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智
這鬧得沸沸揚揚的“湖廣鐵路債券案”,皆源于1976年,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法律,名為《外國主權豁免法》,該法規(guī)定:外國國家的“商業(yè)活動”不享受豁免,即可以在境內控告任何外國政府,只要指控內容屬于外國經濟活動,法院即可受理。于是,早已處心積慮異想天開的以杰克遜為首的9位美國公民,利用這些年來所竭力收集已成廢紙的由清政府所發(fā)行的“湖廣鐵路債券”為由,控告中華人民共和國,要求賠償債券本利數額達1億美元。
在二十世紀初,中國清政府曾經為修建湖廣鐵路與當時的美、英、德、法銀行財團簽訂了“借款合同”,據此,清政府發(fā)行了債券,其實,中國的鐵路建筑權早在八國聯軍以前就被各帝國主義國家攫取了。它們通過修建鐵路獲得了種種特權和巨大收益,辛亥革命之后,這種債券也成了廢紙。
接到傳票之后,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負責人,同有關專家立即進行了慎密研究,在這風波之始,他們果斷地把美國法院傳票立即原件退回,同時向對方政府進行交涉,他們依據有關法律提出,中國不能受外國法院管轄,這種舊債決不能償還。
第一次將傳票原件退回之后,第二次又寄來,依舊原件退回,然后第三次寄來,還是原件退回。三次退回原件,中間繼以一系列政府間交涉。時間推至1982年,美國阿州東部地方法院對此案悍然作出“缺席判決”。判決中華人民共和國賠償原告損失4000萬美元。
一時間,美國輿論嘩然,扣壓中國財產的聲浪甚囂塵上,有人甚至揚言:只要是中國的財產,法院就可扣押。
法院判決之后,美國國務卿訪華,他認為美國是三權分立的國家,法院判決政府無權干涉。
中國最高領導人在接見他時,明確指出:你們三權分立,這我們不管。但中國政府只能同你們政府打交道。老實說,昔日美國欠中國人民的債還少嗎?中國人民要是告起你們來,你們是無法償還得了的!當然,我們并不想這樣做,但我要再說一遍,你們的一個地方法院不能管到我主權國家頭上來,這沒有道理,違反國家主權豁免原則。
美國國務卿之行沒有達到他的預期目的,他回國之后,美國輿論再次興起扣押之浪。
在這些日子里,有關法律專家聆聽了負責同志接見美國國務卿的談話后,感到責任重大。他們審時度勢,集思廣益認真論證后一致認為:第一,對方揚言扣押財產這是政治壓力,是恫嚇,不大可能成為行動。因為美國阿州地方法院在缺席判決中規(guī)定,為抵償債券而對中國財產的扣押,必須是與該項債務有關的財產。而我們在美國停泊的飛機、輪船及其他財產,有哪一項是與湖廣債券有關的呢?所以,不要被人家沸沸揚揚的輿論嚇倒。第二,如果要派律師去阿州法院出庭,那只能抗辯,申訴美地方法院無權管轄中國政府的這一嚴正立場,使我們始終處于主動地位。第三,要向美國政府交涉,美國雖為三權分立,但又是三合而一,其間分與合奧妙無窮,是一套運轉自如的機制。美國國會規(guī)定:遇有法律案件,涉及國家對外關系的重大問題,國務院可以議政。其議政結果,會對法院產生很大影響。
法律專家提出的三點建議,立即得到了認可,外交部的負責同志很快召開一次會議,認真討論專家的建議,在詳盡討論之后,外交部負責同志于會議結束時又做出決定,馬上派兩名專家飛赴華盛頓,對湖廣鐵路債券案及由此案可能引起的各種后果進行詳細的調查。經過在美國的廣泛接觸與了解,我方更加堅定了處理該案的信心,待專家歸國時,中國政府也正式就湖廣鐵路債券案向美國政府交涉。
美國政府旋即對此做出反應,一個法律代表團準備飛抵北京,與中國法律專家接觸。
中國政府對此表示同意。
雙方各自陳述,不見結果。后來,助理國務卿先生說了:“雙方妥協(xié)吧?!?/p>
作為第一次談判的結果,達成了協(xié)議。美國由國務卿簽發(fā)文件。表明政府態(tài)度,湖廣債券案涉中美重大利益,希望法院對中國立場表示充分考慮與重視,中方則可應法院之請,出庭抗辯,申訴不應訴的理由。
抗辯不是應訴,而是約請美國方面的友好律師,在審理“湖廣鐵路債券”案件時來到地方法院,在法庭上講明中國為什么不能應訴,講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嚴正的原則立場。
能夠在法庭上出庭抗辯,這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來講,已經顯示了最大的靈活性與對于保持中美兩國關系正常發(fā)展的誠意。
談判結果是積極的,為正確解決此案提供了一次寶貴的機會。
