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榮
(遼寧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9)
英國語言哲學家格賴斯(H.P.Grice)的語言學思想主要反映在其論文《意義》(1957)與《邏輯與會話》(1975)中,1989年出版的Grice專著《詞語用法研究》①本文參閱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年再版的版本。也收錄了這兩篇論文。后來,Robert M.Harnish在其1994年編著的《語言哲學的基本主題》一書中也收入了格賴斯的這兩篇文章??梢哉f,《意義》與《邏輯與會話》是格賴斯語言哲學思想的代表作,特別是他在《邏輯與會話》一文中詳細闡述了會話的合作準則,引起了研究者的極大關注。就目前的研究來看,關于格賴斯合作準則的研究可以分成三類:第一類是語用學及其批評模式研究,第二類是以意向意義理論為導向的研究,第三類是合作準則的基本范疇與內(nèi)在關系研究。這些研究對格賴斯哲學思想的研究起到了深化和促進的作用,不過,正如林允清(2007:106)指出的那樣,“目前的局面是做語言學的人只研究Grice的會話理論,而做哲學的人只專注其意義理論”。關于格賴斯合作準則的延展性研究還有待于進一步探討。本文將立足于格賴斯的合作準則,描述格賴斯語言哲學思想的發(fā)展路徑,為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認知方向與語言哲學功能研究輸送新的理據(jù)。具體來看,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其前身為馬克思的階級斗爭和矛盾斗爭,格賴斯的合作準則是對矛盾論的反思并將其運用于人的語言實踐;其后續(xù)是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這是對格賴斯合作準則的進一步反思,發(fā)展為和諧社會思想,對后現(xiàn)代思想形成了沖擊。
在對話語與語用的研究中,格賴斯的合作準則是最有影響力的理論結構之一。在他的理論準則中,他嘗試規(guī)劃出任何交際活動中最基本的假想,即在任何交談場合下參與者最必需的假設為真值,格賴斯將其措辭為準則。格賴斯最普遍的準則很簡單,是合作的,他稱其為“合作準則”,并進一步分解為四個范疇:量的準則、質(zhì)的準則、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Grice,2002:26-30)。對這些準則的操作可以較為靈活,例如,可以在一個范疇下區(qū)分四個范疇,或者把其他范疇歸入更具體的規(guī)則或者亞規(guī)則,但這些規(guī)則或者亞規(guī)則一般都與合作準則相一致。
首先,格賴斯所說的量的準則與所提供的信息數(shù)量相關,其下包括這樣一些規(guī)則:1)應使你的會話信息如所需要的那樣具有信息性,即滿足目前交換的目的。2)不要使你提供的會話超過所需要的信息(Grice,2002:26)。之所以在會話中要注意信息的量,是因為信息過量雖然不違反合作準則,但是會浪費時間。有時信息過量也可能引起混亂,因為它可能引起負面問題,或者可能使聽話者被誤導,促使聽話者認為在過度的信息中有某些特殊的要點。換言之,如果不注意量的準則也許會產(chǎn)生間接的格外信息。
其次,質(zhì)的準則與語言交流的功能有關,關注是否能準確傳達言語的含義。語用學研究者強調(diào)語言的語用范疇反映言語者世界觀的某一方面,只有通過言語行為才使其成為可辨識的世界觀。語用學的意義元可能其本身就構成了世界觀,也可能與世界觀擁有同樣的概念結構,還可能與控制非語言行為的世界觀緊密相連。也就是說,語言和世界觀是相同認知領域的組成部分,這是語言交流的本質(zhì),也是語言的真值。格賴斯的研究進一步表明,為了努力使你提供的信息是真值,在質(zhì)的準則下也有亞規(guī)則和兩個更為具體的規(guī)則:1)不要說你所認為的是錯的言辭。2)不要說那些缺乏準確證據(jù)的言辭(Grice,2002:27)。
