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奇
第六章 開始秘密行動
此時,國軍120軍前沿陣地的情景跟91軍相同,守軍們堅守在壕溝掩體內(nèi),觀望監(jiān)視著蘭州方向,隨時準備投入戰(zhàn)斗。
周嘉彬軍長站在高地上的瞭望所里,舉著望遠鏡觀察蘭州方向,鏡圈里是彌漫整個天空的戰(zhàn)火硝煙,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周嘉彬雖然看出蘭州馬上就要丟了,卻沒有像黃世雄那樣張張狂狂幸災(zāi)樂禍,而是沉默不語,低眉沉思。這是他每臨大事,沉穩(wěn)冷靜的一貫風格。
此時此刻,他又在思考蘭州失守后,他的120軍何去何從的問題。
根據(jù)前方守軍傳來的情報,蘭州失守已是轉(zhuǎn)眼間的事了。馬繼援的兩個軍和幾個獨立旅實力雄厚、戰(zhàn)斗力很強,他們尚且不能抵擋彭德懷之部,他們這個次等軍能擋住解放大軍嗎?不可能!他想來思去,擺在眼前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向河西走廊逃跑,最后進入新疆??蛇M入新疆又怎么辦?大半個中國已經(jīng)被解放軍占領(lǐng)了,新疆解放只是個時間問題,逃往哪里?前途非常之渺茫!另一條是投降起義,走“北平之路”。關(guān)于“北平方式”和“綏遠方式”,他早就聽說過,卻不知詳細情況。兩天前,他才秘密偷聽了共軍的廣播電臺,詳細了解了《關(guān)于北平和平解決問題的協(xié)議書》和《綏遠方式》內(nèi)容,傅作義將軍可以用和平方式解決北平問題,他怎么不可以走北平之路,挽救120軍的兄弟呢?“北平方式”和“綏遠方式”可以說都是眼下解決120軍出路的最好方式。
然而,問題的關(guān)鍵是長官公署副長官劉成會答應(yīng)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絕對不會同意。他是國民黨“中央”系反共派和主戰(zhàn)派的代表,不要說他周嘉彬想走北平之路,就是稍稍流露出這方面的意思,若被他發(fā)現(xiàn),都會掉腦袋的。他岳父張治中將軍滯留北平后,劉成已經(jīng)暗暗盯住了他,他若再不小心謹慎行事,必會招來殺身大禍。
所以,第二條路,他只能在心里偷偷想想,卻不能流露出一絲半毫來!
他倒是發(fā)現(xiàn)彭銘鼎有這個想法。那天他邀他來家暢談時,發(fā)現(xiàn)他不時流露出這樣的思想,而且暗示他做好準備,但這僅僅是感覺,到底彭銘鼎流露出的是真情實感,還是有意拿話試探他,他就不能肯定了。一廂情愿的感覺,是不能靠的。處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他不能輕易相信一個人,也不能隨便暴露自己的思想,否則大禍降臨!
周嘉彬正考慮著120軍的前途命運,彭銘鼎匆匆趕到了。
周嘉彬見彭銘鼎來了,關(guān)切詢問:“前方情況怎么樣?”
彭銘鼎還是給劉成說的那句話:“極為困難!”
“極為困難?!”周嘉彬震動一下。
“對,——再過個把小時,解放軍可能就要攻進蘭州城了!”彭銘鼎不置可否地說。
“是嗎?”
彭銘鼎嚴肅地點點頭。
周嘉彬便愣怔在那兒了。這個結(jié)果他雖然早已料到,但聽彭銘鼎這樣說,還是感覺來得太快了。揚言固若金湯的蘭州城,怎么突然間就要潰敗了?他怔了幾秒鐘,準備把身旁的副官和參謀們打發(fā)出去,跟彭銘鼎說點私房話,突然放置在子彈箱上的電話緊促地響了起來,一種不祥之感震懾人心!
周嘉彬接起電話,是劉成打過來的。
劉成嘶啞而急促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了過來:“嘉彬,蘭州防線徹底被共軍突破,共軍已進入蘭州城,現(xiàn)在進行巷戰(zhàn),命令你部馬上西撤,扼住烏鞘嶺,占據(jù)河西走廊!”
“什么?解放軍已經(jīng)……”周嘉彬半晌喘出一口氣,問:“具體部署?”
劉成道:“等我們在武威會合后再研究制定!——馬上執(zhí)行命令!”
“是!”周嘉彬“是”了一聲,慢慢放下電話呆愣了,半晌對彭銘鼎情緒低沉地說:“銘鼎,蘭州防線徹底崩潰,解放軍已經(jīng)進入蘭州城,雙方進行巷戰(zhàn),——劉副長官命令我們馬上西撤,扼住烏鞘嶺,占據(jù)河西走廊!”
“這是料定的?!迸磴懚Σ灰詾橐獾卣f。
周嘉彬從他的話里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洶涌而來,不由抬眼望著彭銘鼎,意會地點了點頭。
彭銘鼎也意味深長地向他點了點頭,走過去拿起子彈箱上的望遠鏡,向蘭州方向觀望,周嘉彬也拿起望遠鏡向蘭州方向觀望。此時此刻他們的望遠鏡圈里除了戰(zhàn)火硝煙,便是潰逃遣散的車輛人群!
通往河北岸的黃河鐵橋上車輛人群沖撞擁擠,仿佛浪潮撲擊,有的車輛行人被擠下橋,下餃子般紛紛墜入河水,轉(zhuǎn)眼被大浪吞沒;整個五六公里長,近兩千米寬的滔滔河面,被載著人的船只、羊皮筏子、木排、木盆、木頭等籠罩了,還有泅渡的,亂七八糟,隨浪翻滾,向北岸漂流,如同狂風掃落在河面上的樹葉;再看看通往蘭州城外的大路小道,逃跑的車流人群,擁擠著喧囂著掙扎著,仿佛傾翻的螞蟻窩,又好像決堤的洪水洶涌沸騰,喧囂不息,真可謂兵敗如山倒?。?/p>
彭銘鼎觀望片刻,放下望遠鏡,沉重而又略帶諷刺意味地說:“一座固若金湯的城鎮(zhèn),頃刻間灰飛煙滅,這是西北的最后一座堡壘,就這么……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煲獍?!”
周嘉彬也放下了望遠鏡,望著彭銘鼎,又點了點頭,表示對彭銘鼎高論的贊同,而后在地上走了幾步,回頭低聲問:“銘鼎,我們怎么辦?”
彭銘鼎因為對周嘉彬的思想還不十分摸底,便反口問他:“軍長的意見?”
周嘉彬知道彭銘鼎對他還不摸底有顧慮,便誠懇地說:“現(xiàn)在兵臨城下,大勢已去。120軍何去何從,我周嘉彬就把定奪權(quán)交給你了,你說向哪里,我周嘉彬就跟你向哪里!
這是周嘉彬掏心窩子的話,也是他的“底牌”。
彭銘鼎見周嘉彬亮出了“底牌”,心里豁然敞亮,說:“軍長,仗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纯囱矍埃阒Y(jié)果,現(xiàn)在我們的出路只有走綏遠之路!”他向周嘉彬亮出了思想。
周嘉彬聽此話,心里也敞亮了,但擔憂焦急地說:“可怎么走???我心里沒有底??!”
彭銘鼎說:“部隊就停在原地,等解放軍占據(jù)蘭州后跟他們和談!”
周嘉彬苦叫著:“可長官公署劉成下令西撤,扼守烏鞘嶺,占據(jù)河西走廊!”
“我們不聽他的?!迸磴懚麛嗟卣f。
周嘉彬頓了頓,搖搖頭說:“不行!我們不聽劉副長官的命令,他肯定會猜到我們要‘反水,如果他下令讓91軍把槍口對準我軍怎么辦? 120軍從裝備到戰(zhàn)斗實力,都不是91軍的對手!再說,馬繼援的獨立旅還在黃河北,咱們稍有動靜,他們就會撲過來,我們左右都受牽制啊……”
彭銘鼎聽了這些也作難起來。剛才他只考慮怎么把隊伍穩(wěn)在這里,卻沒過多考慮周圍的牽制力??磥碇芗伪蚩紤]得要比他周全,真不愧是一軍之長。但問題是現(xiàn)在解放軍已經(jīng)進入蘭州,大軍壓境,是絕好的“反水”機會,如果把部隊帶到河西走廊,跟91軍會合,便失去大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想到這里,他又果斷地說:“不聽他劉成的,讓部隊原地待命,看看形勢再做決定?!?/p>
周嘉彬為難地說:“如果劉成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撤離怎么辦?”
彭銘鼎堅定地說:“由我來應(yīng)付?!?/p>
周嘉彬思忖片刻,說:“那好吧。”
彭銘鼎如此這般想糊弄長官公署劉成副長官,但狡黠老道智商過人的劉成豈能隨便糊弄過去?他對彭銘鼎的動機早就有所覺察,他分析彭銘鼎在這命運攸關(guān)之時不會安分守己,因此在給隴南兵團下達西撤命令時,先下達了120軍周嘉彬。他決定在120軍開始向西行動后,再給91軍下達西撤命令。這樣, 120軍如果要耍什么花招,遲遲不動,他就命令91軍掉轉(zhuǎn)槍口,在屁股后面 “督戰(zhàn)”,看你120軍敢不動?
這一手是兵家常用的絕活,劉成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卻沒有忘形。他在給周嘉彬下達了西撤命令后,便攀爬到指揮部瞭望所旁的高山頂上,把望遠鏡轉(zhuǎn)向了120軍周嘉彬的防守陣地上,要親自看看西撤命令下達后, 120軍有沒有動靜。他觀望了半天,果然不見120軍有撤離動靜,便放下手里的望遠鏡,冷笑一聲,嘟噥著說:“這個湖南佬,想糊弄我!”轉(zhuǎn)身對副官說,“下山,去指揮部!”
回到指揮部,劉成便直接給120軍打電話催問。
這面,彭銘鼎正準備商量怎么應(yīng)付劉成,話音剛落點,彈藥箱上的電話又急促地響了起來。彭銘鼎估計是劉成打來的,便上前接起來。果然是劉成,他劈口就問:“怎么回事?部隊怎么還沒有開始撤離?”
彭銘鼎應(yīng)付道:“撤離命令已下達,大部隊已在行動,軍部和部分后勤單位因為壇壇罐罐多,累贅,行動稍滯后。”
劉成嚴厲地說:“扔了壇壇罐罐馬上撤離! 若有延誤,軍法處置!”
這是劉成第一次高聲大嗓命令彭銘鼎。
彭銘鼎不由一震,可他還是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是!”
劉成又說:“我現(xiàn)在正在路上,馬上就去120軍?!闭f完掛了電話。
彭銘鼎聽劉成要來120軍,手持電話愣在那兒了,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周嘉彬一直在旁邊聽電話,聽到劉成要親自來120軍督戰(zhàn)也愣住了,問彭銘鼎:“怎么辦?他要來咱們軍,說明他看出了我們的什么!”
彭銘鼎點了點頭:“看來他聞到了什么,要來真格的!”
周嘉彬焦急地說:“——快拿主意,再拖延可就露‘底了!”
彭銘鼎思忖片刻道:“再等等看,他會不會是拿這話嚇唬人?”
