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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的火焰——吳文君的抒情小說

2013-04-18 07:21李德南
山花 2013年7期
關(guān)鍵詞:格桑抒情螞蟻

李德南

吳文君的作品是安靜而溫婉的。她的小說,往往用詩一般唯美凝練的語言寫成,少有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也不常對當下復雜而尖銳的現(xiàn)實問題作再現(xiàn)或回應。一字一句,一章一節(jié)地讀過去,并無撲面而來的沖擊力。一旦讀完,放下,又覺得,那經(jīng)由文字幻化而成的世界仍在心里,甚至人物的體溫和氣息,亦一一俱在,依然可感可觸。涉及生命的黑暗面時,吳文君的筆觸常常是節(jié)制的,帶有“一點光亮,一絲輕靈。”似乎總有一股隱秘的火焰,埋藏在字里行間,供有心人去發(fā)現(xiàn),去領會。

一、個人及其生命世界

吳文君早期的作品,像《坐在塵埃之上》、《陽光穿窗而過》、《六月歌聲》等等,都很少寫人物外在的社會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或經(jīng)濟生活,也不涉及歷史的動蕩與詭異等宏大命題。她小說里的人物,當然也有各種的現(xiàn)實困境,但吳文君往往用很小的篇幅稍作交待,便一躍跳進玄虛而自由的意識領域。她更在意的,是如何恰切地打量個人的生命世界,探究進入人物心魂的路徑,細細地寫出諸般情緒的幽微轉(zhuǎn)折。

《坐在塵埃之上》的體式,很容易讓人想起魯迅的《狂人日記》。它們都通過外來者的陳述,事先揭出文本的虛構(gòu)性質(zhì),接著用書信或日記等最具抒情性的形式引出故事主角“我”,借助“我”的內(nèi)心獨白來成就整篇小說?!蹲趬m埃之上》的主角叫蓮,小說的主體便是蓮的155封信?!拔掖蟾攀亲蚤]的人,許多時候,我喜歡幻想,再懷疑幻想。不要試圖拉我,你不能。沒有人能。”這是蓮第一封信的全部內(nèi)容,文字簡單,卻有力,瞬間便把“我”與讀者的距離拉開了。孤獨,是蓮生命中最重要的關(guān)鍵詞。她小時候得過腦膜炎,聽力受損,備受嘲笑。長大后有了婚姻,家庭,孩子,但也并沒有得到所想要的愛,意義依然空缺。蓮也想過要改變這個世界,卻始終無法積攢起足夠的力量。她終歸是選擇了一路后撤,撤回個人的內(nèi)心,靠繪畫和寫作,靠閱讀和傾訴,來完成自我認知,確立個人生命的坐標。不想各種可見或不可見的障礙,骨子里的絕望,還是打敗了她。

吳文君后來提及,這小說里有些個人的體驗。也可以說,它充滿了捷克漢學家普實克所說的“主觀主義和個人主義”的色彩,“這兩個詞強調(diào)的是創(chuàng)作者的藝術(shù)個性以及對于藝術(shù)家個人生活的專注。在藝術(shù)創(chuàng)造時,藝術(shù)家總是尋找一切機會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感受、同情或憎恨;一件藝術(shù)品甚至可以為藝術(shù)家提供表達、展示或發(fā)現(xiàn)生活中受到一定壓抑或沒有充分表現(xiàn)的那部分個性的機會。因此,一般來說,藝術(shù)作品不是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記錄,而是作者個人內(nèi)心生活的反映,作者在作品中描繪或分析自己的感受、情緒、想象甚至夢幻,因此,作品越來越接近一種獨白,呈現(xiàn)出作者性格和生活的不同側(cè)面,特別是較為陰暗、隱晦的側(cè)面?!逼鋵嵑芏嘧骷以趧傞_始寫作時,都會本能地有這種面向自我、不斷向內(nèi)挖掘的傾向,甚至會把寫作視為個人的精神自傳。這對于吳文君來說,卻完全是自覺的,也一以貫之。迄今為止,她已經(jīng)發(fā)表了四十多部中短篇小說,算得上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小說家了。在最近的一次訪談中,她卻依舊堅持認為,“小說本就是主觀產(chǎn)物,每個人的寫作都帶有自己的生命體驗,寫自己熟悉的生活,表達自己的經(jīng)驗?!?/p>

