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蘇里
可以將野夫書中的“江湖”做泛化理解,即(民間)社會,其中,多牽涉道中人,野夫的江湖,也就與人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社會由無數(shù)個體組成,個體的故事,構(gòu)成歷史的主線或副線,由此,身邊的江湖,也可做身邊的歷史理解。野夫書中也說,每個人背后,都隱藏著一部歷史。
活著的人,寫身邊的歷史,很大程度,既是個體自傳,也是個人思想歷程。野夫的書,大抵有如此特點。他在為別人立傳的同時,同時寫了過去了的時代,也寫了自己的思考,思考中真正難能可貴的,是反思或自省。
因此,我推崇其中的《童年的恐懼與仇恨》和《殘忍教育》。所以,坊間對野夫的“一半土匪、一半警察”評語,實在表面化了。
看過、經(jīng)歷過恐懼、迫害和死亡的人,通過反思和自省,內(nèi)心慢慢升起神靈,才有了慈悲之心,寫出來,自我救贖的同時,也給看官啟示。野夫自小經(jīng)歷恐懼、迫害、死亡,成人后,甚至直接參與過迫害(如他自己所說,酒后出手報復(fù)童年記憶中的“仇人”可稱作迫害的話),他之過人之處,是對恐懼、迫害、死亡,極其敏感,不僅事發(fā)現(xiàn)場有所警覺,事后更能反思自省。
他的慈悲之心,就是在這樣的經(jīng)歷中,慢慢蘇醒,使他在有些騙人的外表和做派下,藏著殘酷歲月冷卻不盡的熱血和溫情。
如果讀者不能體察這一點,便很難讀懂他的文字。
說穿了,他的反思,是從自我開始的。蔓延開來,涉及他經(jīng)歷的殘酷歲月人和事,并由“身邊的江湖”,擴展到他思想所能觸及的內(nèi)在和身外世界。因而他的寫作,給人以明確使命感,不僅記錄內(nèi)外在的世界,還剖析它們,反思它們,進而以審視者眼光,評價它們,理解它們。說來,野夫歲數(shù)并不算大,但他的寫作,推及為人處世,漸近出神入化。
他身邊的人,從掌勺的大廚黎爺,到掌管馬英九競選文宣的阿渡,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老譚,到自然保護協(xié)會的中國首代馬建中,從出生入死的表哥,到文氣十足的余世存,從死刑犯到旅游客甚至到經(jīng)歷過三個父親的小狗“球球”……可謂無奇不有。他們共同的特征,是向往自由的生活,并為此不惜付出代價。
野夫把每個人,作為他識別歷史事件的坐標,在每個人身上,尋找大歷史軌跡,通過連綴,勾勒出他所感受到的歷史畫頁。
“我的寫作本質(zhì)上傳承的正是中國民間修史的偉大傳統(tǒng)?!彼噲D通過寫作,從被遮蔽的往事中,找尋他一代人的“苦衷”。他的明確目的,是重現(xiàn)記憶,抵抗遺忘。
這再次讓我想起蘇聯(lián)作家利季婭記錄歷史的初衷:捍衛(wèi)記憶。她冒險記錄“此時、此地”發(fā)生在身邊的人和事,就是讓人們記住在那個年代,俄羅斯人民經(jīng)歷了怎樣的悲苦和迫害。野夫的不同,在于用回憶的方法抵抗遺忘—他步伐如此急促,就是為追趕逝去的腳步,用他的話說,如果我們不能書寫自己的歷史,我們活該被歷史拋棄。
從《江上的母親》到《身邊的江湖》,野夫用10年的時間,追回45年的歷史片段。他忍受孤寂,在大理,在荷蘭,在德國的小鎮(zhèn)。我期待他完成回憶之后,記錄正在發(fā)生的歷史—追隨利季婭,為捍衛(wèi)記憶,記錄此時此地那些將被后人解讀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