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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shù)連鎖:高田早苗與歐美政治學在近代日本與中國之傳播*

2013-07-08 03:06:12孫宏云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年5期
關(guān)鍵詞:高田政治學國家

孫宏云

近一二十年來,作為近代世界文明組成部分的“近代東亞文明圈”,已然成為學術(shù)界關(guān)注的熱點課題①這方面的成果甚多,其中對本文較具啟發(fā)意義的主要有:狹間直樹編:《共同研究梁啓超:西洋近代思想受容と明治日本》( 東京:みすず書房,1999 年) ;狹間直樹:《西周留學荷蘭與西方近代學術(shù)之移植——“近代東亞文明圈”形成史·學術(shù)篇》( 《中山大學學報》2012 年第2 期) ;山室信一:《思想課題としてのアジア―基軸·連鎖·投企》( 東京:巖波書店,2001 年) 、《法制官僚の時代:國家の設計と知の歴程》( 東京:木鐸社,1999 年) 。。相關(guān)研究顯示,明治日本在西洋近代文明輸入東亞的過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推動了在東亞地域居于支配地位的傳統(tǒng)中華文明向近代文明轉(zhuǎn)型,包括民族國民國家的建構(gòu)、知識革命與現(xiàn)代學科體系的形成等諸多方面。作為知識革命的一個領(lǐng)域,歐美政治學在導入日本之后進而輻射到中國與朝鮮半島,其過程無疑是曲折而復雜的:不僅來自歐美的源頭難辨,而且經(jīng)過日本的吸收與改造,再到中國急功近利的輸入,情形益加混雜。要想厘清其間的源流脈絡,必須注重文獻整理、條理史實。

從政治學作為一門學問正式進入日本的大學課程體系以來,東京大學和早稻田大學就成為日本政治學界的兩大重鎮(zhèn),主導了日本近代政治學的形成與發(fā)展。作為早稻田政治學第一代學人的高田早苗和山田一郎等,從一開始就志向于發(fā)展與東京大學的德意志國家學派不同的實證主義政治學,而在早稻田政治學形成過程中真正起到了奠基者作用的則是高田早苗②參看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第3 章,東京:東信堂,2007 年。。高田早苗(1860—1938),日本政治家、政治學者、教育家,曾參與創(chuàng)辦和經(jīng)營東京專門學校(早稻田大學的前身),后擔任早稻田大學首任校長,也是早稻田大學清國留學生部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③關(guān)于高田早苗的傳記資料主要有:高田早苗述,薄田定敬編:《半峰昔ばなし》,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27 年;京口元吉著:《高田早苗伝》,早稲田大學,1962 年;早稲田大學大學史資料センター編:《高田早苗の総合的研究》,早稲田大學大學史資料センター,2002 年。。他與清末民初中國政、學界要人,如張之洞、陳寶琛、袁世凱、梁啟超等均有接觸,其著述多被譯成中文廣泛發(fā)行,對中國近代教育與文化學術(shù)的影響不可忽視??梢哉f,高田早苗在將歐美政治學導入日本和輸出到中國的過程中起到了橋梁紐帶作用。然而迄今為止,學術(shù)界極少注意到他與中國的關(guān)系①專論高田早苗與中國關(guān)系的論文有呂順長《高田早苗の中國教育観》( 《四天王寺國際仏教大學紀要》第42 號,2006 年7 月,第115—127 頁) ;孫宏云:《高田早苗與清末中日教育交流》( 《史林》2012 年第6 期) 。京口元吉《高田早苗伝》中簡略提到高田早苗與早稻田大學清國留學生部的設立,見該書第186—190 頁。。

鑒于高田早苗在近代日本政治學系譜中的重要地位及其與中國現(xiàn)代政治學形成初期的文脈關(guān)系,本文以高田在政治學領(lǐng)域的活動及其學術(shù)思想作為線索,探討他在將歐美政治學導入日本方面的貢獻,并考察他的政治學著、譯之作在晚清中國的譯介情況及其對中國現(xiàn)代政治學形成的貢獻與影響。

一、高田政治學的形成及其學術(shù)特征

關(guān)于高田早苗與日本政治學的關(guān)系,一般是從日本政治學史,尤其是早稻田政治學史的視角來進行把握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主要來自早稻田大學。確切地說,是作為早稻田政治學派第三世代的吉村正和第四世代的內(nèi)田滿,尤其是內(nèi)田,對高田的政治學作了相當深入與系統(tǒng)的研究②吉村正:《政治科學の先駆者たち―早稲田政治學派の源流》,東京:サイマル出版會,1982 年;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他們致力于探明早稻田政治學派的源流。而在東京大學政治學派后繼者眼里,高田的政治學并無特別之處。蠟山政道雖然在《日本近代政治學的發(fā)展》一書中將明治維新以后的日本政治學派分為“國家學派”與“實證學派”兩個流派,以山田一郎、高田早苗、有賀長雄、長谷川萬次郎、杉森孝次郎、大山郁夫等構(gòu)成實證學派的系譜,但又認為高田早苗在《國家學原理》中提出的政治學研究之正道在于將歷史的研究法與哲學的研究法相互結(jié)合起來的主張,明顯是受當時在日本政治學界風靡一時的伯倫知理的國家學影響,還不能有意識地區(qū)分政治學與國家學的關(guān)系,仍然處在將二者等同的立場上③蠟山政道:《日本における近代政治學の発達》,東京:新泉社,1970 年,第106—107 頁。該書最初由実業(yè)之日本社于1949 年出版。。后來,同樣出身于東大政治學派并研究東大政治學源流的田口富久治和大塚桂也不重視高田政治學的存在④參看田口富久治《日本政治學史の源流―小野塚喜平次の政治學》( 東京:未來社,1985 年) 、《日本政治學史の展開―今中政治學の形成と展開》( 東京:未來社,1990 年) 以及大塚桂《近代日本の政治學者群像―政治概念論爭をめぐって》( 東京:勁草書房,2001 年) 。。

要認識高田的政治學,應當追溯到他的大學時代。1878 年9 月,高田早苗考入東京大學文學部。當時新設的東大文學部并非只專攻文學,而是摻雜著政治學、經(jīng)濟學、哲學、英文學、國文學、漢文學以及歷史等科目。不過,所有的科目大體上被分為兩類課程:一類是政治學、經(jīng)濟學和文學,另一類是哲學和文學。高田選擇了前者,并兼修歷史。據(jù)高田自稱,當時政治學、經(jīng)濟學、哲學都由美國人費諾羅薩(Ernest Francisco Fenollosa)一人擔任,講授的內(nèi)容為“リイバー”和“ウルシー”的政治學、邊沁(Jeremy Bentham)的政治哲學、穆勒(John Stuart Mill)的經(jīng)濟原論,同時也講授康德、黑格爾的德國哲學①高田早苗述,薄田定敬編:《半峰昔ばなし》,第36—37 頁;京口元吉:《高田早苗伝》,第46、49 頁。高田在《半峰昔ばなし》中提到的“リイバー”應該就是Francis Lieber,他生于德國柏林,1827 年移居美國波士頓,1835 年之后先后擔任南卡羅來納學院( South Carolina College) 的歷史與政治經(jīng)濟學教授,哥倫比亞大學的政治經(jīng)濟學教授和政治學教授,著有 A Manual of Political Ethics (1838) 、On Civil Liberty and Self-Government (1853) 等。在《自治論》(1880) 、《政黨》(1883)等早期日譯本中,作者Francis Lieber 被譯為“李拔”?!哎Ε毳珐`”無疑就是美國人Theodore Dwight Woolsey( 1801—1889) ,政治學家和法學家。其著作主要有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Law (1860) 、Political Science (1877) 。丁韙良曾將前者譯為《公法便覽》(1878) ,并將著者姓名譯作“吳爾璽”。此前,日人箕作麟祥已將這本書譯成日文《國際法 一名萬國公法》(1875) 。。而據(jù)山下重一、杉原四郎等人的研究,費諾羅薩的政治學講義使用的是斯賓塞(Herbert Spencer)的著作,如《社會學原理》(Principles of Sociology)、《社會靜力學》(Social Statics)等②山下重一:《明治初期におけるスベンサーの受容》,《日本における西歐政治思想》( 年報政治學1975 年度) ,東京:巖波書店,1976 年,第94—96 頁;杉原四郎:《フェノロサの東京大學講義―阪谷芳郎の筆記ノートを中心として》,《季刊社會思想》第 2 巻第 4 號(1973 年 2 月) ,第 189—205 頁。。斯賓塞主張社會進化論和自由放任主義,因此費諾羅薩在《政治學講義》中,從政治與社會的關(guān)系上來把握與討論政治,將政治學定位于社會學中的一個領(lǐng)域③フェノロサ:《政治學講義》,刊行時間不詳,收入松本三之介、山室信一校注:《學問と知識人》( 日本近代思想大系10) ,東京:巖波書店,1988 年,第344—366 頁。并參照大塚桂:《近代日本の政治學者群像―政治概念論爭をめぐって》,第12—15 頁。。而致力于強化國家基礎的明治政府對自由主義學說不感興趣并決定轉(zhuǎn)向德國學術(shù),于是在1881 年6 月取消了費諾羅薩的政治學教學任務。同年10 月,司法省雇栗塚省吾擔任政治學教學,不過這只是明治政府雇用德國人那特硁(Karl Rathgen)于次年9 月赴任之前的一個權(quán)宜之舉。由此看來,高田早苗在東大讀書期間就通過費諾羅薩接觸了Lieber、Woolsey、邊沁、斯賓塞和穆勒等英美學者的政治思想學說。

