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禮偉
(皖西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在美國,黑人族群的歷史是一部充滿壓迫和奴役的血淚史。至于黑人婦女,她們更是桎梏在種族和性別歧視的雙重枷鎖之下,處于社會的最底層。黑人婦女雖能吃苦耐勞,但卑微的社會地位讓她們的個人能力有限。為了整個族群能在逆境中得以發(fā)展延續(xù),照顧下一代的責(zé)任并非只專屬親生母親。面對需要照顧的黑人小孩,所有的黑人母親都會敞開慈愛的胸懷,哺養(yǎng)和保護他們。因此,黑人文化傳統(tǒng)中母愛顯得更加寬厚偉大。[1]369可以說,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中,母愛對于黑人孩子們來說就意味著一切。
自哈萊姆文藝復(fù)興后,以其獨特的主題和有別于白人詩歌的遣詞造句,美國黑人詩歌自成一派。作為反映真實生活的一種重要藝術(shù)手段,黑人詩歌反映出黑人族群在美國的歷史和現(xiàn)狀。在這些作品中,黑人婦女最耀眼的形象是母親。她們被視為黑人文明的守護者,同大地一樣偉岸,代表著安全和穩(wěn)定。[2]117通過解讀黑人詩歌對母親形象的描繪,文章著重評析作品對黑人母親多維動態(tài)身份的解構(gòu)和稱頌。
作為二十世紀(jì)美國最杰出的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1902-1967)被譽為“黑人民族的桂冠詩人”。對黑人母親的偉大及她們在黑人族群生存、發(fā)展所起的決定性作用,休斯在作品中給予了高度的贊頌。在《為奴隸的母親》[3]中,詩人寫道:
孩子/為了告訴你黑暗歲月里的苦難/我必須去攀登/必須去探索/為了我們的民族生存與強大。
在黑奴制下,黑奴只是奴隸主“會說話的財產(chǎn)”,眾多黑奴小孩不知生父是誰。這樣,母親便成了子女最主要的撫養(yǎng)者和教育者。為了孩子們能夠長大成人,無論在怎樣“黑暗的歲月里”,黑人母親都必須去“攀登”和“探索”。同時,要讓黑人族群將來能夠發(fā)展強大,母親要極力維系他們的民族特質(zhì),讓孩子們知道他們的根。
看我的臉/雖漆黑如夜/但如太陽般閃耀著真愛的光輝/
我的身體里/自由的種子在孕育。
由于母親在黑人族群發(fā)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所以她們自然成為白人社會同化教育的主要對象。長久以來,白人一直未放棄用自己的價值觀念改造黑人婦女,迫使她們完全放棄黑人的民族特質(zhì)和生存方式,直至最終徹底否定自我。[4]要維系自己的民族特質(zhì),抗拒被白人完全同化,黑人必須具有高度的民族自豪感。鑒于母親對黑人子女的決定性影響,一旦她們否定了自我的民族身份,子女們自然也會放棄對黑人民族身份的認(rèn)同,故母親固守自己的民族性至關(guān)重要。詩人這里強調(diào)“黑”既是他們皮膚的顏色,也是他們民族的特質(zhì)符號之一,“如太陽般閃耀著真愛的光輝”。雖然黑奴的歷史始于從非洲被販賣到北美大陸,但在黑人婦女的身體里同樣“自由的種子在孕育”。只有通過這樣的教育,孩子們才能對自己的民族充滿自豪;才能成長為自信、自強的人;才能在今后同其他任何民族去競爭,使得黑人族群真正發(fā)展、強大。
我是田地里耕作的農(nóng)婦/因勞動我受到鞭打和虐待/子女被買走/丈夫被出售/沒有絲毫安全、尊重和友愛。
這是休斯在描寫黑奴婦女所遭受的種種非人待遇。因為整日辛勤勞動而受到鞭打,自己的孩子、丈夫可能被隨時出售(同樣也包括她們自己)。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中,她們得不到絲毫應(yīng)有的“安全、尊重和友愛”。從現(xiàn)代文明的角度來審視,上述情況似乎是天方夜譚式的悖論,但這一切卻真實地發(fā)生在黑奴母親身上。即便在如此惡劣的生存條件下,她們?nèi)匀患缲撝鴵狃B(yǎng)、教育子女的使命,維系著黑人族群的生存、發(fā)展,是當(dāng)之無愧的民族脊梁。
瑪雅·安吉洛(Maya Angelou 1928-)是20世紀(jì)著名的黑人女詩人,1993年,她應(yīng)邀在克林頓總統(tǒng)的就職典禮上朗誦詩作,成為在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朗誦詩歌的非裔第一人。在《婦女的工作》[5]153這首詩中,安吉洛記述了黑人母親的勤勞與艱辛,控訴了社會對于她們的不公。一開篇,詩人便寫道:
我需要采購食品/需要烹煮飯菜/需要給孩子們換洗濕衣/需要照顧一家老小/
需要除去房前屋后的雜草……
