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渝,鄧穎玲
(1.武漢大學 WTO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2.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1)
論《諾斯托羅莫》的敘述聲音
周彥渝1,鄧穎玲2
(1.武漢大學 WTO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2.湖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1)
康拉德在經(jīng)典長篇小說《諾斯托羅莫》中運用復雜多變的敘述聲音,給小說帶來了豐富的美學效果和文學價值。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為主體的敘述聲音構(gòu)建并支撐了小說弘大的歷史政治主題,靈活地調(diào)整了小說敘述者與讀者之間的敘述距離,產(chǎn)生了反諷的藝術(shù)效果,而其它角色敘述則從多角度呈現(xiàn)了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個性,展現(xiàn)了康拉德對現(xiàn)實主義的深刻理解。
《諾斯托羅莫》;敘述聲音;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角色敘述
《諾斯托羅莫》是英國作家康拉德“政治三部曲”中光輝奪目和野心勃勃的一部著作。世界文學界對這部小說不吝盛贊,奠定了其在英國小說史上的地位。美國現(xiàn)代杰出小說家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曾說:“我寧愿只寫過《諾斯托羅莫》,這勝過我寫了其它任何小說”[1]。評論家F.R.利維斯稱《諾斯托羅莫》為康拉德的“最高成就”[2],把《諾斯托羅莫》遠遠地置于康拉德其它作品之上。
小說擯棄了康拉德一貫擅長的海洋及叢林主題,在虛構(gòu)的科斯塔瓜納共和國里展開了一部蕩氣回腸的恢弘歷史畫卷。該國政治動蕩,六年來四任政府更替。當又一場政治災難來臨之時,小說主人公諾斯托羅莫——一位在眾人眼中正直、忠誠、英雄般的人物,臨危受命,和記者德考得一起,用船將銀錠運走以防銀子落入叛軍之手。當晚,兩人將銀子運到了大伊莎貝爾群島上,并將銀錠埋葬。德考得自殺后,諾斯托羅莫返回,并謊稱銀船淹沒,同伴喪命,卻偷偷返回島上將銀錠據(jù)為已有,吞噬了這筆財富,從一個英雄淪落為物質(zhì)的奴隸。
西方文學批評界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將評論的焦點聚集在《諾斯托羅莫》上。在國內(nèi),由于《諾斯托羅莫》語言晦澀難懂,結(jié)構(gòu)錯綜復雜,敘事方式獨辟蹊徑,令其仰慕者眾,研究者寡。但近年來,隨著譯著的出現(xiàn),該書已經(jīng)漸漸進入了學者們的研究視野。湘潭大學的胡強教授進行了深入的人性道德社會倫理的解讀,同時清晰地梳理了小說的研究歷史和研究現(xiàn)狀;拙作的作者之一鄧穎玲對小說的敘事技巧和藝術(shù)主張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對小說的敘事時間和空間、螺旋式結(jié)構(gòu)及“陌生化”技巧進行了細膩的分析。但作為敘事學研究的一個子項,也作為該小說最為突出的寫作技巧之一——小說的敘述聲音,卻鮮有人問津。小說不僅敘述時間呈非線性、不均衡發(fā)展,而且敘述聲音也不斷變化,敘述視角錯綜復雜。本文將依據(jù)敘事學理論,研究小說中第三人稱全知敘述及其他代理敘述的特征,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美學效果。
《諾斯托羅莫》這部小說采用了兩種敘述聲音,一是第三人稱全知敘述,二是人物敘述。
