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立
烏江高粱
甜高粱,糯高粱,酒高粱,烏江山坳,謙遜如一陣陣清爽的風(fēng)。
迎來四月天光,纖纖柔柔,閃三片黃亮。從女人的指尖,歡天喜地,追攆米豆、大豆、綠豆……涌向坡土邊,站在田坎上。偶爾,站錯在土地的中央,聽見玉米粗獷的笑聲,閃身躲了。
烏江高粱,沒有青紗帳。
五月艷陽,高粱茁壯。嫩綠的地角,山羊舔了一口。亮綠的田邊,水??辛艘蛔?。余一莖真心,沐浴清麗的晨光,還是傻呵呵的瘋長。
六月風(fēng)雨,高粱拔節(jié)。東風(fēng)惱了,掀倒一地。西風(fēng)怒了,傾倒一地。雷雨撒潑,無論東西。太陽,紅彤彤的升起,高粱桿,一根根的挺起。
七月流火,高粱吐絮。玉米掛纓,稻子揚(yáng)花,豆子拖莢……高粱,悄然守望,亂草伏在腳上,豆藤纏在腰上,蜻蜓停在肩上,螢火蟲的燈籠掛上夜的眉梢。一只青蛙,默不作聲。大地,一片安詳。
甜高粱,糯高粱,酒高粱,同氣連枝,樸實(shí)如一句句溫馨的話。
緊接八月地氣,抖抖擻擻,披一身陽光。婀娜纖腰甜高粱,衣袂飄飄糯高粱,翩翩舞蹈酒高粱。烏江女人的謎題,誰透了這綠亮的謎底?兩只麻雀吵得嘰嘰喳喳,一只爬在桐梓樹梢的紅眼蟬,忍俊不禁,知了,知了。
烏江高粱,粘心的味道。
甜高粱。鐮刀刈了花冠。地邊三五根,田坎兩三根。高粱桿,津津甜,甜在嘴,甜上心,最甜是娘心。童謠開花了。
糯高粱。滾圓圓的籽粒,羞答答的笑。石磨子,吱吱響,一碗湯粑一碗香,鼻子吃了眉毛嘗,還是糯,還是香,疼的是親娘。童謠結(jié)籽了。
酒高粱。一團(tuán)團(tuán)醉了的火苗,垂向女人的手掌。當(dāng)家的福氣,滿缸子高粱酒哇……日子苦了,咂一口,日子甜了,圍一桌,日子淡了,灌一壺。醉了,醒了,望一望烏江,亮一嗓:吆哦嗬——
烏江,古鹽道
吃滾滾鹽,是什么味道?
吃望望鹽,又是什么味道?
仁岸、綦岸、涪岸、永岸,四大口岸,烏江的血管噴張。
生命的鹽粒,爬行在古鹽道上,一匹矮腳馬迎風(fēng)嘶鳴。
挑鹽巴去了,貴州、云南,閃爍四川鹽井的白。
小鹽布包,湯水里滾了,這么輕輕的,一漾。滾滾鹽,斗米斤鹽。
懸系塊鹽,房梁上,一抬頭,嘴里的菜,入鹽。望望鹽,一眼淚光。
一群烏江血盆里淘命運(yùn)的人。纖索直,穩(wěn)。船頭翹,沉。纖索,拉緊夢想的鱗片。
一群在鹽大路上吃血飯的人。山罩雨,停。江罩晴,行。霧罩,網(wǎng)住期望的羽毛。
挑鹽巴去了。母親,回答詢問父親的兒子。
挑鹽巴去了。兒媳,回答追問父親的兒子。
挑鹽巴去了。婆婆,回答探問爺爺?shù)膶O子……
一句傳了幾千年的話,淚濕了烏江黝黑的龍骨石。
吆來喲,吆哦……纖夫,吼喊的狂嗓,濺落了歷史的煙塵。
嗬喲嘿,嗬嘿……馬幫,吆喝的長嘯,沉寂了大山的呼吸。
烏江,古鹽道,龍骨石睜亮烏黑的眼睛。
民生,兩個字,從古到今,都滴著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