“不不!”周嘉彬搖搖頭,“劉成狡猾老到,慣常疑神疑鬼,他會這樣干的!”
彭銘鼎作難了,但還是咬咬牙說:“等等看。他來了,我應(yīng)付!”
周嘉彬擔憂地說:“可,部隊沒有撤離的樣子怕不行!”
彭銘鼎果決道:“讓后勤單位和軍部政工人員撤離陣地,給劉成做個樣子?!?/p>
周嘉彬:“好!”向外面喊了一聲,“副官!”
副官應(yīng)聲跑進指揮所,周嘉彬命令道:“通知后勤單位和軍部閑雜人員馬上撤離!”
副官剛?cè)鬟_命令時間不長,劉成在公署副參謀長彭永強、上官處長等隨員陪同下來到了120軍。
盡管彭銘鼎和周嘉彬思想上都有所準備,但看見劉成和彭永強一行的到來,還是感到有點突然。周嘉彬和彭銘鼎忙上前迎接。
劉成表情一直是笑瞇瞇的,他走進指揮部瞭望所,對彭銘鼎和周嘉彬狡黠地說:“沒想到我會來吧?”
彭銘鼎說:“想到了,指揮官親自赴前沿陣地視察督戰(zhàn),是給下屬官兵做表率,激發(fā)戰(zhàn)斗力,我等非常歡迎!”
劉成笑瞇瞇地說:“介夫的話深奧,有詩意,有詩意!”
彭銘鼎說:“劉副長官夸獎了,銘鼎一介武夫,哪有什么詩意??!”
劉成認真道:“哎,話不能這樣說,介夫胸有雄兵,腹有韜晦!”
彭銘鼎見劉成話頭不對,便開始謹慎應(yīng)付了,他打著哈哈說:“銘鼎哪有什么韜晦啊,雄兵啊的,副長官挖苦銘鼎哩,劉副長官才是胸有雄兵,腹有韜晦!”
“不!”劉成忽然繃住臉子,盯住彭銘鼎揶揄道,“介夫現(xiàn)在很會用兵,大敵當前,兵臨城下,你們的120軍卻在這里安如泰山,絲紋不亂,真乃大家手筆,大將風范。半日不見,令本長官刮目相看??!有什么韜晦良謀,退敵之策,說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劉成終于逼上來了。
周嘉彬見劉成指桑說槐,咄咄逼人,知道他已看出120軍的動機了,身上陡然掠過森森寒氣,不知怎么應(yīng)對。而彭銘鼎卻顯得冷靜鎮(zhèn)定,劉成的話音剛落后,忽然呵呵呵笑來。他說:“劉副長官把銘鼎高看成漢中劉備了,其實我不是劉備,劉副長官也不是曹操,咱們都是同船人,興亡共命。劉副長官可能見120軍軍部還沒有西撤,所以就……其實120軍接到劉副長官的命令就開始西撤了,不信您自己看看!”
彭銘鼎把望遠鏡遞到了劉成手里,又指著120軍側(cè)后的一條簡易道路,說:“請看看我們西撤的隊伍!”
已是黃昏時刻,天色漸漸朦朧。120軍后側(cè)遙遠的簡易道路上擠滿潰散逃跑的車馬人群,黑壓壓,亂糟糟,形如黑色的蟒蛇蠕動。因道路在山谷里蜿蜒盤繞,大山的陰影又覆蓋著路面,根本分不清哪是軍人,哪是老百姓?所以彭銘鼎才大膽地把望遠鏡給了劉成,讓他親自觀看。
劉成端著望遠鏡觀望了半天,大概沒有看出哪是120軍,哪是從蘭州城里逃出的車馬人群,于是把望遠鏡遞給身旁的彭永強。
彭永強原為甘肅省保安副司令。1948年郭寄嶠接管長官公署常務(wù)副長官時,推薦他為長官公署第二副參謀長,名列副參謀長彭銘鼎之后,主抓情報和公署后勤、財務(wù)、內(nèi)務(wù)等,是顧祝同和郭寄嶠的親信。他觀望了半天,也放下望遠鏡,向劉成搖了搖頭。
劉成清楚他也沒分辨出什么,便旁敲側(cè)擊詢問彭銘鼎和周嘉彬:“那你們的軍部為什么還遲遲不動?還等什么?長官公署的命令不管用?”
“不不不……”周嘉彬忽然慌忙說“不不不”卻再沒了下文。
彭銘鼎卻不慌不忙地說:“劉副長官,校長不是常教誨我們,為了黨國,沖鋒在前,撤退在后的軍人才是合格軍人嗎?再說,您劉副長官不也在前沿陣地,也沒有撤離嘛!”
一句話,把劉成說啞了,把周嘉彬解放了。
周嘉彬心里贊嘆道:“這個彭銘鼎還真行!”
然而,劉成畢竟是老道狡黠的,他知道彭銘鼎在糊弄他,轉(zhuǎn)身對彭永強和上官處長等隨同人員說:“為了黨國,銘鼎和嘉彬堅守陣地,沖鋒在前,撤退在后,不怕流血獻軀,精神可嘉,值得你們好好學習?。 ?/p>
彭永強和上官處長等幾個隨同齊聲應(yīng)道:“是、是,精神可嘉,值得學習!”
劉成接著話鋒一轉(zhuǎn),對上官處長和另外一個隨同說:“現(xiàn)在軍情緊急,上官處長就留在120軍,協(xié)助銘鼎和嘉彬做好西撤工作,做一回校長教誨的那種好軍人!”
上官處長和兩個隨同響亮地應(yīng)道:“是!”
劉成說完,走到上官處長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叮囑道:“你就辛苦辛苦,有什么情況,隨時向我報告!”
“是!”上官處長心領(lǐng)神會,又是響亮回答。
劉成滿意地點了點頭,轉(zhuǎn)向彭銘鼎和周嘉彬笑瞇瞇地說:“介夫、嘉彬,我知道你倆忙得顧不過來,所以讓他倆留下協(xié)助你們向西轉(zhuǎn)移,沒有問題吧?”
周嘉彬苦笑著說:“沒問題,歡迎歡迎!”
彭銘鼎也苦笑說:“謝謝劉副長官關(guān)照!”
劉成知道彭銘鼎和周嘉彬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心里笑著說:“還想糊弄我劉成?太小看我了!跟你們玩這種游戲,如同大人跟小孩過家家,太輕而易舉了?!崩^而對彭銘鼎和周嘉彬說:“好了,就不說什么了,我要前去91軍看看,你們趕快組織撤離,半個小時后,務(wù)必撤出陣地,再要拖延,我可就從后面趕上來打你們的屁股了!”這幾句話看似玩笑,卻暗含著威脅和騰騰殺氣。
彭銘鼎和周嘉彬身上不由似寒流襲擊。
劉成說完,轉(zhuǎn)身走出指揮部瞭望所,下了山岡,鉆進黑色小轎車,在彭永強等幾輛小車陪護保駕下,卷著一道黃塵遠去了。
彭銘鼎和周嘉彬望著遠去的黃塵,心頭直往下沉。
周嘉彬嘆道:“劉成留下了兩個監(jiān)軍,現(xiàn)在我們不好再行動了?!?/p>
彭銘鼎點了根煙,深吸一口,說:“劉成這一手狠?。 ?/p>
周嘉彬悄聲問彭銘鼎:“那我們怎么辦?”
彭銘鼎沉思半晌,吐出一股濃濃的煙柱,長嘆一聲說:“劉成剛才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我們再要拖延,他會命令91軍掉轉(zhuǎn)槍口打我們的屁股,馬繼援的殘兵如果再襲擊我們的側(cè)面,我們就會陷入絕境!”
周嘉彬:“那現(xiàn)在只有向西撤了?”
彭銘鼎嘆惋道:“劉成這個人,我很了解,他能說出來就能干得出來。他派上官處長守在這里,名為協(xié)助我們工作,實為監(jiān)視我們,我們稍有動作,就會受到四面合圍,現(xiàn)在我們只有向西撤,翻過烏鞘嶺,到了武威再見機舉事!”
“好,聽你的!到武威見機舉事!”周嘉彬點了點頭。
120軍開始向西撤了。
第七章 翻過烏鞘嶺進入河西
劉成乘車剛到指揮部,上官處長的電話來了,報告說120軍已撤離陣地,向烏鞘嶺方向轉(zhuǎn)移了。
劉成聽此消息臉上露出一絲嘲笑,自語說:“彭銘鼎這個湖南佬,是屬毛驢子的,前面得有人拉,后面得有人趕,還得用鞭子抽打著才往前走!”
120軍撤離了,現(xiàn)在可以向91軍下達撤離命令了,他命副官:“電令91軍撤離陣地,向西轉(zhuǎn)移,沿線布防!”
“是!” 副官跑步出門,去傳達命令。
劉成又令身旁的參謀和工作人員:“馬上收拾東西,隨91軍西撤!”
參謀和工作人員們各自去忙了。劉成對副參謀長彭永強和幾個親信道:“走,去91軍!”說著就往外走,彭永強和親信們緊緊跟隨著出了指揮部。
守在黃河北岸的91軍接到電令,開始向西撤離轉(zhuǎn)移了。
然而,此時此刻的軍長黃世雄還在瞭望所舉著望遠鏡觀看黃河南岸,他從望遠鏡里看到解放軍已占領(lǐng)了河南岸的蘭州城,正在忙忙碌碌清理打掃戰(zhàn)場,有的部隊或坐或躺在大街上休息,有的燒鍋做飯,雖然整個城郭樓堂房屋,還彌漫在硝煙里,但還是顯露出更換新天地的歡欣和喜慶氣息……
1949年8月26日,這是一個偉大的歷史轉(zhuǎn)折——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了蘭州。
西北最后一座重鎮(zhèn)轉(zhuǎn)眼丟了,再向西還有什么可以抵擋共軍的挺進呢?黃世雄凝望著,一種窮途末日的感覺如同刺骨寒潮撲頭裹腦涌過來襲擊著他的心,他整個淹沒了。他沉痛而悲涼地放下了手里的望遠鏡,呆愣在那兒,如同泥塑木雕。
此時此刻,他心頭纏繞著一絲痛悔,當初為什么不在關(guān)鍵時刻奔赴前方,幫馬繼援司令一把?幫隴東兵團一把呢?不論馬家軍怎么狂傲,怎么瞧不起他們中央軍,但他們總歸都是黨國軍人,都是一家人,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吵吵鬧鬧,那是自家兄弟之間的事,共同的敵人應(yīng)該是共軍,應(yīng)該一致對外才是,怎么事到臨頭就忘了?致使自己的兄弟倒下了,家丟了,他們都成了喪家之犬!
誠然,他的91軍戰(zhàn)斗力比不上隴東兵團,即使拉到陣地上也幫不了隴東兵團多大忙,解決不了多大問題,可只要拉上去,總可以抵擋抵擋,總可以為隴東兵團搖旗吶喊,為他們壯壯軍威吧?但他們卻沒有動,窩在這里隔岸觀火,甚至幸災(zāi)樂禍!
