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旗
(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北京100871)
在日本近現代政治史中,自由民權運動、大正德謨克拉西與二戰(zhàn)后政治改革,構成日本國家治理的三個關鍵轉型階段。其中,“經濟體系都是依靠非經濟動機得以運轉的”,[1]48經濟—社會的結構性變化累積作用于政治轉型。二戰(zhàn)以后,日本政壇左右兩派社會黨實現統(tǒng)一,自由、民主兩大保守政黨合并為自民黨。遂由此形成的“五五體制”,①日本政界、國內外學術界普遍將1955年確立起來的政治經濟體制稱為“五五體制”,具體指1955年自由黨與民主黨聯合組成自由民主黨后38年中一直實行的一黨統(tǒng)治體制。開啟了長達38年的自民黨政權時期(見表1),“一黨優(yōu)位制”[2]64至此確立。由戰(zhàn)前權威主義體制走向戰(zhàn)后民主主義體制,急劇的經濟—社會轉型危機隨之而來,市場失靈、政治腐敗和社會失范對日本的國家政治結構和政府治理能力產生極大壓力。如欲維持資本主義統(tǒng)治秩序,實現經濟、社會的有效治理,則需妥善應對國內社會政治矛盾的劇烈惡化,于國家、市場、社會的三元結構中,發(fā)揮國家治理能力在平衡市場與社會內部張力方面的重要功能。
人類近現代史大致經歷了工業(yè)化與后工業(yè)化兩次大的歷史轉型時期,并在世界主要國家產生了相同的治理危機。盡管學界對“轉型”定義尚存爭議,但根據一些有關文獻,日本二戰(zhàn)以后經濟社會發(fā)展的轉型特征還是比較明顯的。經濟實體“嵌入”(embeddedness)社會實體以及社會實體反攻經濟實體這種“雙向運動”,②“嵌入”、“脫嵌”、“雙向運動”等理論,是波蘭尼于《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一書中提出的重要理論。適用于這一時期的日本轉型情境。社會各界改革精英開啟社會各界改革精英啟動了“五五體制”的治理模式經驗,引導戰(zhàn)后日本發(fā)展進程,致力于應對社會經濟結構轉型的治理危機,同時也推動了日本政治體制的轉換和演進。
關于日本經驗的研究,學者們有諸多不同取向,①如微觀管理機制取向、新古典經濟學取向、文化取向等。[4]但要透過種種轉型期的經濟、社會現象,把握日本轉型的實質性內容和發(fā)展過程,解析這一轉型性質和危機強度、治理體制性質和國家管理能力,則應當從國家治理的理論視角,重新解釋“五五體制”下自民黨政權的危機應對。
表1 自民黨政權時期的日本內閣[3]414
世界各國文化、政治制度的產生和演化情境參差錯落,故而其國家治理層面的調整也有分別。處于轉型期的國家,容易出現“制度真空”和“制度匱乏”等治理危機。因為新舊社會制度和與規(guī)范在更替與交換中此消彼長,而且,其中,新社會制度發(fā)揮功能的過程又常常滯后于舊社會制度喪失功用的過程。實際上,這種治理危機實際是指以下狀態(tài)這種治理危機往往是指以下狀態(tài):“國家或政府作為治理主體,在特定轉型時期難以有效地控制或管理社會矛盾,從而嚴重影響到國家結構和政府統(tǒng)治能力”。[5]它包括系統(tǒng)性治理危機和轉型的治理危機②經常表現為國家基本制度解體、央地權力界定失衡、公共權力大幅流失以及政府基本功能嚴重弱化等,詳見徐湘林論文《轉型危機與國家治理:中國的經驗》。兩種類型,后者涉及治理體制的適應性和轉換能力,如未果不能及時控制就有可能轉化為前者。西方主要國家工業(yè)化和后工業(yè)化時期的治理危機應該屬于轉型的危機,那么,后文根據對日本轉型時期經濟—社會變化的情境分析,及其與西方工業(yè)化轉型時期部分特征的匹配程度,將日本歸類于市場化與社會轉型的治理危機。而有關20世紀70年代末初露端倪,并于90年代之后正式顯現的長期蕭條及其是否進入系統(tǒng)性危機的預測,將在另一篇文章中作出探討。
