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洪乾

一、一個神秘的電話號碼

案情通報一號：廣東潮州警方破獲了一起重大偽造貨幣案，犯罪嫌疑人吳朝典、吳清賢等人密謀在潮安縣庵埠鎮(zhèn)梅溪村陳澤武的工廠內印制假幣，雙方約定，每印制一噸假幣，吳朝典等人向陳澤武支付二十八萬元作為報酬。在短短七天里，犯罪嫌疑人印制的2005版百元假鈔半成品達六千七百六十五萬元。據(jù)犯罪嫌疑人交代，為制造假幣提供紙張的是一名男子，其手機號碼是1390****784（號碼歸屬地：四川成都）。

剛到八點，他就來了。

大慈寺那個胖胖的廟祝和他已非常熟悉了，他是這里的?？停瑳]有言語卻顯得十分默契，就像家人一般。廟祝提了個長嘴銅茶壺來到里面的雅間，擺了一個“童子拜佛”的姿勢，在茶盅前一晃，一道弧線劃過，茶盅里已注滿開水。他深深吸了口氣，一縷茶香慢慢從鼻尖沁到咽喉，沁入五臟六腑。望著那古色古香的花格窗欞，他似乎產(chǎn)生了幻覺，茶煙裊裊，似在天地間升騰?！袄淙灰秽┙鬁?，欲御天風弄紫霞”，吟畢詩句，他的身子就有些飄飄然了。

在這里，這樣的感覺對他來說已屬于常態(tài)了。所以，他很欣賞張藝謀的這句話：成都是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五年多了，他都沒有離開過成都。

“將軍，您好！”有熟人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后擺龍門陣去了。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喝茶的時候，他喜歡安靜。

他覺得這座泡在茶水里的城市很可愛。“頭上青天少，眼前茶館多”，成都的大街小巷，大小茶館隨處可見，也是錦城一絕。有人考證，唐代以前蜀人就有喝茶之風，傳說世界上第一家茶館就開在成都。

他出生在廣州，父親是一位職業(yè)軍人，他在廣州讀書、當兵，沒想到五十多歲了，卻喜歡上了成都。

十點鐘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是朋友打來的。本來約好一起來喝茶的，朋友說，去機場接一位北京的客人，讓他中午一起陪客人吃飯。

他看了一下勞力士表，和廟祝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他的手機號碼是1390****784。

案情通報二號：廣東汕頭警方破獲了一起偽造貨幣案，犯罪嫌疑人曾慶彬、胡岳龍、鄭育平合伙印制假幣六千六百余萬元，并商定每一百元假鈔售價1.8元。犯罪嫌疑人制造假幣所用紙張二十三令（五百張全開紙或一千張對開紙稱一令），由一名男子秘密提供，其手機號碼是1390****784（號碼歸屬地：四川成都）。

有一則流傳了多年的經(jīng)典笑話——飛機到達成都上空，空姐問乘客：“大家聽到什么聲音嗎？”眾人齊答：“嘩啦嘩啦的麻將聲?！笨战阏f：“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降落在成都雙流機場，請帶好您的行李，以及骰子。祝您今晚贏錢！”

一個人的時候，他喜歡靜靜地喝茶，幾個朋友在一起，就搓麻。成都的茶館里都有麻將牌。他特別喜歡麻將。在他家二樓的告示板上，他用粗筆工工整整寫下了這樣四個字：逢賭必贏！

打麻將有很多樂趣。有抓到好牌時的興奮，有對時來運轉的期待，有和牌時的酣暢淋漓，還需要運用心計迷惑對手，運用戰(zhàn)術抑制對手，在關鍵時刻如果能作出準確判斷戰(zhàn)勝對手，這種感覺真是令人十分陶醉。

他們的賭注并不是很高，一次也就一萬左右的輸贏。他知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的道理。

“老麻將”頗為費神，半天才和一把牌，所以他喜歡改良后的成都麻將——“打缺”，東南西北中發(fā)白一律剔除，只保留筒、條、萬三門，而且手里的牌必須斷一門才有和牌資格，同時又保留了“清一色”、“對對和”、“杠牌”等“數(shù)番”的傳統(tǒng)，打起來很刺激。幾圈下來，通體舒泰，“巴適得很”。

打麻將的時候，他喜歡讓一個女孩兒坐在旁邊，為他全方位服務，好讓他心無旁騖。就連抽煙，他也讓女孩兒點燃后抽上兩口，再放到他嘴邊。

有時牌癮上來了，卻是三缺一，他就會給女孩兒們打電話，還給她們幾千元做本錢。女孩兒們看到他的來電都很高興，他的手機號碼是1390****84。

案情通報三號：廣東警方在惠來縣華湖鎮(zhèn)查獲一個存放假幣的窩點，抓獲方瑞鳳、吳玉玲、吳漢濤等七名犯罪嫌疑人，繳獲2005版百元面額假鈔共計八千二百萬元，隨后警方在惠來縣前詹鎮(zhèn)港寮村旱仔堆的一鮑魚養(yǎng)殖場內收繳印制假鈔設備一批。犯罪嫌疑人前后印制百元面額假幣（冠字號：HB90、FA76）、二十元面額假幣（冠字號：FA76）共計2.86億元。此團伙制造的假幣大部分已經(jīng)流入社會，危害極大。據(jù)犯罪嫌疑人交代，制造假幣的紙張來源于一名男子，其手機號碼是1390****784（號碼歸屬地：四川成都）。

他叫孟陸空，1955年出生，手機號碼是1390****784。

他喜歡喝茶、搓麻和泡妞兒。他有閑，又有錢。

有三個女孩兒是他最喜歡的。他經(jīng)常給她們講述楊振寧和翁帆的故事，八十二歲的楊振寧娶了二十八歲的翁帆，楊振寧對翁帆的評價，他倒背如流：“沒有心機而又體貼人意，勇敢好奇而又輕盈靈巧，生氣勃勃而又可愛俏皮，是的，永遠年輕！”