作為一個軍人,一個從黃埔走出來的將軍,為了黨國,為了校長,應(yīng)該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率領(lǐng)全軍將士沖上前去血戰(zhàn)到底,獻身沙場的……
當然了, 91軍的任務(wù)是守衛(wèi)黃河北岸。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沒有長官公署的命令,他們就不能動,但戰(zhàn)場的形勢千變?nèi)f化,應(yīng)該隨機應(yīng)變,贏得勝利才是。再說他要率軍行動,長官公署指揮部和劉成副長官能阻攔得住嗎?阻攔不住的,可他終歸還是沒有動,這怨不得別人,只能怨自己!
夕陽漸漸沉落著,天漸漸黑暗了。
黃河里飄蕩著污血般的晚霞,濃濃的血腥令人心寒。黃世雄望著黃河對面歡天喜地慶祝勝利的解放軍,望著落入共軍之手的蘭州城,深感自己愧對校長,愧對黨國!此時91軍基本撤出了防守陣地,陣地上清冷而蕭索,血腥而恐怖。黃世雄仍木樁般呆立在那兒。他臉色很難看,更多的是悲寒。鄭壯懷見此情景,走上前勸慰道:“軍長,撤吧,部隊基本撤出陣地了!”
黃世雄沒有回應(yīng),半天身軀晃動一下,喃喃地說:“丟了,丟了,就這么丟了,轉(zhuǎn)眼就丟了……”
鄭壯懷又安慰道:“丟了蘭州,還有河西走廊,還有新疆……”
“蘭州都丟了,河西算什么?新疆算什么?”黃世雄忽然無可名狀地發(fā)起火來。鄭壯懷忙勸說道:“軍長,丟了就丟了,北平、西安不也丟了?誰又能怎么樣?快撤吧,再遲怕來不及了……”
“怕什么?”黃世雄懊惱地說,“解放軍雖然打進了蘭州城,還沒有打過黃河,要過黃河也得一天半日……”
“可部隊撤離了,軍長還呆在這兒干什么?聽說120軍已經(jīng)撤了,走吧走吧!”鄭壯懷邊說邊拉黃世雄往外走。
黃世雄被拉下山頂上的指揮部,鉆進吉普車,在幾輛警衛(wèi)車輛護衛(wèi)下,隨著部隊向西撤退。剛行駛不遠,黃世雄從車窗里看到前面的便道岔口旁停著幾輛小轎車。黃世雄正要詢問他們是什么人,只見劉成和長官公署第二副參謀長彭永強等一干人,從黑色小轎車里鉆了出來。
黃世雄見是長官公署副長官劉成等,心里動了一下,“公署長官們怎么在這里?”他讓司機停車,自己跳下車走了過去。
黃世雄來到劉成面前,冷冷問:“劉副長官怎么在這里?”
劉成笑著說:“本來要去你那兒的,見你們下來了,就停在了這里。”
黃世雄聽此話一怔:“去我們那兒?”
“是??!我們剛從120軍過來?!眲⒊烧f。
黃世雄頓了頓問:“劉副長官有事吩咐?”
“沒有。”劉成搖了搖頭,“只是看看,而后相隨大家向西撤?!?/p>
黃世雄似乎覺察到什么,忽然仰頭哈哈笑著說:“我黃世雄知道劉副長官去我們軍干什么。您是怕我黃世雄不聽長官公署的命令,前來親自監(jiān)視督戰(zhàn)吧?”
黃世雄一語道破了劉成的心思。
劉成見黃世雄直言道破他的心思,忙掩飾說:“哪里哪里!世雄兄咋會不聽長官公署的命令呢?”
“那就是怕我黃世雄反水?怕我把91軍拉到黃河南邊,投奔共軍?”黃世雄又逼上去。
“不不不!”劉成忙搖手說,“看你把話說到哪里去了?世雄是黃埔驕子,黨國精英,校長的得意門生,怎么會屈膝投共呢?更不像話了!”
黃世雄見劉成這樣說話,不再糾纏了,言語鏗鏘有力地道:“請劉副長官記住,我黃世雄是受黨國多年訓導的軍人,對黨國赤膽忠心,忠貞不二。為了黨國,為了校長,哪怕只剩我一個人,也會堅持下去,決不屈膝投降!”
劉成心里一熱,堅信這個黃世雄是可靠的,便說:“世雄,這個本長官是相信的!”
黃世雄聽劉成這樣說,哼哼冷笑兩聲,用嘲弄挖苦的口氣說:“相信就請劉副長官不要再疑神疑鬼!”話頭一轉(zhuǎn)說,“聽說前些天有人在我黃世雄背后搞小動作,搬弄我黃世雄的是非……”
劉成清楚黃世雄說的是撤換他軍長的事,忙插話打斷道:“是嗎?本長官怎么沒聽說過?怎么不知道?”他裝起聾賣起啞來了。
黃世雄揶揄道:“那是劉副長官聽多了,才不足為奇!”
“這話就說遠了?!眲⒊烧f,“長官公署這里本長官真沒聽說過,至于下面的傳言,多半都是謠傳,不足為信,不足為信嘛!”
黃世雄又冷冷哼了一聲,說:“好了,現(xiàn)在不說這些了,等部隊轉(zhuǎn)移到安穩(wěn)地方,我們再一筆一筆清算!”
其實,關(guān)于劉成和彭銘鼎密商撤換黃世雄軍長之事,從開始到擱淺,黃世雄都隱隱約約有所耳聞,也有所覺察。起先,他覺察到長官公署劉成和彭銘鼎要動真格的,心里有點怕了,因為他的91軍畢竟屬于長官公署管轄指揮,軍長之職的任免權(quán)畢竟握在長官公署手里,盡管他黃世雄是蔣介石、胡宗南的嫡系,盡管他有后臺,但“縣官不如現(xiàn)管”,長官公署要撤換他的軍長之職,只是一道命令而已。他們把他的軍長撤換了,你能把他們怎么樣?蔣介石、胡宗南遠在天邊,又能把他們怎么樣?俗話說英雄不吃眼前虧!
于是,黃世雄為了保住軍長寶座,那狂傲不馴、目無公署的野性有所收斂了。長官公署下令將91軍配置到黃河北岸做預備隊,他二話不說,把軍隊拉過了黃河,加緊修筑防守工事;劉成讓他按兵不動,他就按兵不動;劉成下令讓91軍向西撤,他就向西撤了……
然而,現(xiàn)在他那狂傲不馴、目中無人的野性又復發(fā)了,眼里又沒有長官公署,沒有劉成,沒有公署參謀部了。原因很簡單:馬繼援的隴東兵團失敗了,蘭州丟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馬步芳逃跑了,馬繼援也逃跑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成了只有劉成一干人馬的空架子,現(xiàn)在唯有他黃世雄91軍的人馬最多,實力最大!俗話說:有奶就是娘,有槍就是草頭王。他黃世雄現(xiàn)在手里有軍隊,還怕誰?怕他光桿司令劉成?所以此時他膽大妄為,肆無忌憚,頂撞挖苦起劉成來。
此時,他見劉成裝聾賣啞糊弄他,用威脅警告的口氣說:“我黃世雄今天把話擱在這里——如果以后再有人搞我黃世雄的小動作,我黃世雄決不輕饒!”說完,轉(zhuǎn)身幾步跨向自己的吉普車,打開車門跳上去,“刷”地卷著黃塵馳了出去,把劉成和彭永強等一干人馬晾在了路旁。
黃世雄上車后仍忿忿不平,嘴里罵罵咧咧著:“……什么他不知道,什么下面的傳言,都是他劉成跟彭銘鼎在作怪——想撤換我的軍長,哪有那么容易?想在我黃世雄頭上拉屎撒尿,妄想!”
身旁的參謀長鄭壯懷見黃世雄繼續(xù)在剛才的情緒中,勸阻道:“軍長,不要生氣了,剛才您不是已經(jīng)給他們敲了警鐘嗎?那幾錘子敲得很重很狠,錘錘都敲在了鐘耳上,夠劉副長官消化的,相信他們不會再生發(fā)什么故點了。”
黃世雄冷笑說:“諒他們也不敢,以后他劉成只會看我的臉子行事!”
黃世雄的吉普車卷著黃塵遠去了,轉(zhuǎn)瞬消失在濃濃的暮色里,要在平日,黃世雄在劉成面前這般氣焰囂張,這般傲慢撒野,劉成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他會當即下令撥拉了他的軍長之職,或者把他羈押起來,但今晚他卻姿態(tài)高揚地放過了這匹野馬,并且大加贊賞地點了點頭,自語道:“是條好漢!”
彭永強已經(jīng)被黃世雄的傲慢無禮刺激地差點暴跳起來,見劉成還夸贊他,憤然道:“劉副長官,黃世雄目中無人,撒野已經(jīng)撒到您的頭上了,您怎么還贊揚他?這叫什么啊?”
“那你說怎么辦?”劉成慢騰騰地反問道。
“削了他!看他還囂張不!”彭永強果決回答。
旁邊的幾個親信也點頭附和:“對對!罷了他的官,撤了他的軍長,狠狠教訓教訓他,看他還敢囂張不!”
劉成笑瞇瞇地搖了搖手說:“你們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識其表,不見其內(nèi)。你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表面的黃世雄,沒有發(fā)現(xiàn)真實的黃世雄。婦人之見?。 ?/p>
彭永強等親信忽然一愣,大惑不解。彭永強說:“愿聽劉副長官教誨!”
劉成說:“黃世雄的狂傲,目中無人,僅僅是外在表現(xiàn),而從他今天的言談舉止,表明他對黨國赤膽忠心,忠貞不二。為了黨國,為了校長,哪怕血流獻軀,也決不屈膝投降,這才是他的本質(zhì)?,F(xiàn)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精神?就需要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精神,他這種軍人!所以我忽然很欣賞他,說他是一條好漢!”
彭永強聽之,忽然明白,點了點頭。
劉成繼續(xù)說:“只要他黃世雄的敵人是共軍,那我們就是同路人,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懂了嗎?”
彭永強和幾個親信連連點頭:“懂了,懂了!”
劉成又說:“黃世雄是狂傲,是目中無人,是不聽話,是難以駕馭,但這種人有主見,只要認準誰是敵人,槍口就會始終對準誰,不隨風倒,不跟風跑!這是我們現(xiàn)在特別需要的軍人啊!”
彭永強和親信們又連連點頭,他們真被劉成的話提醒了。試想,一軍之長如果沒有自己的個性,好像木偶讓別人操縱,讓別人左右,那還叫什么軍隊?還怎么打仗?那不被共軍忽悠走了?從這一點上講,劉成確實高人一籌,彭永強和親信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齊聲贊嘆:“長官高——高明?。?/p>
彭永強信誓旦旦地說:“我彭永強跟定長官,為黨國效力!”
那幾個親信也紛紛表示跟定劉成進入河西,堅持到底。
劉成本來還有幾句話要說的,比如他準備使用手段把黃世雄拉過來,利用他為自己服務(wù),但嘴巴張了張,沒有說出口。有些韜晦之略,只能做,是不能說的。這就是他劉成的狡猾之處。他見天已經(jīng)黑盡了,對大家說:“啟程,上路!”
