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姹
當時已過,花開花落又一年。
院子里的玉蘭開了又敗,安靜下來的是日子。我常在一個個充滿曖昧的傍晚,獨自漫步在江邊。我見過南渡江的夕陽,漫渙、蒼涼,一如那無可解釋的懷念的心情。
一個人總是喜歡懷舊的東西。喜歡舊的人,舊的事,舊的時光,喜歡敝舊而溫暖的感覺。那些庸碌匆忙的歲月,坑坑洼洼有些顛簸。帶給我的,是與向往人生中漸相錯失的遺憾,有時歡喜,有時憂愁,有時寂寞,有時痛苦。但我依然對它們心懷感恩。
孤獨的夜晚,喜歡靜靜地坐在電腦前,一個人回到歲月深處,聆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它就在那里,凝視著我,讓人輕忽不得。
漫長的光陰里,有那么多的人和事,被我輕易地錯過了。隨意丟失或不慎遺棄,都不是我的本意。我害怕時間的流逝會帶走它們,只能日復一日,用孱弱的文字把它們一一找回。我的靈魂是慵懶而孤獨的,徘徊在我的文字來來去去的路上。
我習慣生活在繁華背后,安然地目睹滄海桑田的變幻。我是一個缺乏理想的人,喜歡散漫且隨意的生活。不幸的是我的靈魂桀驁而奔放,喜歡舒展,喜歡飛翔,喜歡把生命打開到極致,喜歡洞察人生悲喜。更多的時候,我只能聽任靈魂的召喚,徜徉在絢麗虛無的妙境。沒有什么可以麻醉自己,因而我的快樂少之又少。
逝歲流年,我嘗試著去熱愛某種事物,否則我會冷。
我曾經(jīng)喜歡過一條小狗。它黑色的皮毛潤滑光亮,幽深的眼神有些溫柔,有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溫暖。它如同走失多年的朋友,讓人欣喜于重逢的愉悅和感動。
它沒有名字,很多時候,它靈活而敏捷。當我靠近它時,它會輕快地“嗯嗯”叫喚幾聲,很親昵在我身邊轉(zhuǎn)悠,來回磨蹭我的裙裾。我通常會低下身來撫摸它揚起的頭,喂它一點食物。在它那不可解的小腦袋里,我是一個被肯定和被需要的人。
我感動于這種信賴。有時回頭想想,人并沒有完整地活著。單獨活著的是獨立的靈魂和肉體。靈魂貪求自由自在,虛無縹緲。肉體對于錦衣玉食,貪婪無厭。小狗卻沒有人類那么復雜,它只滿足于舒適的溫飽和午后的蜷睡,和親近的人嬉戲打鬧。
最簡單的幸福是什么呢?活在舒適的溫飽和午后的蜷睡當中,或臉上掛著平和安靜的微笑,和愛我的我愛的人相守在一起,那就是幸福吧。許多人感覺不到幸福,只因為他們沒有小狗那么單純。
我還喜歡過一幅手工木刻畫,那是弟弟的朋友送的。畫的底色是一汪恣意的黝綠,勾勒出兩根粗糙的草繩,幾枚新魚掛在風中,晾曬著無邊的寂寞。就像兒時飄蕩在校園上空的風箏,線牽在手里,風箏寂寞在天空里。
我時常對著畫面呆呆出神。想起舊時的老院子,那么豐盛奢侈的愛,似乎還有余溫。在那里,我感受著生活最初的常態(tài)。我知道樹上的石榴熟了會變成的顏色,燕子喜歡在哪個屋檐下筑巢;知道被馬蜂蟄了該涂抹什么才會消腫;知道了再怎么淘氣,也不能偷吃人家的甘蔗和花生;我還知道季節(jié)變換時每張不同的臉,知道人死了便不會再回來。
我很慶幸我的童年生活在民風淳樸的村莊,我的長輩給了我生命中最原初的養(yǎng)份,讓我懂得了隱忍、堅持和認命。也明白親情和溫暖,總有一天也會消逝。就像那些歡樂,總是乍現(xiàn)就凋零。沒有誰知道,下一秒誰就會輕易地離我們而去。
人生就像一幅畫,底色會隨著季節(jié)的變換,涂抹出不同的色彩。一生實在太長,你我也不過是陌生的觀花者。偶爾你路過別人的畫框,偶爾別人路過你的畫框,也就成了彼此畫面里短暫逗留的風景。路過了遇見了,便停下來說說話,陪你走上一段,相互溫暖一番,然后揮手說再見。一切過后依然還是歸于寂寞,誰又能為誰長久羈留?就像晾曬在風中的新魚,我們的寂寞,晾曬在無邊的歲月里。
我還喜歡過一處美麗的風景。那個靜美如天堂的麗江古城,固執(zhí)地停駐在我的心。那里有飄著異香的鮮花,清澈旖旎的流水,和夢境里自然流淌的陽春白雪。我卻沒有勇氣走近它。唯恐因了彼此的親近,使得這一方靜謐的風景,疏離了我內(nèi)心堅持的美麗。
最美的花兒總是在遠方,最美的風景常常不在身邊。
年輕時候的愛情總是渴望驚天動地,長大成熟后才明白,世間再唯美轟烈的愛情,到底也不過是一場深夜無疾而終的煙花,轉(zhuǎn)瞬即逝空留悵惘。當初內(nèi)心苦苦追尋的,只不過是一處煙雨泛舟、樓閣縱歌的所在,一些暫時讓肉體和靈魂賴以溫飽并鮮活的東西。因了距離的美麗,那滿目照耀的愛情,是我們一直緊抓不放的錯覺和幻象。其實時光總是超越人們的想像,再真心守護的愛情也難免會褪色,難免會有面目全非的一天,直到彼此辨不出最初的樣子。
遺憾也好,無奈也罷,留一絲情份那是給自己的溫暖,留一份祝福那是給他人的慈悲。沒有誰是誰的誰,心懷眷戀而不哀戚。那些走過的、路過的、愛過的、錯過的人,那些哭過的、笑過的、累過的、痛過的日子,也就云淡風清了許多。
很久以后,很多人很多事都模糊的時候,我們依然記得的愛情,其實也不過是一處曾經(jīng)路過或是未曾路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