1882 年7 月,高田從東大畢業(yè),隨即參與創(chuàng)辦和經(jīng)營東京專門學校(1902 年改稱早稻田大學)。從此直到就任早稻田大學首任校長而辭去了1909 年度的教學工作,他一直作為早稻田政治學教員隊伍的中心活動于政治學一線,但此后他作為政治學者的活動并未完全停止。在大約30 余年的時間里,高田的活動按照其年齡段可以劃分為三個時期:即20 多歲的第一期,從1882 年到1890 年代初;30 多歲的第二期,從1890 年代初到1900 年前后;40 多歲的第三期,為20 世紀初約10 年左右的時間④三個階段的分期以及以下各個時期的概述均依據(jù)內(nèi)田滿的《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 第84—88 頁) ,另參照其他相關(guān)資料。。

第一期,高田擔任的教學科目甚多,僅政治學領(lǐng)域的就有憲法史、行政法、英國憲法史、政體論、憲法論、國會法、外交學、外交政略等。作為講義錄被刊行的有《英國行政法》、《英國政典》、《英國外交政略》、《英國憲法史》、《國會法》、《政體論》、《英國憲法》等。此外,由通信講學會刊行的《通信教授政治學》也屬于這一時期的成果。其擔任的科目跨越范圍之廣,令人驚嘆,然而其獨創(chuàng)性是值得懷疑的。高田的東大同窗市島謙吉就說:“當時創(chuàng)立東京專門學校的同窗諸氏所擔當?shù)闹v義,除了山田一郎的政治學講義外,多為現(xiàn)學現(xiàn)賣外國學說?!雹荼√飻仉?yún):《天下之記者——一名山田一郎君言行録》,東京:実業(yè)之日本社,1906 年,第41 頁。高田也不諱言其所編講義的出處,如他在《英國政典》的“緒言”中就坦承:“本編乃參考ハトレイル氏著《中央政治論》、シャルマア氏著《地方政治論》、ファウル氏著《貧民救濟論》三書而講述的。”⑥這里提到的三位作者及其著作分別是:H. D. Traill,Central Government,1881;M. D. Chalmers,Local Government,1883;T. W. Fowle,The Poor Law,1881。又說《英國憲法史》“與其說主要是依據(jù)ラングミード的著述而成還不如說它是作為其口譯更為恰當”①高田早苗:《英國憲法史》( 東京:東京専門學校,1886 年( ?) ,第3 頁。所指ラングミード的著述就是Thomas Pitt Taswell-Langmead,English Constitutional History: From the Teutonic Conquest to the Present Time,2nd.,1881。。而《英國憲法》則很可能是抄譯自安森的《憲政的法與慣例》(William R.Anson,The Law and Custom of the Constitution,Part 1 Parliament,1886)。盡管如此,高田對于草創(chuàng)期的日本政治學還是有其貢獻的,就是憑借其敏感的知識觸角,積極地導入歐美特別是英國最新的政治學知識。

第二期,高田的活動領(lǐng)域極其廣泛,除了在校外擔任《讀賣新聞》主筆、眾議院議員、松隈內(nèi)閣外務省通商局長、第一次大隈內(nèi)閣文部省高等學務局長和專門學務局長等職務,還在校內(nèi)出任東京專門學校出版部部長,組織刊行“早稻田叢書”。教學方面除了繼續(xù)擔當英國憲法、英國憲法史、帝國憲法、各國憲法等講義,又在新設立的英語政治科講授“伯倫知理國家論”、“伯吉斯政治學”。這一時期,高田開始關(guān)注美國的政治學著作。在英語政治科開設的“伯吉斯政治學”,其內(nèi)容主要就是介紹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院創(chuàng)始人伯吉斯(J. W. Burgess)的《政治學與比較憲法》(Political Science and Comparative Constitutional Law)。高田又將美國政治學者威爾遜(W. Wilson)的《國家》(The State:Elements of Historical and Practical Politics)譯成日文,以“政治泛論”作為書名付梓,拉開了“早稻田叢書”的出版序幕。“早稻田叢書”以譯介泰西著述為主要目的,至1909 年共出版了43 種譯著。其中15 種屬于政治學,按國別劃分,英國5 種、法國2 種、德國1 種、美國7 種,可見其對英美政治學著作的偏重。這一時期,高田對有關(guān)英國憲政史的最新研究成果依然關(guān)注,由他獨譯或與他人合譯并被列入“早稻田叢書”出版的就有《英國國會史》(1897 年)、《英國憲法論》(1899 年)、《英國今代史》(1900 年)②這 3 種日譯本的原作者及書名分別是:B. C. Skottowe,A Short History of Parliament,1892; A. V. Dicey,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Law of the Constitution,3rd ed.,1889; Justin McCarthy,A History of Our Own Times,Vol.1,1888。。另外,高田在這一時期留下的講義《政治學研究之方法》也是值得注意的。

進入第三時期,高田更加忙碌,除了連續(xù)當選眾議院議員,還先后于1900 年和1907 年出任東京專門學校學監(jiān)和早稻田大學初代學長(即首任校長)。這期間,高田從1898 年起單獨承擔了此前由他和有賀長雄、織田一、井上密輪流擔任的課程“國家論”(1899 年后改為“國家學原理”)講義,此外還擔當了“伯吉斯政治學”、“各國憲法”、“憲法論”等科目講義。由于出任大學校長,高田在1907 年將“國家學原理”交由浮田和民擔任,他自己只擔任“政治學”和“憲法論”,直到1909 年才辭去所有科目的教學工作。在這一時期,高田與吉田巳之助共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被列入“早稻田叢書”刊行。另外,堪稱他這一時期講義錄之代表作的《國家學原理》,也是引人注目的。

從高田作為政治學者活動的上述三個時期來看,翻譯與引述歐美政治學是其主要貢獻,而他關(guān)注的重點似乎是在英美的政治學上。但是,考慮到高田的“國家論”(“國家學原理”)講義與德國學者伯倫知理(J. K. Bluntschli)的國家學之間存在著關(guān)聯(lián),那么,到底該如何把握高田政治學的學術(shù)流派特征呢?即高田的政治學到底是屬于英美流的實證主義還是德國流的公法研究路徑呢?前面已經(jīng)提到,日本學者對此問題看法不一,以下結(jié)合日本學者的觀點作進一步分析。

吉村正說高田的政治學著作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高田自著的政治學;第二類是有關(guān)英國憲政史和外交史的著作;第三類是對西洋名著的翻譯。其中第一類能夠直接反映高田政治學的基本觀點與主要特征。在吉村正看來,屬于這一類的主要是《通信教授政治學》和《國家學原理》。《通信教授政治學》是高田為通信講學會所作的講義錄,從1886 年4 月到1889 年6 月間共分11 回刊行,后于1891 年合刊發(fā)行。這是高田最初的政治學著作,也是他以“政治學”為題的唯一著作。它具有英國政治學的特征,對政治學的體系、對象、方法等不做抽象的、觀念的研究,而是對有益于實際政治的運行和理解進行實際的、具體的研究。因此,關(guān)于何謂政治與政治學,不只是理論上的,而是從實際的立場與角度來進行立論①吉村正:《政治科學の先駆者たち―早稲田政治學派の源流》,第70—71 頁。。內(nèi)田滿也指出,《通信教授政治學》雖然沒有依據(jù)某一特定的藍本,但是參考最多的是穆勒的《代議政治論》,不僅隨處可見長達二頁左右的引用,而且類似穆勒論調(diào)的議論也不在少數(shù)??梢姟锻ㄐ沤淌谡螌W》具有英國自由主義政治學的特點。此外,《政體論》亦以穆勒論政體的兩個標準——一則能使人民發(fā)達其智識道德及活動力者為善,否則為惡;一則設適當?shù)臋C關(guān)利用其智識道德及活動力者為善,否則為惡——作為判斷政治善惡和政體正邪的標準,并以此作為整個講義展開的前提②高田早苗述,楢崎俊夫編:《政體論》,東京:東京専門學校政學部講義。未署日期。。

而未被吉村正提及的《政治學研究之方法》③政治科參考科目,早稻田大學中央圖書館所藏本上寫有“明治29 年度”字樣( 早稲田大學大學史資料センター編:《高田早苗の総合的研究》,資料 真辺將之編:《高田早苗著作目録》,第100 頁) 。筆者所見版本來自日本國會圖書館“近代デジタルライブラリー”,封面標題為“參考科目”,上面還蓋有一個印有“制本明治二八·六·六”等字樣的圓形印章,故可推測該講義至遲寫于明治二十八年即1895 年6 月之前?!墩螌W研究之方法》為其中的第一篇。大概可以反映高田政治學第二期的特點。《政治學研究之方法》是為東京專門學校校外生以及其他初學政治學的人所作的講義,其中介紹了政治學的分類、學習政治學次序以及需要掌握的其他相關(guān)學科知識,并列舉了各類參考書目。內(nèi)田滿認為這可能是日本最早的政治學研究與文獻指南,反映了當時日本政治學的研究狀況,即使作為日本政治學史的資料來看,也是極有意義的④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第96 頁。。透過這篇文獻還可以看到高田當時對于政治學的一些基本見解:

第一,關(guān)于政治學的分類與內(nèi)容構(gòu)成,大體上采納了德國學者的觀點。他大概將政治學等同于國家學,認為政治學包羅甚廣,宜分類研究。而分類之法,各家觀點不同,他列舉了兩種分類法:一是伯倫知理分國家學為國家學泛論、國法學及政略學三種;另一種是將政治學分為國內(nèi)政治學與國外政治學,國內(nèi)政治學中又分憲法及行政二科,國外政治學即國際法。這種分類法與接替費諾羅薩在東京大學擔任政治學教學的那特硁的分類法⑤ラートゲン著,山崎哲蔵、李家隆介訳:《政治學:一名國家學》( 上、中、下三巻合本) ,東京: 明法堂,1894 年訂正再版,第12—16 頁。那特硁認為不論國內(nèi)政治學還是國外政治學,都必須以普通政治學為基礎,實際上他的政治學分類是三分法,即將政治學分為普通政治學、國內(nèi)政治學和國外政治學。完全一致。接著,高田依次簡要介紹了國家學泛論或原理、國法學或憲法(分為憲法原理、各國憲法、憲法史)、行政學,并認為這些都屬于國內(nèi)政治學的范圍,修完之后可通政治學之大要,至于國外政治學即國際公法尚須另外研究。

第二,對歐美各國政治學大體上采取綜合折衷的態(tài)度。從他所推薦的書目來看,如國家學原理方面列舉了民友社譯バルゲス(J. W. Burgess)的《國家與政府》,平田東助、平塚定二郎共譯的ブルンチュリー(J. K. Bluntschli)《國家學》,山崎哲藏譯ラートゲン(Karl Rathgen)的《政治學》,土岐僙譯ラレー(Sir. T. Raleigh)的《國家學要論》,石原健三、木下新三郎合譯クレーン(W. W. Crane)的《政治學》,高田早苗譯ウイルソン(W. Wilson)的《國家泛論》。以上各書著者分屬于美、德、英三國。惟行政學方面所舉者多系德、法學者的著述,高田說這是因為德、法學者對行政研究最深,而英國學者著述甚少,難資參考。關(guān)于政治學的研究方法,高田也持綜合折衷的觀點:一面宜推之于哲理,一面須征之于事實即歷史;既不可不兼習法理學,又當考察實際之事。因此凡有志于政治學者亦當兼修法理學、統(tǒng)計學、政治哲學等。

第三,高田非常強調(diào)歷史事實對于研究政治學的重要性。他認為在西洋各大學的政治學諸科目中,史學實占其七,是很適當?shù)闹贫?。因為歷史學是政治學的基礎,若不據(jù)歷史而鶩入空理,結(jié)果會比較危險。而日本近時講政治學者大都詳于理論而疏于事實,故于歷史學研究,不免荒廢。他還強調(diào)事實記憶在歷史研究中的重要性,對當時正在日本興起的不屑為瑣末之記事而專論文明大勢的“文明史”提出了批評。在他看來,習史固當要注目大勢,不可拘泥于區(qū)區(qū)之事,然而事實為社會變遷之原素,若忽視事實記憶,則歷史將無從研究。

由此可見,這一時期高田的視野更為開闊,不再像第一期那樣主要關(guān)注英國的學問,而是擇善而從,體現(xiàn)出一種折衷綜合的價值取向,不過仍然偏向歷史與實證,其突出的表現(xiàn)是將威爾遜的《國家》譯成日文。在譯本序中,高田盛贊威爾遜學兼英、法、德歷史學派,可謂美國新學派之泰斗;其識見高邁、文章雄渾,不讓于英國的巴吉浩特(W. Bagehot)①ウィルソン著,高田早苗訳:《政治汎論》,東京:東京専門學校出版部,1895 年,“政治汎論序”。。另外,高田在《政治學研究之方法》中提到:“論英國憲法得失之著述中,以巴吉浩特及戴雪兩氏之著為最……余所講述之英國憲法講義,自謂最資參考。”巴吉浩特的《英國憲法》(The English Constitution)同他的另一部名著《物理與政理》(Physics and Politics)一樣,直接面對事實和現(xiàn)象,探討實際運作的政治構(gòu)造及其活動規(guī)則與運行方式②參看中譯本《英國憲制》( [英]白哲特著,李國慶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年) 和《英國憲法》( [英]白芝浩著,夏彥才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年) 。。戴雪(A. V. Dicey)的《英國憲法》(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Law of the Constitution),則綜合了歷史方法、法律哲學的方法以及巴吉浩特的那種政治研究的方法③參看[英]戴雪著,雷賓南譯:《英憲精義》,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 年,“譯者導言”,第13—14 頁。。高田曾與梅若誠太郎將戴雪的《英國憲法》譯成日文。

如前所述,高田在第三期擔任的講義主要是政治學、憲法論和國家學原理。吉村正注意到高田既講政治學,又講國家學這一看似矛盾的現(xiàn)象,不過他認為這正是高田要將作為國家總論的國家學與研究政治現(xiàn)象的政治學分別成立的體現(xiàn);而且高田所講的國家學也絕非德國的國家學,沒有對國家的本質(zhì)、價值、目的、形狀、起源等進行抽象的觀念的論述,其獨特之處便在于對國家實態(tài)作歷史的、哲理的研究?!秶覍W原理》關(guān)注的中心問題是國家對于人的生活來說到底有什么意義,并由此而考察國家與民族、種族、家族、個人的關(guān)系以及國家興亡的意義。吉材甚至將其中的一些文字表述等同于拉斯基(H. J.Laski)和麥克維(R. M. MacIver)的多元的國家論觀點④吉村正:《政治科學の先駆者たち―早稲田政治學派の源流》,第93—98 頁。。而內(nèi)田滿對高田早苗與伯倫知理國家學的關(guān)系則做了相當細致的考察,解釋也比較謹慎而曲折。他認為高田政治學進入第三期后,關(guān)注的重心轉(zhuǎn)向了德國政治學,尤其注目于伯倫知理的政治學。據(jù)他分析,作為高田自1896 年度起一直在日語政治科擔任的“國家學”(1900 年度起改稱“國家學原理”)的講義錄,《國家學原理》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據(jù)伯倫知理的國家學,不僅援引伯倫知理關(guān)于國家學的定義與研究方法的論述作為全篇的開頭,而且整篇的目次也與伯倫知理的《一般國家學》的英譯本《國家的理論》(The Theory of the State)大體相同。但是1903年以后刊行的《國家學原理》則主張政治學上的國家論須就“實想上的國家”進行研究。所謂“實想上的國家”是指通過歷史考察而求得實態(tài)上的國家性質(zhì),而由哲理探討之國家性質(zhì)則為理想上的國家??梢姼咛镞@時所標榜的政治學上的立場可以被稱作事實主義⑤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第93—97 頁。。其實,這一立場亦見之于伯吉斯的政治學⑥伯吉斯說定義國家的方法有兩種: 一為由于純粹哲學,一為基于歸納邏輯; 一為關(guān)于國家之理想( idea of the state) ,一為本于國家之實想( conception of the state) 。二者本該一致,但相異之處時有。在公法及關(guān)于公法的政治學上論國家,須就實想上的國家言之( バルジェス原著,高田早苗、吉田巳之助共訳:《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上巻,東京:東京専門學校出版部,1901 年,第 58—60 頁。英文原文見 J. W. Burgess,Political Science and Comparative Constitutional Law,vol.i,Ginn & Company,1890,pp.49—51) 。,不排除是受伯吉斯的影響,不過更有可能是受“美國新學派之泰斗”威爾遜的影響。至于說這一時期高田既講美國伯吉斯的政治學,又講德國伯倫知理的國家學,看似矛盾沖突,其實未必。因為伯吉斯曾先后在德國哥廷根大學、萊比錫大學、柏林大學學習,特別是在柏林大學接受了羅馬史、德意志史以及公法的學習,其公法學習是受格內(nèi)斯特(Rudolf von Gneist)指導的。因此,內(nèi)田滿稱伯吉斯的政治學主要是屬于德國國家學傳統(tǒng)的政治學①內(nèi)田満:《日本政治學の一源流》,東京:早稲田大學出版部,2000 年,第174 頁。。

因此,簡單地說高田政治學是屬于英美派或是德國派,都有籠統(tǒng)之嫌。首先,學派是一種復雜的學術(shù)現(xiàn)象,并不能簡單地以國別來區(qū)分。如德國政治學中就既有法理學派,也有歷史學派;早期的美國政治學不僅受英國自由主義和科學主義的影響,也受德國國家學影響甚深,因此也存在著不同的學術(shù)派別。高田本人的譯著雖然多為英美政治學者的著作,這可能與他只擅長英語有關(guān),而且德、奧學者的著作當時在日本已有不少譯本,故有必要加強對于正在興起的美國政治學的輸入;但是不能因為他偏重譯介英美政治學,就斷定他屬于英美的實證主義政治學派。其次,從高田政治學發(fā)展的三個時期來看,也存在著階段性差異。體現(xiàn)高田政治學第一期特征的《通信教授政治學》,可能還受費諾羅薩講授的政治學影響,并且延續(xù)著山田一郎的政治學風格②東京專門學校創(chuàng)立之初,政治學概論性質(zhì)的課程是由高田的東大同窗山田一郎擔任。山田于1884 年出版的《政治原論》被認為是日本近代最早的政治學專著。內(nèi)容包括“總論”和“政黨論”兩部分,從人的本性、社會生活來解釋政治的本質(zhì),認為國家只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是政治社會的一部分。由此可見受費諾羅薩講授的斯賓塞政治學之影響,是一種試圖從社會層面來觀察政治,建立有別于國家學的政治學體系。,大概也與開創(chuàng)東京專門學校的大隈重信以及小野梓等主張英國式的立憲主義立場有關(guān)。但是明治十四年政變后,日本明確了效仿普魯士國家體制的方向性,日本政治學對德國國家學的傾向于是急速發(fā)展,在“加藤弘之=那特硁=小野塚喜平次這一系譜中,政治學=國家學的圖式已經(jīng)形成了”③大塚桂:《近代日本の政治學者群像―政治概念論爭をめぐって》,第22 頁。。與此同時,民權(quán)派也開始向國權(quán)派靠攏。在這種背景下,高田對于德國國家學的接近也是可能的。