在現代化的背景下,復雜的政治轉型過程與這種經濟發(fā)展和社會轉型,乃至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轉變,合力構成一種多元互動。日本“五五體制”治理模式的發(fā)展趨勢,是從權威主義體制向民主主義體制治理模式的轉變。作為保守性質的政黨,自民黨的主流政治是“從謹慎處理對美協(xié)調、修改憲法的政治問題背景中退出,追求通過經濟高速增長的實現,使日本成為經濟大國?!盵6]這種轉變與日本市場化發(fā)展和社會結構轉型的進程并行不悖,而治理危機構成其直接動力。
無論如何,主觀愿望的完美制度設計也許很難成為應對轉型治理危機的至高手段,現行體制的自我調適能力才是關鍵。在二戰(zhàn)以后,《日本國憲法》的制定成為日本戰(zhàn)后政治改革最重要的內容。新憲法以“象征天皇制”和非軍事化為特征,但時時遭受舊體制中既得利益者的沖擊。這部分人對新體制的抵制,連同對戰(zhàn)前國家主義內容的部分復歸,成為戰(zhàn)后日本新國家主義的出發(fā)點。然自1960年至1980年中曾根政權[7]25期間,經濟高速增長的政策已是顯性,新國家主義處于蟄伏狀態(tài)。
二戰(zhàn)后,為能在短時間內解決日本市場殘缺的困難,趕超西方發(fā)達國家,日本政府認為其經濟發(fā)展不能遵循西方發(fā)達國家從自由到自覺的市場演進軌跡,而應當由自覺到自發(fā)以強制性手段刺激市場發(fā)育,具體體現為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體制和“法人資本主義”等特征。繼引發(fā)反安保斗爭[7]262的岸信介內閣③有關岸信介的代表性研究,參見原彬久:《岸信介——權勢的政治家》,巖波新書1995年版。之后,池田內閣以“寬容與忍耐”口號引導其經濟優(yōu)先政策[8]271——對外有進口貿易自由化政策,對內有“國民收入倍增計劃”,④為使國民收入實現未來十年中加倍增長,60年代頭三年的平均經濟增長率需要保持在9%。[9]1078而佐藤政府時期達到了自民黨政權的黃金時代。
基于以上可知,日本戰(zhàn)后資本主義不同于榨沒有選擇榨取大眾剩余價值的發(fā)展道路,而是轉向社會資本主義即轉型過渡中的社會化路徑。[10]339就國家發(fā)展路線設計而言,“五五體制”自始便有左派吉田與右派岸路的治理軌跡之張力。[11]36,326而池田的國民收入倍增計劃主導著日本國家建設的經濟增長能力,符合吉田既定的“輕武裝”、“經濟立國”的國家治理政策。有學者曾將近代日本定義為 “發(fā)展指向型國家”,[12]116-130從“國家優(yōu)位”的立場出發(fā)來構筑社會經濟秩序——自上而下的有計劃性的產業(yè)培養(yǎng)規(guī)劃。以下從國家治理的經濟、社會化、教育與價值觀方面,對日本戰(zhàn)后轉型的經濟、社會危機進行語境轉型分析。
在經濟領域,高速經濟增長政策難免滋生政治腐敗、官僚僵化等政官企相勾結的體制陰暗面,[13]國民對自民黨的不信任感漸至而生。政權交替的缺失成為社會墮落、政黨活動巨額開銷的緣由。“1940年體制”的高級官僚們以其集體精神為優(yōu)勢,占據著政界、官界和商界高位,他們順之構成“五五體制”的精英群體。據統(tǒng)計,在1973年石油危機之前,日本政府的收支隨著國民生產總值、個人收入和工資的增長而逐年遞增,政府足有能力應付國民需求、產品分配與各項勞務。該年政府預算竟達到1965年的三倍之多 (見表2)。但是,1973年和1979年兩次石油危機中止了這一趨勢,引發(fā)日本經濟蕭條,使農民成為了公共建設項目的被雇者,以響應國家向地方擴大公共建設投資的危機緩解之道。這種自日元不斷升值、石油危機持續(xù)和油價暴跌以來政府日益嚴重的優(yōu)先權問題,構成日本轉型危機的第一表征。盡管日本國家政府竭力保持財政年度預算的增長,避免出現赤字和通脹率的上揚,但地方政府未能改變嚴重赤字的局面。政府對1974至1976年的發(fā)展基調進行定位,不得以由高速經濟增長階段向穩(wěn)步經濟增長或經濟調整階段演進。