1.第三人稱全知敘述。敘述聲音是決定文本的根本機制,它是“構(gòu)成敘述者的一組特征,或更廣義上來說,構(gòu)成敘述事例的一組特征,同時決定敘述行為和敘述文本,敘述和受敘之間的關(guān)系”[3]。熱奈特把敘述聲音定義為“誰說”[4]126,意為誰在敘述小說,因此可以簡單地把敘述聲音理解為敘述者的聲音,是敘述行為的發(fā)出者。而敘述者是“敘述文本的分析中最核心的概念”[5]120,因為它“決定敘述”[5]120。由此可見,小說中的敘述聲音如同電影中導演一般,是關(guān)系作品形式和內(nèi)容的命脈?!吨Z斯托羅莫》中敘述聲音的自由使用令人嘆為觀止。 塞德里克·瓦茨曾經(jīng)評價《諾斯托羅莫》的敘述有“令人困惑的靈活性”[6]??道卤救嗽诨乜础吨Z斯托羅莫》時也感慨道《諾斯托羅莫》與“我非傳統(tǒng)的分類和視角”息息相關(guān),而“這些正是我藝術(shù)的構(gòu)成,它的次序是流動的,不停變動的,從不同的角度給出截然不同的觀點”[7]。
雖然小說的敘述者不斷變化,但小說從始到終貫穿著一個主要的敘述者,即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小說的第一部分以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的敘述開頭;之后,其它敘述者陸續(xù)登場。敘述聲音在每章中均有不同,甚至在一章之內(nèi)敘述者也會數(shù)易其人,但是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聲音始終穿插在全文的敘述中,使作品時而出現(xiàn)敘述者的聲音,時而出現(xiàn)人物的聲音,兩種聲音此起彼伏,如一支多聲部的交響樂,聲音豐富又清晰可辨,各具特征,讓傳達的信息也復雜立體。杰里米·霍桑曾這樣評論《諾斯托羅莫》中第三人稱敘述者“無所不知”的特征:“小說中的敘述與其說像上帝一樣無所不知,不如說像幽靈一樣無處不在;與其說敘述者是以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來俯瞰人物和事件,不如說他沉浸和漫游于角色的思想靈魂之中,忽進忽出,忽前忽后,時時變幻著他的角色——時而是一個非人格化的敘述者,時而又以故事人物的身份出現(xiàn)”[8]?;羯8爬说谌朔Q敘述者“全知”的兩重含義:敘述者所站的角度明顯要高于書中所講述的故事,與故事發(fā)生的時空背景保持相當距離,并且俯瞰書中宏大的歷史事件,從一個更為廣闊的視角來再現(xiàn)歷史和重建秩序;在清晰描述外部世界的同時,第三人稱敘述者亦能自由地進出于故事角色的思想意識,進而深刻描述故事人物豐富的內(nèi)部世界、認知過程和情感活動。如《諾斯托羅莫》的開場白便是這位上帝般的敘述者對這洋洋萬言巨著的外部背景的精要交待:“西班牙統(tǒng)治時期,及其以后的許多年里,薩拉科城——其古老可由枝虬葉荗的橘園見證——只是一個在當?shù)剡€算有些規(guī)模的港口,從事牛皮和英丹士林的交易,它在商業(yè)上的重要性,僅此而已”[9]3。有心的讀者能從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里面聽出兩個全知敘述的聲音:一個聲音試圖從自然的角度描述那“枝虬葉荗的橘園”;另一個聲音則企圖從歷史政治和經(jīng)濟的角度介紹著薩拉科城“古老”的歷史,以及“商業(yè)上的要性”。 這位全知敘述者似乎在猶豫從何處開始描述薩拉科城。 一個聲音鑲嵌于另外一個聲音之內(nèi),仿佛兩位敘述者同時出場,同時出聲講故事,一個敘述者試圖打敗、控制另外一個敘述者。 兩個聲音雖然彼此對立和矛盾,但也相輔相成,以同樣超然的態(tài)度和冷靜的頭腦,從兩個不同的角度呈現(xiàn)薩拉科城客觀的外部環(huán)境——它古老的歷史和較為落后的經(jīng)濟。
第一章中,全知敘述者的另外一個顯著特征便是他與讀者時親時疏的敘述距離。在描述柯斯塔瓜納國的自然歷史環(huán)境時,敘述者大多數(shù)時候是超然脫俗、置身事外、頭腦冷靜的;但有時,敘述聲音卻與讀者顯得很親近。在勾畫平靜灣的黑暗時,且聽敘述者如此道來:“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你腳下的船無形地漂行,帆在頭頂上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拍打。就連上帝的法眼——他們用刻薄褻瀆的語匯補充說——也發(fā)現(xiàn)不了人手在那里的所作所為,你盡可放肆地召喚魔鬼來助你一臂之力,而不受懲罰,只要他的邪惡不至被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折服”[9]5-6。敘述者稱讀者為“你”,仿佛你就與敘述者在海灣深夜同乘一舟,共聽大海的潮起潮落,感知這能蒙蔽上帝之眼的漆黑。當讀者讀到記者德考得從薩拉科城偷運出了一船白銀,潛入同樣一片黑暗的海灣時,讀者便會不由回想起全知敘述者在第一章所藏下的秘密。
