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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繪世

2013-05-14 09:46葉笑
飛魔幻A 2013年12期
關鍵詞:畫皮天命軀體

葉笑

約圖風格:畫一個古代女子在作畫,畫板上畫著的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男子。強檔的圖,可以橫溝圖跨版排。

我不怕刑罰,不懼死亡。我怕的是有口不能相言,相言無人相信。我怕的是我用手中筆、心上血為他繪下大好河山,他卻同我說——染顏,你錯了。

——染顏

【楔子】

我和謝子商走在阡陌上,看著旁邊小孩子歡快的跑過。謝子商面上還是一臉淡定的模樣,我思及幾天前在皇宮里的約定,不由得苦了臉色。

三天前,我和謝子商在皇宮從李然的回憶里走出來,結果被驚醒的李然抓了個正著。我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天命師,而謝子商不知是因為武藝太爛還是其他,竟然也不反抗。為了不立刻死在皇宮,謝子商就忽悠李然說我可以讓林安活過來。 接著還不惜和我一起吞了李然給的毒藥,然后拉著我從皇宮出來,說是要找材料復活林安。

“你要去哪兒?”我擦著熱汗,跟在他身后。他走在前面,玩弄著手里的折扇,懶道:

“去找一個人,”說著,謝子商眼中露出了一絲凝重——“一個畫骨師?!?/p>

我是一個天命師。維護天命,能通陰陽,擅治各類奇藥,熟知天地秘辛。我?guī)椭业膸熜质占?,因為我喜歡他。可現(xiàn)在我卻在幫著另一個男人,因為我怕死。

【1】

畫皮師畫人皮相,畫骨師畫血肉人軀。

畫骨師畫出軀體,若能找引魂師聚得三魂六魄,天命師逆天改命,倒也是個復活人的法子。

看謝子商的樣子,我估計他肯定是認識哪位畫皮師,便干脆閉口老老實實跟著他往前走。待到黃昏時分,我同他終于走進一座村子,謝子商領著我走進一家酒店之中,徑直找到了那個老板。

老板正撥弄著算盤,清俊的容顏上沒有一絲表情,謝子商走到他身前去,恭敬的行了個禮,隨后道:“溫前輩,子商如約而來。”

對方撥著算盤的手頓了頓,片刻后,那人他轉頭看我:“你是天命師?”

“呃……”

“我答應你一件事,你幫我一個忙?!?/p>

“什么忙?”我看了一眼謝子商,謝子商輕咳一聲,解釋道:“畫骨師畫出來的軀體,完成之后,他本身是看不到那具軀體的?!?/p>

“我知道?!?/p>

“但是天命師有一味藥,可以讓畫骨師看到自己畫的人,對吧?”

“的確,”我皺起眉頭來,心里了然了幾分,轉頭問向溫讕:“你要見到自己畫的人?”

“對,”溫讕點頭,糾正道:“她不僅是我畫的人,她還是我的心上人?!?/p>

【2】

溫讕說,他畫的那具軀體有了魂魄,也成為了一位畫骨師,每天半夜,她便會出現(xiàn)在村里。此刻離半夜還有些時辰,溫讕便給我說起同那人的過往來。

溫讕所在的村子,是許多畫皮師長大的地方。他十四歲成名,十七歲便站在了畫皮師的巔峰。

畫皮師是從普通的畫師開始學起,任何一個畫皮師放出去,都是足以名動天下的畫師。溫讕除了畫皮,平日也會畫一些畫流出去,那些畫常常在放出去的第一時間就被搶購一空,而幫他賣畫的珍寶閣的人說,不知是從何開始,買他畫的人,就變成了一個人。那人揮金如土,無論他的畫的價位被抬到多高,那人都能加到更高。

