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金鎧
四中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學校。1906年(光緒三十二年),順天府在北京西什庫籌建順天中學堂,1907年2月正式成立。1912年9月29日,改名為京師公立第四中學。1928年改名為北平市市立第四中學校。1949年改名為北京市第四中學,簡稱“北京四中”。校名由郭沫若題寫,鐫刻在校門的上端。
我是1949年由輔仁大學附屬中學(今十三中)初中畢業(yè)后,考入四中高中的。那年頭兒還不時興錄取通知書,而是依舊以發(fā)榜的形式公布錄取名單。當我以期盼的目光發(fā)現(xiàn)“金榜題名”時,著實“春風得意”了一番。
不瞞您說,那時候,四中的教學條件很差,教室、教研室、實驗室、學生宿舍是清一色的老舊平房。直到1953年才在操場南邊蓋了一棟二層教學樓,教學條件總算有所改善。
住宿生的生活也很艱苦。睡的是擠得不能再擠的通鋪,臭蟲之多把褥子都染上了點點血跡。主食幾乎全是窩頭,中餐和晚餐都是“浪打浪”般的大鍋熬菜。沒有食堂,每7名學生分成一組,輪流值日,負責領取和分發(fā)食物。在我的記憶里,在整個高中階段,好像沒吃過肉。校門外有個老頭兒擺個餛飩攤兒,還有兩口子賣老豆腐和烙大餅。如果能吃上一碗餛飩或者老豆腐,就算解饞了。
校方還是千方百計地改善學生的營養(yǎng)狀況。經(jīng)過多方努力,早餐能喝上豆?jié){了。后來,聽說苜蓿的營養(yǎng)價值很高,就在禮堂后身兒的一塊狹長地帶試種苜蓿。由于那時一塊未被開墾的處女地,土質(zhì)不佳,光照不足,末了兒,只是稀稀拉拉地長出一些小苗,同學們并沒有嘗到鮮。寫到這里,我查了查《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才知道,苜蓿是一種重要的牧草和綠肥作物。不知道人類是否可以食用。但無論如何,學校的良苦用心和美好愿望還是值得贊許的。
入學沒多久,我便迎來了1949年10月1日這個偉大的日子。這一天,我們要去天安門參加新中國開國大典。一大清早,校園里已是一片熱氣騰騰的歡樂景象。同學們統(tǒng)一身穿白襯衣黑褲子,按班級整隊集合,以四中的標志為先導。那是用冷布做的橫幅,因為透明,綴上 “北京四中”4個黑色的大字,格外顯眼。排著整齊的隊伍向天安門廣場進發(fā)。四中的隊伍差不離排在廣場正中央的位置。在這里,我近距離地聆聽了毛主席響遏行云的聲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已于今天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頓時,廣場上歡聲雷動、群情激昂。
辦好學校教師是關(guān)鍵。母校擁有一支高水平的教師隊伍,他們的形象、風采和音容笑貌至今我仍記憶猶新。
數(shù)學老師管恕先生,西服革履,戴金絲眼鏡,背頭梳得倍兒亮,可謂儀表堂堂,很有派。他練就一手絕活兒——上平面幾何課時從來不帶圓規(guī),妙手一揮,畫出的圓與用圓規(guī)畫出的圓相比,總是八九不離十。他簡直把幾何課講活了。
物理老師張子鍔先生,高高的個兒,略顯駝背。北京市勞模、特級教師、全國人大代表。他講課深入淺出,嚴謹扎實,語言風趣幽默。講課時,他不時地將課本中的物理現(xiàn)象與日常生活有機地聯(lián)系在一起,抖出“包袱”,逗得學生樂不可支。比如,講到“摩擦”的弊與利時,拿起杯子說:“如果沒有摩擦,這杯子就會滑不溜唧的,‘啪擦一聲掉地摔碎了。不留神還會砸了腳!”號稱“物理相聲”。
