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春
摘 要:阿魯科爾沁旗都日布代嘎查的木都圖敖包,以蛇角為藏物和由女人興建并參與祭祀而別與蒙古族的其他敖包,同時該敖包還承載著家族的社會地位和認同,體現(xiàn)了蒙古族的對動物、植物的崇拜和敬畏自然的生態(tài)觀念。
關鍵詞:敖包祭祀;蛇角;藏物;信仰
中圖分類號:B9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07-0151-02
蒙古人認為蛇是水神,因而祭祀蛇來表示對神祗的敬畏,祈求風調(diào)雨順,無災無病。蒙古人把蛇,尤其是蛇角視為財富的象征。民間有“蛇角是寶”,“求得蛇角者發(fā)大財”之類的說法[1]。但以蛇角為藏物修建的敖包少見。阿魯科爾沁旗木都圖敖包是孛兒只斤氏①呼和格爾家族②的家族敖包。據(jù)呼和格爾家族老人講,該家族形成于17世紀,是富有的貴族。呼和格爾,意為青色磚瓦房,這種建筑在那個時代在當?shù)厮闶仟氁粺o二的。傳說呼和格日家族后代求得蛇角之后更加發(fā)財。在《阿魯科爾沁旗志》[2]和《蒙古族近現(xiàn)代名人傳略》[3]以及其他地方歷史材料中有記載呼和格日家族后代超人的富有情況,但從未提及他們信仰的蛇角敖包的事。另外一些材料,如《阿魯科爾沁文史》[4]等書中對阿魯科爾沁旗的敖包統(tǒng)計及介紹里也沒有木都圖敖包的記載。筆者認為木都圖敖包在蒙古族敖包中很有特色,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文化現(xiàn)象。
一、關于木都圖敖包
木都圖敖包意為附近有很多樹的敖包,位于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紹根鎮(zhèn)都日布代嘎查南面的臺河岸邊。據(jù)筆者對呼和格爾家族吉布桑③老人的訪問得知,家族上輩人伊木蘇榮擁有相當大的地方權力和財產(chǎn)。伊木蘇榮的夫人薩瑪嘎以聰慧、勤勞和孝順受到大家的好評。吉布桑老人講述了關于薩瑪嘎求得蛇角并建立敖包的傳說:有一天,薩瑪嘎趕著羊群到黑水河邊休息時,聽到一個微弱的“救命”聲音。她發(fā)現(xiàn)一只鷗叼著一條魚正要吞掉。薩瑪嘎起身大聲喊叫,鷗驚惶得拋下魚飛走了。她立馬往魚掉下的地方跑過去,是一條金魚受輕傷在沙攤上掙扎。她輕輕地把金魚拿了起來放生。事過幾天,薩瑪嘎做了一個夢,夢中一個白發(fā)老人跟她說:“給你福氣,在長有榆樹的地方建敖包祭祀它?!弊詮膽焉虾⒆右院罂傋鲆恍┢婀值膲?,她沒把夢放在心上。有一天午飯后她在氈房休息時又做夢了,“給你福氣,你怎么不要?給你!”又是那個老人大聲喊了起來。她被怪夢驚醒,到處看看沒人。她有點奇怪,起身往外走出去,發(fā)現(xiàn)有一條長長的蛇,仔細一看頭上還長著兩個角。聽說過“蛇角是寶”之說的她立刻往前去,鋪下長袍的下擺跪著求說:“龍王爺,請賜給我你的寶吧。”蛇緩慢地爬行過來,把一只角放到她下擺上,轉身要走。眼看還有一個角沒留,她急著說“把另一只也給我吧”,然后伸手要拿時蛇的角碎成片,落了下來。求到蛇角之后薩瑪嘎立即到佛教寺,喇嘛道:“這是因為你救了水神而得到龍王爺?shù)亩髻n,會保佑你們家族十三代?!彪S后按照夢里的囑咐,選長有榆樹的臺河北岸,由喇嘛選定位置,劃出一個圓形地方,此中央挖一長方形的深坑,經(jīng)喇嘛念甘珠爾經(jīng)筑秘藏,把蛇角包裹在絲綢里,跟金銀珠寶、奶食品、五谷雜糧一同放到瓷瓶深埋之后,在劃定的圓地中搭木架,然后在木架內(nèi)用石和土、柳條等堆砌建成敖包。中間豎起一柱高桿,此桿下部接觸秘藏之物。木都圖敖包高桿頂端是一只木雕的鳳凰,那是在守護神靈,不讓神靈離開自己家族的意思。
