能肯定?,F(xiàn)摘錄如下:
(54)張大說:“誚甚么!俺達好不好,誰著他和你令堂并骨哩么?”李氏說:“呸!放屁!俺莊里多少好漢子,哪里找著您達并骨?!睆埓笮φf:“出上您揀的那好的并去?!?《墻頭記》)
《山東方言研究》一書分析說,“你令堂”即“您達”,“你”和“您”都用作定語,但“令堂”是書面語詞,“達”是口語詞,“你”、“您”分用不混,正說明“您”帶有口語色彩。后一個“您”字,由于是張大對其妻說話,前面又說到“俺莊里多少好漢子”,所以這里的“您”應當是指李氏,即表單數(shù)。不過,張大這里的意思也可能是指“你們”,即“揀”的主語是李氏一家人。這樣的話,“您”就不是表單數(shù)了。[6]就此來看,《聊齋俚曲》中“你”和“您”表單數(shù)語法意義時,其分工是極其嚴格的。
不過,在曹縣話中,當說者與聽者之間是晚輩與長輩的關系,或有意表示尊敬意時,“你”與“恁”可以互相替換,且多用“恁”,較少用“你”。這種用法就與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您”表尊敬義相一致了。
(56)姐,恁己家(自己)在家吧!
(57)俺娘問恁好哩(呢)!
(58)大娘,恁這是上哪咦(去)?
在曹縣話里,作為第三人稱個體的“他/她”,與普通話中的用法完全一致,可以充當主語、賓語、兼語和修飾語。在此不加論述。
曹縣話中的第三人稱群體形式與普通話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沒有“他/她們”這種形式,只有“他/她+數(shù)量詞/群體名詞”。這可能與整個山東方言中的人稱代詞不習慣于跟“們”組合有關。因為早在清代,以《聊齋俚曲》為代表的山東內部方言的人稱代詞、特別是第一人稱代詞不習慣于跟“們”組合的特點已經凸現(xiàn)出來。代表淄博方言的俚曲三種(《姑媳曲》、《翻魘殃》、《禳妒咒》)中,“我”、“俺”、“咱”都沒有跟“們”組合的例子;“你+們”僅1例;“他 +們”也僅 3 例。[1]如:
(59)止有女婿人一個,或者他倆平打平。(《翻魘殃》)
(60)叫小妮端著燈,送他倆口兒去東房里睡吧!(《禳妒咒》)
(61)太公老母葬黃沙,合家無男子,只有他姊妹仨。(富貴神仙)
(62)他二人鬧喧喧,拉胳膊死活纏,霎時掙了一身汗。(《翻魘殃》)
(63)除了他兄弟倆,翻轉是咱娘四個。(《翻魘殃》)
而代表曲阜方言的《賈鳧西木皮詞校注》中,也分別僅有1例“您們”和“他們”。從現(xiàn)代來看,整個山東方言人稱代詞仍然普遍不習慣于跟“們”組合,即使有用例,也大多是受普通話影響的結果。
在曹縣話里,“人家”作為人稱代詞的用法比較特殊。它除表示“別人”之意外,還有著另外兩種語法功能。
1.婦女或兒童表達親昵的語氣(如撒嬌)時,除用“俺”外,也常常用“人家”來表示“我”意。
(65)人家就是不想吃嘛!
(66)人家可不愿找個這樣哩(的)人。
(67)人家就是沒話說嘛!
2.當說話人與聽話人之間比較熟悉時,常常用“人家”來表示聽話雙方之外的第三者,相當于“他/她”。如:
(68)你哪能把人家一個人扔家里?
(69)你白(別)在那兒站得(著),也幫人家一把。
其實曹縣話里“人家”的這些語法功能,早已在《聊齋俚曲》中體現(xiàn)出來。對此,馮春田有著詳盡的描述。轉錄如下:[1]
(2)稱除說話者雙方的第三者。
急仔人家嫌咱窮,咱還倒嫌人家富。(《翻魘殃》)
我說道你休嗔,我怕原是望著親,人家老婆丑似鬼,漢子怕的不像人。(《翻魘殃》)
(3)實際上是稱說話者自己或自己一方。
于氏說:“你心昏么!人家休了的人,你每日窩藏著,還打乜是不知哩!”(《姑媳曲》)
終日把人家活活的惱殺,活活的啕殺,活活的氣殺!(《禳妒咒》)
由此可見,曹縣話中的“人家”應是近代漢語中的語法現(xiàn)象在方言中的延續(xù)。
在曹縣話中,“己家”作為反身代詞,義指自己,復指前面的指人名詞或人稱代詞,同普通話里的“自己”用法相同。
(70)你己家一個人能行嗎?
(71)我己家的事兒旁人白(別)管!
(72)他己家把這活都給干啦!
就近代漢語文獻資料來看,反身代詞有“自”、“自家”、“自己”,沒有出現(xiàn)“己家”。因此我們認為,曹縣話中的“己家”應為近代漢語中的“自家”在方言中的變體。但“己家”與唐五代時期大都單用、獨立性強、依附性弱的“自家”用法不同,它多數(shù)與前面的體詞連用,復指性強,獨立性弱。因此,“己家”同宋代以后的反身代詞“自家”、“自己”的用法更多一致性。[3]
曹縣話中的“旁人”即“別人”,跟自己相對,泛指對話雙方以外的人,可在句子中作主語、兼語和賓語。這在《聊齋俚曲》中已有運用。如:
(73)此時若不回頭走,怕被旁人看出來。(《姑媳曲》)
(74)叫弟婦你聽著,你略略把氣消,他懊悔旁人也知道。(《翻魘殃》)
(75)書本全不掀,老婆任意搬,對旁人還要說我不賢。(《禳妒咒》)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曹縣話相比較于西魯片的其他方言點,更具有自己的語言特色。我們從歷史的角度出發(fā),探討曹縣話人稱代詞中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的語法方面。這種方法也許由于同一方言區(qū)里歷史語料的缺乏而具有一定的缺陷性,但我們希望它能為了解曹縣方言的歷史面貌提供些微幫助。
①由于同屬一個方言片,本文這部分內容參考并采用了馬鳳如《金鄉(xiāng)方言志》中“‘我'和‘俺'”、“‘咱'和‘俺'”中的一些觀點,恕不一一標出。馬鳳如.金鄉(xiāng)方言志[M].濟南:齊魯書社,2000:158~159。
[1]馮春田.《聊齋俚曲》語法研究[M].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3:15、16、34、15、40 -41.
[2]呂叔湘.釋您、俺、咱、喒,附論們字[A].呂叔湘集[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3]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
[4]李綠園 .歧路燈[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0.
[5]蒲松齡.聊齋俚曲集[A].蒲松齡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6]錢曾怡.山東方言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