表2 1973年日本石油危機前后財政狀況[14]116
在社會領域,日本“五五體制”應對轉型危機進行治理時,壓制極左激進勢力而放任極右勢力。戰(zhàn)前的高級官僚主導政治社會化進程進行,充分運用傳媒手段對日本大眾施加影響,在“負責情報、信息發(fā)布的通訊社以及電通等公告、宣傳部門的超大型企業(yè),以及報社電視臺”方面盤踞要位,[15]31借助和平主義、個人主義的社會新文化的掩飾,試圖主導大眾輿論。日本當時的日報總數位居第二,僅次于美國。所有報紙的版面分配較為相似,避免為某個派系所控制,而且有著中肯的批評精神。同時,國家擁有五個全國性的電視網絡,無論是政府主宰的日本廣播協(xié)會,還是私人的電視廣播網公司、東京廣播公司、富士電視廣播網和NET公司等,[2]136均于實際踐行著非派系原則;過量的國內周刊雜志和互聯網技術服務,及時為社會運動提供公共事件信息,[16]117擴大公眾選擇機會。由此可見,文化傳媒作為一個整體結構,對國家治理和正常運轉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其獨特之處在于強迫性功能——監(jiān)督、強迫日本國家民主的運作,但這在另一方面也決定其在條件變動時帶來的治理危機。也就是說,大眾傳媒的非黨派立場在防止公眾被操縱方面有其優(yōu)勢,但政治討論的激情往往被抹去,轉型期間民眾的批判精神難以獲得政府的主觀支持和政治信任。
在社會領域的教育方面,日本的轉型經濟是否能持續(xù)為同齡青年人三分之一的應屆生供給合適的工作職位,以及教育費用和質量等等也是國家治理所要考慮的問題。經濟的高速增長使六七十年代日本的產業(yè)結構和人口結構漸漸轉型,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推動著人口從農村走向城市,再加上巨型的工業(yè)聯合企業(yè)爭先落戶太平洋沿岸地區(qū),人口不斷由內陸向關東、關西地區(qū)集中。政府在進行國家宏觀治理時,擴大公共財政資助私立大學,重點考慮對資助持續(xù)性與預算趨緊現狀的權衡。[17]74
在社會領域的價值觀方面,一方面,隨著國民參與動機的增強,其對既定參與渠道的信任度逐漸降低,競選和政黨不再受到可靠信任。[18]125服從性政治文化向參與性政治文化的轉變,反應出轉型過程中政黨衰落和自發(fā)市民運動的危機。但另一方面,高學歷人群的增多與在野黨對自民黨政權指正可能性的缺乏,使得選民在轉型期間將會經歷一個放棄選舉權、遠離政治的階段。例如,雇員的工作動力源于老一輩勞動力那種艱苦、忠誠的價值觀,家長式的日本組織機構盡量在工作期限、醫(yī)療、房租、娛樂設施等層面滿足工人們的需求。“國民對國家的認同,或者生活在現代君主國各組成部分之中的人們對他們共同的國王的效忠,是與原民族感相伴而生的”。[18]21與歐美國家相比,帶有自我中心主義色彩的年輕一代,依舊葆有對組織的向心力。[6]213這為國家應對轉型期治理危機提供了文化緩沖劑的功能。