該家族的人們認為敖包周圍的樹木都有各自特定的神靈,有特殊的含義,因此把敖包周圍的榆樹分為夫人之樹(hatvnii mod)、媳婦之樹(beriyedi-n mod)、孩子之樹(huuhed-in mod)等等。不能砍伐和破壞樹木,不能弄臟樹林環(huán)境,有冒犯者會遭報應之說。
起初稱該敖包為“samaga hatvnii oboo”,意為薩瑪嘎夫人之敖包,后來又改稱“bayan tohoi oboo”,意為富饒之敖包。據(jù)吉布桑老人說,家族上輩人額勒登格⑤提出:“常提祖先的名字(samaga hatvn)是不禮貌的事情?!币院蟊阋罁?jù)敖包的周圍有很多榆樹而改稱“木都圖敖包”?,F(xiàn)在已無法確定從哪年開始祭祀這座敖包的,但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五日是確定不變的祭祀日。家族子孫后代們一直承擔著敖包的祭祀與管理。祭祀敖包活動中不限制性別。據(jù)說薩瑪嘎過世后,由家族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承擔組織祭祀活動,但有時還會由家族女性來操辦祭祀活動。“文化大革命”時期敖包被毀壞。1995年開始恢復木都圖敖包的祭祀活動。家族后代們輪流主持敖包祭祀活動,屆時家族后代們都會聚集起來(至少每戶代表)一起祭祀敖包。
二、木都圖敖包的祭祀內(nèi)容
蒙古族敖包種類較多,規(guī)模不同,祭祀的方法也各不相同。木都圖敖包作為小型的家族敖包,它的祭祀議程比較簡單。早晨太陽升起時,家族主祭人到敖包,獻奶食品、酒、肉等。周圍的牧民也都帶供品來,放在敖包前。然后由喇嘛誦詞念經(jīng),大家圍跪在敖包周前,心里祈?!叭诵髢赏?、風調(diào)雨順、水草豐美”等等。念完經(jīng)后大家起身,順時針繞行敖包三圈。祭祀敖包神后,呼和格爾家族人要到黑水湖(位于木都圖敖包東南2公里處)獻供品,祈求上天降雨、祈福無災無病。最后還要趕著家族牛羊群到敖包附近的草場上,祈福牛羊興旺。全部儀式就到此結束。儀式結束后便舉行賽馬、射箭和摔跤等傳統(tǒng)競技活動。中午呼和格爾家族人宰羊,讓大家共同分享圣餐。
三、木都圖敖包的特點及象征意義
從與蒙古族其他敖包的比較中,筆者認為以蛇角為藏物和由女人興建是木都圖敖包的兩個重要特點。蒙古族神話傳說中通常把蛇描述為龍王爺。蒙古人把蛇視為財富的象征,“認為碰見蛇集會兆吉,若碰見集會,要跪拜并脫襪子留下,認為襪子里匯集財富?!盵5]關于蛇角,蒙古各地都有“蛇角是寶”,“求的蛇角會發(fā)大財”之說。但《蒙古族祭祀》[6]一書對蒙古族敖包祭品的分類中,沒有以蛇角為藏物的敖包例子。那真的有蛇角嗎?女性和蛇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呢?