溫讕本是不在意,直到他十八歲那年,一個夏雨之夜,有一個人敲開了他的房門。他迷蒙中開了門,便看見一個小姑娘站在他的門前。

那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左右,身形還不到他胸前。她身上披了黑色的披風,頭發(fā)散披著,渾身都被雨水打濕,整個人因為寒冷哆嗦著,面色一片青白。

她身后是一輛華貴的馬車,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他冷眼看著她,她顫抖著仰起頭來,清亮的眼看向他的面容。

“你是誰?”他率先開口,聲音幾乎被屋外滂沱大雨的雨聲壓了下去。

“我叫染顏……”

她的聲音傳了過來,音調(diào)中滿是顫意:“我是大宣國的公主,來這里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溫讕冷笑。

染顏抬起頭來,目光滿是堅定:“我想學畫?!?/p>

她定定看著他,將目光凝在他面上:“我知道先生擅繪,先生的畫,是我這一生所見過最有靈性的。我買下了先生所有的畫……可是終究不得其法,所以我來了?!?/p>

“我來找先生,希望先生能收我為徒?!?/p>

說著,她便跪了下去。

他慢慢皺起眉頭,看見面前人顫抖著的脊梁。

“你可知你放棄的是什么?”

“我知。然而我一心向畫,至死不悔?!?/p>

“既然一心向畫,”溫讕輕輕笑了:“那你便畫一幅畫給我,若你能畫好,我就收你為徒?!?/p>

“謝先生!”她歡喜地抬起頭來,溫讕勾了勾嘴角,環(huán)胸轉過身去,走進了房中,而后往臥榻上一斜,漫不經(jīng)心道:“今日,便就畫我吧?!?/p>

那刻,溫讕穿著松松垮垮的袍子,斜倚在榻上的時候,便露出大片大片白皙的胸膛。面上笑容慵懶不羈,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在月光的照耀下,艷若桃花。

染顏心上一跳,走到書桌前,點了燈,執(zhí)了筆,而后凝視著溫讕,許久,終于落下了第一筆。

后來溫讕印象里,染顏一直是這樣的。

一雙眼明澈清朗,只要握著畫筆,眼中便再無他人。

【3】

她畫得好,他便依言收了她做徒弟,每日早上帶她練基本功,下午帶她踏青。

染顏少年老沉,雖然不過十三歲,卻是就像個老古板一般,事事都要講究規(guī)矩。

同他走在一起要保持著距離,吃飯時候要不發(fā)出聲音,執(zhí)筆的時候要挺直腰板,端正得仿佛是站在金鑾殿上的大學士。

溫讕每次見了,都覺得好笑,總是惡從心起,想要讓她生氣起來。

他在她晚上睡著以后在她臉上畫王八,在她刻意走在他后面的時候猛地回頭一把死死抱住她,在她吃飯的時候故意喝湯發(fā)出“嘖嘖”聲,還在她畫畫的時候用筆戳她腰讓她笑起來……

面對這么頑劣的師父,染顏每次都被氣得顫抖,一個勁兒的哆嗦著喊:“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然后溫讕就大笑起來。

有一次染顏畫畫的時候,臨到最后一筆,溫讕戳了她一下,筆鋒偏了毫厘,染顏便怒得哭出來,他無奈走到書桌前,招呼了染顏過來,一把將她拉進了懷中,然后握住她的手,環(huán)住她的腰,讓她看著面前的畫。

“畫畫怎么會不犯錯呢?”他低笑,將筆放進她手中,握著她的手,將筆落在那偏差了的線條上,隨意描繪了幾筆,整幅畫竟就瞬間變了模樣,卻是越發(fā)靈動自然,帶了一種寫意風流。

染顏感受到身后他的溫度,手上他的冰涼,聞著鼻尖他身上的梅花香,心跳的飛快。

她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只能任他抱著,似是墜入了萬丈沼澤,想爬上去,卻又被什么活活拉扯。

“染顏,你十五歲了吧?”他用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染顏“嗯”了一聲,他便咯咯笑了起來。

“從今日起,別再畫風景了,畫人吧。什么時候能將人畫出靈氣,我便教你畫皮,好不好?”