“是?!迸碛缽姾陀H信們齊聲應(yīng)道。
副官上前打開劉成的轎車門,把手放在車門上方,以防備劉成的腦袋撞在車門上。劉成轉(zhuǎn)身鉆進了小轎車,小轎車啟動了,緩緩上了通往河西的蘭新公路,彭永強等也都鉆進小轎車,四五輛小轎車仿佛黑色的甲蟲,跟著劉成的車向前駛?cè)ァ?/p>
第八章 扼守烏鞘嶺東山再起
這天早晨,劉成、彭永強等的車隊沿蘭新公路盤繞而上烏鞘嶺山頂了。
烏鞘嶺,藏語稱哈香聶阿,意為和尚嶺,南臨馬牙雪山,西接古浪山峽,東西長約17公里,南北寬約10公里,海拔3562米。東晉時稱洪池嶺,明代稱分水嶺,清代稱烏稍嶺、烏梢?guī)X、烏鞘嶺,民國時稱烏沙嶺,1945年后通稱烏鞘嶺,素以山勢峻拔、地勢險要而馳名于世!
烏鞘嶺東望隴東,西驅(qū)河西,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來就是河西走廊的門戶和咽喉,古絲綢之路要沖,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蘭新公路從烏鞘嶺翻山而過。其實,劉成早已從古今記載中知道這些情況,然而親臨此山,親臨其境,又是另一番感覺。
車到山頂后,劉成特意停車下來,登上高崗觀察瞭望烏鞘嶺的廬山真面目。
但此時他不是來游山玩水、觀景賞光的,而是作為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唯一的長官和軍事首領(lǐng),做實地考察。他要在河西走廊建立自己的大本營,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要東山再起,必須扼住烏鞘嶺這個西進河西的喉嚨,只要扼住這個喉嚨,他的大本營方可立足,否則東山再起的輝煌夢想便將是一團美麗的泡影!
彭永強等參謀人員深知劉副長官此時的心情,都隨之下車,陪同劉成觀察地形,研究布防計劃。作戰(zhàn)參謀早已拿出本地作戰(zhàn)地圖,鋪展在劉成身旁的巖石上,讓劉成和彭永強對照圖紙,實地籌劃。
此時,太陽已經(jīng)升高了,金輝灑在烏鞘嶺的雪山溝壑中,千山萬峰,連綿起伏,向遠方滾動,氣勢雄壯,所向披靡。劉成站在高崗上,面對雄渾巍峨的烏鞘嶺,憑山抒懷,大發(fā)感慨,興致勃勃地說:“烏鞘嶺真乃東西之鎖鑰,河西之咽喉啊!歷史上漢使張騫出使西域,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都曾經(jīng)過烏鞘嶺。特別是西漢王朝霍去病將軍,率軍出隴西,翻越烏鞘嶺,擊匈奴,收河西,把河西納入西漢版圖,戰(zhàn)跡輝煌,名垂千秋?。 ?/p>
彭永強等幾個見劉成激情飛揚,思古而抒發(fā)胸臆,連聲附和,大發(fā)感慨:“是啊,古人能在這里創(chuàng)出千秋偉業(yè),我等在劉副長官率領(lǐng)下,也定能干出驚天動地的偉績,讓后人刻寫在歷史的豐碑上!”
“好好好!”劉成聽此話,豎起拇指,連喝三聲彩:“我們一定要扼守烏鞘嶺,在河西這條千里長廊干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偉業(yè)!”
下午時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劉成和彭永強的車隊下了烏鞘嶺,進入甘肅河西走廊東部的古浪地界。
“河西走廊”是中國內(nèi)地通往新疆和西域的要道。東起烏鞘嶺,西至古玉門關(guān),南靠祁連山,北臨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東西長約1000公里,南北寬數(shù)公里至近百公里,為西北東南走向的狹長平地,形如走廊,因此稱甘肅走廊。因位于黃河以西,又稱河西走廊。其地為古戰(zhàn)場,歷來為兵家爭奪之地。西漢王朝時,為了鞏固邊防,加強與西域諸國聯(lián)系,從東至西,分別設(shè)立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又建陽關(guān)和玉門關(guān),這便是歷史上的“設(shè)四郡據(jù)兩關(guān)”。古絲綢之路沿走廊蜿蜒而過,后來的蘭州至新疆簡易公路也沿走廊而過,不僅是古戰(zhàn)場,也是甘肅著名的糧倉。
此時,簡易公路上仍有拉拉溜溜向西逃散的人群車輛,那情景仍像風雪沖散的羊群。甘肅省省長、財政廳長等官員,兩天前就乘車相繼向西逃跑,去了新疆,現(xiàn)在公路上爬動的除了中央軍的先頭部隊,便是省府各部門的大小官僚和蘭州城里的大亨富戶,數(shù)以萬計之眾,一片兵敗如山倒的狼狽之景?。?/p>
劉成從車窗里望著西逃的人群車輛,在烏鞘嶺上的那種想入非非、豪情激揚的心情漸漸黯淡了——逃跑,逃跑,逃到哪里去啊?逃跑就能解決問題?就能躲過災(zāi)難?
現(xiàn)在只有停下來,堵住共軍,才是立住腳跟、躲過災(zāi)難、生存下去的途徑。然而,此時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攔住這些逃跑的人群車輛了,他自己都有點自身難保,誰還聽他的?但沒有人聽他的,他也得想辦法讓他們聽,現(xiàn)在人心惶惶,軍心大亂,有很多官兵想開溜,有的想舉白旗,特別危險的是120軍,最危險的人是彭銘鼎。想到這里,他頓感問題嚴重,不能等閑視之,于是決定馬上停下,遏制混亂,穩(wěn)住局勢!
不遠處有座村鎮(zhèn),名叫雙塔堡。劉成決定停下,在這里召集緊急會議。他從窗外收回目光,拍了拍前面司機的肩命令道:“停車。”司機剎住了車,副官趕緊下車替劉成打開車門,劉成整了整軍裝下車了。
后面小轎車里的彭永強見劉副長官的車停了,也趕忙讓司機停車,自己跳下車,跑上前請示道:“劉副長官,有何指令?”
劉成命令彭永強:“馬上通知長官公署各處和91軍、120軍軍長、參謀長前來開會?!彼麥蕚漶R上召集長官公署軍事會議,研究部署新的戰(zhàn)斗。
彭永強得令,轉(zhuǎn)身跑回車隊,傳達劉成的命令。
兩天后,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所屬部和中央軍第91軍和120軍軍部及警衛(wèi)部隊等,相繼翻過烏鞘嶺進入古浪地界。
古浪縣地處河西走廊東端,東靠景泰,南依天祝,西北與武威接壤,東北與內(nèi)蒙古阿拉善左旗相鄰,是河西走廊最東頭的縣份。120軍屬部踏上了古浪地界,主要部隊布防在古浪以南黑松驛、橫梁山一線。
周嘉彬和彭銘鼎見部隊進入河西走廊后都拖拖拉拉不愿往前行走,心里格外沉重!是啊,大家看到眼前光禿禿的山巒,荒無人煙的大地,誰愿意再往前走半步呢?大家都知道,越向西越貧窮荒涼,最后便會陷入饑餓寒冷的絕境,哪個愿意把生命扔在關(guān)外的荒郊野嶺,做孤魂野鬼呢?然而,彭銘鼎不愿前行的原因,更多的則是再往西走,距離解放軍更遠,想跟他們聯(lián)系,會更加困難!
部隊懶懶散散地往前爬動。
前面遙遠的荒灘上有一座村莊,零零散散散灑在南山坡下,一片灰豆兒似的。村莊背靠南山,面臨荒灘,大軍進可下灘,退可進山,攻守兩便。彭銘鼎見地形有利,決定將部隊停在這座村莊里,他讓司機停車,吩咐副官前去與軍長周嘉彬商議。
周嘉彬同樣存在“寧可向東走半步,不愿向西走千里”的思想,同時也看準了這片可進可退的村莊,也想讓部隊在這里安營扎寨,因此同意了彭銘鼎的建議。
松松垮垮、拖拖拉拉的隊伍下了公路,來到那片村莊。當副官發(fā)出停止前進原地休息的命令后,那些官兵們呼啦啦地或坐或躺在地上,好像浸泡在水里的泥人,瞬間一個個倒塌了下去,那情景仿佛砍倒的苞谷秸稈。
周嘉彬望著癱倒在地上的士兵,搖頭長嘆,彭銘鼎也搖頭長嘆。他們同樣感到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再要拖下去,官兵們就會全部倒下,該馬上給他們尋找一條出路了!
部隊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正經(jīng)開過飯了,一停下來,后勤人員便去村里尋找住房,伙食團的炊事人員開始忙忙碌碌支鍋做飯。營地上有了煙火,有了飯菜的香味兒,死沉沉的氣氛逐漸活躍了起來。
天漸漸黑了,太陽墜入西部遙遠的荒野里,暮色籠罩著村莊,覆蓋了周圍的田野大地,小村鎮(zhèn)漸漸黯淡寧靜下來。
彭銘鼎和周嘉彬見部隊駐扎下來,踏著暮色上車,向軍部駛?cè)ァ?/p>
軍部指揮機關(guān)臨時設(shè)在這片小村鎮(zhèn)里,是后勤處提前準備好的。
電訊處已經(jīng)架起了電臺和臨時電話,加緊與外界聯(lián)絡(luò),互通軍事情況,“嘀嘀嗒嗒”的電臺信號和呼叫聲,在指揮部的小院上空回旋起來。參謀人員也將軍用地圖取出來掛在軍部指揮所的墻上,以便軍長參謀使用。
彭銘鼎在部隊駐地視察了一圈,剛回到軍部,副官便把一封密電送到他手里,他一看是新疆方面發(fā)來的,忙向左右看看,而后打開電文,上面只有幾個字:
務(wù)必在武威,越快越好
這幾個字,有頭無尾,別人不懂其中奧秘,只有他明白。因為這是新疆陶峙岳和陶晉初與他商定的暗語,指示他務(wù)必在武威和平起義,不能把隊伍拖到張掖、酒泉,更不能拖過嘉峪關(guān)。因為馬呈祥的部隊駐扎在新疆,越向西,越靠近新疆,和平起義的難度就會越大!
幾天前,他接到陶峙岳和陶晉初的電話,共同商定在蘭州舉事,但蘭州失守的那天晚上,因劉成的干擾,又加之上官處長和那個親信的暗暗監(jiān)督,他不得不取消原定計劃,向西撤退?,F(xiàn)在陶峙岳和陶晉初冒著極大危險發(fā)來明傳電報,明確指示他在武威舉事行動,說明新疆方面出現(xiàn)了新情況,讓他務(wù)必在武威行動!
他趕緊找到軍長周嘉彬商定此事。
周嘉彬看了看電報,也從電文中看出問題嚴重,但新疆方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意外之事?卻也不清楚。后來才知道,新疆方面的和平起義計劃,因駐軍第179旅旅長羅恕人的泄密,忽然陷入危難之中!