總體來看,高田政治學的內(nèi)容并非一成不變,第一期表現(xiàn)為對英國立憲主義的擁護與追求,基于社會立場的民權(quán)論色彩濃厚;第二期為過渡時期,在德國政治學=國家學的概念范圍中,折衷綜合各家政治學說;第三期則比較傾向德國國家學,重視國家利益,傾向于國權(quán)論與帝國主義。這在《國家學原理》中有所反映,如第16 章“國家的目的”,幾乎完全轉(zhuǎn)述伯吉斯的觀點,認為國家的目的分為三種:第一(最初)之目的、第二(中途)之目的、第三(最后)之目的。第一之目的在于民族的國家的建立;第二之目的在于完善國性,使其特別之處得以發(fā)達。恰如伯倫知理所言:“國家之目的,在發(fā)達人民之天性,在完全人民之生活”。為達此目的,不可不致力于政府與自由之創(chuàng)設;最后之目的即世界國家的建設,使人類理性得以完全發(fā)達④高田早苗述:《國家學原理》( 早稲田大學38 年度政治経済科第1 學年講義録) ,東京: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05年,第 154—159 頁。。從其《憲法要義》中關(guān)于自由的論述亦可見其對于國權(quán)的尊崇⑤高田說,所謂天賦自由之說,當屬于哲學上研究的問題,不在政治學討論之范圍。若從政治學上來說,天賦自由如果沒有主權(quán)的保護將全無效力。主權(quán)者,專制權(quán)也。社會若無主權(quán)的保護,將成弱肉強食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自由又有何意義呢? 故就政治學而言,自由既由主權(quán)而生,亦由主權(quán)保護( 高田早苗講述:《憲法要義》,東京: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02 年,第 30—31 頁) 。。在婦女參政權(quán)問題上,高田也受伯倫知理的影響,由初期的積極支持者轉(zhuǎn)變?yōu)閺娬{(diào)慎重論的立場⑥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第110—111 頁。。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國權(quán)論與憲政論未必沖突①陸羯南說:“秉承歐洲大陸之學風而成立的所謂國權(quán)論派,并非不知道國富的必要性,但因其淵源主要為近世的法理學,所以它較重視權(quán)利與義務之理……他們當然不是缺乏自由平等思想,但是在對抗外邦之時,作為國民,他們主張首先要整理國權(quán)組織,然后再通過人民與政府之間的權(quán)利義務來促成法政的改良?!? 陸実:《近時政論考》,東京:日本新聞社,1891 年,第 13 頁) 。。高田一面主張立憲政治②參看內(nèi)田満:《早稲田政治學史研究―もう一つの日本政治學史》,第108—113 頁。,一面也鼓吹帝國主義③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政治學教授芮恩施( P. S. Reinsch) 的《受東洋問題影響的十九世紀末的世界政治》( World Politics at the End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as Influenced by the Oriental Situation,New York:1900) 一書出版后,高田很快就將其譯成日文,由東京專門學校出版部發(fā)行。該書將帝國主義取代民族國家視為不可避免的歷史進程( 見レイニッシュ著,高田早苗編訳:《十九世紀末世界之政治》,東京:東京専門學校出版部,1900—1901 年,第8 頁) 。高田早苗不僅在譯者“緒言”中對原著及其作者大加稱道,在其同時撰寫的《國家學原理》中也認為帝國主義論固持之有理( 高田早苗講述:《國家學原理》,東京:早稲田大學出版部,1901 年,第39 頁) 。,形成了所謂的“和平的帝國主義”乃至“立憲帝國主義”論④阿部恒久:《高田早苗の代議士活動》,早稲田大學大學史資料センター編:《高田早苗の総合的研究》,第260—266 頁。。

高田政治學從其內(nèi)容來看,雖有階段性的變化,而在方法論上可以說一直貫穿著親近歷史的特點。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在《政治學研究之方法》中對于歷史學的特別強調(diào),也體現(xiàn)在他所敬重并受之影響的幾位歐美政治學者大體上也都屬于歷史學派。聽受那特硁講義的東京大學法學部學生山崎哲藏曾將當時的政治學分為哲學派、君權(quán)派、神權(quán)派、民權(quán)派,認為民權(quán)派“以君主為國家之機關(guān),不以君主為國家之實體,雖認其權(quán),而絕不嚇為絕對無限者也。蓋其主義,在于不放棄自由之責任,不陷于干涉抑壓,而以國法定其政府與人民之權(quán)利義務”,伯倫知理、那特硁等所著之政治學或國家學皆屬此派。山崎又根據(jù)研究法的不同,將政治學分為歷史學派、法理學派、心理學派、比較學派、分析學派。歷史學派,“其學祖,乃為伯林大學教授灑比尼??计浞ǎ詺w納論理法為宗,其構(gòu)成國家之理論,雖悉以歷史證事實,而歸納之,且為之說明,然亦以能使用演繹論理法為本,故無事實臚列之弊,無空想虛誕之患,頗為老成著實之學派也。蓋此學派,網(wǎng)羅方今有名碩學鴻儒甚多,如伯林大學教授顧奈士特、比利時大學教授拉波鼐之行政學、施泰瀛之國家學,亦各祖述其說。又如伯倫知理、威爾大學總理吳爾喜等,及本書著者,皆屬此學派也”⑤山崎哲蔵:《政治學小引》,載ラートゲン著,山崎哲蔵、李家隆介訳:《政治學 上巻 國家編》( 東京:明法堂,1894 年訂正再版) 正文之前。引文出自那特硁講述,戢翼翚、王慕陶合譯:《政治學上編》( 上海:商務印書館,1902 年) 。。在他看來,伯倫知理和那特硁都屬于歷史學派,伯吉斯的公法學導師格內(nèi)斯特(即引文中的“顧奈士特”)也屬于歷史派。伯吉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雖然主要以比較研究法見長,但也具有濃厚的歷史主義色彩。當時伯吉斯領(lǐng)導下的哥倫比亞政治學院的教學計劃就是注重歷史—比較的方法⑥[美]格林斯坦、波爾斯比編,竺乾威等譯:《政治學手冊精選》上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年,第35 頁。。而威爾遜所在之約翰·霍布金斯大學更是強調(diào)政治學與歷史學的緊密關(guān)系:“歷史是過去的政治,政治是現(xiàn)在的歷史?!雹逜lbert Somit and Joseph Tanenhaus,The Development of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From Burgess to Behavioralism,Boston: Allyn and Bacon,Inc.,1967,p.25.故威爾遜的《國家》作為歷史學派的典范之作,亦有其由來。高田譯述他們的著作作為講義錄,或納入“早稻田叢書”公開發(fā)行,并汲取其中觀點來構(gòu)成自己的政治學論述,由此構(gòu)筑了早稻田政治學的學術(shù)志向。就在高田去世的前一年,他在對早稻田學生的演講中談到了早稻田大學與東京大學在政治學發(fā)展志向上的差異:“在帝大方面政治學逐漸德意志化,所謂國法學也即以公法研究為主的同時,早稻田雖然也沒有忽視法律的公法研究,但是主要是在歷史的基礎上來開始政治學研究的?!雹喔咛镌缑纾骸墩螌Wと政治》,《早稲田學報》第508 號,1937 年6 月,第51—52 頁。他所說的“歷史的基礎”,大概就是后來日本學術(shù)界稱高田政治學為實證主義或事實主義的依據(jù)吧。

二、高田的政治學著、譯之作在清末民初之譯介

高田早苗是一位知識廣博且勤于著述的學者,其活動舞臺包括學校、議會、報社。作為改進黨的骨干、大隈重信的智囊成員,他奉行“支那保全論”,積極交通中國政、學各界。而其參與創(chuàng)建并領(lǐng)導經(jīng)營的早稻田大學,又是清末中國留學生人數(shù)較多的地方①據(jù)統(tǒng)計,1905 年9 月開辦的清國留學生部到1910 年7 月關(guān)閉為止,總共培養(yǎng)了775 名預科、284 名師范科以及80 名研究科的畢業(yè)生,再加上從普通科畢業(yè)的學生47 名,其總數(shù)達到1186 人( 見《清國留學生部報告》,《早稲田學報》,第186 號,1910 年8 月1 日,引自近代アジア教育史研究會編《近代日本のアジア教育認識·資料篇》第14 巻,東京:龍溪書舎,2002 年,第155 頁。原文中畢業(yè)人數(shù)總數(shù)計算有誤,此為筆者計算后的數(shù)字) 。。大概基于這些因素,尤其是清末新政的推行,高田的不少論著與譯作被譯成了中文。但是高田的著、譯之作究竟有多少被譯成中文,各中文譯著的版本情況如何,時人對于高田的著、譯之作有何介紹與評論,迄今均未得到統(tǒng)計與說明。