“永遠年輕”，他覺得自己有詩人的氣質了。

有一次帶兩個女孩兒去吃飯，幾杯酒下肚，他給她們講了一個笑話。說的是一個八十歲的財主過生日，幾個兒子都為如何給老頭子祝壽發(fā)愁，原因是不管兒子們準備什么樣的壽禮，老頭子都眉頭緊鎖不滿意。后來還是小兒子先醒悟過來，就直接問老頭子要多大年紀的禮品，老頭子只撂出一句，下街那做豆腐的女兒不錯。幾個兒子馬上到豆腐坊提親。豆腐媽媽說，我女兒才十八歲，不行。不料在旁邊的女兒插了一句，媽媽你做了一輩子豆腐還沒做夠嗎？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上氩坏降氖沁@對老夫少妻還是女的先死，因為老壽星活了一百二十歲。兩個女孩兒聽了哈哈大笑。

他性欲旺盛，有時會同時帶兩個女孩兒過夜。當然，有時需要偉哥幫忙。他很欣賞臺灣情圣吳宗憲說過的一句話：“女人不是被了解的，而是被愛的。”

他認為泡妞兒是一種時尚，是比較奢侈的生活方式之一。當然，按照朋友的話說，他泡妞兒的水平和層次并不是很高，因為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泡小姐。

他對朋友的說法不以為意。這里是成都。這是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滿街的美女讓他目不暇接。

案情通報四號：福建漳州警方破獲了一起偽造貨幣案，犯罪嫌疑人林木堅、朱順科、胡振春、張寶德等九人為謀取非法利益?zhèn)卧熵泿牛≈?005版百元面額人民幣1.75億元。據(jù)犯罪嫌疑人交代，其用于制造假幣的紙張是從一名男子手中購買的，其手機號碼是1390****784（號碼歸屬地：四川成都）。

他住在成都市溫江區(qū)的一個高檔別墅小區(qū)，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駕車出門。出門前，他會給朋友打個電話，約定當天的活動。

上午喝茶、搓麻，下午按摩、泡妞兒，正常情況下，晚上十點多鐘回家，有時也在外面過夜。這就是他一天的全部“工作”，周而復始。

他的戶籍所在地是廣州市天河區(qū)。他結過兩次婚，第二任妻子曹某是成都一位知名演員（國家二級演員），歌唱得非常好。十年前他和曹某結婚的時候，在婚姻登記機關，他的身份是“廣州軍區(qū)空軍駐蓉代表處總代表”，大校軍銜?，F(xiàn)在他的身份是“廣州軍區(qū)空軍副政委”，少將軍銜。據(jù)說，是大校軍銜和一套別墅讓這位國家二級演員投入了他的懷抱。

在工商局的檔案里，他還是成都市通發(fā)紙業(yè)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這家公司的股東有兩個，他和妻子曹某。公司經(jīng)營地址不斷變換，從最初的成都火車站附近到成都東北郊三環(huán)外的龍?zhí)端拢俎D到城南一環(huán)附近的京川賓館。

他有個馬仔叫何自明，1964年出生，四川閬中人，生意上的事情都是何自明去打理。

他后來才知道，每次他外出后不久，曹某也要外出。曹某一是去美容店，二是去某個固定的地方和一個男人約會，約會的時間很長，從外表上看，應該是洗完澡后出來的，秀發(fā)飄逸，滿面紅光。沒有不透風的墻，時間久了，他嗅出了蛛絲馬跡。他也泡過別人的老婆，但無法接受自己的老婆被別人泡。戴了綠帽子，他就和曹某鬧離婚，但別墅早已登記在曹某名下。

他在工商銀行、建設銀行還有一些存款。

他有一個女兒，跟前妻一起生活。

案情通報五號：廣東陸豐警方破獲了一起偽造貨幣案，犯罪嫌疑人劉大龜、吳漢龍印制假幣的窩點被搗毀，繳獲2005版百元面額偽鈔六千八百二十六萬元。據(jù)犯罪嫌疑人交代，其用于偽造人民幣的紙張是從一名男子手中購買的，其手機號碼是1390****784（號碼歸屬地：四川成都）。

二、案件代號“0901”

時間回溯到2009年。

當年年初，根據(jù)中央指示，公安部在全國開展了為期十個月的打擊假幣犯罪專項行動（代號“09行動”）。全國公安機關打破常規(guī)，以超常的工作措施、超常的工作力度和超常的工作作風，創(chuàng)造了“09行動”的輝煌戰(zhàn)績。

公安部經(jīng)濟犯罪偵查局局長孟慶豐在接受《人民公安報》記者采訪時說，公安部黨委對“09行動”進行了精心組織和部署。從領導力量上看，公安部黨委委員、副部長劉金國親自擔任領導小組組長；從參與主體上看，共有十七個警種和部門參加；從經(jīng)費保障上看，公安部從經(jīng)偵專項經(jīng)費中擠出兩千五百萬元保障此次專項行動。

力度超常不僅體現(xiàn)在這些保障措施上，更體現(xiàn)在“09行動”的整個實施過程中。公安部先后召開了十二次全國性及區(qū)域性會議部署工作，組織了三批四十余個督導組開展全國范圍的明察暗訪。

超常力度帶來的是超常成效。“09行動”共破獲假幣犯罪案件三千六百八十八起，其中百萬元以上大案八十九起，分別是上年的3.1倍和3.9倍；搗毀偽造、加工窩點四十一個，繳獲假人民幣面值11.65億元；抓獲犯罪嫌疑人五千九百七十四名。

晚上十一點了，辦公室的燈光還亮著。

吃完盒飯，林正良下樓來到院子里散步。成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坐落于一個獨立的小院，被居民樓半包圍，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見居民家陽臺上的鮮花。早春二月，愛美的成都市民已經(jīng)將各色鮮花搬出來，為居室活色生香。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林正良想起了李煜《子夜歌》里的詩句，想著下個周末一定要抽出時間到市郊的花卉市場給老婆孩子采購鮮花，為這事，兒子已經(jīng)“點撥”他好幾次了：情人節(jié)快到了！

“1390****784，0901?！苯o老婆打了個電話后，林正良開始念叨這十五個阿拉伯數(shù)字，一連念了好幾遍，心想，這可能是自己從警以來最難啃的硬骨頭了。

作為經(jīng)偵支隊三大隊大隊長，林正良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他給自己的定位是“一把尖刀”。這樣的定位也獲得了領導和同志們的一致認可，遇到重大疑難案件，林正良自然責無旁貸。

公安部、四川省公安廳的指令和通知已經(jīng)到了，“09行動”的動員會也開過了，作為“09行動”中的首要目標，這個代號為“0901”的案件，可查的線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案件能否經(jīng)營下去？如何尋找突破口？現(xiàn)在都是未知數(shù)。