人類神話中“蛇的原型意象跟生殖崇拜、女神宗教等有關,二者都是由大母神信仰發(fā)展而來,大母神崇拜是母系社會的核心價值觀”。[7]母系制時代,蒙古地區(qū)也曾有女性敖包。“黑龍江省杜爾伯特旗和巴彥塔拉屯有兩個女性敖包。這兩個女性敖包是母系社會的伙婚制遺存和生殖崇拜的象征。女性敖包祭祀僅限成年女性參加,顯現(xiàn)的是女權制的威力?!盵8]木都圖敖包傳說中蛇與女人之間的情節(jié)是源于這種古代社會遺存下來的思想。進入父系制社會之后,蒙古族許多祭祀敖包活動中禁止婦女參與。但“開放和流動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使蒙古族女性在社會和家庭中受到了尊重,也確定了她們較高的社會地位?!盵9]證明這一點的一個例子是,“東烏珠穆沁白音敖包嘎查有一個女性敖包,即額吉敖包。傳說,有一次,一個牧馬人迷路了,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頭上盤著一條蛇,一只手拿著一個鉤子類東西的女人,給他指路。因此牧馬人在那個神秘女人指路的地點修建了敖包,稱之為‘額吉敖包。”[10]額吉敖包和木都圖敖包傳說的相似處在于,把女性和蛇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以說,一定程度上承認女性的社會地位和貢獻。而不同處在于,前者是由男性修建敖包,祭祀指路的神秘女人。而后者是由女性興建敖包,并從此不限制女性參加祭祀該敖包的活動。木都圖敖包傳說中關于薩瑪嘎的聰慧、才智的描繪也是關于她話語的鋪墊。筆者認為傳說中求得蛇角一說是利用民間的“蛇角是寶”,“求得蛇角會發(fā)財”等觀念來“創(chuàng)造”的。然而這些說法又通過宗教的認可和儀式的強化來被人們接受。從儀式的含義看,“儀式是一種鄭重其事的行為,傳承著久遠的信息和價值。儀式的目的不是娛樂,而是通過展演達到一定的目的,發(fā)生某種轉換,而最為重要的是,參與者處在轉化和神圣的狀態(tài)?!盵11]蒙古族牧民通過神話傳說、宗教儀式來“對敖包文化做出自己的構建”[12]。因此,可以說敖包凝結著一定的歷史文化的象征意義。
筆者認為,木都圖敖包的象征意義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木都圖敖包的祭祀使呼和格爾家族的社會地位和財產(chǎn)更加合法化。“由于他們是臺吉,從伊木蘇榮開始有好幾代曾擔任清朝扎薩克旗的章京,掌握地方政權,并且他們是全旗首富。”[13]所以他們是當時社會地方權利的代表,比平民百姓具有更大的話語權。早期的木都圖敖包祭祀儀式上呼和格爾家族的臺吉們穿上盛裝,戴上貴重的裝飾,歡聚在一起,舉行神圣的祭祀儀式。通過這些象征儀式來強化貴族的社會地位,使浩大的財產(chǎn)合法化。如今,隨著人口增加和社會變遷,呼和格日家族的人們居住在不同的行政區(qū)域,但敖包世世代代維系著家族的人們。通過敖包祭祀表示對神靈的敬畏,對祖先的懷念,以及增進家族之間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木都圖敖包的傳說體現(xiàn)了蒙古族以萬物有神靈的信仰觀念。木都圖敖包的傳說中,薩瑪嘎救了金魚而獲得龍王爺?shù)亩髻n,體現(xiàn)蒙古人視水生動物有生靈的觀念。賦予敖包附近的樹木神圣性,禁止破壞的習俗也體現(xiàn)蒙古族萬物有靈魂觀念。同時,通過這些信仰和民約鄉(xiāng)規(guī)來維護他們的河水、草場和樹木。由此,敖包也具有了蒙古人敬畏自然、保護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象征意義。
注 釋:
①孛兒只斤氏出自成吉思汗的上十代先祖孛端察爾,被稱為“尼倫蒙古”,即蒙古族黃金家族.
②據(jù)家族老人講,呼和格日家族形成于18世紀,屬孛兒只斤氏的黃金家族.
③吉布桑,74歲,阿魯科爾沁旗額黑諾爾嘎查的牧民.
④臺河,西拉木倫河的一個分支.
⑤額勒登格,1891年出生,是伊木蘇榮的四代子孫,清代扎薩克章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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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海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