一旦學畫皮,她便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畫師。然而那一刻,她卻還是毫不猶豫,說了:“好?!?/p>

【4】

他教她畫人,卻從不讓她畫別人。一日一日,只讓她畫自己。

于是她從來只看著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看他挑眉,看他彎眼。他本就是極其好看的男子,這么一日一日注視著,哪怕是染顏這樣古板的人,竟也覺得,他是這么好看。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筆尖所透露的情意,是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午后。溫讕躺在庭院里的吊床上睡覺,她便在房里靜靜描繪著他的容顏。

那時候她覺得心里這么安寧,這么美好,等畫完的時候,看著畫上那個閉眼淺眠、艷若桃花的男子,她竟不自覺愣在那里,看呆了過去。而明明該是睡著的那人,卻是悄無聲息的靠近了她,等她發(fā)現(xiàn)時,他已經(jīng)站在她身后,靜靜凝望著她畫的畫像。

他修長的手指撫上那幅畫,似乎是看懂了那畫中的無限情深,沙啞著嗓音,慢慢道:“阿顏……畫得真好?!?/p>

她不敢應聲,不敢回頭。他便是伸出手,從她身后,靜靜擁抱住她。

“阿顏,”他喚她:“回頭?!?/p>

她從來無法違抗他的命令,便顫著身子,慢慢轉過頭去。然后她就看見那雙仿佛寶石的眼中,自己慌張無錯的面容。

緊接著他的唇就壓了下來,帶著她記憶中長年縈繞的梅花香。

她睜大了眼,不知自己到底是該退開,還是往前。許久,她終于是一把推開了他,倉皇沖了出去。

溫讕偏了偏頭,看向桌面上那個男子,片刻后,卻是提起筆來,在那畫上再繪了一名紫衣少女。

那紫衣少女站在男子后面,被畫得情意綿綿,滿是深情。

“看見那幅畫的時候,我就想,這真是劫數(shù),”溫讕低下頭來:“畫皮師和你們天命師不同,我們規(guī)矩森嚴,師徒之間,若有什么不堪,那便是一生的污名。可是那時我還太年少……我覺得,我喜歡染顏,染顏喜歡我,我們便當在一起。所以我懷了私心讓她只畫我,讓她喜歡我……”

他這么想,卻忘記了那個少女,還念著怎樣的錦繡前程。

隔天,當他歡喜的踏入屋中,抱著木匣對她說:“染顏,我來教你畫皮……”的時候,就看見她收拾了行李,靜靜站在門口。

她的笑容蒼白而苦澀,慢慢開口:“師父,我想出去云游幾月?!?/p>

溫讕微微一愣,片刻后,臉色慢慢冷了下來。

“你躲我?!彼隙ǖ亻_口。少女卻是點了頭:“是,師父,我躲你?!?/p>

“你怕什么?”聽了這話,溫讕卻是笑了,肯定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就如此在一起,那又如何?你怕什么?怕到要這樣躲著我?”

“我怕什么?”染顏笑了:“我怕你誤了我的畫師之道,我怕你誤了我的錦繡前程。師父,不要拿感情毀了你,更不要拿感情毀了我?!?/p>

她說話的時候,那么冷靜,那么理智。而他拿著木匣,呆呆站在門口,仿佛她才是他的師父,而他只是一個懵懂少年。

他張了張口,無法言語。染顏微微一笑,卻慢慢走了出去:“師父,等哪一日,你不要再這么任性,我便回來?!?/p>

【5】

她用她的離開逼他。

他放蕩不羈一生,卻終究在她走后,被逼上了那條名為“體統(tǒng)”的路途。

他開始學著收斂自己的情緒,開始學著遵守那些奇怪的禮儀。他本就是極有天賦的人,見他這般守禮,族人便開始將他推上了掌握實權的路途。他終于成為畫皮師中十師之一,而那一年,他二十五歲,她離開第三年。