林正良擔心，兒子的愿望可能又要泡湯了。

這是發(fā)生在“09行動”期間的兩個真實故事。

內蒙古牧民張老漢，賣了三十只羊，得款九千元，他到鎮(zhèn)上將錢存進銀行，卻被營業(yè)員告知九千元全是假幣。

“不是假的?！睆埨蠞h據(jù)理力爭，“收錢的時候，我每一張都用驗鈔機驗過了呀！”

營業(yè)員看了張老漢自備的驗鈔機—— 一個鋼筆模樣的驗鈔手電，并進行了現(xiàn)場演示：這種假幣躲過了驗鈔手電的檢驗。

營業(yè)員對張老漢解釋說，這種假幣用紙與人民幣用紙非常接近，而驗鈔手電只能通過對紙張的鑒別來區(qū)分是否為假幣。營業(yè)員建議張老漢換個新的驗鈔機。張老漢氣得當場把驗鈔手電摔了個粉碎！

另一個故事發(fā)生在廣東省東莞市厚街。當時，大批量編號以“HD90”開頭、仿真度極高的百元假鈔在網(wǎng)上公然叫賣，這種假鈔僅靠肉眼難以辨認，還可以迷惑老式驗鈔機，一時間國人恐慌，談假色變。有鑒于此，許多商家為安全起見，除了仔細檢驗之外，如發(fā)現(xiàn)顧客用“HD90”開頭的鈔票購物，會要求對方更換。在東莞市厚街，一男子使用“HD90”開頭的百元鈔票到商店里購買香煙，店家拒收。爭執(zhí)過程中，失去理智的人們認為這名男子故意使用假幣購物，竟然將其活活打死。事后經(jīng)驗證，該男子使用的這張“HD90”開頭的鈔票竟然是真的！

假鈔奪人命的故事時有耳聞，而真鈔奪人命這是第一回。

專案組成立了。只有一個線索（電話號碼）就成立專案組，這在成都市公安局歷史上還是首次。林正良意識到這個案件非同小可。種種跡象表明，這次公安部的“09行動”是超常規(guī)的，特別是公安部經(jīng)偵局將案件代號定為“0901”，其意義就非同尋常了。林正良習慣性地把肩膀往上聳了聳，壓力巨大呀！

包括林正良在內，專案組共有二十一名民警。

“搞經(jīng)偵工作的都清楚，跟蹤、摸排非常辛苦。孟陸空住在成都市郊區(qū)溫江，距離市區(qū)二十多公里。我們每天早上七點半要迎接他出門，他到哪里我們就跟到哪里，晚上再晚也得護送他回家，這樣持續(xù)了近兩個月?！碑敃r的情景歷歷在目，許多往事好像就發(fā)生在眼前，林正良非常感謝部下們的辛苦付出，“通過細致摸排，我們掌握了孟陸空的家庭背景、社會關系、活動軌跡以及其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和資金往來?！?/p>

掌握的信息還需要進一步核實、排查。譬如，在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孟陸空的身份是廣州軍區(qū)空軍駐蓉代表處總代表，大校軍銜，他以這個身份與成都一名女演員登記結婚。經(jīng)與廣州軍區(qū)核實，孟陸空的父親是廣州軍區(qū)空軍的一名離休軍官，孟陸空本人也曾是空軍干部，但已退役，現(xiàn)在的軍人身份是假冒的。

隨著線索的逐步擴展，跟蹤排查范圍也逐步擴大。孟陸空的老婆、馬仔要跟蹤，物流公司、倉儲公司等要調查，二十一名民警忙不過來了，支隊又增派警力支援專案組。

下面我們介紹一點兒關于鈔票用紙的知識，這有助于您更好地理解“0901”案件的復雜和曲折。

在古代，人們對紙幣的認識是很模糊的，用來印鈔的紙也不講究。例如大明通用寶鈔是用麻紙印刷的，其中除含有麻纖維外還有少量樹皮纖維，紙面相當粗糙，與當時一般的麻紙幾乎沒有區(qū)別。這就給偽造者提供了可乘之機。

新中國成立后，由于復雜的歷史原因，有一部分人民幣是采用蘇聯(lián)的鈔票紙印制的。他們無視我國主權，濫印了大量的人民幣，使我國蒙受了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

歷史的教訓是值得記取的。鑒于鈔票的特殊價值和金融地位，決定了它不能夠也不應該使用普通紙來印制。因此，世界各國的紙幣都選用一種專用紙—— 鈔票紙。鈔票紙又稱印鈔紙，這種紙不同于普通印刷紙。

印制人民幣的紙張主要具有以下一些特征——

一是水印。目前使用的第五套人民幣的固定水印位于各券別紙幣票面正面左側的空白處，迎光透視，可以看到立體感很強的圖案。一百元、五十元紙幣的固定水印為毛澤東頭像圖案，二十元紙幣的水印是一朵荷花，十元和五元紙幣采用了雙水印，十元紙幣是月季花和數(shù)字“10”兩處水印圖案，五元紙幣是水仙花和數(shù)字“5”兩處水印圖案。

二是安全線。人民幣的鈔票用紙，在造紙過程中采取了設置安全線的措施。

三是紙的質地。制造這種紙張的原料，主要是棉短絨，比一般的造紙原料昂貴得多。原料的各種成分有嚴格的固定比例，造出來的紙質地光潔細膩，堅韌耐折，挺括平整。如果用手拿著鈔票抖動，或者兩手拿著鈔票的兩端一松一緊地拉動，或者用手指輕彈鈔票的表面，都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音。而普通印刷紙的原料大都是稻草、麥稈等，造出的紙質地粗糙，韌性和張力不足，極易拉斷，抖動時聲音沉悶。另外，第五套人民幣的紙張中都含有不規(guī)則分布的紅色或藍色纖維絲。

四是無熒光反應。印鈔紙所選用的原材料不含雜質，白度很高，不添加熒光增白劑，呈自然的潔白色。在紫外線的照射下，沒有熒光反應。而普通的印刷紙，一般都要添加熒光增白劑，在紫外線的照射下，會發(fā)出明亮的藍白熒光。

