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典江
這古詩中最經典的意象符號,竟然就是狼尾蒿。
“見面不如聞名”。這句話,我覺得用在某些人身上確實如此。但是,我更愿意用在一種草木的身上——飛蓬。
在典冊之中,最經典的飛蓬意象,似乎李白特別喜歡運用,他一生都在奔命,馬不停蹄地與男人與女人告別,最有分手離別的體驗。如《詩經·衛(wèi)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北扔饕粋€因相思成疾的婦人,無心梳妝,頭發(fā)散亂得像蓬草一樣。又如李白的《魯郡東石門送杜甫》:“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還山別金門知己詩》:“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薄端陀讶恕罚骸按说匾粸閯e,孤蓬萬里征?!闭媸菍懕M離別之苦之愁。
從此,飛蓬在我的心田落戶。我用想象日夜不停地梳理它。反過來,它也滋養(yǎng)了我的詩意。我們,神交了三十年。
這兩年,我開始關注植物,幸運的是,我的住處,有一個小花園,很少有人管理。這正合我意,因為我喜歡雜草叢生。那里,還有一個小柴棚隸屬于我,我存放著十幾個樹蔸,以及其他的雜物。去年夏秋之際,我看到在水泥溝沿的裂隙中,長著幾枝細長的野花:根莖直立,高約五六十厘米,葉片呈窄披針鋸齒形,小菊花形,白色花瓣,黃色花心,很是漂亮。當時,我還不清楚這就是著名的飛蓬,只是眼熟罷了。今天,我又去找,無影無蹤。它們是種子傳播,時機一到,應該會再一次回歸。到時候,我必須端著相機,好好地為它們寫生寫真。
最近,我閱讀了大量的植物學及中草藥,終于知道,這古詩中最經典的意象符號,竟然就是狼尾蒿,寬泛一點說,它屬于雛菊家族,也就是我們平常早就見過的野生小菊花,秋季枯干后,由于體輕,遇風根斷,隨風而走,遇土即活。
于此,我真切地感受到:語言的命名,對于萬物的意義,就是存在的意義。難怪哲學家海德格爾要說“語言是存在的家”。換一種說法,不同的命名,其實也就是在不停地消解。飛蓬與狼尾蒿,雖然指向同一對象,但卻分別屬于不同的美學范疇。再說得偏激一點:狼尾蒿廣泛存在于民間的旮旯角落,是中性客觀的事實,而飛蓬,好像是先民和唐朝人臆造出來的文化符號,有空間和時間的屬性。
當濕漉漉的紙質信箋變成了電報電話和電子短信之后,接受了三千年命名洗禮的飛蓬被剝奪了傳情達意的功能及權利。從此,人與自然對話,也失卻了一個生動的媒介。
醫(yī)書說:飛蓬可以清熱利濕,散瘀消腫。
而我寧愿理解成——這個方子,醫(yī)治的是我們荒蕪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