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學

清人張潮說，雨之為物，能令晝短，能令夜長。

有詩意的人，喜歡拿雨說事。喝點小酒，與庭前的花說會兒話，然后專程拜訪一場淅淅瀝瀝的雨。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驟雨過，瓊珠亂糝，打遍新荷。雨窗作畫，筆端便染煙云。芭蕉雨粗，蓮花漏續(xù)，是有鼓意。雨中山果，燈下草蟲，高人胸次。杏花疏雨，楊柳輕風，欣然獨往。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花覆茅檐，疏雨相過。

愿意咀嚼憂傷的人，也喜歡拿雨說事。顧城就總是隴郁，所以他說，雨水剛學會嗚咽，就在臺階上跌碎。秦少游是個多情種，且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李清照穿越到現(xiàn)在，一定可以演好苦情戲，你懂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蔣捷聽雨的時候，像在回放舊電影：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有時，我矯情起來，也會把自己藏進南合文斗的歌聲里：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著有些傷心的雨。在這個相遇又分手的年紀，總有些雨打風吹的痕跡。為了那蒼白的愛情的繼續(xù)，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麗，就讓這擦干又流出的淚水，化做漫天相思的雨。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想起初戀，傷不起了，就從歌里出來，去看喜劇片。

雨就是忘情水，可以讓你忘掉快樂，也可以讓你忘掉憂傷，隨你喜歡。不必總是勉強自己，誤以為細雨淋漓，惆悵就不知從何處撲打過來。只要你愿意，讓幸福蹦蹦跳跳著來也行。博爾赫斯不是也說過嗎？誰聽見雨落下，誰就回想起，那個時候，幸福的命運向他呈現(xiàn)了一朵叫玫瑰的花。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會品嘗到雨不同的味道。

說到雨的味道，《搜神記》里有個趣事。晉朝時，魏郡有段日子沒下雨，農民很著急，就去一個龍洞祈雨。心誠則靈，龍王顯靈，居然真的下了雨。大家很高興地去龍洞上供，給龍王發(fā)工錢。山里的高人孫登說：“且慢，這是條病龍，下的雨不行，莊稼喝了不頂用。如果你們不信，請聞聞這雨什么味?！贝蠹易屑氁宦?，果真有股腥臊氣。孫登說的不錯，龍王這陣子背上生了瘡，龍體欠安，很苦惱，正鬧情緒呢！龍王聽孫登一說，知道這是高人，就變成一個老頭，去求治，許愿說：“您要治好了我，一定厚報?！睕]過幾天，果然另外下了場大雨，味道很純正。

一說雨的味道純正，蘇軾還有些話要補充。他說北宋的雨很干凈，下雨的時候，在院子里放上瓶瓶罐罐接上。那雨水好得很，又甜又滑，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喝了能神清氣爽，吃嘛嘛香，比健胃消食片好用。

如果蘇軾沒騙人，那真有點羨慕他。畢竟，現(xiàn)在的雨，下到人間，哪怕你心情很好，它的味道也不純正了。所以，很可憐現(xiàn)在的龍王，總是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