除此之外,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在書中還經(jīng)常變換著敘述人稱和敘述視角,因為全知敘述的好處之一便是“可以任意地借用書中其它人物的視角,并從其這個人物的角度來觀察事物”[10]。敘述人稱變換的一個典型例子是在第八章。在這一章中,全知敘述者的權(quán)威地位被挑戰(zhàn):“我們之中凡是由于公務(wù)或獵奇在第一條鐵路建成之前的那些歲月里去過薩拉科的人都能記得桑·托梅礦對于那偏遠省份的生活所起的穩(wěn)定作用。那時薩拉科省的外觀尚未發(fā)生像今天這樣的巨變。據(jù)我了解,現(xiàn)在憲政街上跑著有軌電車,馬上車道一直修到了鄉(xiāng)間……”[9]72。這段文字中,敘述者仍然是第三人稱全知敘述,但卻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我們”介入。讀者可以把自稱為“我們”的敘述者定義為薩拉科省的市民或游客。同時,讀者也可以把“我們”解讀為作者暫時性的強行入侵。這種以“我們”口吻的敘述除此之外便只在第三部分的第五章中出現(xiàn)過。此外,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視角的轉(zhuǎn)換也在文中出現(xiàn)了好幾次?!皵⑹鲆暯恰辈煌凇皵⑹雎曇簟薄崮翁卦x前者為“誰看”,后者為“誰說”[4]126。也就是說,敘述聲音相當于敘述者的聲音,而敘述視角指的是敘述者的視角。 如:“黨的生命與靈魂的男高音淹沒在一陣突發(fā)的歡呼聲浪中。對!對!一點沒錯!太對了!薩拉科一如既往地站在最前線!這是一陣自吹自擂的喧嘩。白天的事件在草原牧場主士紳中激起了希望,他們心中惦記著自家的牛群,土地,家室的平安。 一切都在此一博……不!蒙特羅不可能成功!那個罪犯!無恥的印第安人!”[9]143-4。這段話中,第三稱的全知敘述者以愛國政治家的身份在高爾德家的客廳里發(fā)表演講。驚嘆號和歡呼聲都高度模仿了愛國者熱情的呼喊。但這些愛國的呼聲卻是由第三人全知敘述者直接發(fā)出,而非間接引用。敘述者在這采用了故事參與者的敘述視角。這種敘述視角的轉(zhuǎn)變就是為了調(diào)整信息傳遞的方式,因為敘述信息的重要性有程度之別。正如熱奈特所說:“敘事可用較為直接或不那么直接的方式向讀者提供或多或少的細節(jié),因而看上去與所講述的內(nèi)容保持或大或小的距離”[4]107-8。
2.人物敘述。誠如愛德華·薩義德所說:“《諾斯托羅莫》整部小說便是多種對立敘述聲音抗爭博弈的結(jié)果,每個敘述聲音都力爭成為故事最有洞察力的紀錄者,每個敘述聲音都在暗暗地批判著別的聲音”[11]。小說中的不少角色都充當了故事的敘述者,這些敘述者的講述對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起到了補充、互動、甚至是挑戰(zhàn)和矛盾的作用。米歇爾船長、喬治·維奧拉、唐·馬丁·德考得、高爾德夫人、莫尼漢醫(yī)生都以不同的形式依次充當了小說敘述聲音的角色。下文將具體描述兩位重要的人物敘述者:米歇爾船長和記者唐·馬丁·德考得。