第三是關系準則。在這一條里。格賴斯只放置了一條準則,即“具有相關性”。盡管規(guī)則本身是簡潔扼要的,它的形成過程卻包含了大量的問題:什么樣的相關?什么樣的焦點?這些改變在會話交換過程中是如何變化的?怎樣看待會話主題發(fā)生合法的變化等等。讀者會發(fā)現(xiàn)解決這些問題相當困難。第四是方式規(guī)則。格賴斯包括了下列亞規(guī)則:1)避免表達上的晦澀難懂。2)避免模棱兩可。3)簡潔扼要,避免不必要的冗長啰嗦。4)要整齊有序(Grice,2002:27-28)。
我國學者呂公禮(1999:22)以語言交際信息的原型形態(tài)為基礎,探討了格賴斯四個基本范疇的內(nèi)涵特征及關系,并提出了其集合論模型,其中重構的準則按照關系、質(zhì)量、數(shù)量及形式的優(yōu)先順序運作。這樣就按照內(nèi)容與形式兩個層面對四個準則進行了深度思考。筆者認為,除了按照不同的內(nèi)容形式來分類,還可以從認知的視角進一步分析合作準則。
為了進一步解釋自己的合作準則,格賴斯采用了例證法,這些例證取自生活認知體驗,而他的分析過程也確實帶有認知的視角。首先,他對這些準則做了一個總體的認知體驗性評價,認為對這些準則的觀察和體驗不像對其他某些準則那樣急迫。他舉例說,一般情況下,一個人不適當?shù)娜唛L乏味的表達比說錯話將得到更加溫和的評價。這里其實突顯了對質(zhì)的準則的心理認知體驗。有時候,其他準則只有質(zhì)的準則被滿足時才能生效。不過,要是考慮會話的一致性,質(zhì)的準則的作用并不是與其他準則截然不同。在這種情況下,將其處理為一系列準則非常適用。當然,除了四條準則,合作也包含所有其他的準則,如美學的、社會的、道德特征方面的準則和亞準則等等(Grice,2002:28-29)。這些準則與會話含義相關,與人的認知體驗也相關。接著,格賴斯從生活認知體驗的視角分條論述四個會話范疇:1)數(shù)量:如果你在幫我修車,我希望你的幫忙既不要多于也不要少于我的所需。例如,也許在某個階段我需要四個螺絲,我希望你遞給我四個而不是兩個或者六個。2)質(zhì)量:我希望你提供的信息是真誠的。如果你在幫我做餅的時候知道我需要的成分是糖,我不希望你遞給我鹽,如果我需要湯匙,我不希望你遞給我橡膠做成的魔術餐具。3)相關:我希望在合作的每一個階段,每個搭檔都能提供滿足即時需要的正確行為。如果我在為做餅混合各種成分時,我不希望你遞給我一本好書,或者是一張臺布。4)方式:我希望搭檔能明確他要提供什么并以合適的方式完成他的任務(Grice,2002:29)。我們從中可以看出這是基于生活認知體驗的推理命題。
我國研究者陳治安等(2006:257)認為:“Grice以實踐推理和理論推理命題為前提,推導出具有實踐必要性的命題,其推導過程所依據(jù)的是人類最基本的心理法則”。這種心理法則與合作原則背后的認知機制相關。正如姚曉東(2012:107)在比較Kasher與格賴斯合作原則時所總結的那樣:“Kasher主張用理性原則取代合作原則,認為理性化原則比合作原則更具解釋力。這種取代不必要。但Kasher對合作與理性之間關系的探討深化了我們對合作的認識。他用理性原則取代合作原則,用理性原則派生的超級準則統(tǒng)括會話準則,以理性化原則解釋含義,這種嘗試指引我們關注合作背后的事情,而不是從純粹經(jīng)驗的角度驗證其是否符合交往實際,并據(jù)此評判語用理論體系”。還有學者直接點明了合作準則是一種心智哲學?!白鳛橐环N力圖避開語義基礎而只用心理概念分析意義和交際的意義理論,意向意論為研究語言意義及其交際開拓了新的領域。從語言學來看,它超越了語言的語義基礎(詞素、句法等),擴大了語義分析的范圍。從哲學來看,它避開了語言的自然形式,找出語言意義及其交際的心智哲學基礎,從而為語言哲學引入了心智哲學。但由于在意義意圖的關系、意圖的內(nèi)容及交際的推理基礎等問題上的困惑,該理論還有待于進一步完善”(王傳經(jīng),1996:12)。
合作準則的認知特征是其突出的特點,而重視生活體驗,重視經(jīng)驗語用研究也是格賴斯理性哲學的一個突出特點。合作準則不僅明確了語用范疇,更重要的是它指明了“語用”與“實踐”之間的語言哲學發(fā)展路徑,體現(xiàn)了對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反思。