由于在就業(yè)領(lǐng)域遭受種族歧視,多數(shù)黑人丈夫無法獨立承擔(dān)家庭的經(jīng)濟重擔(dān),婦女外出工作是維持正常家庭生活的必須。由于黑人族群內(nèi)部存在著嚴(yán)重的性別歧視,故除了外出掙錢,黑人母親還承擔(dān)了幾乎所有的家務(wù)活。在詩歌中,安吉洛用簡潔的文字列舉出黑人婦女必須要做的繁重家務(wù):采購食品,烹煮飯菜,給孩子們換洗濕衣,照顧一家老小……。在美國,這些工作已經(jīng)被黑人婦女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了幾百年。正是婦女的辛勞才使得黑人民族度過了最艱難的時代,但她們的這一切付出往往被社會(包括黑人男性)看成是理所當(dāng)然。鑒于此,黑奴制廢除后,奴隸主的皮鞭雖已不復(fù)存在,但為了子女、家庭,黑人母親的艱辛生活仍然未有絲毫改變。
除了描述黑人母親生活的勤勞與艱辛,瑪雅·安吉洛更是用作品來贊美和稱頌她們的偉大。在《我們的祖母們》[5]253-255中,安吉洛就描述了在美國不同歷史時期、不同社會環(huán)境中黑人母親對命運的抗?fàn)帲粚ψ优畟兊膼?,對自由平等的追求。在作品開始,詩人描述了一位決心帶著孩子們逃離南方的黑奴母親。
媽媽,明天你就會被主人賣走嗎?/
是的,除非我們能從桎梏我們的戒律中解脫/
是的,除非你們銘記我的話/和我一起絕不動搖向前走……
因為黑奴只是奴隸主的財產(chǎn),可以隨意買賣。為了使得利益最大化,奴隸主可能會在孩子很小時就將他們從母親身邊帶走去出售。這里,詩人就描述了這樣一幅慘絕人寰的場景。對于母親,她們不愿輕易接受這樣的安排,不愿讓孩子們離開自己,被無辜地毀掉,所以要帶著他們“一起絕不動搖向前走”。只有逃離了南方的蓄奴州,他們才能“從桎梏我們的戒律中解脫”。
沒有天使的羽翼來保護他們/天理已淪為生命的混沌/要將他們送走/無論是坐車還是光腳走。
對于黑奴,倫理道德、法律政策都不會庇護他們,黑奴父母亦無權(quán)保護自己的子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雖然逃出蓄奴州充滿艱險,一旦被抓住就會受到殘酷懲罰,甚至死亡,但母親還是決定帶孩子們逃出去。“無論是坐車還是光腳走”,這充分顯示了母親的意志和決心。為了孩子們將來會過上自由、美好的生活,母親可以承受任何艱難險阻,愿意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孕育子女是母愛偉大的最好注解。然而由于種族和性別歧視,黑人婦女在孕育子女時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尊重和保護,有時甚至要面對流產(chǎn)、子女夭折等其他女性難以想象的折磨。在《母親》[6]4-5中,格溫德琳·布魯克斯(Gwendolyn Brooks1917-2000)就用她的筆記述了黑人婦女在這些方面所遭受的悲慘命運。一開始,詩人寫道:
你不忘多次流產(chǎn)/你記得曾經(jīng)擁有而未曾得到的孩子
對婦女來說,孕育子女是既偉大又危險的時期。由于黑人婦女惡劣的生存條件,她們在懷孕時遭遇流產(chǎn)的比例很高,而每一次孩子的胎死腹中都會給母親帶來無比的傷痛。雖然她們無力挽救孩子的生命,但會“記得曾經(jīng)擁有而未曾得到的孩子”。這充分表達了黑人母親的痛苦與無奈。接下來,布魯克斯寫道:
在風(fēng)聲中我聽到孩子們微弱的叫喚/在淚眼朦朧中我注視著孩子們永遠無法吮吸的乳汁/親愛的,假如我犯了罪/請相信我絕非故意。
這是黑人母親在控訴:孩子的呼吸的確是在她們的腹中被扼殺,但那絕非是自己的本意。孩子雖已不在,但母親還是要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自己無力改變的結(jié)局。這樣的告白雖顯蒼白,但或許能減輕母親內(nèi)心中對失去孩子的負罪感。
相信我/我愛你們每一個/相信我/我認(rèn)得你們每一個/雖非真切/但我深深地愛你們每一人。
無論孩子是生是死,母親對于他們的愛矢志不渝。她在向已魂歸天堂的孩子傾訴心聲,雖然無法真切地記住每個孩子的容貌(有的甚至根本未曾謀面),但母親對他們的愛卻一成未變。這樣的詞句既表達出黑人婦女偉大而寬厚的母愛,也在控訴社會對于她們的不公。她們無力保全自己的孩子,而只能將這種愛和愧疚深藏于心中。
雖然黑人婦女勤勞、堅強,但在白人書寫的歷史中,她們的形象往往被定格為膀大腰圓的保姆,荒淫無恥的蕩婦等負面形象。黑人婦女只有認(rèn)識到自我對于民族、社會的價值,她們才能不會因白人的詆毀而妄自菲薄,同時會極力消除社會對她們形象的負面定勢。在《非凡的女人》[5]130-132中,安吉洛就刻畫了黑人婦女對于自我魅力的認(rèn)知,以及由此帶來的自豪感。
我美麗的秘訣并不在于我嬌小可愛/我的秘訣在于伸展的雙臂/豐滿的臀部/行走的步態(tài)/撅起的嘴唇/我是女人/一個脫穎非凡的女人。