“孟將軍，我敬您一杯，歡迎光臨我們公司！”說完祝酒辭，河北某特種紙有限公司負責人將一大杯茅臺酒一飲而盡，“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熱烈的氣氛加上酒精的作用，孟將軍感到有些燥熱，就站起身把將軍服脫下來交給秘書，在雪白襯衣的映襯下，臉色更顯紅潤。他端起酒杯，“好酒！好酒！預祝北京奧運會圓滿成功！”說罷一飲而盡。

“孟將軍爽快！”

敬完孟將軍，接下來要敬的是國家某部委的李司長。

“這些年來，非常感謝司長對我們公司的大力支持和鼎力相助，可以說，沒有您的扶持，就沒有我們公司的今天。這杯酒您一定要喝，我先喝為敬！”

李司長沒有站起來，坐著把酒喝了。

再過幾天就是2008年8月8日，奧運自然成了酒桌上的主題。

“《孫子兵法》說，‘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當時世界上還沒有飛機，但古人就提出了‘動于九天之上的說法，這也是‘空天一體最早的萌芽?！泵蠈④婞c燃了一支中華煙，繼續(xù)侃侃而談，“垂直高度一百公里以上為天，一百公里以下為空，但‘天和‘空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過去，由于國力所限、任務所限，中國空軍一直是防空軍，只有防空能力，也就是守的能力。進入新時期，我國國力增強，國家利益的延伸、拓展需要一支能夠完成多種作戰(zhàn)任務的空軍，即攻的能力。因此，我國確立了‘空天一體、攻防兼?zhèn)涞目哲姂?zhàn)略。奧運期間，擔負空中保衛(wèi)任務的是蘇-27戰(zhàn)機，在一萬米的高空對北京實施保衛(wèi)?！?/p>

其間，孟將軍服用了一粒藥丸，自稱是降血脂的。而特種紙有限公司的一位副總發(fā)現(xiàn)，孟將軍服用的是偉哥。

酒足飯飽后，公司安排孟陸空、李司長等人下榻五星級酒店。

白天的時候，李司長帶孟陸空來到特種紙有限公司。孟陸空著少將軍裝，出示了軍官證以及中國人民解放軍廣州軍區(qū)空軍駐蓉代表處的公函，目的是購買特種紙一百噸。

這種紙是證券用紙，不添加熒光增白劑，無熒光反應，有水印。購買這種紙張需要到有關部門辦理備案手續(xù)。如果用這種紙張偽造人民幣，普通的手電驗鈔機（通過熒光）是無法識別的。

鈔票紙是國家?？禺a(chǎn)品，目前國內只有三個鈔票紙生產(chǎn)企業(yè)：成都印鈔有限公司、保定鈔票紙業(yè)有限公司、昆山鈔票紙業(yè)有限公司。它們除了生產(chǎn)鈔票紙，還生產(chǎn)銀行票據(jù)、稅票、護照、證券等多種高級專用防偽紙。這三家鈔票紙生產(chǎn)企業(yè)皆隸屬于中國印鈔造幣總公司。

為尋找特種紙，孟陸空頗費了一番心機。用他的話說：到處找紙。大江南北，國內國外。

早在2003年，孟陸空就以成都通發(fā)紙業(yè)公司的名義，從國外進口了一百噸鈔票紙。這些紙張通過中間人全部銷往廣東，用于制造假幣。

“孟陸空口才很好，外出購買紙張都是穿軍裝，還有軍官證，開始大家都不知道是假的。”三大隊副大隊長劉軍是林正良的助手， “‘0901專案交給我們辦理后，我們前前后后和孟陸空打了三年多交道，非常了解這個人?！?/p>

偵查發(fā)現(xiàn)，早在2003年，廣東那邊有個偽造貨幣案，警方懷疑紙張是孟陸空提供的，當時也調查過他，但一直沒有證據(jù)，案件就此擱淺。

“孟陸空確實在向廣東販賣證券紙、鈔票紙，但就是一張大白紙，上面什么也沒有，不能確認其是否存在偽造貨幣的犯罪事實，不好定罪。”跟蹤排查了兩個月，得出這樣的結論，專案組民警們感到非常窩火。林正良不僅窩火，更感到了壓力：公安部部署的“09行動”一號案件要是擱淺了，怎么向上級交代？

只能實事求是匯報！

“我們將情況及時報告公安部經(jīng)偵局。經(jīng)偵局領導聽取匯報后，對案件進行了研究。鑒于目前警方發(fā)現(xiàn)的只是孟陸空銷售、運輸證券紙和紅藍纖維紙的行為，無法確認其偽造貨幣的事實，公安部對下一步工作作出了安排部署。我們主要負責對孟陸空進行嚴密監(jiān)控，一旦發(fā)現(xiàn)孟陸空有異動，要及時向公安部經(jīng)偵局報告，同時通知廣東經(jīng)偵部門，以此配合廣東方面發(fā)現(xiàn)假幣制造窩點。”林正良理解了公安部經(jīng)偵局領導的意圖。“0901”案件雖然暫時擱淺了，但他們的工作沒有白做，為廣東警方打擊假幣犯罪提供了有力支持。

“09行動”取得了輝煌戰(zhàn)果，遺憾的是，“09行動”的一號案件卻擱淺了。林正良感到非常郁悶，看來這個案件要進行長期而艱苦的經(jīng)營了。

三、一條燙金線

目前流通的第五套人民幣的五種紙幣中，一百元和五十元券采用了磁性縮微文字安全線；二十元券采用了帶有磁性且明暗相間的安全線；十元和五元券采用了全息磁性開窗式安全線。如果將這些鈔票迎光透視，可以清楚地看到鈔票上有一條立體感明顯的暗色安全線，用手觸摸時，可以感覺到鈔票上安全線的部位是隆起的，特別是流通過一個時期的鈔票，此特征更為明顯。

林正良和戰(zhàn)友們憋著一肚子火。

通過對物流公司的調查，孟陸空一般兩個月左右發(fā)一次貨，收貨人是廣東的林木欣和“肥婆”等。一旦貨物發(fā)出，情報立即送達公安部和廣東警方，以便廣東警方跟蹤貨物查找制假窩點。

