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東
215路班車到了西寨車站,已經(jīng)是滿溜溜的一車人。車剛一靠站,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齊向車上涌,我好不容易擠上車,車就開動了。
我緊緊抓住扶手,生怕晃倒。我的頭頂、肩膀周圍是各種不同的大大小小、黑黑白白、粗粗細細的手,還不停有手從你的頭頂伸過去,從你的肩上伸出來,從你的腋窩插進來。他們有的是已經(jīng)是失去了土地到城里蓋房的,有的是打掃衛(wèi)生的,有的是上班上學的。
一個五十余歲的婦女一只手牢牢抱著門口的鐵欄桿,一只手拿出從家里帶的干糧,狼吞虎咽著。身上橫挎一個塑料包??此菚窈诘哪樚?,男人一樣粗大厚實的手掌,五大三粗的身體,肯定是一個修繕地球的行家里手。
客車的雙排椅上,“老弱病殘孕”的專座上,坐著的是青一色的少男少女們——大學城各學府的大學生也有一些農(nóng)村的人。他們距起點站近,這些寶座自然歸他們所有。
我這個站了四十余年講臺的教書匠,雖然有站的功力,但年愈六十,骨頭疏松,站了不到十分鐘就有些困乏,有些力不從心。我索性學習金雞獨立,兩條腿替換著休息。
我的眼皮下,坐著一雙男女大學生,他們不時地調(diào)笑著,打鬧著,嬉戲著,嘴里不停像牛羊反芻那樣嚼著口香糖。
我的前邊,坐著一個格外漂亮的女大學生,她白得像面粉一樣的臉膛,小巧的鼻子向上翹著,眉毛又尖又彎,睫毛又長又黑,嘴唇染得油光閃亮,簡直像剛吃過血淋淋的肉食。她不時巧妙地撥弄著手機,但最終沒有撥出個子丑寅卯來。
我的身旁坐著一個人們所說的奶油小生,他留一頭五顏六色的美發(fā),中間一綹高高聳起,只在兩耳邊開出兩塊平地來。他的兩條修長的腿直伸到前邊的坐椅下邊,一雙細長的胳膊溫柔地把一個美女攬在自己懷里,美女在他臉上撫摸著,他們不時笑談著什么。
我的身后坐著一位五大三粗的小伙,濃眉大眼,臉色黧黑。他干脆把玻璃窗戶打開,漠視一切地看看周圍的人,看看窗外的景物,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心里想,這可能是一個情場上的失敗者。
“奶奶奶奶,你看,這位老爺爺怎么啦?怎么一條腿站著?”
我只顧欣賞別人,聽見身邊的小男孩這么一說,連忙把另一只抬起休息的腳放下來。又聽奶奶對孫子說:“這位老爺爺年紀大了,腿發(fā)困,交替著休息!”
小男孩不理解地問:“那老爺爺為什么不搶座位坐著?”
奶奶解釋說:“爺爺上車晚,動作又緩慢?!?/p>
小孫子馬上純真地說:“老爺爺,你坐我這兒吧,我最喜歡站了!”
我馬上雙手合十向婆孫道謝。
老奶奶見我不肯坐,看著我背的挎包,說:“老同志,來讓我?guī)湍惆寻蒙?,挺沉的?!蔽疫B忙不好意思地說:“不沉,幾本書?!?/p>
這老奶奶奇怪起來:“您這么大年紀了,還念書?”
我小聲解釋說:“不是念書,我是上白鹿塬給大學生上課的!”
老奶奶詫異說:“原來你是老教授!”
我點頭低聲說:“是教書匠!”
老奶奶慨嘆道:“你可真是教到老學到老呀!”我抱歉地說:“過獎了。”這時,我驀然發(fā)現(xiàn)小男孩頭上裹著紗布,詢問道:“老人家,這孩子頭怎么了?”
老奶奶嘆了口氣說:“為了屁大一點小事,叫鄰居孩子把頭打破了,這不,我?guī)е结t(yī)院看看”。
小男孩馬上分辯道:“我班的曉陽把我的杰克奧特曼腿弄折了,還說我像怪獸,把我頭打傷了!”
我看看老奶奶,似對她說,又似自言自語地說:“小日本傳給我們兒童這奧特曼作用太壞了!”
老奶奶深有同感地說:“這奧特曼不但影響了娃的學習,孩子們晚上連門也不敢出,怕碰到怪獸!”這時候,小寨站到了,一個到小寨打工的婦女站起來對我說:“老人家,坐這兒吧!”
我像碰到活菩薩,作揖向她千恩萬謝。我目送這位有禮儀的農(nóng)村婦女下了車,回頭向車箱一看,竟然發(fā)現(xiàn)車箱頂后邊一個男青年仿佛在低聲地背著英語單詞呢!
(責任編輯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