吳文君的話里面,其實包含著一種個人立場的選擇,以及對一種敘事倫理的確認:人首先是作為個體而存在的,每一個體,都可能有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而小說所要做的,正是對個體及其生命世界進行勘探,描繪。

對個人的肯定和發(fā)現(xiàn),個人被賦予一個具有深度的“自我”,當然不是首先出自吳文君,而是近代以來重要的思想潮流。基爾克果、別爾嘉耶夫、薩特、雅斯貝斯等現(xiàn)代思想家都認為,人必然是作為個體而存在的。在海德爾格的《存在與時間》里,個人,也就是“此在”,被看作是一種在存在者中占有特殊位置的存在者,具有不同于其他存在者的存在樣式。人的存在并不是現(xiàn)成的,也不可能一成不變;個人的具體存在,先于本質(zhì)并決定本質(zhì)。個人所關(guān)心的,也首先是自身的存在,而不是具有普遍性的存在方式。個人總是以自身的存在作為出發(fā)點,構(gòu)造起具有個性色彩的世界——不同于物理學意義上的客觀世界?!拔摇焙褪澜绲恼彰妫偸且浴拔摇睘閳A心,是“世界闖進了我的身體”(翟永明語),是“世界無情而魯莽地直走入我的胸膛里”(鄭敏語)。世界之于個人,不是像水在杯子里、書桌在書房里這樣一種簡單的空間關(guān)系,而是如蝸居之于蝸牛,兩者有血肉相連的聯(lián)系。

吳文君顯然也是這么理解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她的《紅馬》所寫的,既是格桑和雅娜兩個人的遇合,也是兩個生命世界的互動。這一短篇,別具匠心地分為兩個部分,分別從雅娜和格桑的視角切入。雅娜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來自唐溪。她和大民結(jié)婚已有多年,有一次倆人看電視時,她不經(jīng)意間告訴了大民,自己有一個叫做林麗的漂亮女同事。后來雅娜過生日請同事一起聚會,大民便開始向林麗獻殷勤,林麗也不躲閃。這一切,自然讓雅娜很受傷。她后來急于到則扎寨,有機會認識格桑,便與大民、林麗的這種舉止不無關(guān)系。

雅娜和格桑的相見和交往,都發(fā)生在則扎寨這一物理空間里面,但他們對世界的感受,彼此間的交往目的,完全不同。雅娜有屬于她個人的生命記憶,格桑也有他的生命記憶。對于雅娜來說,格桑不過是一個導游,是一位長得帥氣、讓她微微起了色心的康巴漢。她對格桑,有一點心動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要去想象另一種生活。而對于格桑來說,雅娜首先是一個和他的愛人米雅長得很像的女人。他和米雅一起生活了十八個月,雅娜的到來,喚醒了他的這段生命記憶,也讓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雅娜。雖然小說里也寫到,格桑和雅娜之間,有一種神秘的感知能力,比如兩人分別前,雅娜“很想抱著他的脖子,久久地吻他的頭發(fā)。”格桑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她好像想吻我的頭發(fā),像米雅做過的那樣?!比欢?,他們終歸是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世界。不管是各自的人生也好,還是各自的世界也好,所有的交集,其實都是很少的。也正是在這樣一種對照中,個人及其生命世界的豐富、多樣,得到了細膩的顯現(xiàn)。

二、感覺、意象與心象

吳文君也有自己經(jīng)營小說的方式。

近代以來,對個人的肯定,自可以從哲學、政治、經(jīng)濟、宗教的角度切入,還有一種,則是吳文君所看重的心理學路徑。在《從感覺逃離或出發(fā)》這一訪談中,她曾經(jīng)提到弗洛伊德對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三重區(qū)分,認可他對心理世界復雜性的分析,還坦陳“喜歡表現(xiàn)潛意識、夢”。心理學上的預設和支撐,也使得她在寫作時,特別注重通過不同的方法或視角,對人物心理進行考掘。