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突出特點是語言斗爭與階級斗爭,突顯語言的矛盾論,但是其中也包含不同的派別,有不同的理論側重點。例如,馬克思強調(diào)的是語言的“實踐性”,沃洛希諾夫突出的是語言的“對話性”,詹明信強調(diào)的是語言的“辯證性”。而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建立,為英美和歐陸兩種對立的語言哲學流派提供了對話的途徑(袁文彬,2007:23)。與此類似,格賴斯的合作原則從其產(chǎn)生的背景來看,也為同時代的兩種對立的語言哲學流派提供了對話的可能,并且對馬克思主義的矛盾論進了反思,將社會實踐應用于語言實踐之上。
根據(jù)Chapman的研究,Grice一生深受日常語言哲學家思想的影響,如Ryle、Austin、Strawson、Warnock,后來也接受了Quine、Davidson、Chomsky等的理論,并且在1980年退休后對哲學進行更高層次的思考(2005:36)。他的哲學理論需要用邏輯來表達,所以他非常關注美國的邏輯學家和語言學家。不過,在格賴斯的時代,與日常語言學家同時代的哲學家如羅素、Karl Popper等對日常語言哲學持否定態(tài)度。格賴斯認為上述兩種觀點都有可取之處,但他主張從形式邏輯入手來闡述語言哲學問題。
格賴斯認為,哲學邏輯的常見現(xiàn)象是在形式設計與其自然語言的類似物或?qū)φ瘴?比如像“not、and、or、if、all、some、the”這樣的表達)之間出現(xiàn)意義分歧。盡管一些邏輯研究者也曾聲明事實上沒有這樣的歧義,但是這樣的聲明多少有些倉促。另外一些研究者承認這些歧義是依附地存在,主要表現(xiàn)于形式主義和非形式主義兩大陣營中。面對這種情況,格賴斯提出了自己的形式邏輯大綱:即在目前邏輯學家所關心的非常有效的一般推理模式中,形式設計具有決定性的優(yōu)勢,超過其自然對應物。因其有可能建構一個關于通識系統(tǒng)的正式設計,即數(shù)量可觀的推論模式,其中也包含一些形式設計的表達。這樣的系統(tǒng)可能包含一套簡單公式,如果意義置于其中,這些公式必須可以被接受;還包含無數(shù)的復雜公式,這些公式可接受度稍弱,但如果原來的設置數(shù)量是可以接受的,這些公式也可以接受。從哲學的角度來看,某些元素在意義上的自然對應物的屬性并不與其對應的形式設計相互分享。這些元素的出現(xiàn)會導致其自身的概念不能被精確定義,至少其中所蘊含的一些命題在某些情況下不能被賦予一定的真值。然而,這些概念的不確定性不僅是自反性的,也為通往形而上學留有余地。格賴斯認為,正確的方法是開始建構一種結合形式設計的理想語言,其中的句子應該是明確的且具有真值,從而免于形而上學含義上的認證(Grice,2002:10-21)。
換言之,格賴斯通過自己的推理模式做出了這樣的努力:既保持羅素的邏輯觀,又維系日常語言學派的理論。具體做法是:“意義可以分成兩大部分:1)羅素所描述的邏輯觀。包括羅素的經(jīng)典的摹狀詞理論,邏輯將用于進行邏輯推理。2)會話準則(會話含意)。當語言用在會話的語境中時,往往需要非邏輯推理,而會話準則或會話含意就可以用來進行這種非邏輯推理。Grice將這種推理稱為implicature,從而有別于implications。根據(jù)Grice的理論,其對意義做出的劃分有兩層:一是指語義學,二指是語用學的主要方面”(何自然,1999:31)。換言之,格賴斯重視形式邏輯也關注日常生活經(jīng)驗。
在語言哲學傳統(tǒng)中,西方的語言哲學都是以馬克思實踐作為參數(shù),強調(diào)社會實踐論,強調(diào)思想交鋒。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家的研究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堅持實踐論的準則;從奠定在社會實踐基礎之上的現(xiàn)實的語言交往活動出發(fā)去說明語言現(xiàn)象。在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家看來,從現(xiàn)實的語言活動出發(fā)研究語言,歸根到底就是從社會實踐的交往活動出發(fā)。語言本質(zhì)上是人們彼此間的一種交往活動。從直觀或純客觀地看世界的思維方式,轉變?yōu)榻柚鷮嵺`中介看世界的思維方式,就是用從現(xiàn)實出發(fā)的思維取代從與現(xiàn)實分離的抽象物、絕對物出發(fā)的思維”(胡茜,2010:96)。在用實踐中介看待世界、看待思維方式進而看代語言的同時,馬克思主義者的矛盾論可能忽視了語言或者其他形式的語言科學活動,但是這些充滿矛盾的思想也是語言哲學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因為它可以彌補語言學家顯性或隱性研究所忽略的某些因素。