“廣東警方給我們傳來信息，這個假幣制造團伙實在狡猾之極，異常警覺，反偵查意識和能力都特別強?！绷终颊f，“譬如，貨物到達廣東后，廣東警方在外包裝內安裝跟蹤器，準備通過定位追蹤發(fā)現(xiàn)制造假幣的窩點，可沒想到，貨物一換手，收貨方就立刻更換包裝；廣東警方也同時實施車跟、人跟，但都未能湊效。嫌疑人一旦懷疑后面可能有車跟蹤，便立即在路邊停車帶停車，使民警無法繼續(xù)尾隨其后。”

轉眼到了2011年3月，廣東省公安廳經(jīng)偵總隊反饋了一條重要信息，他們發(fā)現(xiàn)孟陸空開始向廣東等地發(fā)送有人民幣防偽安全線的紙張。林正良馬上意識到這是“0901”案件的重大轉折點。

原來，廣東陸豐交警大隊扣押了一輛微型貨車，車上裝有半噸燙金紙，無人認領。這些燙金紙就是孟陸空發(fā)給“肥婆”的，“肥婆”發(fā)現(xiàn)被跟蹤后，立刻棄車而逃。

據(jù)專家介紹，在熒光反應檢測防線被制造假幣的犯罪分子突破以后，有關部門又研發(fā)了磁性油墨防偽技術。第四套人民幣的部分字跡與圖案是用特殊油墨印制的，這種油墨中含有微小的磁性顆粒，印出來的圖案當然也帶有磁性。當帶有磁性的鈔票放入驗鈔機，呈現(xiàn)出來的電壓數(shù)據(jù)就會有變化，據(jù)此識別真?zhèn)巍?/p>

磁性檢偽方法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假幣的猖獗。但好景不長，只維持了三四年時間。犯罪分子用了一個笨辦法，磁性油墨不是很難到手嗎？那么，他們就在假幣相應的圖案上人為地涂抹上磁粉，竟也可以達到與真幣類似的效果，騙過驗鈔機。

1999年，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行了第五套人民幣。第五套人民幣的防偽指標包括熒光反應、冠字號碼磁性印刷、水印防偽、光變油墨、隱形文字、紅外油墨印刷等，其中最重要的當屬采用了安全線磁性編碼技術。這是非常先進的防偽技術，當時包括歐元、英鎊、新版港幣等都采用了安全線磁性編碼技術。2005年，中國人民銀行又發(fā)行了第五套改良版人民幣，再次增加了若干防偽技術，比如將安全線改為開窗式，看上去是半埋入半外露的格子狀等。

所謂安全線磁性編碼技術，是指在印制鈔票時，在紙張中事先埋入一根帶磁性的金屬線，設計者還給金屬線設定了一串二維編碼，二維編碼的內容是國家機密。

到了2007年，出現(xiàn)了最新版本的假鈔，同樣埋有安全線，安全線也帶有磁性，同樣設定了二維編碼，與真幣幾乎完全相同，驗鈔機無法驗出。

到了2009年，出現(xiàn)了HD、HB開頭的假幣，其在外觀上也動足了腦筋。譬如，真幣的安全線是半埋半露的，這是在造紙的時候就已經(jīng)埋好的，如果用指甲摳一下露在外面的銀色部分，會把紙張扯壞。HD、HB開頭的假幣在形式上也達到了這種效果。

“我們產(chǎn)生了兩個疑問：孟陸空在哪里加工的燙金紙？燙印所需的金屬條、膠片等的來源又是哪里？解開這兩個謎，無疑對案件偵查的深入具有重大意義。”林正良在“0901”案件分析會上說，“孟陸空是為國內制造假幣犯罪團伙提供紙張的一個重要源頭，‘09行動后公布的全國十大假幣案件中，有三起案件的紙張是孟陸空提供的。但由于其極為狡猾，詭計多端，一直深藏于幕后，我們未能抓住其狐貍尾巴。這次，孟陸空再次（至少是三次了）浮出水面，公安部經(jīng)偵局要求我們務必摧毀這一長期潛伏于川粵兩地之間的假幣紙張?zhí)峁?、運輸、銷售犯罪網(wǎng)絡，從源頭對假幣犯罪予以重拳打擊。”

林正良選擇物流公司作為突破口。

孟陸空每次向廣東發(fā)貨前，都會安排馬仔何自明提前和物流公司進行銜接，預定發(fā)貨的時間和發(fā)貨量，并且由何自明押運。辦案人員找到物流公司負責人，向其講明法律政策，要求其秘密協(xié)助公安機關工作，一旦孟陸空或者何自明與物流公司聯(lián)系準備發(fā)貨，必須立即向專案組報告。

2011年5月初，專案組接到報告，孟陸空準備在次日發(fā)送一批貨物到廣東。于是偵查員對馬仔何自明進行二十四小時跟蹤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其乘坐貨車出沒于成都市青羊區(qū)日月大道。由于這個地方印刷企業(yè)較多，暫時不能精確到哪一家，偵查人員隨即進行布控。

“在追查燙印所需的金屬條、膠片等的來源時，我們充分利用與成都市物流協(xié)會搭建的對口聯(lián)系平臺，請求協(xié)會收集全市物流公司近三個月來關于孟陸空、何自明的物流快遞信息，排查出燙金紙所需的金屬條、膠片等工具是廣東一名叫林木欣的男子通過順豐快遞寄給何自明的?！绷终挤浅８兄x物流協(xié)會的大力支持和幫助，“我們立即將情況上報公安部經(jīng)偵局，并通報廣東警方，將林木欣納入偵控視線，為下一步延伸打擊、擴大戰(zhàn)果做好了鋪墊?！?/p>

在白紙上加工燙金線是否構成偽造貨幣罪？廣東已經(jīng)有了判例。

2009年12月8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一起偽造貨幣案一審宣判，主犯李林寶被判處無期徒刑，另外四名團伙成員分別被判處十一年至兩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法院審理查明，李林寶與他人密謀，在廣東省湛江市麻章區(qū)鎮(zhèn)南康街加工印有“￥100”、“￥20”等字樣的人民幣防偽安全線雙膠紙，然后銷往深圳、潮州等地用于加工生產(chǎn)假人民幣。

在犯罪現(xiàn)場，公安機關共繳獲印有“￥100”、“￥20”字樣的人民幣防偽安全線雙膠紙一百六十六包，經(jīng)鑒定可印制假人民幣1.74億元。另外，公安機關在深圳和潮州的制假窩點繳獲面額二十元的假人民幣共計三千一百四十一萬余元；面額五元的假人民幣半成品共計二百二十五萬余元。