《紅馬》主要采用第一人稱的方式,讓人物的心理自行浮現(xiàn);通過心理活動的差異,來展現(xiàn)個人及其生命世界的差異?!躲y燈籠》則是借助第三人稱來拉開距離,對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進行靜觀與省思。

《在后海愛上馬丁》這一篇,要相對復雜,似乎同時有內(nèi)與外、遠與近等不同的視角。小說以“過后很久,宜春仍想不明白和馬丁結(jié)婚的意念從哪來的”開頭,似乎有意要拉開故事時間和敘事時間的距離,拉開人物之現(xiàn)在和過往的距離。而在后面的行文中,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仿佛又消逝了,鏡頭被擺在了宜春的眼前。如我們所見的一樣,這篇小說,幾乎沒有對現(xiàn)實問題進行聚焦,沒有“對現(xiàn)實伸出尖銳的筆”(王曉明語),即便寫到馬丁這樣的官二代及其生活,也從表面輕輕滑過,回避了現(xiàn)實的“熱點”。真正的主角,還是在于宜春,在于她對馬丁那種若隱若現(xiàn)、若有若無的感情。整篇小說的用意,如伍爾夫所說的,讓我們“看到了正在活動的心靈。它設計各種模式的能力,以及它把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和不一致之處呈現(xiàn)出來的能力,使我們興味盎然。”

與對心理學的重視相連,吳文君特別重視文學創(chuàng)造中的直覺因素:“從第一個小說開始,我就依靠直覺在寫,寫我對生活的直接印象。直覺是我對現(xiàn)實世界最真實的觸摸,而真實,我則認定它是文學的一個基本標準?,F(xiàn)實世界復雜多樣,時刻變化,用語言,通過故事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就是文學的努力?!彼f的“直覺”,也以意象的形式出現(xiàn)。比如像“陽光穿窗而過”、“銀燈籠”、“坐在塵埃之上”、“紅馬”、“鮮花”、“螞蟻”、“細香”、“微風一息”,等等。她籍著各種意象啟程,踏上寫作的小徑,經(jīng)由人物行為的轉(zhuǎn)折、心理的描繪,還有情緒的熏染、文字的疊加,這些意象豐滿了起來,小說也逐漸成為獨立的存在。比如像“紅馬”這一意象,在小說里首先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xiàn)的:

路上,格桑又吹起“皮可洛”。這個曲子是他父親在世時經(jīng)常吹的。紅馬。

我望著前面,想象著一匹瘦馬在晨風中跑,細瘦的馬蹄踏在地上,卻是堅實的。

這個場景,還有“紅馬”的意象,可看作是對雅娜個人情緒的渲染和暗示。在另一場合,小說里提到,“我的生活一直缺乏讓我高興的事?!薄拔摇?,也就是雅娜之所以到則扎寨,正是因為活得不高興。她到則扎寨是帶著一種逃離的心情,而“一匹瘦馬在晨風中跑,”正是對她此時心境最好的隱喻。尤其是一個“瘦”字,真是言有盡而意無窮。

陳紅旗作品-《兩個岜沙女孩》 140×200cm 2009

吳文君的很多小說,都運用了意識流的寫法,尤其重視寫人物內(nèi)心的種種活動。為了更好地照見人物內(nèi)在的心靈,她會經(jīng)常為心理活動的過程尋找具體的對應物,從而讓某種心理狀態(tài)具象化。除了《紅馬》,《小維娜和貓》、《鮮花行》也運用了同樣的寫法。另外,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往往是無序的,意識過于跳躍,也會使得文本偏于晦澀,給閱讀造成重重障礙。這是早期的意識流小說往往會有的問題——2012年大受中國讀者追捧的《芬尼根的守靈夜》,便在此列。也許是出于克服這一問題的考慮,吳文君選擇了某些具有連貫性的意象,借此在無序的心理活動中建立起相對的秩序和聯(lián)系。因此,有的意象,在吳文君的小說里,起到一種結(jié)構(gòu)性的作用。