因為白人一直用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來評判黑人,所以有充足的借口來詆毀黑人形象。這里,詩人在告訴世人,黑人婦女有自己獨特的魅力,“伸展的雙臂”、“豐滿的臀部”、“行走的步態(tài)”和“撅起的嘴唇”都讓她們有著與白人迥異的美麗。不管白人相信與否,這些就是她們美麗動人的秘密,也讓她們成為“脫穎非凡的女人”。接下來,安吉洛繼續(xù)描繪黑人婦女的自信與自豪:
現(xiàn)在你們該明白/為何我不頭顱低垂/狂吼亂跳/或高談叫囂/你若目睹我走過/定會尤感驕傲……/我是女人/脫穎非凡的女人。
上述詩詞的字里行間都透露著黑人婦女不但美麗,而且舉止高雅,自信、自豪,所以她們理所當(dāng)然是“脫穎非凡的女人”?!斗欠驳呐恕窛饪s了安吉洛一生的經(jīng)歷和情感,她用詩詞表達了對于自我身份的認(rèn)同和自豪。盡管可能有人批評這首詩過于口語化,缺失對于傳統(tǒng)詩歌形式的遵從,但它在情感表達上卻擁有充分的感染力。[7]61在這樣的黑人母親撫育下,她們的子女肯定也能成為自信、自強的人。這樣,黑人民族的未來才會充滿希望。
黑奴時代,黑人婦女完全承載著撫養(yǎng)子女的職責(zé)。內(nèi)戰(zhàn)后,黑奴制度雖被廢除,但種族歧視卻愈演愈烈。在與白人競爭中失敗,遭受挫折的黑人男性往往對生活失去信心,不再履行家庭的責(zé)任而選擇拋妻棄子,離家出走。于是黑人婦女不得不承擔(dān)所有的家庭責(zé)任。[8]195可見,黑人母親就成為維系整個族群生存發(fā)展的脊梁。但同時,由于美國歷史上嚴(yán)重的種族和性別歧視,黑人婦女的社會地位未能得到應(yīng)有的認(rèn)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黑人詩人,尤其是女詩人用自己的作品來喚起公眾對黑人母親的重新認(rèn)識。詩歌雖只是黑人生活的一面折射鏡,一種解構(gòu)白人話語霸權(quán),增強民族身份認(rèn)同的藝術(shù)手段,但其對于黑人的重要性則不言而喻、無可替代。[9]在上述所析膾炙人口的詩歌中,黑人、婦女、母親等多維動態(tài)身份即被完美的詮釋和對接。在這個詩學(xué)空間中,黑人母親的勤勞卑微、堅韌、自信等形象均被深度刻畫出來。只要植根于本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黑人婦女定能用自己的行動祛除主流社會對她們的負面定勢,實現(xiàn)對身份的全新重構(gòu),從而獲得社會的認(rèn)同和尊重,最終徹底擺脫雙重枷鎖的桎梏。
[1]]Kwesi,Owusu. Black British culture and society: atext reader[M], Routledge, 2000.
[2]Worsham, Fabian Clements.“The Poetics ofMatrilineage:Mothers and Daughters in the Poetry ofAfrican AmericanWomen, 1965-1985”Women ofColor:Mother-DaughterRelationships in 20th-Century Literature[M]. Ed. ElizabethBrown-Guillory.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96.
[3]Hughes, Langston . The Negro Mother[EB/OL].http://www.poemhunter.com/poem/.
[4]王業(yè)昭.自我的迷失與精神救贖論托尼·莫里森對美國黑人女性身份的剖析與建構(gòu)[J].當(dāng)代外語研究.2010,(7):37-40.
[5]Angelou, Maya. The Complete Collected Poems ofMaya Angelou[M]. New York:Random House,1994.
[6]Brooks, Gwendolyn. Selected Poems[M]. HarperPerennial Modern Classics, 1999.
[7]Thomas,Rachel.“Exuberance as Beauty: The Proseand Poetry of Maya Angelou”. Ed. Bloom, Harold.Maya Angelou[M].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2002.
[8]王恩銘.20世紀(jì)美國婦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9]王業(yè)昭.在表演中增強身份的認(rèn)同—評析本杰明·澤弗奈亞的表演詩歌[J].江西社會科學(xué). 2012,(2):10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