一直以來,陶峙岳和陶晉初都跟羅恕人的關(guān)系不錯,陶峙岳還曾讓羅恕人當過他的參謀長,視他為好友,卻不知羅恕人是軍統(tǒng)特務(wù)。所以羅恕人的泄密,使新疆的起義準備工作徹底陷入困境,形勢非常危險嚴峻!而且新疆的“主戰(zhàn)派”,對陶峙岳和陶晉初等人,進行嚴密監(jiān)視,并派大批軍警特務(wù),秘密捕殺陶晉初等“和平派”人員。在這種危急形勢下,陶晉初發(fā)電讓彭銘鼎抓緊時間在武威境內(nèi)起義,只要關(guān)內(nèi)120軍和91軍成功起義,才會對新疆方面的和平起義起到極大的鼓舞和聲援,同時對“主戰(zhàn)派”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彭銘鼎獲得這些情況后,當即決定在武威起義,但此時周嘉彬軍長卻心存顧慮,猶豫不決,跟彭銘鼎產(chǎn)生了分歧。他分析道:“現(xiàn)在我軍的東北面有91軍,西面的新疆有馬呈祥之部,我們稍有動靜,就會受到東西兩方的夾擊,最后的結(jié)果是行動失??!”
而彭銘鼎堅持當機立斷,馬上行動。他說:“現(xiàn)在長官公署、91軍是敗軍之旅,剛翻過烏鞘嶺,剛進入河西,窮途末路,趁立足未穩(wěn),人心惶惶,我們120軍如果首先通電起義,不但會成功,而且還會影響和帶動91軍跟我們走!這樣,即使新疆的馬呈祥獲悉我們起義的消息,他遠在新疆也趕不過來,對我們也產(chǎn)生不了多大的壓力。機會難得??!”
周嘉彬仍不同意,他說:“ 91軍黃世雄同意和談嗎?他會跟我們走嗎?他可是個頑固分子,我們決不可輕視!他要是不跟著我們行動,我們就會面臨很大的危險。你是很清楚的,91軍是跟在我們屁股后面撤出蘭州的,可以說是押著我們向西走的。這是劉成蓄意的安排,我分析這個狡猾的家伙早就對我們有所防備,如果我們稍有動靜,他就會下令讓91軍對付我們。91軍戰(zhàn)斗力比我們強,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再說還有逃竄到河西的馬繼援殘部,也是不可小瞧的敵對力量?。 ?/p>
彭銘鼎說:“劉成的陰謀我早已看出,但他這個副長官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空架子,黃世雄不一定聽他的,我們現(xiàn)在可以不管他,只要我們通電起義,黃世雄不會不考慮他的命運前途的!”
“難,很難!”周嘉彬搖頭嘆道,“我是比較了解黃世雄這個人的,他是蔣介石、胡宗南的嫡系,又是黃埔精英,他不會輕易舉白旗!再者,你剛剛來120軍,對下面師長旅長的情況還不太掌握,他們的思想并非統(tǒng)一,要溝通他們,要讓他們擁護投誠起義,還需要做艱難的工作,否則,后院起火,會功虧一簣!和平起義是生死大計,稍有不慎,便會失敗,斷送我軍,斷送你我!必須縝密,必須慎之又慎!”
“哦!”彭銘鼎“哦”了一聲,不再說什么了,因為他對120軍的下層還真不太了解,周嘉彬的思想通了,師長旅長們怎么想?他還不太掌握,設(shè)若他跟周軍長行動起來,那些師長旅長不跟著動,那就會出大問題,于是他問:“那軍長的意見?”
周嘉彬沉思半晌說:“我們先私下找?guī)熼L們談?wù)?,探問探問他們的想法,而后因勢利導,溝通他們的思想。他們的思想統(tǒng)一后,再溝通瓦解黃世雄,一步一步向前深入!”
“可這樣拖延下去,會失去良機的?!迸磴懚牡卣f。
“不會!”周嘉彬搖搖頭說,“磨刀不誤砍柴工!”
彭銘鼎跟周嘉彬僵持了半晌,最后還是同意了周嘉彬的想法,因為他覺得周軍長的擔憂和分析多少還是有點道理的,但補充道:“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溝通師長的思想后召集會議,立即行動!”
“好!”周嘉彬說。
周嘉彬和彭銘鼎走出軍部,分頭去了幾位師長副師長那兒。
因為目前國軍大勢已去,時局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周嘉彬和彭銘鼎跟幾個關(guān)鍵人物的溝通都比較順利,現(xiàn)在只剩245師師長劉漫天了。這個師是120軍的骨干,如果溝通了這個師,120軍率先行動的條件便趨于成熟!
在周嘉彬和彭銘鼎眼里245師是關(guān)鍵,因此在誰去溝通劉漫天的問題上,他倆都周密思考,行動慎之又慎。周嘉彬說:“這個劉漫天人很爽快,也是塊能打仗的料,但最近因戰(zhàn)事緊張,很少面談,很難捉摸他肚子里裝著什么,所以要慎重待之。”
彭銘鼎提議道:“那周軍長親自前去?!?/p>
周嘉彬卻搖了搖頭說:“我去怕不合適。”
“為什么?”彭銘鼎問。
周嘉彬嘆道:“我發(fā)現(xiàn)自從岳父張治中滯留北京后,下面的師長旅長們似乎怕沾上什么是非,所以對我這個軍長敬而遠之,有些事也不愿向我吐露真情。因此我怕我前去,劉漫天不會吐露真實思想?!?/p>
“是這樣?!迸磴懚ο肓讼胝f,“那我去吧。劉漫天這個人,我雖然接觸較少,但還是比較熟悉的,相信他不會在這種形勢下裝糊涂。”
“我也這么想。”周嘉彬說,“你是副參謀長,不但代表120軍副軍長,還帶著長官公署的思想,去了最合適!”
245師就駐扎在附近,彭銘鼎在兩個警衛(wèi)人員伴隨下徒步前去了。
245師師部設(shè)在一座大院里,門前立著哨兵。哨兵不認識彭銘鼎,又見他徒步行走,把他攔在大門前左右盤查。警衛(wèi)人員正要介紹,恰好有位軍人從里面出來,見哨兵擋住彭銘鼎,二話不說,上前就給那哨兵兩個耳光。
“找死啊?”那軍人吼著說,“認識他是誰嗎?——是長官公署彭副參謀長, 120軍副軍長!”而后向彭銘鼎舉手敬禮,“ 245師師長劉漫天,歡迎彭副參謀長前來視察!”
那哨兵聽此話,就撲通跪倒在彭銘鼎面前連連告求:“長官饒命,長官饒命!小的不知道!真不知道,饒命哇!”是啊,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參謀長多大的官?。〕鲂谐俗∞I車,前呼后擁,他一個當兵的怕是連做夢都見不上的,現(xiàn)在他帶著兩個隨從,又徒步而來,他能知道他是誰嗎?
彭銘鼎見哨兵連連求饒,便說:“起來吧,不知者不為錯!”
那哨兵好像沒有聽見,仍連連叩頭求饒。
劉漫天吼了一聲:“聽到?jīng)]有?彭副參謀長已經(jīng)饒過你了!起來!”
那哨兵連連鞠躬道:“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彭銘鼎忙說:“好了,去吧!”
“是!”那哨兵兩腳一磕,舉手敬禮,退回門旁。
彭銘鼎笑著說:“漫天啊,這說明你的官兵忠于職守,很好嘛!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上有令,下有行,讓他站崗,他就該站好崗把好門,對來往人等,嚴加盤查,令行禁止,才能步調(diào)一致打勝仗!”
“是是是!”劉漫天響亮地應(yīng)著,又請彭銘鼎去師部,“請請請……”
彭銘鼎在劉漫天陪同下來到師部。劉漫天知道彭銘鼎忽然微服視察必有要事,寒暄坐定后,準備詢問,卻不便問。彭銘鼎似乎看出劉漫天的意思,先開口了,說:“最近戰(zhàn)事緊張,好些日子都互相沒見面了,今天來這里,一是看望看望漫天兄;二是想聽聽漫天對時局的看法!”
劉漫天聽此話,忙起身抱拳連聲表示感謝:“謝謝彭副參謀長來看望愚兄,謝謝!謝謝!”罷了,落座談?wù)撃壳暗臅r局。一談起時局,劉漫天忽然顯得小心謹慎起來,遲遲疑疑說:“這個,這個時局,真,真還不好說……”
彭銘鼎見他有顧慮,便道:“不要有什么顧慮,我是想聽聽漫天的真實看法?!?/p>
劉漫天還是遲疑著。
彭銘鼎問:“信不過我彭銘鼎?”
劉漫天著慌了,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我不知怎么說……”
“有什么想法直說無妨!”彭銘鼎說。
劉漫天見彭銘鼎這樣說話,也就不再顧慮,小心翼翼地說道:“關(guān)于時局,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明顯了,解放軍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大半個中國,西北重鎮(zhèn)西安丟了,蘭州轉(zhuǎn)眼也丟了,它是進入新疆的門戶,是西北最后一座堡壘,好像做夢似的就丟了……”他說到這里停住了。
彭銘鼎緊接著道:“那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形勢?”
劉漫天沉吟半天道:“根據(jù)西北戰(zhàn)況,現(xiàn)在我們面臨的形勢確乎有點不妙……”
“不!”彭銘鼎打斷他的話坦言說,“不是有點不妙,而是很不妙,非常不妙,可以說國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勢已去!”
劉漫天見彭銘鼎這樣說,不覺一愣,轉(zhuǎn)而心胸豁然開朗了,他不得不承認彭銘鼎說出了自己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便贊嘆道:“對對對!很不妙,很不妙,可以說大勢已去, 91軍和我們120軍也同樣危在旦夕,大勢已去!”
“那漫天打算怎么辦?”彭銘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兩眼盯著他問。
怎么辦?問題又回到了關(guān)鍵問題上,又出于艱難中。劉漫天又小心翼翼、謹慎待之了。說實話,時局如此,是戰(zhàn)是和,他近日來也反復思考,但最終莫衷一是,心里也沒個底。向彭銘鼎回答說跟共軍決一死戰(zhàn),那是拿著雞蛋碰石頭,顯然不是心里話,說舉白旗,投降共軍,卻不知眼前這個公署高官心里想什么,走哪條路,所以他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哼哈著。
彭銘鼎見他哼哈著,態(tài)度曖昧,便坦誠道:“不要怕,我是真誠跟你來交心的,還希望我們成為真誠合作的朋友!”
劉漫天聽此話,腦子忽然豁然開朗,有了主意,他“啪”地站立起來,鏗鏘有力地回答說:“一切聽從彭副參謀長的,您說東走,漫天就跟您東走,您說西行,漫天就跟您西行,您指哪,我打哪!”
“好!”彭銘鼎也站了起來,握住劉漫天的手道,“我彭銘鼎就等你這句話!”
彭銘鼎跟劉漫天的溝通就這樣結(jié)束了。雖然雙方都沒有把焦點問題說透,劉漫天的表白是否發(fā)自內(nèi)心也很難確定,但達成這樣的默契,也算收獲不小。彭銘鼎準備馬上回軍部,將情況報告周嘉彬, 就在這時師部的電話急驟地響了起來。劉漫天接起電話,是周嘉彬軍長的,要彭銘鼎接電話。
劉漫天把電話遞到彭銘鼎手里。彭銘鼎拿起電話,就聽到周嘉彬說了句:“有緊急情況,馬上回軍部!”便把電話掛了,語氣焦急而緊張。
彭銘鼎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放下電話便出了門。
彭銘鼎剛回到軍部,周嘉彬便把一封急電遞到彭銘鼎手里:“快看看,是長官公署發(fā)來的,通知我們馬上前去雙塔堡開會!”