不妨仍以《紅馬》為例。吳文君還寫到:

我不愿回出生的地方,也不愿留在現(xiàn)在生活的地方。我不走了,下一世,就是這里的人了嗎?找一個格桑這樣的丈夫?心思里只有丈夫,孩子,馬,牛,羊。

我想到馬,真的過來了一匹馬,是一輛馬車。馬頭和車軸上扎的紅綢喜氣洋洋飄著。兩個年輕女孩坐在上面,悠閑地說著話。馬漂亮的鬃毛也在風里飄著,過去了,脖子上的鈴鐺還在叮叮當當響著。一個念頭竄上來,我叫道,不行,我要坐那輛車!

這兩個段落,都寫到馬的形象。雖然沒有直接用“紅馬”這樣的字眼,但是“馬頭和車軸上扎的紅綢喜氣洋洋飄著”這一句,顯然是對“紅馬”的呼應。雅娜最終決定要坐這一輛馬車,也隱含著意識和情節(jié)的推進。在接下來的段落中,情節(jié)急轉(zhuǎn)直下,開始切入了格桑的視角。雅娜坐著這輛馬車消失了,與格桑就此分別。格桑卻無法放下雅娜,因著一個夢的驅(qū)使,還是選擇了遠行,去了雅娜的出生地:“緊靠著墻的盡頭,在夢中雅娜出現(xiàn)的地方只有一匹木馬,一個小姑娘坐在木馬上面?!?/p>

木馬,顯然也是對“紅馬”的呼應與變形。在這些非連貫的段落中,紅馬、馬和木馬所起到的結(jié)構(gòu)作用,是非常明顯的。我們不妨把這視為一種“作為結(jié)構(gòu)方法”的意象。而經(jīng)過這樣一番創(chuàng)造,整篇小說的內(nèi)涵,已非那個觸發(fā)吳文君投入創(chuàng)作的意象所能涵蓋,她卻依然經(jīng)常以這些意象作為文章的標題。這有點像中國傳統(tǒng)詩學所主張的,要“立象以生意”,“立象以盡意”;只不過在“意”生成、挺立后,吳文君并沒有“得意而忘象”,而是依然以象作為讀者抵達意的橋梁——也僅是橋梁,而非通途。在這象與意的斷裂、下沉處,神秘悄然而生,成為難以完全索解的謎。

在吳文君的小說中,有的意象,也轉(zhuǎn)化為心象。按照吳曉東的說法,意象和心象在內(nèi)涵上是有差異的。心象的構(gòu)成,比意象要復雜。心象是心與物,實與虛,明與幽,有與無,事實與虛構(gòu),現(xiàn)實和幻象的結(jié)合。吳文君小說里的“扎紅綢的馬”、“木馬”,或可視為意象,“一匹在晨風中跑的瘦馬”、“紅馬”則屬于心象。當然,她筆下最有代表性的心象小說,應屬《微風一息》。

為了更好地接近《微風一息》這部作品,我們不妨先繞遠幾步,前往看看另一作家的另一作品。嚴家炎在分析老舍的短篇小說《微神》時,曾把它視為心象小說。按照這位老教授的梳理,“微神”是對英文詞“Vision”的音譯,原意為“幻景”、“幻象”、“心象”或“幻想”,而《微神》“整篇作品都是通過現(xiàn)實和夢幻交錯,來展現(xiàn)一個內(nèi)心的甚至是下意識的境界。作者竭力捕捉由一次悲慘的初戀所留下的不可名狀的情緒,并且把它富有詩意地表現(xiàn)出來。”吳文君的《微風一息》,也正是想通過“現(xiàn)實和夢幻交錯”的方式,來表現(xiàn)一位中年女性那種“不可名狀的”時間意識。這篇小說里,有實境,也有很多的虛境,譬如“天亮前迷迷糊糊的我夢見自己騎在一頭羊身上,它馱著我根本走不快,我發(fā)現(xiàn)它左邊那只耳朵在流血,很黏很紅的血?!焙竺孢€有變形的觀光車,變形的車站,變形的廁所,變形的人……這里所有的實景與虛境,最終都指向“微風一息”(時間)這一心象。它既可以說是那轉(zhuǎn)瞬即逝、無從把握的時間之象,也可以說是女主人公夢中的幻象,是吳文君本人出神時刻的幻想。