日本的強制性經濟治理是以國家和政府作為制度供給者的,而其政治體制轉型則是一種根據美國占領下的改革,依照新憲法的國民主權、尊重基本人權、和平主義原則來處理國政。日本在權力斗爭常態(tài)化的國際社會中曾面臨被歐美列強殖民地化的危機,故而,為尋求與之平等的生存空間,國家治理能力自我調試的首要任務即是政治決策的妥當,它們是有政治家獨斷專行,抑或日本權力集團集體決策?,還是基于周遭外交情勢來被動化解社會政治矛盾?中國的治理適應型的漸進政治改革模式,基本解決了“如何在新的社會政治經濟環(huán)境下建立新的合法性基礎”[19]的問題,而日本民眾對代議制政府的支持率較低,我們只能借助“官僚內閣制”[15]45來解釋“五五體制”轉型與治理動力。
日本政治體制缺少一個支撐核心,大體構成了“無責任體系”,組成政治體制的各權力集團多有維護各自利益,所有人的個別意志在最后意志中的分量大小因人而異。由于缺少全面負責最后意志的核心人物的存在,多頭責任往往會演變?yōu)闊o責任狀態(tài)。“五五體制”下的政治精英多以戰(zhàn)前的革新官僚和后繼者的高級官僚為其供給來源。強制性制度變遷的自身缺陷和趕超型戰(zhàn)略下跳躍式發(fā)展的后發(fā)劣勢,[20]58使日本的體制轉型從一開始便埋下了政治、經濟發(fā)展不平衡的隱患。
1.大企業(yè)、官僚和自民黨形成了日本政治中的鐵三角(見圖1),大企業(yè)對自民黨提供政治資金,變相購買政府做出有利政策的承諾。這種官僚制的運行并未接受美國式的制度改革方法,[21]83不同集團的關聯合作必然產生政策制定過程中的不對等優(yōu)勢,平衡和檢查職能流于形式?!柏斀鐑炔康拇笃髽I(yè)還‘私下’向自民黨內各派閥乃至政治家個人提供政治資金”。[22]200財界、業(yè)界和中小企業(yè)等經營者團體對國家政治決策過程影響極大,這種“金權政治”實際上加速了“五五體制”崩盤。
2.自民黨的競選團隊(后援會),利于滿足國民個人性、地區(qū)性或職業(yè)性的要求。政治家十分重視后援會農貿領域的領軍人物,廣泛聯接利益的協(xié)議網絡根據后援會團體的地區(qū)分布、職業(yè)狀況和年齡分布而形成。有效的政黨組織模式預設下層黨務人員服從管理人員,但主導政黨也可能成為威權政府的穩(wěn)定器。[23]299日本國民對掌權者的疏離感在其連續(xù)統(tǒng)治二十年之久后幡然而生,積習難改的弊病和不公的利益傾向削弱了“五五體制”自民黨政權的群眾基礎。國民的政治熱情有所高漲,但他們大多參加無黨派運動,因此限制了政黨的良態(tài)作用。[24]262
圖1 日本政治中的鐵三角[25]54
3.自民黨的高度政見自由,導致其內部思想意識的松動。國家政策的形成基于派系紛爭和黨內妥協(xié),外加官僚和企業(yè)界的意見,執(zhí)政黨與反對黨之間的不信任狀況一直存在,對自民黨的批評自然難免,尤其是對黨內政治家在政治資金的募集和使用方面的攻擊較為激烈。企業(yè)集團的巨額贊助是否等同于賄賂?自民黨的政治花銷相對于四個反對黨而言是否可謂公平競爭?一系列的問題都導致該黨得票數在全國競選中漸至低落。持續(xù)存在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日本社會牢固的經濟結構而導致的時間滯差,也成為日本進行國家治理的考慮點。“政治家決定著改革的時間和烈度,也必須通過衡量政治代價和經濟利益來選擇改革策略”。[26]而日本政治轉型體制缺乏“舵手”,其決策中樞是一個國家政治領導能力的生產源頭,自下而上的意志決策方式也許就成為其難以產生領袖型政治家的組織缺陷。天皇權威神授在戰(zhàn)后發(fā)展為主權在民,內閣總理大臣的權威在政治現實中只能依靠執(zhí)政黨自下調集;而具有執(zhí)政能力的在野黨的缺位,也是政治轉型中領導能力下降的考察根據。