例如,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語言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所以也充滿了階級性。“馬克思主義認為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語言,社會意識/語言反作用于社會存在。在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家看來,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它能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產(chǎn)生巨大的解放思想能量的作用。馬克思說,哲學家們總是解釋世界,而關鍵的是要改變世界。而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家則是通過對與社會存在同構的語言進行批判,并把語言分析模式用于分析文學/文化文本,并進而拓展到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批判,從而通過對語言的批判來達到改造世界的目的”(袁文彬,2007:29)。這種語言哲學理論與馬爾都塞的意識形態(tài)反向建構理論在本質(zhì)上是相似的。作為反對英美分析哲學的一種方式,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它促使研究者思考被語言學家所忽略的語言現(xiàn)象。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模式是,對社會現(xiàn)象(也包含語言現(xiàn)象)的超結構因素的分析主要依賴于其與社會超結構元素的任意關系。馬克思主義思想與弗洛伊德理論的結合也可以看作是批判理論向精神分析理論的轉向。為了彌補馬克思主義重視階級斗爭和社會經(jīng)濟因素分析從而忽略心理分析領域的局限,精神分析學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也開始發(fā)揮一定的影響。隨著哲學逐漸向精神分析學、思維科學和語言研究過渡,哲學界對自然語言的分析和改革也成為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關注的主要內(nèi)容。
在上述背景下,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對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階級論和矛盾論觀點進行了反思,并且用在人的語言實踐上。例如,馬克思主義認為,語言首先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他們不相信語言自治論,不相信語言是天生的,主張一種實證主義的立場:即總體的學習能力受到人類大腦發(fā)展的制約,可以通過言語間的體驗來解釋含蓄的語言能力。格賴斯進一步指出應重視一些非傳統(tǒng)的會話含義,這些與某些一般的會話特征相關。他關注的是這些語言特征究竟是什么,并且致力于可能提供的一個總體準則。他認為,人們的對話交流并不總是包含一系列不相關的評述,如果那樣,就是非理性的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會話具有合作努力的特點,每個參與者都能認出這些特點。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系列目標中的共同目標,或者至少是一種共同接受的方向。這種目標或者方向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固定的。但在每一個階段,一些可能的會話步驟將作為不合適的會話而被排除。我們可能形成參與者期望觀察到的一個大致的準則。即:使你的會話是所需要的,處在會話發(fā)生的階段,使其符合你所發(fā)生的會話所在的目標或方向(Grice,2002:22-30)。本此,格賴斯繼承了馬克思語言哲學的體驗性觀點,但是摒棄了其中的階級論和矛盾論,也不帶有資本拜物教的特點,不包含馬克思主義對資本的突出研究,并且不是從社會經(jīng)濟因素來分析實踐,而是從語言交流的特征來分析實踐。而從語用到實踐是當代語言哲學發(fā)展的基本趨勢,促使語言實踐也自然帶上了認知的特點。