彭銘鼎看一眼電文,便怔在那兒,正在節(jié)骨眼兒上,劉成卻通知他們前去開會,這豈不是釜底抽薪?他對周嘉彬說:“我們不理他!”
“開什么玩笑?”周嘉彬苦笑著說,“現(xiàn)在劉成兩個眼珠子盯著120軍,盯著你我,我們不去參加會議,豈不是找著打屁股?再說,劉成突然召集會議,是不是聽到了我們的什么,或者是沖著我們來的?”
彭銘鼎聽此話哈哈笑著道:“周軍長杞人憂天了。我分析劉成召開此次會議主要研究部署烏鞘嶺防御問題,關(guān)于我們的行動,是我倆心里的秘密,只有我倆知道,就是我倆今天下去串聯(lián)溝通師長們,也是幾個小時前的事,他劉成怎么會聽到?軍長草木皆兵了!”
“不!”周嘉彬說,“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上下都很混亂,120軍也并非真空,有沒有劉成的眼眉很難說,所以要小心為宜!劉成的會還是要參加,否則會引起他的懷疑,以后想動一動都難了!”
“那我們的行動又要推遲?”彭銘鼎問道。
周嘉彬拍了拍彭銘鼎的肩道:“銘鼎啊!說句實話,我總覺得120軍首先行動條件還不成熟,120軍還沒有統(tǒng)一起來,我們的周圍又都是國軍,91軍就在我們身旁,敢動嗎?稍一動,便會四面受敵,都會向我們開槍!還是再等一等,再做溝通工作,等條件成熟,一舉成功!”
周嘉彬終于道出了心里話。
彭銘鼎見他這么說,慢慢低下頭去,沉思不語了。
周嘉彬接著說:“銘鼎啊,這是我的心里話,我一直想提醒你……”
“不!”忽然彭銘鼎抬起頭打斷說,“現(xiàn)在進入河西走廊的是什么軍隊?是敗軍之旅,是逃跑之軍,現(xiàn)在大家都立足未穩(wěn),人心惶惶,這時候是最好的行動機會,如果再往后拖,長官公署和91軍立穩(wěn)了腳跟,安穩(wěn)了下來,我們怎么行動?那時候恐怕就難上加難了!”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緩和語氣說:“周軍長,我也給您說句心里話,我發(fā)現(xiàn)您現(xiàn)在顧慮太多了,左顧右盼,優(yōu)柔寡斷,畏畏縮縮,不像原來我眼中有勇有謀,果斷智慧的將軍了!”
他倆的話題,又回到先前的分歧上。
周嘉彬苦笑著嘆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知當家的難處??!如果換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會這樣做的。好了,不說了,馬上動身前去參加會議,要早到,給劉成一個好印象!懂我的意思嗎?”
彭銘鼎沒有動。
周嘉彬拍了拍他的肩說:“走吧!借此機會我們可以摸摸劉成的底,同時跟黃世雄接觸接觸,探探他的口氣。兵書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
“唉!”彭銘鼎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好,聽軍長的吧!”
第九章 殺氣騰騰的軍事會議
會議開始了。
這是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自撤出蘭州,進入河西走廊后在雙塔堡召集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劉成的意圖很明確,一是遏制各軍混亂思想,統(tǒng)一步調(diào),穩(wěn)定局勢;二是商議部署烏鞘嶺防御問題;三是給某些人敲敲警鐘,警告他們小心,舉白旗,死路一條!
副長官劉成讓彭永強發(fā)出會議通知后,一直擔心他這個光桿司令現(xiàn)在能否請動這幾位大神,但出乎預料的是91軍和120軍的正副軍長和參謀長都到會了,而且120軍周嘉彬和彭銘鼎提前到來。這是劉成沒有想到的,可仔細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因為這次會議關(guān)系到大家的前途命運問題,現(xiàn)在不論91軍和120軍,都成為同一條船上的乘客,這條船能否平安無事到達彼岸,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guān)。
這是好的開端!
劉成心里倏然涌出一股熱流,熱情地跟大家一一握手寒暄,過后,進入會議正題。他首先講了當前的戰(zhàn)況,而后分析道:“根據(jù)我的分析判斷,解放軍攻占了蘭州以后,必將轉(zhuǎn)鋒南下,消滅胡宗南殘部,最后進軍四川,決不會深入草枯水冷的河西走廊,更不會急于穿過千里戈壁沙漠,向西挺進新疆。根據(jù)我軍留守在蘭州的秘密人員報告,這些天沒有發(fā)現(xiàn)解放軍挺進河西走廊的跡象,這就證明我的分析和判斷是正確的……”
坐在劉成右邊的彭永強插話附和道:“是的,占領(lǐng)蘭州的解放軍仍守在城里,真沒有發(fā)現(xiàn)西進的跡象。這就說明劉長官的分析判斷非常正確,卑職也是這個觀點,共軍要奪取大城市,要南下四川,來河西走廊干什么?河西走廊荒涼貧窮,誰愿意來?。拷o我個警備司令,我也不想來!”
坐在劉成左邊的彭銘鼎忽然插話問道:“真不想來?”
“真的?!迸碛缽娬f,“幾年前長官公署任李鐵軍為酒泉警備司令,他不就沒有到職嗎?貧窮,沒有油水?。 ?/p>
彭銘鼎嘲諷道:“那永強是哪里有油水,就去哪里???”
彭永強反唇道:“你不是?”
彭銘鼎緊逼一句:“那你現(xiàn)在來這里干什么?”
彭永強無言以對了。
劉成見他倆斗起嘴來,向左右看了看,嚴厲阻止道:“不要跑題,聽本長官把話說完!”
彭銘鼎和彭永強不言語了。
劉成繼續(xù)他的分析,卻仍是老話,仍是一廂情愿的夢想。他說:“根據(jù)種種跡象表明,共軍不會向西深入。這樣,千里河西走廊就成了我們的,我軍只要扼守住烏鞘嶺,有了這片立足之地,就可以跟解放軍爭抗下去,堅持到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扳回敗局,東山再起,蘭州、西北原來是我們的,以后還會是我們的!”
在座的各位軍長參謀們,因近來慌恐絕望,只顧倉皇逃竄,哪知解放大軍“宜將剩勇追窮寇”,緊緊追趕而來。因此,聽了劉成幾句蠱惑之語,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出路,忽然情緒高漲起來,會場上哄哄嚷嚷,互相交頭接耳,有的點頭稱是,有的贊嘆不已,有的言稱支持,只有彭銘鼎和周嘉彬無動于衷,心里苦笑。
劉成看到大家情緒高漲,又大出意料??磥?,他的屬下都在企望有塊立足之地,都在企望有片安全的港灣,都在企望東山再起,扳回敗局,奪回失地啊!于是他因勢利導,借機發(fā)揮說:“本長官還要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大家聽到有特大好消息,忽然寧靜下來,側(cè)耳聆聽。劉成卻賣關(guān)子遲遲不開口。有人按捺不住性子焦急地問:“什么特大好消息?劉長官快講,快講出來!”
劉成見大家的興頭調(diào)動起來了,便神秘而又慢悠悠地說:“告訴諸位,本長官今天已經(jīng)跟國防部電臺接通了聯(lián)系!”
“接通了聯(lián)系?!接通了?”
“跟國防部接通了?”大家嗡嗡嚷叫,驚異詢問。
“哈哈哈,瞎說吧?”
一個戲謔而不屑的聲音橫空出現(xiàn),與目下的氣氛極不協(xié)調(diào)。大家的目光不由向發(fā)話人看去,他是91軍黃世雄。他背靠座椅,懶洋洋地歪在那兒,手里玩著勃朗寧手槍,有一搭無一搭地問。
黃世雄的91軍撤離蘭州后,退至大靖、裴家營以南的余家?guī)X、二道嶺一線布防。本來,今天的這個會他是不愿參加的,他劉成現(xiàn)在算什么?充其量是個光桿司令,有資格對他的91軍指手畫腳嗎?但思前想后,掂量再三,覺得還是來參加的好,一則西北軍政長官公署雖然現(xiàn)在是個空架子,卻還沒有徹底完蛋,牌子還豎在那兒,說不上突然出現(xiàn)什么奇跡,扳回了敗局,又東山再起。戰(zhàn)場上的事,千變?nèi)f化,有時候是難以捉摸的;二則現(xiàn)在處于混亂敗局中,他要聽聽劉成這個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有何打算?怎么干?三則劉成現(xiàn)在雖然是個光桿司令,可他仍是副長官,手里仍握著大權(quán),而且現(xiàn)在成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實際上的長官,一切他說了算,如果他黃世雄不聽他的,他一橫心,撤換了他的軍長,他黃世雄就什么也不是了。前些日子他和彭銘鼎不就準備撤換他嗎?盡管他清楚劉成現(xiàn)在需要他,不會撤換他的,但他覺得還是小心為宜。想到這里,他帶著副軍長和參謀長來了。
他人是來了,狂傲的本性卻是原樣子,一到會場便大腿蹺二腿歪坐在那兒,掏出勃朗寧手槍邊欣賞邊把玩起來。這是他的心愛護身物件,時時帶在身上,閑下來就拿出來把玩,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哪管劉成說啥。此刻聽到大家的驚叫和贊嘆,才抬頭注意起會場來,聽到劉成說他跟國防部接通了聯(lián)系,有點不大相信。因為國防部的電臺平日聯(lián)系起來都很困難,現(xiàn)在大家都在奔途中,哪有那么方便呢?怎么可能呢?于是嘻嘻哈哈笑著開了口。
劉成見黃世雄口氣傲慢,又帶著不屑和戲謔的口吻,眉宇驟然掠過不快和慍怒。他的權(quán)威和自尊受到了嚴重挑釁,這是任何一個政治家都不能容忍的,一場暴風驟雨式的激戰(zhàn)即將拉開帷幕了!
“太好了!”彭銘鼎見此情景,心中暗自大喜。只要這兩頭叫驢相互狠狠踢、狠狠撕咬起來,他彭銘鼎就可以離間他們,利用他們,各個擊破,瓦解爭取黃世雄,讓他聽他的了。然而,他心里剛剛?cè)计鸬南M鹈?,卻轉(zhuǎn)瞬熄滅了。因為劉成并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反擊黃世雄,也沒有動怒,只是皺了皺眉,轉(zhuǎn)而恢復了平常,笑瞇瞇地回答黃世雄說:“真的!”接著從文件夾里取出一紙電文,舉起來向大家晃了晃。
黃世雄無話可說了。
彭銘鼎又一次小瞧了劉成。
劉成畢竟是劉成,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政治家,是政治家往往都具有政治家的風范,遇到這點雞腸小事就發(fā)作,絕對不是政治家的風度。他的目標是掌控全局,左右整個形勢,怎么會在這點小事上動怒呢?