“五五體制”繼承戰(zhàn)后初期新憲法將主權從天皇到國民的轉移,國家日本政治轉型做出了英國“官僚內閣制”①在內閣制結構上,日本型內閣制由權力分立原理與議院內閣制度組合形成,而國家統(tǒng)治機構則按立法、行政、司法三分原則組成;英國型議院內閣制將政治與行政要素融入政府以促進政策實施,其本質即“權力的融合”。有關日英兩國議院內閣制差異的系統(tǒng)分析,詳見山口二郎《內閣制度》,東京大學出版會,2007年版。的樣板選擇(見圖2)。在某些既定條件下,制度能為有關政治力量提供一種遠景,“使之服從目前不利的結局,以促進未來的利益”。[27]8日本執(zhí)政黨對選舉和大眾媒體的重視,通過優(yōu)厚的支持政策以及對中小工商業(yè)者和農民的利益保護來體現,即自民黨的“利權政治”②為了維持執(zhí)政黨地位,自民黨用高速經濟增長政策下的巨大社會財富來滿足日本各階層國民的利益要求,實行散財型“利權政治”。實際上,戰(zhàn)后繼承了“1940年體制”的統(tǒng)治機構都具有“利權政治”特點,以使日本企業(yè)能在世界經濟競爭中勝出,踐行經濟立國的戰(zhàn)略。[12]84(為了維持執(zhí)政黨地位,自民黨用高速經濟增長政策下的巨大社會財富來滿足日本各階層國民的利益要求,實行散財型“利權政治”。實際上,戰(zhàn)后繼承了“1940年體制”的統(tǒng)治機構都具有“利權政治”特點,以使日本企業(yè)能在世界經濟競爭中勝出,踐行經濟立國的戰(zhàn)略)。這種內閣代表以政府、執(zhí)政黨的二元為政策決策支柱,自民黨議員被調配至各個政策領域,負責領域決策與具體實施的省廳官僚聯手,進一步才能借助自下而上的治理危機應對方式。
圖2 支撐首相政治領導的組織[15]31
這似乎與國家的宏觀經濟治理形式存有內在張力,但是,各個把持主導權的是擁有政策立案專業(yè)知識和豐富工作經驗的官僚,其在政治實踐中鍛造了抵御系統(tǒng)性危機的治理途徑和操作方式。國家優(yōu)位與官僚優(yōu)位在自民黨政權“五五體制”時期,雖有治理能力的起起伏伏,但基本以“官高黨低”的官僚內閣維持著體制轉型的自我調整,“‘日本式經營’和‘官僚主導模式’③事實上,‘官僚主導模式’也可以看成是‘日本式經營’在政治、行政領域的一種表現。曾經是日本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有效模式”。[25]60總之,日本轉型期間的政治體制大致做到了黨內各派系對政府、執(zhí)政黨二元體制的推動,從而防止其戰(zhàn)后改革由轉型的治理危機演變?yōu)橄到y(tǒng)性治理危機。
在“五五體制”末期,泡沫經濟破滅[28]帶來“平成蕭條”。④發(fā)生于20世紀90年代國際地緣政治與全球經濟一體化進行巨變的轉折時期,是日本因自身緣由而經歷的戰(zhàn)后損失最大的一次經濟蕭條,除經濟損失外還動搖了日本社會心態(tài)的均衡基礎。[29]7政治上“黨高官低”的逆轉是自民黨議員在省廳政策法案化之前發(fā)揮“事前審查”作用的結果。繼之而來的二十年經濟衰退,⑤基本源于財政赤字過于擴大、日元對美元升值導致通貨緊縮、勞動生產率低下而缺乏競爭優(yōu)勢、不平等薪酬體系難以激發(fā)新員工的積極性,詳見〔日〕池田信夫.失去的二十年:日本經濟長期停滯的真正原因,胡文靜,譯,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2年版。漸漸凸顯出全球化背景[30]13下日本強制性經濟治理的制度缺陷,而在政治體制方面則要求“決策中樞”體系的適應性與漸進性變革。要在短時間內找尋到與全球化資本主義相吻合的政治經濟體制改革,其方式方法問題并不容易。[31]