也是那一年,他遇到玄清。

玄清也是十師之一,有著出色的畫技和柔善的性格,理應是他最合適的妻子。

然后他宣布和玄清在一起,第二月,正是杏花好時節(jié),他終于再見到染顏。

那天他回到家來,一打開院門,便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杏花樹下。她穿著素色的長衫,身形高挑,面容清雅,轉過頭來的時候,有杏花吹落,如雨而下。她對他微微彎眉,低喚一聲:“師父?!?/p>

他愣愣站在那里,用了三年時間,終于學會在如此情動的時刻,卻是露出溫和的笑容,掩住眼中的情深,慢慢道:“你回來了。”

染顏點頭,淺笑著說:“對,我回來了。”

那天晚上,他們兩個煮了酒,做了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像以往一般笑談。

染顏說她走過的地方,遇到的人,做過的事,溫讕就靜靜聽著,然后一杯接一杯,喝著灼胃的酒。

等到他喝得視線都模糊了,他方才聽到她幽幽嘆息:“師父,經(jīng)年不見,你終于懂事了?!?/p>

他不由得苦笑起來。

懂事……

可是……他卻只想一輩子當那個從她身后放肆擁抱住她少年,那么染顏,他該怎么辦呢?

不過這些話他都沒說出口,只是醉在桌上,慢慢笑著。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面前的人,然而面前的人卻是舉頭望著天上的明月,明明近在眼前,卻是遠隔天涯。

“你做了什么呢?”我已聽得入神。他笑了笑:“我去認罪,我和人家說……《山河圖》的畫法是我教她的,美人皮也是我修的。染顏為了保護我……所以才不告訴大家。”

“有人信么?”我挑眉。溫讕輕笑:“姑娘,你知道人心嗎?你越高貴,越完美,當你摔下一點時,他們就會拼了命把你拉入深淵,然后使勁踐踏。”

“我年少成名,十師之一,我居然剽竊了自己未婚妻的作品……”

“哪怕是個漏洞百出的謊言,可是,有無數(shù)的人,卻都愿意相信?!?/p>

【8】

可是他不后悔。

當他跪在畫皮師的刑堂之上,坦然承認這些謊言的時候。他感覺心中有無限欣喜涌了出來。

他想,他的染顏,終于可以好好的了。

他承認得干脆利落,連翻盤的機會都不給眾人。按照族例,他被綁在馬車上,一路拖到了刑壇之上,等月上中天,他就會被斬下十指。

整個過程里,染顏都沒來。他想她不會來,因為她是那么理智的姑娘,又是那么心軟的姑娘。

她和他不一樣。

她能在繪下他的容顏和他相擁的第二天,冷冷看著他說:“不要拿感情毀了你,更不要拿感情毀了我?!?/p>

而他做不到,她一生的執(zhí)著是畫道,而他的執(zhí)著,是她。

他微笑等待著行刑,當月亮慢慢升起時,他閉上了眼睛,而就在那一刻,周邊有人驚叫起來。

他豁然睜眼,便看見周邊景色迅速褪色,然后慢慢化作了一片漆黑。許多人還不適應,倉皇的叫著,突然便發(fā)現(xiàn)周邊化作了崇山峻嶺,一個紫衣少女頭帶斗笠,手執(zhí)拄杖,慢慢走在前方,一看見那個人,溫讕便愣住了。

這是她十五歲的模樣,那時候她還沒現(xiàn)在那么高,笑起來的時候還溫柔而靦腆,帶了幾許少女青澀。

眾人喧鬧了一陣,便發(fā)現(xiàn)這是在大山之中,而他們所做的任何事,都影響不了那個少女。但他們可以觸碰到那些山,那些水,那些樹,而這個少女就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每到一個地方,就將那里的美景繪下,那些秀麗的景色,那些美好的時光。