說實話,近日來他所關(guān)注的是整個西北戰(zhàn)局,想的是他自己的政治利益,壓根就沒把黃世雄的事放在議事日程上,在他眼里黃世雄只不過是一介武夫,甚至莽漢,真想收拾他,太容易了!一道命令,他的軍長之職就易主了,可以說易如反掌。以前因他前面有馬步芳長官,解決黃世雄有點難度,現(xiàn)在馬步芳長官逃跑了,他劉成便成了西北軍政長官公署當然的長官,他收拾黃世雄不就是一句話?但他現(xiàn)在不收拾他,因為他發(fā)現(xiàn)黃世雄是一條忠實為黨國效力的狗,所以他要好好利用這條狗,就像玩弄他手里那把勃朗寧手槍一樣,讓這條走狗,忠實地跟著他劉成的屁股轉(zhuǎn),為他劉成效犬馬之力!現(xiàn)在黃世雄驕橫傲慢,給他難堪,說明他城府太淺,撅起屁股讓別人打,這種人最好利用,就像一匹蠻力無比的野馬,只要戴上籠頭,便會乖乖任他騎乘的!
此時,劉成見黃世雄安穩(wěn)了,大家也都靜下來,遂站起來大聲道:“現(xiàn)在宣布國防部命令——”
在座的全體人員似接到軍令,不由自主“嘩”地站立起來。劉成咳了咳嗓子,高聲宣布道:“令你部扼守烏鞘嶺,占據(jù)河西走廊,與共軍周旋,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一舉拿下蘭州!”
“是!”會場上發(fā)出如潮的回應(yīng)。
劉成宣布完畢后,繼續(xù)說:“國防部還命令我們立住腳跟后,等待空投軍餉和軍用物資!”
“是!”又是如潮的回應(yīng),而且比先前更為激烈。
彭銘鼎知道這是因為近來傳來的都是噩耗,都是壞消息,像這樣鼓舞人心的消息,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過了,所以大家很激動,很歡欣!
其實,哪里是國防部的命令,哪里是劉成與國防部接通了聯(lián)系,這完全是劉成為了籠絡(luò)人心,穩(wěn)住軍隊,苦思冥想編出的騙人謊言,手里那封電文也是假的,制造這樣的假貨,對劉成來說就跟抽支煙那么簡單。今天他是真令電訊處跟國防部聯(lián)系了,卻死活聯(lián)系不上??伤麉s清楚即使跟國防部接通了聯(lián)系,其結(jié)果也是命令他們堅守河西,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東山再起,于是他就編造出這個國防部命令,拉大旗做虎皮,號令全軍!
這樣的小伎倆,古今不鮮,但卻真把在座諸位唬弄住了。這就是劉成不同于他人的能耐和本事。他見自己的手段唬住了大家,遂又因勢利導,借風傳令:“現(xiàn)在本長官命令91軍馬上調(diào)動工兵,開赴烏鞘嶺,修筑工事,扼守烏鞘嶺!”
劉成原想黃世雄聽了國防部的命令會痛快接受任務(wù),但他卻想錯了,黃世雄半晌沒有回應(yīng),過了好半天,才慢騰騰放下手里的勃朗寧,又慢騰騰地站起來,向劉成伸出手。
劉成怔了一下,不解地問:“什么意思?黃軍長?!?/p>
“軍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黃世雄突然提高聲音說,“我的91軍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發(fā)糧餉了!官兵們餓著肚子,怎么修筑工事?怎么打仗?”
“這個……”劉成忽然有點為難了,他清楚長官公署的家底,現(xiàn)在糧草極為困難,于是說,“這個,不光是你們91軍,120軍和長官公署官員也同樣兩三個月沒有發(fā)軍餉了,國防部不是已經(jīng)說了,只要我們立住腳跟,馬上就會空投軍餉物資的……”
“哼!”黃世雄鼻子里哼了一聲,快言快語說,“這樣的空頭支票國防部開得太多了,畫兒上的美女,看得見,摸不著,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一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黃世雄說完,一屁股坐了下去,又拿起面前桌上的勃朗寧擺弄起來。
劉成臉色突然又變得鐵青難看了。彭銘鼎知道這次劉成定要發(fā)作,便等著看好戲,然而劉成在那兒愣了三愣,又恢復了自然,笑了笑道:“好,長官公署想辦法給你們解決一點,總可以了吧?”
黃世雄無話可說了,起身回答道:“那好!軍餉一到,我黃世雄即刻派兵上烏鞘嶺!”
“好!”劉成拍手叫道。
“還有一事。”黃世雄又說。
“請講?!眲⒊烧f。
黃世雄說:“修筑工事需要大量鋼筋水泥和炸藥,這些……”
“這個不成問題?!眲⒊烧f,轉(zhuǎn)臉吩咐身旁的副參謀長彭永強,“馬上給曾震五司令打電話,令供給處立即向烏鞘嶺運送炸藥鋼筋水泥等物資!”
“是!”彭永強響亮地應(yīng)道。
劉成對黃世雄笑著道:“黃軍長,再沒有什么要求了吧?”
黃世雄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口,慢慢坐了下去。
黃世雄兩次向劉成發(fā)難,劉成兩次都無所謂地放了過去。
彭銘鼎看出劉成并非怕黃世雄,而是仿效古時的大將藺相如,有意回避謙讓他黃世雄,老謀深算??!這才叫政治家,這才是真實的劉成。為此彭銘鼎被震動了,心里暗暗佩服道:“看來這個劉成城府不淺,過去我小看他了!”他不禁心里叮囑自己,以后行事千萬要小心謹慎,不能讓這只深沉老到的狐貍抓住自己的把柄,壞了大計。
劉成見黃世雄領(lǐng)命了,轉(zhuǎn)向120軍周嘉彬道:“周軍長,這次你也要挑大梁,命令你部派最有戰(zhàn)斗力的師,協(xié)助91軍扼守烏鞘嶺!”
“是……”周嘉彬望一眼旁邊的彭銘鼎,遲疑著起立應(yīng)道。
劉成見周嘉彬回答不痛快,便問:“看來周軍長有什么想法?”
周嘉彬猶豫著道:“我的120軍,也三個月沒有發(fā)糧餉了……”
劉成笑了笑:“嘉彬啊!我知道你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你那里有糧草,本長官清楚你的家底,就不要哭窮了,執(zhí)行命令吧!”
劉成所說的120軍有糧草,確是一句實話。一直以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兵家常識,周嘉彬這個軍長還是牢記在心的,平時他很關(guān)注部隊“糧草”問題,走到哪里,首先征集糧草,日積月累,真是有一些家“底”的。三兩個月不發(fā)糧餉,他也可以湊合過去,所以見劉成揭了他的老“底”,在那兒支吾了半天,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劉成見黃世雄和周嘉彬都接受了任務(wù),把目光轉(zhuǎn)向彭銘鼎,用征詢的口氣問道:“彭副參謀長有什么高見?”
彭銘鼎自然不會同意扼守烏鞘嶺,堵截解放軍挺進河西的軍事部署,可他能說出來嗎?自然不能,他現(xiàn)在只能附和,只能同意,于是點頭稱贊道:“我同意長官公署劉副長官‘扼守烏鞘嶺,堅持河西走廊的軍事部署!”
“好!很好!”劉成接著向大家宣布道,“這次的烏鞘嶺防御軍事計劃非常重要,是我們能否堅持河西,東山再起的關(guān)鍵,長官公署命令由彭銘鼎副參謀長親自督戰(zhàn)指揮!”
“劉副長官,這,這……”
彭銘鼎聽此話,不由愣怔,失聲叫道。他的重任在120軍,他的任務(wù)是秘密組織120軍和91軍和平起義。他剛到120軍,他的秘密溝通工作剛剛開始,他要調(diào)離了120軍,豈不等于功虧一簣?豈不等于戲剛開唱就要拆臺?劉成這手絕??!絕?。∷麤]料想到,怎么也沒有料想到!他在那兒愣怔片刻,腦子馬上轉(zhuǎn)了過來,“刷”地站起來,對劉成堅決地說:“劉副長官,銘鼎軍事才能疏淺,不敢承擔此重任,還是由您親自指揮!”
周嘉彬也站了起來,說:“銘鼎剛剛到120軍,副軍長干得好好的,怎能讓他走,我不愿讓他離開!”
“不!”劉成決斷地說,“這是長官公署的決定,不能改變!再說銘鼎本來就是公署副參謀長,一直負責軍隊事務(wù),由他親自部署指揮此次軍事行動,是他的本職,無可厚非。至于那個副軍長,僅僅是個兼職,他的崗位在長官公署,主要作用在參謀部!”
彭銘鼎著急地辯解請求道:“可這樣的重大軍事行動銘鼎不能勝任,我還是去120軍的好……”
“怎么?銘鼎煩了,不愿干這個副參謀長?”劉成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說,“真要煩了,不想干,長官公署可以另行選拔!”語氣帶著森森威脅。
彭銘鼎聽劉成要換人,忙解釋道:“不是不想干了,而是銘鼎實在不能勝任!”
劉成又笑瞇瞇地道:“你是想臨陣脫逃吧?”
彭銘鼎聽劉成這么說,忽然軟下來:“劉副長官言重了,言重了!”
“不!我并非言重!”劉成仍笑瞇瞇地說,“而是最近聽到下面有些議論?!?/p>
“議論?什么議論?”彭銘鼎忽然重視起來,“是關(guān)于我的?……”
“不,不是關(guān)于你的,而是關(guān)于大家的?!眲⒊赊D(zhuǎn)向大家,忽然提高聲音說,“最近本長官聽到下面有人提出和談,還有人想舉白旗!這種聲音,必須徹底根除,掐死在搖籃里!國共兩黨,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大家都是黨國精英,決定勝負,在此一舉,不能有半點含糊!本長官現(xiàn)在宣布幾條命令:從今天起凡有此議論者,不論什么人,一個字——殺!有此動向的——殺!對扼守烏鞘嶺行動不力者——殺!臨陣逃脫者——殺!”
劉成連續(xù)喊出四個“殺”字,一股森森殺氣在會議室回蕩,震得會議室頂棚嘩嘩直響,塵土簌簌墜落,將軍們在片刻的禁聲屏息后,齊聲應(yīng)道:
“是!”
劉成又鄭重命令:“我命令全體將士精誠團結(jié),扼守烏鞘嶺,堅持河西,東山再起!”
“是!”
會議宣布結(jié)束,大家分頭行動。
彭銘鼎仍立在那兒,很有想法的樣子。劉成暗自瞥彭銘鼎一眼,那個得意無以言表,心里卻狠狠地說道:“你彭銘鼎企圖蠱惑周嘉彬和談,學張治中,舉白旗,做魏征,哈哈,我劉成偏不讓你跟周嘉彬攪和在一起,讓你們分開,這就叫做挖墻腳!”
在他眼里,彭銘鼎是個危險人物,最近他又發(fā)現(xiàn)他很不安分守己,經(jīng)常與新疆的陶峙岳和陶晉初電話來往,又跟周嘉彬頻繁走動。周嘉彬是張治中的女婿,是個危險分子,兩個危險分子走到一起,企圖干什么?豈不是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最近,他一直思謀著要削了他,可彭銘鼎是陶峙岳的人,陶峙岳是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新疆警備司令,又兼河西警備司令,他的人他劉成是不能隨便動的,動了就會有大麻煩,要動就得使用高妙辦法,高妙手段,今天他使的這一手,就是他想出的高妙手段!