目前所知,國人最早提到高田早苗著作的是康有為??涤袨橛?897 年撰成的《日本書目志》中收錄高田的著、譯之作有以下幾種:《新體日本歷史》(文學士高田早苗、林善介著)、《通信教授政治學》(高田早苗著)、《英國憲法》(高田早苗著)、《英國外交政略》(東京專門學校講解,文學士高田早苗譯)、《美辭學》(高田早苗著)②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3 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年。。但康有為所編《日本書目志》并非基于他的個人藏書,大體上是抄襲1893 年出版的日本書肆的販賣書目《東京書籍出版營業(yè)者組合員書籍總目錄》③王寶平:《康有為〈日本書目志〉出典考》,《汲古》( 東京:汲古書院) 第57 號,2010 年6 月。。當時恐怕還極少有國人知道高田早苗,更不用說將其著作譯成中文。直到1900 年之后,隨著中國留日學生開始有能力翻譯日本書,高田早苗的著、譯之作才相繼被譯成中文,并被一些新學書目收錄(見表1)。

表1 晚清新學書目所錄高田早苗著、譯之作的中文譯本

事實上,高田著、譯之作的中文譯本遠不止以上書目所收之幾種,下表為筆者依據(jù)各類資料經(jīng)過考訂增補而成(其中,凡為筆者親見之版本,其版本信息即據(jù)此版本著錄,一般不再引注其他資料)。

表2 高田早苗的政治學著、譯之作及其對應的中文譯本匯考

續(xù)表2

續(xù)表2

續(xù)表2

關(guān)于表2 中所列《國家學原理》的各種漢譯本,還有必要作進一步的分析。在題為“國家學原理”的4 種版本和王國樑譯述的《普通政治學》中,筆者所見版本有1、3、4。版本2 雖未見到,估計其內(nèi)容與版本1 差不多,因為譯者同為嵇鏡。版本3 從目前所存的8 期《新譯界》中只見3 章內(nèi)容,即“第一章國家之起源”;“第二章 國家之性質(zhì)”;“第三章國民與民族”⑤張玉法主編:《清末民初期刊匯編·新譯界》,臺北: 經(jīng)世書局,1985 年影印,第 4 號,第7—16 頁; 第 6 號,第33—51 頁。。從內(nèi)容來看,與版本4 的前三章內(nèi)容基本相同,惟標題與譯語有些差異。然從各章標題及內(nèi)容來看,版本1 與版本4 頗有不同之處,當然意思相同之處也不少。事實上,版本1 與伯倫知理的《一般國家學》(Lehre vom modernen Stat)的英譯本《國家的理論》(The Theory of the State)不僅在篇章結(jié)構(gòu)上有著相同的次序,而且內(nèi)容觀點也幾乎相同,可以視為后者的節(jié)譯本(參見表3),而它所依據(jù)的日文本應該屬于前引內(nèi)田滿所提到的現(xiàn)收藏于早稻田大學的某一種版本。版本4 與王國樑譯述的《普通政治學》,各章目次大體相同,與日本國會圖書館“近代デジタルライブラリー”中所見的兩種當屬于同一類型版本。

表3 高田早苗《國家學原理》的兩種中文譯本與伯倫知理《國家的理論》目次對照

雖然在內(nèi)容上版本4 與版本1 還有不少相同之處,但是章節(jié)結(jié)構(gòu)變動較大。一方面將版本1 中有關(guān)國家基礎的歷史與種族論述(第四章—第九章)大加刪削壓縮,只留下第三章,但增加了“第四章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這很可能是受芮恩施的《十九世紀末的世界政治》一書的影響;另一方面對有關(guān)國體與政體以及各政權(quán)機構(gòu)的組織與職權(quán)做了大量增補,特別是補充了日本帝國憲法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在論述過程中,已經(jīng)不限于伯倫知理的觀點,也引述了伯吉斯、威爾遜、巴吉浩特、戴雪等英美政治學者的觀點,甚至完全取代了前者,如關(guān)于國家目的論就完全改為采納伯吉斯的觀點。至此可以說,雖然日文資料不足,但是通過參照中文譯本的對比研究,可以補正前引吉村正和內(nèi)田滿的觀點。吉村正將《國家學原理》籠統(tǒng)看做高田自著的作品固然有誤,而內(nèi)田滿雖然注意到1903 年以后刊行的《國家學原理》與此前的版本存在差異,但他并沒有就此展開論述。事實上,高田的《國家學原理》至少存在著兩種結(jié)構(gòu)不同的版本,一種大體上為伯倫知理《國家的理論》的抄譯本,另一種則是在參考諸多歐美政治學者的觀點并結(jié)合了日本政治制度的基礎上寫成的,故被視為高田的自著大體上也說得過去。

三、對中國近代政治學形成的貢獻與影響

作為現(xiàn)代學術(shù)分科之一的政治學,從學科基本概念、研究對象到內(nèi)容體系,與中國傳統(tǒng)的學問系統(tǒng)相比,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而由傳統(tǒng)學術(shù)向現(xiàn)代學科之轉(zhuǎn)型,大約就發(fā)生在清末民初的20 余年間。在此過程中,朝野上下曾形成一種“今之言改政者,莫不胎范于日本之制”②載澤:《新譯日本法規(guī)大全·序》,何佳馨點校:《新譯日本法規(guī)大全( 點校本) 》第1 卷,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 3 頁。的局面,這是取道日本大量輸入法政書籍的原因之一??梢哉f,中國近代政治學科的形成直接受之于日本的影響最大。那么在此過程中,高田早苗的政治學著、譯之作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從上節(jié)關(guān)于高田著、譯之作在中國的譯介情況來看,其中影響較大的是《國家學原理》、伯吉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威爾遜的《政治泛論》等,以下將結(jié)合這些書的內(nèi)容并聯(lián)系當時的學術(shù)背景,考察它們給形成期的中國政治學提供了怎樣的政治知識、學科概念和理論體系。

成立于1900 年的譯書匯編社是留日學生的第一個譯書團體①實藤惠秀著,譚汝謙、林啟彥譯:《中國人留學日本史》,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3 年,第217 頁。,社員多為東京專門學校學生②在14 名社員中,有7 名出身于東京專門學校,分別是社長戢翼翚、雷奮、楊蔭杭、楊廷棟、周祖培、金邦平、富士英,有3 名為東京大學法科學生。見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第217—218 頁。。譯書匯編社的主要業(yè)務是出版《譯書匯編》月刊,“留學界出版之月刊,以此為最早”③馮自由:《辛亥前海內(nèi)外革命書報一覽》,張靜廬輯注:《中國近代出版史料》二編,上海:群聯(lián)出版社,1954 年,第283 頁。。譯文多分期連載,沒有通卷頁碼,每一篇譯文全部刊完后,再出一單行本?!蹲g書匯編》創(chuàng)刊號(1900 年12 月6 日發(fā)行)上刊登的第一篇譯文就是伯蓋司的《政治學》。這是中國留日學生最早以“政治學”命名的譯作之一(清末出版的以“政治學”命名的譯作見表4)。

表4 清末出版的書名中含有“政治學”譯名的譯著

另據(jù)顧燮光《譯書經(jīng)眼錄》,“白作霖譯有德來獨恩著《政治學》,張少海、篤齋主人均譯有日本石原健三著、日本木三郎譯《政治學》”④熊月之編:《晚清新學書目提要》,第255 頁。“來獨恩”應該就是德國人K. Rathgen 的又一譯名。而張少海和篤齋主人所譯的日文本應該是美國人クレ-ン( Crane) 著,石原健三、木下新三郎訳《政治學》( 東京: 富山房,1891 年。英文原著:William W. Crane and Bernard Moses,Politics :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comparative constitutional law ,New York : G.P. Putnam's sons,1883) 。。但是,顧燮光《譯書經(jīng)眼錄》中提到的這兩種《政治學》是在著錄《政治一斑》條目下以附注的形式出現(xiàn)的,或許僅據(jù)傳聞而非實見,而且也不見其他書目著錄,可見這兩種《政治學》的所謂中文譯本未必實有其書。故就筆者已經(jīng)寓目的情況來看,是《譯書匯編》最早將具有系統(tǒng)內(nèi)容的和文政治學著作導入中文世界①至于《譯書匯編》自創(chuàng)刊號開始連載的鳥谷部銑太郎的《政治學提綱》,經(jīng)查系譯自鳥谷部銑太郎( 春汀) 編述的《通俗政治汎論》( 東京:博文館,1898 年) 。鳥谷部銑太郎(1865—1908) ,新聞記者,畢業(yè)于東京專門學校,很可能是高田早苗的學生?!锻ㄋ渍螝摗贰胺怖痹唬骸氨緯幨鲋康模谥\求政治思想之普及,故避專深之理論,而勉為平易通俗之敘述,要在以識政治之大體。”可見這是基于媒體立場的政治普及讀物,非出于學術(shù)目的。,為“政治學”一詞輸入中國提供了文本實例。