眾人心中漸漸清明,這怕是染顏的記憶了??墒撬侨绾螌⒈娙藥胨挠洃浿心兀勘娙诉€在揣測,溫讕卻是顫抖了起來。

他知道有一種辦法……可他不愿深想,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染顏一定是遇到了天命師,一定是。

這個少女一路去了許多地方,然后一一繪下那些地方的模樣。眾人看著她在紙上展卷,如何換了許多種筆法,終于鉆研出最后她展現(xiàn)出來那一種,繪下了那秀麗江山。

她每日畫完了山水,便會畫人,但是她從不畫其他人,只畫溫讕。每次畫完,她便會將那畫相貼到自己面前,仿佛是在貼近那人。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渺小。

這是她的愛情,她不敢說出來,只能放在心里。她怕的從來不是毀了自己,她怕的,是毀了他。

她的師父,理當由大好前程,有錦繡人生。

她不該耽誤了他。

于是她只能離開,只能為他游走四方,為他繪千里江山。她不是不會畫皮,她能畫皮,然而她畫出的皮相……

卻滿是他的影子。

她將那面皮小心翼翼放進了盒子里,然后捂在心口,仿佛是擁住她自己那卑微的愛意,然后低喚出一句——

溫讕。

【9】

眾人在那幻境中沉默下來,安靜地看她從十五歲,長到十八歲。

她畫了許多地方,某日站在山間畫下最后一幅時,一個女子從她身后路過,看著她的畫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那女子邊駐足在那里,直到染顏完成一幅畫作。

而后那女子將目光移到染顏身后的木匣上面,忽的伸出手去,趁著染顏措不及防,便打開了那木匣。

染顏驚慌回頭,那女子卻是挑眉一笑,將木匣蓋上,還給了染顏。

“畫的不錯,”那女子開口:“皮不錯,畫也不錯。”

染顏沒說話,她聽過太多這樣的贊美,只是搖了搖頭,然后便拋諸腦后。

然而那個女子卻在回去之后,繪出了一幅驚絕的《山河圖》,畫出一張靈動的美人皮,接著在遇到那個與那張美人皮有著相近的靈動之氣的男人時,微笑著走上去,說了那句:“在下玄清?!?/p>

回憶到這里,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玄清蒼白著臉色,下意識去看溫讕。然而對方卻是看也不看她,只是注視著那個背著畫皮師長匣,一人走在陽關古道上的姑娘。

第二年開春,這個姑娘終于再踏回了畫皮師的領地。剛進茶樓,便聽到兩個畫皮師的談話。

“溫讕居然成了十師之一,還和玄清在一起,怕是不日要訂婚了吧?”

“這兩位……總算是天作之合吧?!?/p>

那些人隨口說著,少女卻背著畫箱,抬起手來,慢慢捂上了胸口。

然后她一遍一遍和自己說,不疼,不該疼。

只是怎么還是會想起那艷若桃花的男子熟睡在庭院外,怎么會還是會想起他抱在她身后,低啞著聲喚:“阿顏,回頭?!?/p>

她踉蹌著躲進房間,然后終于是捂住臉,泣不成聲。

這是她年少的愛戀,她無法傾訴,只能在這個所有人都無法看到的地方,流涕痛哭。

她哭了許久,終于是站了起來。待到第二天,她便回到那個院落,帶著清冷疏離的笑容,看著那個不復當年的男子,說那么一句:“我回來了?!?/p>

幻境就到這里,戛然而止。旁邊景色迅速褪開,等大家看到又回到現(xiàn)實時,那原本被綁在架子上等著行刑的男子,卻早已用畫皮師的刀割斷了繩子,逃離了去。

溫讕從沒覺得這么害怕過,他帶著傷,一路踉蹌著往前跑。

他感覺夜風都帶了血腥之氣,等他沖到家門口猛地打開大門時,便就驚在了那里。

那滿院滿墻,都是朱砂色所繪的畫,一幅一幅,畫著他方才幻境中所見。而那女子躺在他的搖椅上,素衣寬袍,墨發(fā)如瀑,面上帶著苦澀的笑容,仿佛她那么多年,從不為人所知的心境。