歷史選擇誰,總要大致劃出個界限,以史為鏡來映照當下,即是表明社會諸多事務可以從歷史中尋到因子。形態(tài)意義之事是過眼煙云的現實,而目前的問題是歷史與現實相分離。從歷史角度講,事物運動走完了過程即是達到目的;從現實角度講,事物運動應當由自然開始演化到社會,再由社會返回到自然,將社會變?yōu)樽钣兄刃虻挠袡C體。那么馬克思的這種“返回自然”與“走完過程”之間是什么關系,二者是存有內在張力、抑或毫無干系?筆者認為,日本應對轉型危機時必需的國家治理良態(tài),即是要改變“五五體制”后半期那種歷史與現實分離的狀態(tài),達到二者恰如其分的重合與統(tǒng)一。反觀我國,市場與黨性原則尚未實現統(tǒng)一,國家穩(wěn)定與政治制度僵化的兩面性含混難以分開,都是我們今后面臨的重要課題,而合乎辯證法就是要使該分開的分開、該合并的合并。
首先,在國家治理的理論視角下,“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等皆為由自我提出的問題,屬于認識論范疇(見圖3),故而最終能夠提出解決方案,國家治理主體可以具備主動性。馬克思所言人類認識要靠實踐,這種提法因太過籠統(tǒng)而不科學。我們的實踐科學有人文科學與實驗科學之分,前者由人自己的理性行為提出,由人的社會提出;后者涉及物理,即由人的經驗行為提出問題。物理界有著時間與空間的區(qū)分,社會科學也有時空之分。那么,時間和空間問題與政治有著怎樣的關系?
圖3 三三制命題【34】492-493
其次,在生產方式方面,人類行為受到時間空間的局限,換言之受物理世界規(guī)律的束縛,借助經驗行為來生產創(chuàng)造;在思維方式上,人們戰(zhàn)勝自我,改變外部世界的同時改造自我,借助思維和概念來生產創(chuàng)造。那么,在國家治理的理論視角中,人與外部世界究竟是什么關系?人對自我和對非我是怎樣的關系?事物兩面性由偶然性重合而帶來,達爾文的適者生存即為該種大自然重合統(tǒng)一方式的體現,依賴因果關系來適應社會;而社會外部世界來源于物理世界、生物世界,有其自身演化痕跡,馬克思的社會改造觀總體是該種必然性統(tǒng)一的體現,人們的每次行為只帶來對人有益的結果,而不是因果關系邏輯那般含混。
所以,遭受時空的局限是人類的反映與行為沿襲物理世界、生物世界規(guī)律的結果,如若能夠重新定義物理世界和物理空間、社會時間和社會空間,就可以擺脫這種局限。進一步解釋即:我們以往所說的實踐第一、生產力第一,起初基于唯物史觀的學習與應用,而現今國家治理在文化體制改革過程中,文化、精神似乎可謂第一位,因為理論本身具有不隨時間流逝而消失的特點。因此,有關實踐與理論、物質與精神第一、第二的關系問題,一時難以言清,沒有將作為物質運動形式的時間、空間概念置于其中。再如,建國后到七十年代出現意識形態(tài)分歧時,引入“改革開放”以嘗試解決由文化提出的問題(見圖3)。但在經濟泡沫橫行的今天,我們似乎對之給予了一個不完全肯定的評價,故而在研究轉型危機的國家治理中,有關文化問題要探究文化癥結,而非以經濟措施進行掩蓋。在日本“五五體制”轉型階段,其經濟立國的政治路線[32]和強制性經濟治理亦有此嫌,雖然此種體制為日本經濟高速增長創(chuàng)造出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而經濟發(fā)展又為政權穩(wěn)固奠定了堅實基礎,[33]88但最后還是走向終結,具體于國家財政結構及教育制度、移民問題、以及跨國聯盟方面也許應當開展破壞性創(chuàng)新與根本性改革。