在此之前,自日本舶來的“政治學”②現(xiàn)代漢語中的“政治”一詞來自日語的回歸借詞或稱作“來自日語的原語漢字借詞”( 高名凱、劉正埮:《現(xiàn)代漢語外來詞研究》,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 年,第83、87 頁;馬西尼著,黃河清譯:《現(xiàn)代漢語詞匯的形成——十九世紀漢語外來詞研究》,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 年,第266 頁) 。相應地“政治學”也是和制漢語名詞。1903 年頒布的《奏定京師大學堂章程》中就明確地說“政治學”為日本名詞( 朱有瓛主編:《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2 輯上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 年,第 777 頁) 。一詞在中文文獻中始見于1887 年黃遵憲的《日本國志》,其中談到,東京大學?!拔膶W分為二科:一哲學(謂講明道義)政治學及理財學科,二和漢文學科”③黃遵憲:《日本國志》,見王寶平主編:《晚清東游日記匯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第340 頁。,傳達了作為教科名稱的“政治學”。此后,黃慶澄、郭嵩燾和鄭觀應等也都提到東京大學的分科中包括“政治”一科。而“政治學”作為一種知識分類的專有名詞,較早出現(xiàn)于康有為的《日本書目志》,其中列舉了石原健三、木下新三郎合著的《政治學》、山崎哲藏譯的《政治學》以及高田早苗著的《通信教授政治學》。此后,《清議報》上則出現(xiàn)了“政治學譚”和“政治學案”等不定期的專欄名稱。當然,同一概念可以有不同的譯名,在西洋概念Politics/Political Science 等在近代日本和中國的譯名最終被確定為“政治學”的過程中,就出現(xiàn)過其他種種譯名④在日本,一般來說,幕末的習慣用法是“政事”一詞,“政治”一詞的使用是在19 世紀70 年代后半期( 大塚桂:《近代日本の政治學者群像―政治概念論爭をめぐって》,第13 頁) 。1863—1865 年,西周和津田真道留學荷蘭,從畢灑林( Simon Vissering) 學習“Staatswetenschappen”,津田將其譯為“治國學”(1863.7?) ,西周譯為“政事學”(1866) ?!秾W蕓志林》(1880 年7·8·10 月號) 上刊登的斯賓塞的《世態(tài)開進論》中還使用了“政理學”這一譯語。“政治學”一詞的出現(xiàn)及其被較多使用,大概要到19 世紀80 年代。這與1877 年東京大學創(chuàng)設,文學部下轄哲學、政治學及理財學科以及費諾羅薩的《政治學講義》的影響,應該大有關(guān)系。時為東大學生的井上哲次郎、有賀長雄等編的《哲學字彙》( 東京大學三學部,1881 年4 月) 中,已將Politics 譯為“政治學”,而Political Science 卻被譯作“政理學”。隨后出現(xiàn)了若干種含有“政治學”稱名的圖書,如木滝清類編譯的《政治學大意講義》(1883 年) 、中根重一譯的《政治學》(1883 年) 、宮川経輝譯的《政治學》(1887 年) 。在中國則有“治術(shù)學”、“治理學”、“波里地科爾”、“波黎特”、“法學”、“治國之道”、“經(jīng)濟之學”、“富國策”、“政學”等譯名。。然而在明治十四年政變后,德國國家學(Staatswissenschaft)在日本官立學院迅速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政治學便與國家學糾纏難清,出現(xiàn)了如當時日本著名政治學者小野塚喜平次所說的“于政治學國家學之名稱,率多通用,而為廣大之意義”的情形⑤小野塚喜平次:《政治學大綱》,東京:博文館,1903 年,第13—20 頁。。這自然也會導致當時中國人將“政治學”與“國家學”名稱互用,如王國樑就以“普通政治學”作為高田早苗的《國家學原理》的譯名,而雷奮所編的《國家學講義》則是依據(jù)伯吉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中的“政治學”部分。在這個意義上說,高田早苗的《國家學原理》當然也可以視作一種政治學概論;而他翻譯的《政治泛論》從原著書名(The State:Elements of Historical and Practical Politics)和內(nèi)容來看,當然也可以譯為“國家學原理”或“政治學基礎”。

但是,僅有譯名而不知道作為一個學科概念所承載的知識內(nèi)涵與理論體系究竟如何,還是不夠的,所以必須借助文本的輸入才能獲得對于政治學這一學科內(nèi)容的進一步了解;否則就有可能掛羊頭賣狗肉。如創(chuàng)刊于1902 年9 月的《新世界學報》上,先后出現(xiàn)過的欄目名稱就有史學、政治學、法律學、心理學、兵學、教育學、宗教學、理財學、物理學、醫(yī)學、農(nóng)學、地理學、商學等,明顯受日本學科體系及其用語的影響,然就其中“政治學”欄目里所發(fā)表的文章來看,多出自舊學家手筆,如《論秦后政治家派》、《歷代政治比較學》、《蟲天世界》等,與中國留日學生所譯的政治學迥然有別。譯書匯編社則扮演了先導者的角色,通過譯介伯吉斯的《政治學》、鳥谷部銑太郎的《政治學提綱》和高田早苗的《國家學原理》等,不僅輸入了“政治學”、“國家學”這樣一些新的學科術(shù)語,更重要的是開始向國人介紹西方政治學的基本概念、理論體系和政治主張。

《譯書匯編》上譯載的伯蓋司《政治學》包括兩卷內(nèi)容,分別論述民族與國家。在“民族”卷中,首先論述了民族定義及民族與政治的關(guān)系?!懊褡咫m以種族同不同為斷,而不知政治同則異種可以合,政治不同則同種可以分”;“但民族亦非盡有政治之材能者也……是以有一民族,不能必成一國也。設吾輩證以歷史,可知不能創(chuàng)立政治之國之受能創(chuàng)立政治之國之約束,為世界文明之一,亦猶民族之自成為國,同為世界文明之一也。余意亞非二洲,斷不能別有良圖,以創(chuàng)立政治矣?!边M而描述歐羅巴及北美民族分布狀況,并述希臘、拉丁、賽而脫(the Celt,今譯“凱爾特”)、偷通(the Teuton,今譯“條頓”)、司拉武(Slavs,今譯“斯拉夫”)等民族的政治性質(zhì),惟對偷通民族贊譽有加:“吾輩所謂政治民族者,厥唯偷通。晚近來所謂民族國家,實自偷通人創(chuàng)之……遠鑒歷史,近證人事,而后知合民族為國家之材能,為偷通所特有,而倡其說者,亦唯偷通?!辈橥低褡宓膶ν鈹U張進行辯護:“偷通民族,不特干涉野蠻之國,凡于政治制度,略有進步,而尚未大啟文明者,偷通亦為之干涉一切,皆合于公理者也。彼以其政治法律及自由之理,行于大地,即為世界文明之實際,無可疵議者也。夫略有進步而尚未大啟文明者,是謂半教之國。半教國者,大有害于世界之文明,于此茍有文明之國,執(zhí)其主權(quán),代為整理,以治其無知無識之人民,是于文明之國,及半教之國,兩有裨益者也。但文明國之奪人主權(quán),不宜過驟,既取之后,一秉公正,不可妄有作為,務使受制之人,皆為文明之人而后已。雖然,茍遇可乘之機,不可交臂失之,亦何所用其遲疑哉。古今來干涉他國者,大抵如斯。設偷通民族,私其文明而不普之于天下,是溺職也。今而知偷通民族為近世政治至善之國,其所以干涉他國而欲進天下于文明者,其職分使然也?!?/p>

第二卷“國家”,分為四章。首章討論國家定義、國家構(gòu)成要素及主權(quán)之特征。次章辨析國家起源說,將各家之說歸為神學說、群學說(契約說)、歷史說三種,而認為“后說之所見為真,又能包羅前二說于其中,并能折三說之衷”。第三章論述國體(forms of state)與政體(forms of government),批評挨立司他脫爾(即亞里士多德)和莫爾(Von Mohl)等一些歐美公法學家的政體分類說混淆了國家與政府,對于伯倫知理的觀點也有褒貶,主張以主權(quán)之所在不同而區(qū)分國體為君主、貴族、民主三種,又以憲法之有無將政體分別為專制與立憲兩類。第四章論國家目的,認為佛盎氏(Von Holtzendorff)只關(guān)注國家實際的目的而不及其長遠趨向,而海格氏(即黑格爾)則畸重于相反的極端,乃為折衷之說,主張國家之趨向,“其別有三,則始也次也終也之別也。自始至終,互相依賴,后之趨向,即為前之趨向之階梯,前之趨向,即為后之趨向之先路”?!笆家?,創(chuàng)設政府自由,且以國家大權(quán)界〔畀〕諸政府,使其盡力于各人自由之實際;次則民族材能,啟發(fā)美備,自能建法律之制度,以布文明于天下”;“其終即通國人類之趨向……曰人心之完固、世界之文明、人類性質(zhì)之進化,已無余憾,且其性質(zhì)達于人人,而莫不皆然……凡生存于此趨向中之人類,俱能屏除欲念,不罹過惡,以自為完人者也”?!捌埲祟愴槡v史之次序,定其趨向,運以自然之勢力,以求及其趨向之所在,是必有適當之一日,特不可倒行逆施耳?!雹僖陨详P(guān)于伯吉斯《政治學》內(nèi)容的概述均據(jù)伯蓋司著《政治學》,《譯書匯編》第1、2、6、8 期連載。