化學老師劉景昆先生,教我們的時候已略顯老態(tài),但精氣神還好。講課時慢條斯理,面帶笑容,注重啟發(fā),留有余地,鼓勵學生質(zhì)疑,教給學生自己去探索知識的規(guī)律。他還關(guān)心住宿生的生活,自制乳劑滴滴涕,在宿舍開展消滅臭蟲的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生物老師王以誠先生,北師大生物系畢業(yè),瘦高個兒,年輕富有朝氣,教學非常認真。顯微鏡下觀察草履蟲和洋蔥嫩皮,解剖青蛙和蚯蚓等實驗,他都要求我們寫好實驗報告。生物學原來采用的是由談家楨教授編寫的課本,后因談家楨的基因論受到批判,而改為《米丘林學說》。謂基因論是虛無的唯心主義,米丘林學說才是務實的唯物主義的。王先生還在實驗室前的一片空地上搞了一塊實驗田,做冬小麥春化對比實驗(即將冬小麥種子經(jīng)過低溫處理后改為春播)。結(jié)果經(jīng)過春化的冬小麥提前出苗,并且生長發(fā)育正常;而未經(jīng)過春化的冬小麥則出苗滯后,而且只長穗,不結(jié)籽,實驗獲得成功。此外,王先生還帶學生進行美化校園的工作。我們在教室和宿舍前的空地修砌了100多個小花池,種植了20多種花卉,既美化了校園,也給我們的學習環(huán)境平添幾分生機。
語文老師向錦江先生,頗有學者風度,由于過于嚴肅,給人以敬畏之感。他注意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興趣和寫作能力,要求學生一學期在課余時間至少選讀一本文學作品,并寫出讀后感。孫德喜同學在《人民文學》發(fā)表的習作,劉化樵同學在參加赴朝慰問志愿軍代表團回國后所寫的報告,向先生都予以鼓勵,并向同學們推薦。尤為同學在作文中擅用北京方言土語,也受到向先生的表揚,稱贊他的文章頗有老舍的風格。從此,這位同學便獲得一個綽號——小舍。
音樂老師凌青云先生,東北魯藝畢業(yè),個子不高,精神頭兒很足,是四中文娛活動的積極組織者和領導者。他除了指導合唱團和民樂隊的活動之外,還舉辦過音樂欣賞會,一邊播放中外名曲,如《海港之夜》、《遙遠的地方》、舒伯特的《小夜曲》、《伏爾加船夫曲》等,一邊進行講解,培養(yǎng)了同學們欣賞音樂的能力。據(jù)說,他有個治療和保護嗓子的秘方,使不少歌唱演員受益匪淺。
體育老師韓茂富先生,中等身材,勻稱壯實?;@球是他的強項,在他的帶領下,那時四中的籃球校隊在北京市中學里算是一支強隊。他由國家級籃球裁判晉升為國際級籃球裁判,在籃球界頗負盛名。他曾在人代會上提出重視和解決學生體質(zhì)的“豆芽菜”問題,建議有關(guān)部門應該設法改進。
未登上講臺的陳景潤先生,1953年廈大數(shù)學系畢業(yè)后,翌年被分配到四中任教。那正是北京的嚴冬季節(jié),他身穿棉襖、棉褲,頭戴棉帽、腳穿棉鞋,看樣子還是抵不過寒冷的天氣。他住在總務處前邊的一間小屋里,同學們有時候從窗外看見他坐在鋪著涼席的木板床上,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借著屋外射進來的陽光,在閱讀捧在手上的一大厚本外文數(shù)學書。他那刻苦鉆研的精神讓同學們既感動又佩服。根據(jù)他的具體情況,領導考慮到他從事研究工作比教學工作更有前途,于是將其調(diào)到中科院數(shù)學所。果不其然,陳景潤后來成為世界知名的數(shù)學家。
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趕少年。一晃,我離開母校已有近一個甲子,從一位二十啷當歲的小青年變成了80歲的老爺子。蘇軾有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痹谖业挠洃浝?,母校的那段生活,就好像鴻雁踏過雪泥之后留下的深深的爪印,歷歷可數(shù)。
(編輯·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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