格賴斯的合作準則為解決語義、語用和自然語言邏輯問題指出了一條道路,他的做法是:通過對日常語言的分析找到其自身的特點,然后再找到其與哲學的結合點。他的合作準則成為哈貝馬斯的理論來源和靈感,哈貝馬斯進一步發(fā)展了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并將其從會話準則概括到社會結構中。
我們先來比較一下格賴斯和哈貝馬斯的四個會話/交往準則,然后分析哈貝馬斯如何進一步發(fā)展了合作準則。
表1 格賴斯和哈貝馬斯的會話/交往準則比較表
從表1的比較可以看出,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和哈貝馬斯的言語行為理論以及交往理論都是理性的哲學觀。不論是在范式、內(nèi)容、模式、交往準則、適用范圍還是在語言學基礎上,哈貝馬斯的理論都是對合作準則的反思、超越和發(fā)展。哈貝馬斯與格賴斯一樣強調(diào)會話或者言語交往中語言的共識性,但格賴斯仍然保留羅素的邏輯符號推理,哈貝馬斯則在理解共識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diào)人的實踐。格賴斯的合作準則試圖通過分析確定話語語言的推理意義,強調(diào)哲學討論的語言中介和分析工具,通過這種思想的現(xiàn)實來把握世界,而哈貝馬斯則是從上述哲學的語言學轉向發(fā)展到哲學的實踐論和價值論轉向。
此外,哈貝馬斯的語言哲學目的很清楚,就是從歐洲主導的意識哲學轉向語言哲學。早期哈貝馬斯曾受到海德格爾、阿多爾諾和霍克海默爾的影響,但是隨著法蘭克福學派的式微,哈貝馬斯放棄了某些主要的反本質(zhì)主義思想和一些不系統(tǒng)的理論,轉而接受康德主義。哈貝馬斯理論思想的轉變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哈貝馬斯批評了早期法蘭克福派的思想。第二階段,哈貝馬斯語言轉向的意識不斷增強,提出了“普遍語用學”理論。第三階段,哈貝馬斯繼續(xù)關注政治自由主義,關注康德關于“公正”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Rush,2004:4)。在哲學的發(fā)展過程中,康德主義以及弗萊堡學派的新康德主義都在哲學的價值論轉向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在這個過程中,人本主義進入到哲學領域,以人為本的研究目的也日益突顯。相應的,哈貝馬斯的哲學研究中,“理性”、“現(xiàn)代性”、“民主”、“交往”、“行為”等成為關鍵詞,“交往倫理”、“普遍性”、“交往理性”、“文化價值”、“會話與民主實踐”等也成為哈貝馬斯理性哲學研究的主題。
如果說格賴斯的合作準則是對馬克思主義階級論和矛盾論的反思,并將其投射于人的語言上,還是一種隱性的發(fā)展,那么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則是對合作準則的進一步反思和發(fā)展,是對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顯性的發(fā)展。例如,哈貝馬斯和馬克思都提出過交往理論,但其相關范疇既有聯(lián)系也有差別,李德順等(2010:76)的研究表明:“哈貝馬斯用交往行為取代生產(chǎn)方式,用‘勞動’和‘相互作用’取代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系,用系統(tǒng)和生活世界取代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哈貝馬斯以新的理論框架來實現(xiàn)批判理論的深層次轉換,即由意識形態(tài)哲學轉向語言哲學,由目的性轉向交往合理性”。