他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艱難地挪過了步子,然后慢慢走到她面前。

然而她卻只是靜靜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了過去。他顫顫伸出手去,對方的身體卻在他手指觸碰的瞬間,碎裂成灰,夾雜著那漫天杏花,一路隨著春風卷散開去。

溫讕呆呆看著,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只有那纏綿的春風搖著杏樹沙沙作響。

風聲猶噎,人何以堪。

【10】

“那是畫皮師的能力,叫‘繪世,用我們的血會描繪當年的景象,便能將人帶入當年。只是一旦用了‘繪世,那個畫皮師也就活不下來了。她的軀體會被摧毀,而魂魄則將留在畫中?!?/p>

溫讕解釋著,我點了點頭,為他斟酒。他笑了笑:“我當時看著她在我面前消失,從那一刻開始,我立志做一位畫骨師,為她畫一具軀體?!?/p>

“我也忘記自己到底學了多久……每天就知道作畫,我們村從未出過畫骨師,而我,是第一個。”

溫讕端起酒杯,笑了笑:“我忘記我是何時成為了畫骨師,只知道我畫出的第一具軀體,就是她。我將她畫完之后,又把她當初‘繪世畫中的魂魄裝進了那具軀體,然后她活了?!?/p>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畫了她,就將再也看不到她,而她也無法看到我。我們明明隔得那么近,可是卻都無法相見?!?/p>

“我從別人的口里得知她的消息,聽說她醒來后忘記了一切,除了作畫。沒有我的阻礙,她心無旁貸,一步一步往前走,終于成為了畫骨師?!?/p>

“我開始四處尋找天命師,因為,我想親口和她說一聲,我喜歡她?!闭f著,他苦笑起來,對我攤開手,指了他的手紋同我道:“你看,我沒有多少時間了?!?/p>

我低頭,看著他掌心近乎消失的紋路,片刻后,卻是道:“可是她始終無法看到你的。我只能讓你看到她,卻無法讓她看到你。”

我說話說得忐忑,他微微一愣,而后卻是苦笑起來,慢慢道:“沒關系,我能再見她,也好……”

“恩?!蔽译S意點了點頭,便從袖中拿出了一瓶藥來,給了他一粒藥丸,他吃下后沒多久,便聽到外面?zhèn)鱽砹瞬脊萨B聲。一直沉默著的謝子商懶洋洋的抬起眼來:“來了?!?/p>

溫讕立刻站起來,沖了出去。我們跟隨在他身后,看著他在大街上大吼:“阿顏!阿顏!”

不久,一位紅衣女子,面覆半面面具,額點火焰紋路,步步生蓮,自遠方而來,漸行漸近。

溫讕就這么站在那里,靜靜看著她走來。等她臨近了,他才開口:“阿顏……”

然而那人卻聽不到她說什么,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溫柔的笑開來,仿佛八年前那個將她接回家中的白衣少年。

“我喜歡你。”

他開口,溫柔而纏綿。那個本該繼續(xù)前行的女子卻是突然一頓,皺了皺眉頭,往他的方向看來,似是看到了他,然而片刻后,卻又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xù)前行。

仿佛是昭示著什么,如此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人生。

溫讕蒼白著臉笑開,艷若桃花。而后我便聽到了腳步聲,順著腳步聲的方向看過去,是一條小道,那里有一個男子,素衣墨發(fā),提燈而來。

而就是此刻,染顏卻突然頓住步子,轉過臉來,看向了我和謝子商的方向。

她將目光凝在謝子商身上,許久,竟是翹起了嘴角:“謝公子這副軀體,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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