保安阿成是個誠實的小伙子，深得經(jīng)理信任。最近，經(jīng)理正在張羅給阿成介紹女朋友，阿成工作更賣力了。

這是個別墅區(qū)，住的都是有錢人，經(jīng)常有毛賊光顧，阿成巡邏的時候就格外小心。來到孟陸空的別墅前，阿成聽到屋里有機器的噪音，跟平時不大一樣。他就敲了敲門，意思是提醒一下，讓屋里的人小點兒聲，別影響其他住戶。

保姆出來了，因為相互之間認識，保姆對阿成說：“我在切不合格的錢，切了拿去賣廢紙?！北Ｄ愤€拿了一張紙出來給阿成看，說這是沒有造完的鈔票。

阿成注意到，保姆拿出來的那張紙有兩張百元人民幣并排的寬度，中間有人民幣安全線，紙面上有紅色波紋線條，整個紙面呈暗紅色。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戴眼鏡、身材瘦小的男人，和保姆一起用碎紙機粉碎紙張。此人是孟陸空的馬仔何自明。

林正良說：“保安和保姆給我們提供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孟陸空曾在家中切割大張的假人民幣?！?/p>

保姆阿花的證詞更鼓舞了偵查員——

“2010年12月底到2011年1月初，孟陸空讓我和何自明幫他把錢切碎。我切了九天，何自明切了七天，他每天給我們五十元錢。切錢的地點在孟陸空家的車庫里，切壞了一臺切紙機和一臺碎紙機。孟陸空又安排何自明去買新的碎紙機和切紙刀，一共切了三千六百斤。孟陸空五毛錢一斤當廢品賣了?！?/p>

“錢是一整張一整張切的，大張上全是一百元面額的人民幣，紅色的，中間有安全線，白色的地方有毛主席像。這個事情我給保安阿成說過，我還有點兒怕?！?/p>

《假幣犯罪研究與例解》（作者楊書文）一書將假幣犯罪偵查的基本原則概括為四條，其中第一條就是“追溯原則”。追溯原則具體表述為十二個字：追源頭、挖窩點、打團伙、破大案。這是我國公安機關數(shù)十年打擊假幣犯罪工作實踐經(jīng)驗的結晶。

2011年7月13日，時任公安部經(jīng)偵局反假幣處處長楊書文帶隊趕往成都，召集廣東總隊、四川總隊、成都市支隊召開了“0901”案件專案會。會議對“0901”案件偵查工作進行了深入研究，及時調整了工作部署，確立了在成都打掉孟陸空犯罪團伙的工作思路。

“孟陸空直接制造假幣的證據(jù)我們沒有，我們只掌握了孟陸空偽造人民幣防偽安全線的證據(jù)。根據(jù)會議精神，首當其沖，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犯罪定性問題，另一個是破案時機問題。”林正良和他的戰(zhàn)友們嚴陣以待。

偽造人民幣防偽安全線是否構成犯罪？廣東有判例，但四川沒有。于是，支隊長李東、副支隊長鄭麟分別走訪了成都市人民檢察院和中國人民銀行成都分行，就相關鑒定和證據(jù)采信問題進行了專門的磋商，通報了廣東的案例，最終達成共識，得到了檢察院和人民銀行的認可和大力支持，為“0901”案件的偵破提供了堅實的法律支撐。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以后各地在辦理此類案件時，要求人民銀行出具的鑒定必須包含有以下兩個內容：一是認定燙印的是人民幣防偽安全線，二是對金額的認定，即可以印制多少假幣。

“解決了犯罪定性問題，我們急于要解決的就是破案時機了?！绷终寄θ琳?，和民警們一起制訂了三套方案：一是在何自明押貨到物流公司途中將其抓獲；二是等貨物發(fā)送到廣東，在廣東警方搗毀窩點后再實施抓捕；三是找到孟陸空印制人民幣防偽安全線的窩點，在燙印過程中現(xiàn)場實施抓捕。

經(jīng)過反復研究，林正良和戰(zhàn)友們選擇了第三套方案。

“如果選擇第一套方案，即在何自明送貨途中動手，會產(chǎn)生兩種結果：何自明全部如實交代，從而搗毀加工制假窩點，抓捕孟陸空，取得相關證據(jù)，大功告成；但更可能的是，何自明、孟陸空拒不交代問題，狡辯燙金紙系從別處購買，找不到燙印窩點。這時，我們會面臨這樣一個問題：持有印有人民幣防偽安全線紙張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偽造貨幣罪）？答案是否定的。第一種方案帶有僥幸成分，我們放棄了。第二種方案，即等廣東警方搗毀偽造貨幣窩點后追溯其源頭。之前，我們和廣東警方努力嘗試過，但變數(shù)太大，過于被動。所以，我們選擇了第三套方案，即發(fā)現(xiàn)其印制窩點，打現(xiàn)行?！?h3>四、相機抓捕

“我們選擇了第三種打現(xiàn)行的方案。但根據(jù)我們掌握的情況，只知道孟陸空的窩點可能在成都市青羊區(qū)日月大道的某個印刷廠內，具體是哪一家無法確定。在嫌疑人極端狡猾，行蹤詭秘，一般偵查員無法靠近的情況下，行動技術部門充分發(fā)揮其警種優(yōu)勢，及時為我們解決了難題。”鎖定了孟陸空的加工燙印窩點，林正良感覺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這個“東風”就是破案時機，不僅要在犯罪嫌疑人印制假鈔過程中直接查處，還要查繳相當?shù)拇媪?。因為?901”案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從2003年到現(xiàn)在，整整八年了，孟陸空多次浮出水面，每次都讓他溜走了?！?9行動”中他也成了漏網(wǎng)之魚。現(xiàn)在，燙金線又讓他浮出水面了。

林正良變得謹小慎微了，大戰(zhàn)前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要反復斟酌，并請示公安部經(jīng)偵局。

“按照部經(jīng)偵局的指示，7月20日，我們通過關系派出一名社會閱歷豐富、經(jīng)驗老到的民警假扮無業(yè)人員，到為孟陸空印制人民幣防偽燙金線的印刷廠（四川太陽神鳥包裝有限公司）應聘，從而打入印制窩點內部，摸清了該團伙的作案規(guī)律、嫌疑人的行動軌跡和藏身之處。”