再次,現有的國家治理理論沒有提及的是,具備一定政治秩序的社會生活組織,優(yōu)勝于少秩序或無秩序的組織,而有機有序卻亦優(yōu)于政治秩序。之所以也有這種比較之“優(yōu)”,乃因其避免了兩種分別由認識和利益帶來的分化分立。既然現實是“政治要凌駕于個人之上,對個性和多元施加強制力以維護一種秩序”,且我們苦苦于政治文化中尋找思路,那么是否思考:如若此二種分化問題可以解決,政治就有如馬克思所言走向消亡,屆時的社會秩序將變?yōu)樯镏刃?,超個人的政治力量便會被剔除。物理世界有著因素對于整體的矛盾,而機體則不存在這種矛盾(如細胞對于軀體)。人類社會通過社會改造來達到生物世界的秩序,而非通過生物進化來達到生物有機有序,二者目的一致但途徑迥異,前者過程為內容,是一步步落實產生的結果,而后者過程為形式,即一種適者生存的表達形式。
最后,人的“反映”占有了實體真理,“行為”占有生產資料,散見于自然界的真理如何才能變?yōu)閷嶓w真理呢?社會中必須產生一個心臟,來組織人類的生產和經濟活動??档聦W說與政治是什么關系呢?其純粹理性批判的范疇表可以作為歷史與現實統(tǒng)一的關鍵,國家治理問題目前境遇,也許在康德的準確推理處可以找尋一些思路。當市場的非理性表現出與黨性原則愈多的不重合時,我們是否可以改變價值的外在交換實現方式,變之于銀行內部實現。借由事物存在、運動、變化的前提、條件和基礎的變化(見圖3),來產生社會心臟,以消除個人對人類整體的矛盾。如此,解構了政治、經濟與文化三角結構,也就走完過程,實現國家治理的有機有序。[34]481人的敘述行為與闡釋行為差別很大,前者是思想行為,后者則為心理行為、感性行為——“心靈在外部世界游蕩”。
總之,當今哲學是線性的,依賴秉性發(fā)揮作用構成一種利益行為主導的物理世界秩序,只能導致國家治理的分立分化,而心理感受才是構筑生物世界的秩序。那么怎樣去改變思想和心理以避免治理危機呢?(1)思想在反映層面涉及世界觀問題,是觀念上的事情即范疇,對其解決要依托一套辯證法邏輯形式的規(guī)定;思想在行為層面涉及敘述行為問題,即判斷推理。(2)心理在反映層面涉及理解和感受,即知性、悟性與文化,而在行為層面體現為一種經驗行為或感性行為。哲學只有嚴格做到這種細致推理的程度,才能化為實際,解決國家治理疑難中人類認識的分立分化。我們通過前提、條件、基礎的變換,來約束事物進行重合與統(tǒng)一的方式,而且過程要達到目的,就不得不解構支持過程的結構,政治、經濟與文化遂可以各自獨立而互不影響。
日本“五五體制”的強制性經濟治理終究以源于物理世界的計算經濟活動為方法論基礎。熊彼特、哈耶克等經濟學家曾有此“還原論”。①主張將高級運動形式還原為低級運動形式,還原論信念是一種本體論預設、一種關于實在的觀念與態(tài)度,主要根源于一元論哲學。預設“表面上不同種類的存在物或特性是同一的。它聲稱某一種類的東西能夠用與它們同一的更為基本的存在物或特性類型來解釋”。而在近年來,部分學者又主張部分將生物世界的秩序邏輯作為方法論基礎以思考市場組織,遂誕生“演化經濟學”,②注重對“變化”的研究,強調時間與歷史在經濟演化中的重要地位,包括歷史重要與最小限度打亂原理、創(chuàng)造力原理、不確定性與意外原理等;主張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之間進行持續(xù)交互學習,以使政府做出有關創(chuàng)新與技術政策的“制度調適”。改進了組織生產經濟活動與生物世界的關系。無論如何,我們只有在解決當今時代問題之后,才能理解前人對彼時經濟—社會轉型的理論貢獻。選擇國家治理與轉型危機理論的工具和方法,試圖為中西學界創(chuàng)制溝通與交流的平臺,克服民主理論、現代化理論等固有觀點的解釋缺陷。故而,在目前時空情境下對其所做的有限反思和探索,旨在于完善國家要素在平衡和控制經濟與社會內部張力方面的無可替代性優(yōu)勢的發(fā)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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