這一手既可以讓彭銘鼎和周嘉彬清楚,他劉成對他倆的企圖已有所覺察,給他倆一個嚴重警告和提醒,同時把扼守烏鞘嶺這個帶刺的重任交給彭銘鼎。這個重任之所以是帶刺的,是因為黃世雄是個大“刺頭”,他把這個“刺兒頭”交給彭銘鼎,他有本事把黃世雄的人馬拉到烏鞘嶺上守住了陣地,是他劉成的功績,失敗了,是他彭銘鼎的罪責,他劉成便可以隨便追究他,治他的罪,就可以不顯山不露水撤了他的副參謀長,讓彭銘鼎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讓他陶峙岳也無話可說。
這就是所謂的一箭雙雕,不,應(yīng)該是一箭三雕,他得意至極!
會場上的人都出去了,劉成見彭銘鼎還呆立在那兒,心里笑了一下,走過去拍了拍彭銘鼎的肩,笑瞇瞇地說:“介夫?。∠胧裁茨??”
“哦!”彭銘鼎怔了一下,挺直腰板直言道, “沒想什么,只是覺得劉副長官把一個燙山芋扔在了我懷里,讓我去跟黃世雄糾纏!”他已發(fā)現(xiàn)了劉成的意圖,因此有點針鋒相對,直言揭他的“底”。
劉成見彭銘鼎看穿了他的陰謀,心里有點不自在了,嘴上卻若無其事地說:“哪里哪里?介夫文武雙全,黨國精英,在這非常時期,我不靠你靠誰?拜托老弟了!”
劉成雖然言不由衷,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彭銘鼎忽然找不出什么理由和措辭了,只好認了。但彭銘鼎也并非等閑之輩,不會這么輕而易舉認栽,劉成給了他一個燙山芋,他也要給劉成送顆燙栗子,將他一“軍”。他說:“劉副長官,您的命令銘鼎堅決執(zhí)行,但有件事銘鼎必須有言在先!”
“說。”劉成頓了頓道。
彭銘鼎說:“黃世雄這個人,一貫傲慢驕橫,不聽上級命令我彭銘鼎肯定難以調(diào)遣他,所以烏鞘嶺防守部署若有懈怠,我彭銘鼎概不負責任!”
“這……”劉成顯然沒想到彭銘鼎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忽然怔住了,但腦子很快就轉(zhuǎn)了過來,笑瞇瞇地拍著彭銘鼎的肩膀說,“不會的,不會的,他會聽你的指揮,會聽你的調(diào)遣的,你是公署副參謀長,他怎么不聽你的調(diào)遣呢?
彭銘鼎直截了當說:“他連您劉副長官都不放在眼里,肯聽我這個副參謀長的嗎?看看今天的軍事會上那傲慢勁兒,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用意很明確,一則要給自己找條退路,馬上回去與周軍長密商行動計劃;二則要利用這個機會離間劉成與黃世雄的關(guān)系;第三個意圖最重要,攛掇劉成繼續(xù)進行擱淺的撤換黃世雄計劃,換以自己人。
然而,劉成似乎覺察到彭銘鼎的意圖,仍是笑瞇瞇地道:“黃世雄就是那么個人,煮熟的鴨子嘴硬,他會聽你調(diào)遣的,剛才他不是很痛快地接受了任務(wù)嗎?”
“他嘴上說執(zhí)行命令,可心里怎么想?我看還是……”后面的話,彭銘鼎沒有說出口,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確——撤換他。
劉成聽出彭銘鼎話里的意思了,直截了當說:“等等看吧,大敵當前,形勢嚴峻,人心惶惶,以穩(wěn)定大局為重,等咱們站穩(wěn)腳跟,再說他的事!”
彭銘鼎說:“您是知道的,他一直跟我們擰著勁兒,這樣下去怎么實施扼守烏鞘嶺計劃?”
“這個好辦。”劉成說,“他真要不聽你的指揮,到時候你可報知公署處置,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不能因為黃世雄而懈怠防守部署!”
劉成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彭銘鼎心里罵了一句:“老狐貍!”
劉成已經(jīng)開始釜底抽薪,向“主和派“進攻了。
彭銘鼎感到形勢非常嚴重,如果這樣拖延下去,一旦劉成站住腳跟,武威起義就會流產(chǎn)塌火。一場戰(zhàn)斗的勝敗,往往就在幾秒鐘的決策上。不能再猶豫了,必須采取斷然措施,爭取主動,率先在120軍行動。他這樣想著,轉(zhuǎn)身跳上吉普車向軍部趕去。
彭銘鼎匆匆趕回了軍部。
周軍長和參謀長們已回到軍部。他們都各自去忙他們的,只有周嘉彬一個人獨自在辦公室,低頭踱步思索著。彭銘鼎進門還沒及開口,周嘉彬劈口問道:“劉成已經(jīng)開始向我們進攻了,我們怎么辦?怎么辦?。俊?/p>
“不怕!”彭銘鼎說,“繼續(xù)我們的計劃,馬上通電和平起義!”
“不行!”周嘉彬忽然說。
“什么?不行?”彭銘鼎大為驚愕。
“對!不行?!敝芗伪蚩隙ǖ卣f。
“為什么?”彭銘鼎幾乎跳起來,“我們剛剛決定的行動計劃,怎么轉(zhuǎn)眼突然變卦了?到底為什么?”
“形勢有變,不得不變?。 敝芗伪蚶潇o地說,“現(xiàn)在條件不成熟,再加上外部因素的阻撓干擾,我們?nèi)绻氏刃袆犹kU!”
周嘉彬說完,垂下了腦袋。因為今天的軍事會上,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劉成不但覺察到他們的秘密行動,而且采取釜底抽薪的手段,向他們發(fā)起了進攻。形勢已經(jīng)很明顯,如果他的120軍現(xiàn)在稍有風吹草動,長官公署所有的槍口就會對準他們,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現(xiàn)在120軍處在非常危險的境地中,他作為軍長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計劃,暫且按兵不動!
彭銘鼎見周嘉彬忽然改變行動計劃,已經(jīng)到了非常惱火的地步,但他清楚在決定這種事關(guān)全局的重大問題上,必須沉著冷靜,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發(fā)火爭吵,于是他極力壓抑著心胸中的惱火,耐心開導勸說道:“周軍長,現(xiàn)在的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因為解放軍已經(jīng)大軍壓境,而國軍正在潰敗逃跑中,官兵們?nèi)诵幕艁y、消極觀望,只要我們120軍行動起來,全局的形勢都會跟著我們轉(zhuǎn)變!現(xiàn)在是最有利、最好的機會,如果放掉了這個機會,等到劉成他們站穩(wěn)了腳跟,那我們就徹底被動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p>
周嘉彬接著他的話茬說:“可問題是劉成已經(jīng)開始向我們進攻,設(shè)若讓他抓住把柄,先下手把槍口都轉(zhuǎn)向我們,我們不就徹底被動了?徹底完了?”
“如果我們趕在劉成前面行動,結(jié)果會怎樣?”彭銘鼎搶過周嘉彬的話問。
周嘉彬搖頭道:“劉成已經(jīng)有所察覺,早有防備,我們很難搶在前面,很難成功……”
“周軍長,只要我們出其不意,馬上行動,就有可能成功,成功!我們還是按計劃行動吧!”彭銘鼎有點激動了。
“不!”周嘉彬搖了搖頭,堅決地說,“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們不能行動,否則會把你我和120軍全都葬送火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周軍長——”彭銘鼎終于忍不住叫喊起來,“現(xiàn)在120軍的前途命運就擺在你眼前,現(xiàn)在就等你一句話,知道嗎?”
“這個我知道?!敝芗伪虺练€(wěn)地說,“所以我還是那句話: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不能說那句話,也不能下那道命令!”
“周軍長你太過慮了!”彭銘鼎說。
“介夫,這不是過慮,而是小心謹慎!”周嘉彬說。
彭銘鼎終于抑制不住感情火了,嚷道:“這不是小心謹慎,這是貪生怕死!”
周嘉彬見彭銘鼎火了,頓住了,半晌痛苦地說:“介夫,你錯了,我周嘉彬并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軍人!知道嗎?剛才就在改變行動計劃的時候,我心里也很難受,也在流淚啊!可不這樣做又怎么辦?眼前的形勢變成了這樣,我作為軍長,為了120軍和你我的安全和前途命運,不得不把各方面的情況都考慮進去,不得不瞻前顧后,不得不小心謹慎??!”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周嘉彬沒有說出口,這就是解放軍如果真像劉成說的那樣不會西進,那 “扼守烏鞘嶺,堅持河西,東山再起”計劃就有成功的希望,面對這種希望和可能,他周嘉彬如果鋌而走險,與劉成扭著勁,鬧翻了臉,豈不是自掘墳?zāi)??這個寶他是不能押錯的。至于和平起義行動,他并非不支持彭銘鼎,關(guān)鍵是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決不能貿(mào)然行事,最少也要等一等,看看形勢再做定奪。
這是埋在他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自然不能透露給彭銘鼎。
彭銘鼎自然不清楚周嘉彬心里還留著這一手,嚷著說:“可你不是小心謹慎,而是觀望,消極觀望……”
“介夫,不要說了!”周嘉彬舉手制止道,“我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其實我改變行動計劃,并非不愿跟你和平起義,而是跟你商議新的行動方案和對策。原先的行動計劃真是有點草率了……”
“新的方案和對策?”
“對!”周嘉彬點了點頭,“制定一個百分之百成功的計劃!”
彭銘鼎聽此話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口吻也跟著緩和了,問:“軍長的意思?”
周嘉彬分析道:“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91軍對我們威脅太大了,打蛇打七寸,我們?nèi)绻馨岬酎S世雄這塊絆腳石,劉成便成了空架子,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行動了!”
“怎么搬?軍長有何高見?”彭銘鼎說。
周嘉彬說:“我想按你原先的想法,先去探探91軍黃世雄的口氣,看看他目前到底怎么想?如果他那里稍有松動,問題就好辦了!”
彭銘鼎說:“軍座不是說黃世雄不會跟我們行動嗎?怎么忽然改變了?”
周嘉彬說:“現(xiàn)在局面混亂,人心惶惶,一天三變。根據(jù)今天軍事會議上黃世雄的表現(xiàn),說不上還真有松動。如果他真冥頑不化,死心塌地往南墻上撞,我們可以利用他跟劉成的矛盾,借劉成之手把他的軍長拿了!”
彭銘鼎搖搖頭說:“現(xiàn)在想借劉成之手搬掉黃世雄已經(jīng)很難了。因為目前劉成對黃世雄的態(tài)度是拉,不是打!今天的軍事會議上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說,我在會議后,已經(jīng)拿話試探了劉成,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是蘭州戰(zhàn)役前試圖要搞掉黃世雄的劉成了,他在極力拉黃世雄,套黃世雄,利用黃世雄!”
周嘉彬頓住了,半天說:“還是去試探試探吧,即便碰一鼻子灰,也可以掌握掌握黃世雄的思想動向,對我們后一步的行動是有益處的?!?/p>
彭銘鼎有點無奈了,說:“那好吧,我去探探情況!”(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