從《微神》到《微風一息》,這是文學史上非常有趣的前呼后應,也是值得重視的創(chuàng)造。

三、生命哲學與抒情傳統(tǒng)

吳文君的小說,看起來淡如月色,意境甚美卻無關(guān)宏旨。事實上,這里面有不少篇章,也蘊含著不同的生命哲學。

《坐在塵埃之上》這一篇的思想內(nèi)核,或可看作是存在主義式的——這是很多“70后”作家的共同取向。我者與他者,自由與約束,身與心,情與欲,生存與死亡,恐懼與戰(zhàn)栗……所有存在主義的經(jīng)典命題,在這部小說里都有回響。對于小說里面的蓮來說,絕望確實如存在主義的始祖基爾克果所言,是“致死的疾病”。

更有意味的是,在寫完這一小說后,吳文君似乎很快就遠離了這種暴烈而激進的思想,不愿意一味地往陰暗里走。在《后屋》等作品里,存在的悲劇性感受依然還在,卻被有意識地淡化了。后園固然藏污納垢,是一個幽暗之地,卻也不失生命的亮色。到了《圣山》、《在天上》這些作品,更有了些順應自然、逍遙自在的莊禪氣息。

要理解吳文君小說里生命哲學的轉(zhuǎn)變,最好的個案,莫過于《螞蟻》。這篇小說,有兩條線索,其一是:“立了秋的第四天”,殺氣很重的時節(jié),水潔將一些石榴種子埋在陽臺上的花盆中。九個月過后,花盆里突然多了很多螞蟻。用了糖引誘、水淹等方式,想著驅(qū)散螞蟻,它們卻不為所動。水潔下了猛藥,將螞蟻殺死后,花盆里又多了一棵植物,也就是《詩經(jīng)》里所說的荼——苦菜,苦苣菜。按照吳文君在《“螞蟻”記》里的說法,她最初是打算“依照時間順序,如實述說花盆里怎樣有了螞蟻;螞蟻死了,怎樣變成草,怎樣飽含亡靈怨氣似的越長越高;草莖有須,須如螞蟻;再然后,草開花結(jié)籽,無數(shù)形如螞蟻的草籽披著絨毛隨風而飄……”,只是“思想逐日而變,寫下的總不能滿意。”

幾番輾轉(zhuǎn)后,在最后一稿里,“螞蟻”已不是原來所設想的“螞蟻”了:“‘螞蟻’起始是石榴;石榴死了,成了螞蟻;螞蟻死了,成了野草;草開花,種籽隨風而飛,生命如此循環(huán),改頭換面,如古人說的雀化為蛤。”前后兩種說法里,起碼有兩個相異的地方。在后者中,所謂生命循環(huán)的思想,得到了進一步的凸顯;“亡靈的怨氣”,則被有意無意的化解了。

除了這一“物”的線索,《螞蟻》還有一條“人”的線索:水潔的童年記憶,她的婚姻生活,她與母親、前夫、前男友等人的交往。兩條線索,其實在小說里互為參照,互相交織。而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物,水潔都以愛心與詩心對待。對于惡,她傾向于諒解和寬容;對于生命,她充滿愛意和珍重;對于已逝之情,她充滿感恩與追悔。于是,借著“有情”之筆,螞蟻、黑魚、苦菜這些平常之物,也成了值得珍視的對象。這當然是一種很美好的生命哲學,也是一種充滿詩意的境界。