值得注意的是,哈貝馬斯拓展了格賴斯的意義理論,將其放入更廣泛的社會意圖框架,從個體走向社會,同時將交往理論置于更大的行為理論框架之中(Habermas,1984:48)。例如,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和它的四個準則并沒有明確解釋如何得出正確的推理,即如何推導出會話含義。這個難題一直沒有解決原因很多。一方面,會話含義經(jīng)常具有不確定性。另一方面,一些語篇可能會產(chǎn)生多種會話含義,或者說多種解釋方式。這并不一定是說話人主觀上想表達的含義。而哈貝馬斯則在其對話理論中加入倫理學思想,既突出了相同的交往義務,也區(qū)分了現(xiàn)實世界中語言交往的現(xiàn)實性途徑,如實現(xiàn)四個語言現(xiàn)實:包括外部自然、社會、內(nèi)部自然,語言。又如,符合四個現(xiàn)實關系:客體性、規(guī)范性、真誠與互為主體性。再如,明確了四個合法性:真實、準確、真誠、易懂。特別是他對言語行為三重功能界說得尤為清楚。他認為,用于交往的言語行為的三項功能為:表現(xiàn)事件狀態(tài),建立人際間關系,表達主體經(jīng)驗(Habermas,1984:36-40)。換言之,哈貝馬斯的交往理論也包含表達某個言說者的意圖或經(jīng)驗,還包含言說者在現(xiàn)實世界中所遇到的事物,并確定言說者與接受者之間的關系。“交往所使用的表達服務于把言語者的意向(或經(jīng)驗)表達出來,把事態(tài)(或言語者在世界中遇到的事情)描述出來,并進入到與接受者的關系中去。在這里反映出言語者自己有關某事與某人達成理解的三個方面的關系”(哈貝馬斯,2001:91)。
于林龍(2011:36)的研究還表明:“哈貝馬斯從交往理性范式中引出了交往行為概念,使我們從以主體為中心的理性范式中走向了以交往為中心的理性范式。他在此范式的基礎上,闡述了交往理性的準則,并以此批判了工具理性。從批判功能上來看,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也是格賴斯的合作準則所無法企及的。在日常交往實踐中,跨越了多個層面的交往理性也為被扭曲了的交往和變形的生活形式提供了一種批判的尺度。交往理性不同于合作準則之處還在于交往理性是在生活世界視域內(nèi)運行的,交往理性首先是生活世界的交往理性,考察交往理性不能脫離生活世界的概念;而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并沒有觸及到生活世界的問題。這恰好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經(jīng)驗語用學的局限性。”
關于語言的階級性是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研究不能繞過的問題,馬爾認為語言具有階級性,斯大林則不同意語言有階級性。我們的觀點是,語言具有社會性但不一定具有階級性。但從語言的認知性和實踐性來看,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與經(jīng)驗語用學及普遍語用學有某些共性。從社會認知的角度來看,格賴斯的合作準則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和哈貝馬斯的語言哲學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不論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格賴斯的經(jīng)驗語用學還是哈貝馬斯的普遍語用學,都有著基本的社會認知方向:既包含關于語言的標準假設,言語主題,價值觀,情感和道德準則,也包括人們的傳統(tǒng)認知模式,所指稱的事物和一系列行為事件,還包括社會設想與狀態(tài),以及話語行為涉及的偶然事件和感覺狀態(tài)。更重要的是,它們都從“純”語言的理論理性轉向了語言的實踐理性,從語言的自然法則轉向了實踐準則,這樣就避免了自然主義、拜物教和抽象主義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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