談判結束后,雙方都認真負責地依約履行了諾言。于是,1984年2月.距第一輪談判約2年之后,美國阿拉巴馬州東部法院撤消了要求中國賠償杰克遜等9人4000萬美元的缺席判決。
稍后時間美國卸任國務卿訪華,他帶來信息,說撤消判決只是正式審理的開始,如果中國堅持不應訴,法院可能再次判決。卸任國務卿的信息,再一次引起風波。
有關法律專家認真匯總了自從美國國會通過《外國主權豁免法》以來判決的所有案例,并對世界新秩序作了詳盡的走向預測。專家們認為,鑒于美國政府已經在第一輪中影響了法院判決,使其撤消了缺席判決,那么更應堅定信心,要堅持抗辯而不是應訴的條件。
當時的外交部長立即對法律專家的意見進行了研究,果斷地決定同美方苒次談判。
第二次談判,美方共來了7個人。團長仍為助理國務卿。
他說他已盡了最大努力幫助中國,如果中國堅持原來的立場。勢必影響雙邊關系的前景。
中方的法律專家也不讓步,力陳中方的不可改變的原則態(tài)度。
第一天的談判以僵局結束。
中午休會后,下午美方派人給中方團長送來了一張請柬,第二天巧逢美國獨立紀念日,美國駐華使館要舉行慶?;顒?。
看到請柬,他心中一動,馬上叫來了副手。“你去,代我向美國人民表示祝賀,并且注意助理國務卿的舉動,看看他是否有所表示。我在這里等你電話?!?/p>
專家的老辣目光,看出了對方良苦用心。他從臺前退到臺后,自有一番苦心。中美兩國關系來之不易,只要有心,完全可以找到一種共識。
果然,第二天下午5時,應美方之邀,中美雙方團長舉行了單獨會晤。美方團長見面之后立即陳述要中國出庭應訴的立場。
我方團長卻轉移話題,扯起學業(yè)以及兩人該為中美關系的良好發(fā)展作出努力的愿望等,談話氣氛由此變得和諧,助理國務卿頗為贊同中方的看法。他提議過幾天再次會晤。
再次會晤,中方團長說:“希望今天的會晤不僅僅像上一次,雙方要有所建樹。否則,我們將失去很好的機會?!?/p>
美方團長說:“我們已經做了許多讓步,中方是不是應該效法我們,也再做些什么呢?”
雙方態(tài)度:一方柔中帶剛,綿里藏針;一方小心翼翼,投石問路。
“中國政府堅持原來立場,我們愿意再次請美國律師進行抗辯,申述美國地方法院對湖廣債券案無權管轄,這是我們最后的讓步。”話至此,中方團長語氣溫和:“我們這樣做,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來第一次,先生不應再有此問?!?/p>
“可是,我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我們還能再做些什么呢?”這種回答,顯示了一種高超的技巧,亦為綿里藏針。
“你是法律專家,應該明白。法律的很多問題,比如時效問題,比如法律有無回溯力問題等等。這些都是可以考慮的嘛?!敝蟹綀F長胸有成竹,不露聲色地說出了想法。
美方團長一聽,心中當然明白。他的思維緩緩繞過來,從法律角度,慢慢逼近了以本國根本利益為出發(fā)點的解決方法。
經過一番討論,美方團長說:“我回國后將立即稟告我國政府。我將從法律角度向政府提出建議,時間大約兩周。”
“我們將等你兩周。”
第二輪談判結束之后,中美雙方都在沉默。及至美國代表團回國后的第8天,一封電報飛至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
美國國務院將向法院發(fā)出文件:1976年通過《外國主權豁免法》應無回溯力。
回溯力是法律專用語言,即1976年通過的《外國主權豁免法》,雖然在國會通過后已成為一項法律,但它無權管轄并依此審理一切在1976年以前出現的經濟案件。
這樣,美國國務院的文件一發(fā)出,阿拉巴馬州東部法院以1976年法律無回溯力為依據,裁定法院對杰克遜等9人以中國清政府湖廣鐵路債券為內容的案件無管轄權,宣布此案撤消。
至此,一場涉及中美雙方時間長達5年的風波宣告結束。
事件的結果。美國政府維持了它的法律,立場并未改變。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堅持自己的為世界共知的嚴正立場,沒有承認別國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管轄權。
這樣的史無前例的裁決結果,為其他一些奉行《外國主權豁免法》的國家提供了榜樣,使之無法再以此為據進行活動。
歷史給予此案的定評,無論從政治、經濟或者法律方面都具有重大意義。隨著歲月的推移,此案的歷史意義將日益發(fā)出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