可見,在伯吉斯的政治學中,歷史進化論的色彩非常明顯。與之相比,威爾遜的《政治泛論》更加注重從歷史與事實中考察政治。威爾遜明確表達了他對于政治研究的立場:“政治之源,非揣測而知,必據(jù)歷史事實,以論定也?!薄坝空伟l(fā)達之原狀,必先排除先入之思想。夫先入思想,雖為近世治政所宜,而與古代政治,程途迥別,抱先入思想,而論古代之政治,不可得也。蓋經(jīng)數(shù)千百年,今群已非古群,故運會變遷,古人懷抱,不能于今人強同。學者上究政治,以溯初群之權(quán)勢,必先捐其成見,以濬靈源,然后政治之源,可得而徐考耳?!币虼巳珀P(guān)于國家起源問題,他和伯吉斯一樣批評神意說和民約論?!懊窦s論缺點,可以一言駁之曰,是說也,無歷史可證?!薄胺蛘伪驹黄鹩谠酥跫s、法律制度,亦非制于一人,則政治發(fā)生,不可不歸于自然,而其發(fā)達也,考察選擇,實有力焉。故政治之事,非創(chuàng)于神而授之人,亦非全成于人,蓋由人及家族,自然而生也?!倍麑τ谡男再|(zhì)及形式的論述與伯倫知理及伯吉斯的觀點相當不同,他不使用公法上的主權(quán)概念(sovereignty)作為政府本質(zhì)及分類的標準。在他看來,“以一人或數(shù)人或一社會之意思,因公共事務實行其目的而組織者,即政府也”。政府必藉強力(Force)才能施行權(quán)力(Authority),而強力、權(quán)力之本在于社會習慣或意思?!罢撸贿^為社會之行政機關(guān),而社會則由此行其習慣或意思?!倍罢问郊凑w也,與本質(zhì)無關(guān),曰一君專制政體、曰寡頭政體、曰多數(shù)政體,皆依社會之性質(zhì)、發(fā)達之程而定者也”?;谶@種社會本位,他又認為法律為人民習慣或社會思想的宣示,“法律不能先社會之思想而獨行,亦不能后社會之思想而維持”,“法律之發(fā)生及所據(jù)思想之發(fā)生,系歷史事實,非可以論理的分析之,故諸法理學家以歷史研究法理,為至善之法”。此外,對于政府職掌(The Functions of Government)和政府目的(The Objects of Government),威爾遜也強調(diào)事實研究的重要性?!吧w政府之成,謂其由于理論,無寧謂其由于經(jīng)驗也”,“只用理論,不征事實,決難得良果。”由于重視歷史法則及歷史的連續(xù)性,威爾遜不贊成革命。他說:“凡革命之后,必有反動,反動之后,其政治退步,較前為尤甚焉。誠以政治之勢,不容強迫,國家之制度,與人群之發(fā)達,皆由漸而來,不可誣也?!薄胺矅艺危缕骟@人者,斷難安全設施。蓋非發(fā)達有序,則成功也難。故革故鼎新,其適合之方、綿密之略,無取夫飛躍奔騰。凡人民國家,夷險貴乎親歷,不能假他人他國陳跡而輕言取則也;縱他國之史,足供借鑒,究不足與吾人以活潑之條件。”①本段引文依次出自[美]威爾遜著,高田早苗原譯,章起渭重譯:《政治泛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13 年,第1、4—5、8—9、449—452、479—481、482—483、435、503—504 頁。威爾遜的這些觀點代表著當時在英美正在興起的有別于傳統(tǒng)政治學的“新政治學”(new political science)。

前文提及,高田的《國家學原理》大約存在兩類版本,其中版本1 大體上為伯倫知理《國家的理論》的抄譯本,而版本4 則是在選擇吸納了伯倫知理、伯吉斯、威爾遜、巴吉浩特和戴雪等歐美各大家政治學說的基礎上形成的,可以說是高田版的政治學。從內(nèi)容結(jié)構(gòu)上看,版本4 明顯比版本1 周全與均衡,其中涉及的內(nèi)容包括:國家起源、國家性質(zhì)、國家目的;民族與國民、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主權(quán)、國體與政體、國家結(jié)構(gòu);帝國憲法、君主、議會、內(nèi)閣與樞密院、司法制度、預決算及審計制度等方面的概念、事實與規(guī)定。既保留了伯倫知理等德國學者有關(guān)國家歷史與法理的論述,也關(guān)注一些英美政治學者所追求的“現(xiàn)實志向”。如關(guān)于國家性質(zhì)的論述:“國家之實想者,對于國家之理想而言也。國家之理想者,由于哲理的之研究而得也……理想上之國家由人類全體構(gòu)成者也,實想上之國家,由人類一部分成立者也,是則前者乃示國家存在于大未來之黃金世界,后者乃即于既往現(xiàn)在及小未來而言國家也。故今日政治學上而論國家,惟就實想上之國家而研究之,斯可矣。”就與伯倫知理、伯吉斯的觀點相同。又如關(guān)于國家起源問題,他不僅批判神造說,對契約說也不以為然——“契約說之大體,皆反于歷史上之事實者也,使果如盧梭之所云云,則非所謂組織國家,而實足以解散國家也”,而于歷史說則“深以此說為正”。特別是在有關(guān)政體及各國政治制度的論述中,往往是通過引述歷史經(jīng)驗而不是單純的從理論上來評斷一種政體的優(yōu)劣利弊;在引述相關(guān)制度條文的同時,也相當注重制度的實際效能。

另外,在高田早苗《國家學原理》版本1 中還概述了政治學/國家學的定義、分類與研究方法。“國家學者,譯自德文,與英文所謂政治學者相似,大抵以集合各科學,而考國家之體用為旨。伯倫知理分國家學為國法學、政治學二科,其總論國家者,為國家學原理,復以統(tǒng)計、行政、國際公法、警察諸學為其附屬學科。又有分國家學為國內(nèi)政治學、國外政治學二部者,國內(nèi)政治學研究內(nèi)政之方,國外政治學研究外交之術(shù),而其考國家性質(zhì)起原形體者,則為普通政治學。”政治學的研究方法有哲學、史學兩種,“二者實政治學之左右翼,須臾不可偏廢”②高田早苗講述,嵇鏡譯:《國家學原理》,東京:譯書匯編發(fā)行所,1901 年,第1—3 頁。。比這更為詳細的是《譯書匯編》上刊載的《政治學研究之方法》,這篇譯文很可能是導入近代中國的第一份專門闡述政治學分類及研究方法的文獻指南,它使中國人可以初步認識歐美政治學的學科領(lǐng)域、知識門類與研究方法。其中所提倡的研究方法,雖然只是重復了伯倫知理的觀點,但是高田并沒有止步于一般的方法論介紹,而是重視通過翻譯英美最新的、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來展現(xiàn)“歷史—比較”研究的具體做法,并且在譯本的序言中特別提醒讀者注意原著在研究方法上的特點,如指出伯吉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以比較研究最具特色,威爾遜的《政治泛論》則擅長于歷史研究,而他自己的《國家學原理》(版本4)中也較多地運用了比較政治學的方法。

當然晚清輸入的政治學譯著還有其他種種,就其中具有政治學概論性質(zhì)的譯著來看,主要有那特硁的《政治學》、小野塚喜平次的《政治學大綱》。在東京大學政治學派后繼者們看來,那特硁雖然還沒有從伯倫知理和施泰因的國家有機體說中完全解放出來,但值得注意的是他開始將政治作為國家機能來觀察,把握住了近代國家中作為政治核心的政府和個人的關(guān)系,因而樹立了法治國家政治學的雛形①蠟山政道:《日本における近代政治學の発達》,第79—81 頁。。而《政治學大綱》的獨特之處,在于采用了國家原論與政策原論的二分法構(gòu)成,特別是側(cè)重政策原論,這是小野塚將政治學從國家學中擺脫出來的證據(jù)②南原繁、蠟山政道、矢部貞治:《小野塚喜平次 人と業(yè)績》,巖波書店,1963 年,第75 頁;田口富久治:《日本政治學史の源流―小野塚喜平次の政治學》,第37—47 頁。關(guān)于那特硁《政治學》和小野塚喜平次《政治學大綱》在晚清的譯介及其影響,可參考孫宏云《那特硁的<政治學>及其在晚清的譯介與影響》( 《中華文史論叢》2011 年第3 期) 、《小野塚喜平次與中國現(xiàn)代政治學的形成》( 《歷史研究》2009 年第4 期) 。。這兩種政治學著作和加藤弘之翻譯的伯倫知理的《國法泛論》是以東京大學為中心的日本官立學院派政治學學術(shù)系譜“加藤弘之=那特硁=小野塚喜平次”形成的主要標志③參看大塚桂:《近代日本の政治學者群像―政治概念論爭をめぐって》,第31—37 頁。。不過屬于早稻田政治學派的吉村正和內(nèi)田滿并不怎么認同上述觀點,他們一方面強調(diào)東京大學的政治學是具有國法學色彩的德意志流派的國家學,一方面從文脈上論證早稻田政治學以英美實證主義政治學作為自己的傳統(tǒng),在風格上形成了完全有別于東大的特色④內(nèi)田滿著,唐亦農(nóng)譯:《早稻田與現(xiàn)代美國政治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 年,第160—164、178—185 頁。。