讀吳文君的這些小說,很難不令人想起黑塞的一個說法,“小說是假裝起來的抒情詩,是給詩的靈魂的實驗借用,作為一種標志去表達他們的自我以及世界。”確實,吳文君似乎無意于成為本雅明或莫言意義上的“講故事的人”,不如通常的小說家那樣重視敘事,尤其是宏大的國族敘事,而是更多地以抒情為“志業(yè)”,著意于呈現(xiàn)“那些心理學的曖昧領域”,傳達個人詩心里的感覺、意象與心象。由此,她的小說,可稱之為抒情小說。

這種抒情小說的創(chuàng)造,在中西文學史上,其實都不乏典型。伍爾夫的《墻上的斑點》、《達洛維夫人》、《到燈塔去》、《海浪》,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納博科夫的《洛麗塔》,麥卡勒斯的《心是孤獨的獵手》、《傷心咖啡館之歌》,還有魯迅的《吶喊》、《彷徨》,廢名的《橋》、《桃園》,沈從文的《邊城》、《長河》,汪曾祺的《大淖記事》、《受戒》,格非的《人面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等等,都屬此列。吳文君的創(chuàng)作所承接的,也正是這一脈絡復雜的寫作傳統(tǒng)。如果要做更詳細的區(qū)分,也可以說,她早期的作品,更多是受西方思想和西方小說的影響,接近于伍爾夫所說的“心理學的詩”;在晚近的創(chuàng)作中,她則更多是想著“回到先秦”,回歸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的傳統(tǒng),尤其是抒情傳統(tǒng)。

陳紅旗作品-《滾渦水》 150.5×150.5cm 2009

按照陳世驤的說法,抒情是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中國文學的榮耀并不在于史詩;它的光榮在別處,在抒情的傳統(tǒng)里……以字的音樂作組織和內(nèi)心獨白作意旨是抒情詩的兩大要素。中國抒情道統(tǒng)的發(fā)源,《楚辭》和《詩經(jīng)》把那兩大要素結(jié)合起來,時而以形式見長,時而以內(nèi)容顯現(xiàn)。此后,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流便在這個大道統(tǒng)的拓展中定型。所以,發(fā)展下去,中國文學被注定會有強勁的抒情成分。”在五四以后,隨著中西交流的頻繁和時局的動蕩,風氣才開始改變,敘事終于壓倒抒情。而不管是遣詞造句,還是在布局謀篇,乃至于思想立場的選擇上,吳文君的小說,都與此一抒情傳統(tǒng)暗合。比如在《螞蟻》里面,吳文君就別有深意地引入了“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和“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等古典詩句,還以水潔、付義的女朋友等來呼應迎春等古典小說里的人物。對《詩經(jīng)》、《楚辭》等古典文學里種種意象的化用,更不在話下。

這種對抒情傳統(tǒng)的自覺賡續(xù),對吳文君的寫作來說,是大有意義的。在“70后”作家中,衛(wèi)慧、棉棉、盛可以等,喜愛的是極端敘事,尖銳而生猛;張楚、弋舟、蔣一談、魏微、付秀瑩、吳文君等,則逆其道而行之,偏重抒情。吳文君以輕靈、輕逸為美學價值,重視意象和心象的創(chuàng)造,重視留白的藝術(shù),《后屋》、《銀燈籠》、《紅馬》都可看作是這種美學實踐的上乘之作??墒撬械淖髌?,比如像《小維娜和貓》、《米蕭的寶石》等等,不但沒有到達輕靈、輕逸的境界,反而顯得有些輕飄、輕率,儼然是當下流行的“小清新”。僅憑《后屋》、《銀燈籠》、《紅馬》這類作品,吳文君亦不足以和張楚、付秀瑩等區(qū)分開來,反倒是《螞蟻》這種有意賡續(xù)抒情傳統(tǒng)的作品,如朦朧夜色中的火焰,讓人眼前一亮,怦然心動。我想,吳文君不妨從這“一點”開始,繼續(xù)思索傳統(tǒng)和個人才能的關(guān)系,拓寬、拓深自己的寫作,也為抒情傳統(tǒng)在當下開出新的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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