2011年8月11日，潛伏在工廠內的民警向專案組傳遞出信息，該廠正在加工燙印有“￥100”字樣人民幣防偽安全線的紙張，并且，孟陸空、何自明等主要犯罪嫌疑人都在成都。

絕佳的破案時機到了。

《兵經(jīng)百篇》上說：“見而不發(fā)，人將先發(fā)；發(fā)而不敏，人將先收；難得者時，易失者機。”

如同打仗一樣，抓捕犯罪嫌疑人也有一個時機問題，實施抓捕行動過早，容易驚動目標，晚了則可能抓不到。

8月11日下午二時，成都市公安局副局長李建偉組織經(jīng)偵支隊、技偵支隊、轄區(qū)分局八十余名警力，兵分兩路，同時開展收網(wǎng)行動。一路人馬負責秘密抓捕主要犯罪嫌疑人孟陸空、何自明；另一路人馬對印刷廠進行搜查，抓捕在場所有涉案人員。

因為情報精確，組織有力，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孟陸空家中將孟陸空、何自明抓獲；同時，在印刷廠抓獲相關管理人員以及正在燙印加工的工人四名，查獲燙印好“￥100”字樣的人民幣全息磁性開窗安全線的紙張二百五十包共計二十三萬余張。后經(jīng)人民銀行鑒定，可印制假人民幣3.52億元。

另外，現(xiàn)場還查獲尚未燙印的證券紙、紅藍纖維紙8.3噸。加上燙印好的紙張，兩項合計，可印制假人民幣十億元以上。

從警方拍攝的現(xiàn)場錄像中可以看到，印刷廠車間里，工人們正在燙印人民幣防偽安全線，并沒有察覺警方的到來。此時的場景用“從天而降”四個字來形容最為恰當了。

林正良帶隊去抓捕孟陸空。

“我和他這是第一次正面接觸，以前都是在較遠的地方跟蹤。當時，他穿著花格睡衣，一臉茫然的樣子。我跟他打了個招呼，孟將軍近來可好？他苦笑著說，少將的軍官證是做了玩玩的。他老婆看到我們來了，就主動撇清自己說，這不關她的事，‘我和他1997年認識，2000年結婚，2010年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今年他提出復合，我才搬回來的。”

孟陸空比較配合警方的抓捕和搜查行動。他點燃了一支香煙，按照警方要求，從一樓到二樓，從客廳到書房、臥室，有時是主動，有時是被動，將相關證據(jù)交給警方。

下午四時，林正良把孟陸空帶到了印刷廠，進行現(xiàn)場指認。孟陸空承認，現(xiàn)場這些燙金線是他委托印刷廠加工的。

孟陸空交代，他從2010年8月開始在印刷廠加工燙金線，共計加工燙印有“￥100”字樣的人民幣全息磁性開窗安全線的紙張31.6噸，可印制假人民幣近二十億元。除被警方查獲部分外，其余均被制作成成品假幣流入社會。

數(shù)字之所以這樣準確，是因為印刷廠有詳細的加工記錄，工人們是計件工資。

之前保姆、保安反映的孟陸空曾在家中銷毀假幣的情況，據(jù)孟陸空交代，是由于其發(fā)送給廣東林木欣的一批燙金紙印制工藝出現(xiàn)了問題（加工燙印的金屬線歪斜），致使印出的假幣質量太差，被林木欣退貨。2011年元旦前后，孟陸空收到退貨，讓保姆對這批假幣半成品進行切割粉碎。

至此，“0901”案件告破。

第二天，公安部經(jīng)偵局劉冬副局長一行到成都專門聽取“0901”案件匯報。劉冬說：“早在2003年，公安部在追蹤一系列偽造人民幣案件的過程中，就發(fā)現(xiàn)了孟陸空的嫌疑?！?9行動中，公安部專門部署四川等地公安機關加大監(jiān)控力度，發(fā)現(xiàn)這些年來大量制造假幣的案件中，印制假幣的紙張都直接或間接來自孟陸空。從2003年部署查控，到昨天破案，前后歷時整整八年，八年偵控，一朝破案。該案的成功破獲徹底消除了反假幣工作中的一大禍根，從源頭上鏟除假幣犯罪頑疾，是一起歷史性案件，是一起反假幣工作的里程碑性案件，將對全國打擊假幣犯罪的形勢產(chǎn)生重大影響。”

第三天，公安部副部長劉金國對“0901”專案作出重要批示：四川成都公安機關立了大功。避免了逾十億元假幣流入市場，真正做到了斬草除根，這在打擊假幣歷史上還是第一次。這么長時間的偵控，非常不容易！經(jīng)偵局要指導這一案辦到底。公安部發(fā)賀電，有功人員要記功、表彰獎勵。

時任國務委員、公安部部長孟建柱批示：“打得好！”

9月1日，國務院反假幣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向四川省公安廳發(fā)出賀電，對成都市公安局成功偵破“0901”案表示祝賀，對參戰(zhàn)單位和民警致以親切的慰問。

“0901”專案告破后，按照公安部經(jīng)偵局除惡務盡的要求，專案組堅持不懈地對“0901”案主犯孟陸空的下線開展抓捕工作。

通過前期對孟陸空的訊問，專案組獲知，其生產(chǎn)的用于印制假人民幣的燙金紙張主要銷給廣東省陸豐市一個名叫林木欣的男子。掌握這一情況后，成都警方立即聯(lián)系當?shù)鼐綄で髤f(xié)作；同時，安排專案組民警梳理先期掌握的貨運記錄、銀行匯款憑證等證據(jù)，對犯罪嫌疑人的身份進行摸排核查。

三大隊教導員蔣曉明帶領專案組民警前往深圳、汕尾、揭陽、陸豐等地開展工作。在當?shù)鼐降呐浜舷?，在廣東省陸豐市博美鎮(zhèn)將涉嫌制造假幣的犯罪嫌疑人林木欣、林惠嬋、劉洪彬抓獲。

狡詐的犯罪嫌疑人在落網(wǎng)后拒不配合調查工作，蔣曉明組織民警反復研究訊問筆錄，充分運用訊問策略，終于迫使犯罪嫌疑人林木欣、林惠嬋交代了其購買用于印制假人民幣的燙金紙張的犯罪事實，并供出其共同的下線“肥婆”。