盡管在日本近代政治學獨立問題上存在著東京大學與早稻田大學的派系之爭,事實上卻是德意志的國家學和英美的政治學都被導入明治日本,形成了近代日本政治學中“國家學派”與“實證學派”并存交錯的結(jié)構(gòu)。這種結(jié)構(gòu)亦通過留學和翻譯的途徑被傳入中國。在中國政治學形成的初期,除了嚴復直接從英文翻譯政法學說外,國人主要通過取道日本將歐美政治學間接輸入,以重譯或翻版的形式得以展開,本身還缺乏能力進行政治學研究與著述。而從世界學術(shù)的發(fā)展趨勢來看,一般認為,作為現(xiàn)代社會科學一個分支的政治學在美國率先獲得發(fā)展,并在19 世紀末和20 世紀初越出了美國,成為一般性的政治科學⑤[美]格林斯坦、波爾斯比編:《政治學手冊精選》上卷,竺乾威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年,第23 頁。關(guān)于政治學在美國的發(fā)展過程,參看Anna Haddow,Political Science in America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1636—1900,New York: Appleton-Century,1939;Albert Somit & Joseph Tanenhaus,The Development of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From Burgess to Behavioralism,Boston: Allyn and Bacon,1967。。到20 世紀20 年代,原先在日耳曼地區(qū)興盛一時的國家學也終歸衰敗,被包括政治學在內(nèi)的主流的分類社會科學所取代⑥[美]華勒斯坦等著,劉鋒譯:《開放社會科學:重建社會科學報告書》,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 年,第20 頁;[美]華勒斯坦等著,劉健芝等編譯:《學科·知識·權(quán)力》,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 年,第224 頁。錢端升說:“政治學自成一科,自美國始,歐洲各國仿之不過最近數(shù)十年之事也?!? 錢端升:《政治學》,《清華周刊》第366 期,1926 年1 月1 日) 反映的也是這種趨勢。。從這一發(fā)展趨勢來看,通過高田早苗間接輸入的威爾遜等美國政治學者的著作使處于形成期的中國政治學也開始接觸到新興的政治科學。但是由于晚清政府以明治官僚政體為榜樣仿行憲政的變革意旨,加上自日本法政大學法政速成科畢業(yè)的學員成為清末預備立憲期間從事法政教育的主要力量,屬于明治政體官學體系的小野塚喜平次的政治學成為被廣泛使用的“政治學”教科書,進而依托學科組織的控制與傳播功能,樹立起一種政治學典范(paradigm),影響深遠⑦參看孫宏云:《小野塚喜平次與中國現(xiàn)代政治學的形成》,《歷史研究》2009 年第4 期。。而由威爾遜和羅威爾(A.L.Lowell)等人所引領(lǐng)的現(xiàn)代美國政治學則直到20 世紀30 年代才占據(jù)了中國學院政治學的統(tǒng)治地位①參看孫宏云:《學派興替與本土轉(zhuǎn)向:抗戰(zhàn)前中國政治學的發(fā)展軌跡》,《中國學術(shù)》總第30 輯,2011 年12 月。。

余 論

高田早苗將西方政治學尤其是英美的實證主義政治學導入日本,為近代日本政治學的建立和早稻田政治學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貢獻,而通過高田間接輸入的西方政治學也為中國現(xiàn)代政治學的形成提供了從概念、理論到學科結(jié)構(gòu)及研究方法等諸多方面的參照。這種知識流動的過程既是近代西方知識體系和學術(shù)話語向外擴張的必然結(jié)果,也是近代東亞學術(shù)連鎖的體現(xiàn)。而作為接受主體,由于受客觀處境和主觀認識的制約,也必然會影響其對于西方政治學的選擇與吸收。高田政治學的形成就受制于明治日本的政治過程,體現(xiàn)了“官學”與“私學”矛盾對立的格局。而對于當時的中國譯者來說,經(jīng)由日本輸入政治學,其目的主要不在學術(shù)本身,而是要傳達某些思想價值,追求現(xiàn)實意義?!蹲g書匯編》之所以“以政治一門為主”,即是基于“政治諸書乃東西各邦強國之本原”的認識②《譯書匯編》第 1 期,《簡要章程》,1900 年 12 月 6 日。,并且明確指出:“國家之發(fā)達與國家學之發(fā)達相表里,亞洲國家思想之發(fā)達,其所以后于歐美諸國者,國家學學說之未昌故也。學說之于社會,其影響視兵力為過之。歐美文明之進步,固有種種之原因,而推其原動力最大者,則無不直接或間接受之于百余年前或數(shù)百年前諸大家之學說,故學說之移動社會,其效力足以刻入后世人之腦筋而助成國家之發(fā)達?!雹邸墩ㄆ洝覍W學說之影響》,《譯書匯編》第2 年第1 期,光緒壬寅正月,第137—138 頁。又如周珍表示其移譯高田早苗《國家學原理》的動機:“茲際更張伊始,百度維新,群情囂囂,競談國是,然茍不明國家學,則粉飾涂抹,方針莫定,勢不至彷徨于五里霧中,南其轅而北其轍不止。鄙人有鑒于此,特取日本法學博士高田早苗之國家學原理,移譯一通,以餉內(nèi)地。”④張玉法主編:《清末民初期刊匯編·新譯界》,第4 號,第7 頁。

同樣受這種政治實用主義的影響,當時的中國讀者在閱讀東、西洋政治學書籍時,就特別注意其中有關(guān)民族建國與政體優(yōu)劣方面的內(nèi)容。如孫寶瑄在讀了伯吉斯《政治學》后,稱贊其“民族國家之說,足以破大同之說”,“使人各伸自由之權(quán),與各國交通,互相爭競,以增各人智慧……其理甚精”。而對于書中所描述的世界國家也很向往⑤孫寶瑄:《忘山廬日記》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第328 頁,一九○一年三月四日條下;第427 頁,一九○一年十月十五日條下。。沈兆祎也從中看到建立民族國家的意義,“夫使一國之立,不定國家之形體而日侈然于大同之美談,則無以自域,而國民之性質(zhì)遂無所附,此義一過,其弊所極,將如印度之族自稱為世界上人,至于亡國之慘反無所恫,然則所謂民族國家者,誠各國所以自立之規(guī)而故為高論者所當擇也”。而對其中所宣揚的種族擴張主義則有所警惕:“至欲以強族盡化他種而托于物競天擇之言(按:原文未知是否引據(jù)此語),且云條頓民族私其文明而不普之天下是為溺職,則可為怵心刺耳者矣?!雹扌茉轮骶帲骸锻砬逍聦W書目提要》,第397 頁。又如《新民叢報》上曾刊文介紹麥鼎華重譯威爾遜的《政治泛論》,其中說道:“竊嘗論之,學政治者莫急于讀歷史,然今日西人所著之世界史,其適于吾東方人之用者已不多觀。何也,歷史之通例,必以戰(zhàn)爭居其一大部分。今以我國人而讀萬里以外、千年以前之相斫書,有何意味,讀時則掩卷欲臥,讀畢時則掩卷茫然耳。然則吾儕之讀泰西史亦惟觀彼族所以組織國家之法,及其發(fā)達之次序而求其原因結(jié)果云爾,然于歷史書中求其合此格者,則鳳毛麟角矣?!雹摺督B介新書·政治泛論》,《新民叢報》第40、41 號合刊,光緒二十九年九月,第147—150 頁。這大概道出了時人閱讀威爾遜《政治泛論》較為普遍的一種動機。

由于政治學和國家學一樣,都被定位為關(guān)于國家的學問,作為一套根本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的知識體系,加上現(xiàn)實政治中中西強弱的鮮明對比,肯定會觸發(fā)晚清讀書人對于傳統(tǒng)的王朝統(tǒng)治以及儒家的治平觀念進行反思,進而促動他們對于民族國家或國民國家進行理論探索與政治實踐。而由日本所導入的各家政治學說,自然也就成為晚清讀書人思考民族國家問題的思想資源與論辯工具?!督K》第1、3 期上刊登的《政體進化論》(署名“競盦”)實際上就是利用高田早苗的《政體論》來鼓吹民族革命與建立共和制度。在1905—1907 年間,革命、立憲兩派關(guān)于“種族革命”與“政治革命”的論戰(zhàn)過程中,汪精衛(wèi)對于民族與國民概念的理解與運用就有來自高田早苗所譯伯吉斯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①參看孫宏云:《汪精衛(wèi)、梁啟超“革命”論戰(zhàn)的政治學背景》,《歷史研究》2004 年第5 期。。同屬革命派陣營、曾留學早稻田大學、擔任同盟會云南支部長的呂志伊在《國民的國家》一文中引用了31 位東西方學者的著述來論述近代國民國家觀念,其中也引用了高田早苗關(guān)于國民與族民、國家與社會的觀點②俠少( 呂志伊) :《國民的國家》,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編:《云南雜志選輯》,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 年,第123、124、135 頁。該文“著者附識”:“著者此文,除明引用各國名人之著述外,多淵源於日本高田早苗、浮田和民、副島義一諸師說,并小野塚喜平次、筧克彥、織田萬諸博士之著述?!?。李次山說他在讀了伯吉斯(按:原文作威爾遜,顯然有誤)的《政治學及比較憲法論》之后,對國家、政府和政治才有了新的觀念,因而在辛亥革命之年,積極參加革命運動,同時用組織聯(lián)邦的方式,幫同樹立安徽的政權(quán)③張格等:《李次山傳略》,中共英山縣委黨史資料征集編寫領(lǐng)導小組辦公室編:《英山革命史資料》,第1 輯,1984年,第 103 頁。。這種影響顯然不只對于革命派,立憲派同樣可以從高田的著、譯之作中援引那些破除盧梭民約論的理論。伯倫知理、威爾遜都不贊成激進的暴力革命,所以梁啟超一派才對他們的著作大加介紹。諸如此類的政治影響問題,自然是復雜而深遠的,也將是有待繼續(xù)深入研究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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