9月12日，受公安部經(jīng)偵局局長孟慶豐委托，韓浩副局長帶隊專門到成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聽取案情匯報，對“肥婆”的情況進行細致的研判分析，認為孟陸空、林木欣等人被抓后，“肥婆”勢必如同驚弓之鳥，肯定會銷聲匿跡，增加了抓捕工作的難度。要抓住“肥婆”，必須依靠廣東警方長期細致的摸排工作，更要借助行動技術部門強有力的技術優(yōu)勢。

當時正值全國公安機關“清網(wǎng)行動”如火如荼之際，支隊長李東明確要求專案組民警，認真貫徹落實公安部經(jīng)偵局對抓捕“肥婆”的指示精神，把這項工作作為“清網(wǎng)行動”的重中之重切實推進。不久，一個精干的抓捕小組直奔廣東實施抓捕任務。

林木欣等人交代了“肥婆”的一個手機號碼，專案組立即展開對機主身份的核查工作。10月，三大隊副大隊長劉軍帶領專案組民警前往廣東陸豐、揭陽等地開展工作，經(jīng)過多方努力，最終確認：“肥婆”名叫鄭映華，三十八歲左右，系廣東省惠來縣人。但是狡猾的“肥婆”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其戶籍地、居住地均查無此人，公安人口信息系統(tǒng)中雖有此人的記錄，但沒有照片。

由于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停止使用專案組所掌握的手機號碼，民警只能對該號碼的大量通話記錄進行篩選，列出其中聯(lián)系頻繁的號碼，根據(jù)其通話記錄進行反查，繁瑣、巨大的工作量挑戰(zhàn)著偵查員的耐心和毅力。隨著一個個可疑號碼被排除，希望越來越渺茫，但是他們沒有退縮，沒有氣餒，經(jīng)驗豐富的偵查員堅信能從成堆的通話清單中找出指向犯罪嫌疑人的線索。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十余天的鏖戰(zhàn)，劉軍、李子龍等終于從上千條通話記錄中比對出了一個最可疑的手機號碼，他們懷疑這就是犯罪嫌疑人鄭映華正在使用的手機號碼。專案組很快就確認了犯罪嫌疑人的藏身地點，抓捕工作立即展開。

2011年12月2日，“0901”特大假幣案最后一名主犯鄭映華在廣東省陸豐市紅荔花園被抓獲。但其在落網(wǎng)之后拒不配合調查，聲稱自己名叫鄭映麗，不叫鄭映華，也不承認購買過用于印制假人民幣的燙金紙張。她弟弟也一口咬定她叫鄭映麗。訊問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雖然我心里始終有個念頭，‘肥婆的身份已經(jīng)漂白了，但面對如此僵局，我也不得不承認煮了一鍋夾生飯。”為徹底瓦解犯罪嫌疑人的僥幸心理，正在執(zhí)行追逃任務的林正良火速趕到陸豐市，將犯罪嫌疑人押解到深圳?！拔覀冊谵k案時都會遇到這種情況，難免會有一些失落。但經(jīng)驗告訴我們，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失去信心，要相信我們前期的扎實工作，要相信我們偵查員的直覺，還要拓寬思路?！?/p>

考慮到對手是一個老手，要想從正面直接攻破其防線幾乎不可能。所以，林正良及時改變策略，開始打溫情牌，畢竟女人的情感要細膩些，更容易被感動。

事實證明，林正良的策略是有效的。嫌疑人終于被感動，主動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這也是一種訊問技巧。

見到鄭映華，林正良沒有上來就交代政策，也沒有涉及案情，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她送被子。

廣東汕尾的晚上特別冷，看守所里關押的人又多，被子庫存不足。雖然鄭映華只在看守所里看押一天，但林正良還是買了棉被專程給她送去。這是第一次感動，讓她強烈的對抗心理有所松弛。

第二天，林正良和同事從看守所把她提出來，準備押回成都。出所時，辦案民警上前準備給她上手銬，她有些躲閃，低聲問道：“能不戴手銬嗎？”

辦案民警很堅決地回答：“不行?！?/p>

這時，她用乞求的眼神望著林正良。林正良對民警說：“算了吧，不用給她上銬了，在家鄉(xiāng)人面前要給她留點兒顏面，出了問題我負責?！?/p>

這是第二次感動，讓她知道人與人相處，需要理解，而且是相互的。

“從汕尾到深圳的路上，我們吃什么、喝什么，她也不例外。在深圳搭乘地鐵到機場的過程中，地鐵里很擠，只有一個座位，我們讓她坐了，我們都站著。”這是第三次感動，林正良說，“讓她愿意與我們交流，接受我們給她傳達的信息。其間，我們不時給她做思想工作，講明利害關系，讓她知道她弟弟幫她作偽證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幫她辦假身份證、假戶口的人，也要被追究法律責任。如果她再執(zhí)迷不悟，只會讓受牽連的人越來越多?？斓缴钲跈C場時，我已經(jīng)感覺她想對我說點兒啥了。于是，我抓住時機跟她套近乎，告訴她我也是潮州的客家人，和她講家鄉(xiāng)的風土人情、發(fā)展變化。同時，其他民警在一旁不時幫腔，‘他是你老鄉(xiāng)啊？他在我們這里官最大，你給他說老實話，喊他多關照一下你嘛。這是第四次感動，我已經(jīng)基本確信她會主動交代問題了，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果然，到機場辦登機手續(xù)的時候，我看她猶豫不決的樣子，似乎話已到嘴邊，于是我問她：‘現(xiàn)在想交代嗎，還不算晚。她突然很激動地對我說：‘我知道的，我都給你講。我們立即在機場警務室對其進行訊問?！?/p>

“肥婆”終于交代了她的真實身份，她叫鄭映華，“肥婆”是林木欣、林惠蟬等人給她取的綽號。同時，她還交代了她和林木欣、林惠蟬的犯罪事實，被陸豐交警大隊扣押的貨車和車上的半噸燙金紙就是她的杰作。

林正良馬上給支隊長李東發(fā)了條短信：報告領導，我們把夾生飯煮熟了，“肥婆”全部招供。

當晚，林正良一行安全將“肥婆”押回成都。至此，“0901”案全案告破。

2013年2月5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結果公布，以偽造貨幣罪判處孟陸空、林木欣無期徒刑，判處鄭映華有期徒刑十四年，判處何自明有期徒刑十年。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