米歇爾船長對于小說的構(gòu)成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原因是他“為自己對這個國家——柯斯塔瓜納共和國——人與事的洞察頗感得意”[9]8,并且他“是個很愛與人溝通的人”[9]9。另外,“當?shù)厝讼矚g他,因為他和善,彬彬有禮,自命不凡而又單純,多年來稱他為‘我們國家的朋友’”[9]360。從這些描述中,我們可以推斷,米歇爾船長陳詞慷慨,但其敘述話語缺乏可信度、深刻度及洞察力,所以是一個典型的“不可靠敘述者”*韋恩·布斯在其著作《小說修辭學》中將“不可靠敘述者”定義為:“敘述者所說所作與作家的觀點(也就是隱含作家的旨意)一致的時候,我稱他為可靠的敘述者,如果不一致,則稱之為不可靠的敘述者”(167)。。在第二部的第二章中,米歇爾船長在第三稱全知敘事者的幫助下,敘述了里比厄拉總統(tǒng)逃亡的“歷史性事件”:“可憐的里比厄拉先生在索柯羅戰(zhàn)役失利后,氣喘喘吁吁地翻過八十英里山路,企圖趕在致命的壞消息前抵達目的地,這當然是他騎在一匹跛足騾子上難以辦到的。更加令人沮喪的是,這畜生在抵達林蔭道末端時竟在他的胯下一命嗚呼。軍樂隊有時在兩場革命的間歇時間里在林陰道上演奏”[9]8-9。米歇爾的敘述讓一個關(guān)鍵而又嚴肅的歷史事件變得頗具諷刺意味和喜劇色彩?!翱蓱z的”、“跛足”、“一命呼嗚”這些詞都與嚴肅的歷史語境格格不入,但卻讓故事變得生動傳神。米歇爾船長的這段敘述,不僅只是活躍了小說的氣氛,更打破了讀者對歷史小說的傳統(tǒng)期待。同時,米歇爾船長的這段敘述給小說帶來了反諷的色調(diào)。因為米歇爾船長較為膚淺的思維方式和喜愛夸夸其談的性格經(jīng)常讓他在沒有看清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對事件作出評說判斷,與其它敘述者的描述構(gòu)成了差異、對比和張力。
此外,米歇爾船長不僅喜歡講述故事,也喜歡做出道德評論,他幾乎對小說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人物都進行了自己的評價。如他稱安東尼亞小姐為“美麗的”和“歷史性的女人”[9]362,稱贊高爾德夫人為“普天之下最善良,最優(yōu)雅的女士。地位很高……薩拉科第一夫人——遠在總統(tǒng)夫人之上”[9]366;他貶斥莫尼漢醫(yī)生道:“我向來不喜歡他。沒有人喜歡過他……現(xiàn)在是大人物了,還跟以前一樣討厭”[9]366。 這些評論沒有事實依據(jù),僅僅為米歇爾先生的一家之言,片面而主觀。而且因為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在前文中已告訴讀者,米歇爾先生頭腦單純簡單,所以他敘述的可信度就更值得懷疑了。即便如此,米歇爾船長對其它人物的評論卻能讓讀者多方面地、立體地了解小說中的人物,從豐富的側(cè)面去考究認識一個小說角色。這正應證了雅克布·盧特對于《諾斯托羅莫》的評論:“不仔細分析書中的小人物,就無法完全理解書中的主角”[12]175。
評論界對馬丁·德考得的聚焦勝過書中的任何一位角色。這是因為德考得不僅是書中一位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并且充當了小說的敘述工具,修訂并豐富了第三稱權(quán)威敘述。羅伯特·佩恩·沃倫在一本介紹《諾斯托羅莫》的著作中提到,德考得的信“位于整本書的中心”[13]。作為薩拉科政治叛亂和革命的見證者和親身參與者,德考得寫給他妹妹的信對這場叛亂描寫得非常細致,信息含金量高。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解讀德考得的重要性。首先,德考得對于共和國歷史事件的重新敘述為讀者提供了新的有價值的信息,也為讀者展開了一個全新的歷史視角。比如,他和米歇爾船長一樣,都講述了利比厄拉總統(tǒng)的逃亡,但相比米歇爾船長詼諧喜劇的口吻,德考得的敘述更加嚴肅莊重。德考得和米歇爾的敘述加入了個人的思考, 對于第三人稱的全知敘述都構(gòu)成了一種“敘述變體”,讓敘述內(nèi)容更加豐富,敘述形式更加靈活。 其二,德考得書信的接收者——德考得的妹妹,充當了“受述者”的角色,也充當了讀者的角色。德考得在書信中對妹妹的親切敘述,也是對讀者的親切敘述,這讓讀者更加身臨其境地了解薩拉科共和國;而缺乏妹妹互動的敘述活動,又進一步突顯出德考得的孤獨處境,因為受述者“越隱蔽,在敘事中提得越少,每個真正的讀者就或許越容易,或不如說難以抑制地把自己視為這個潛在的主體,或用自己去替代這個主體”[4]185。換句話說,德考得妹妹的沉默更有可能讓她與真正的讀者融為一體。著名評論家雅克布·盧特認為德考得的書信構(gòu)成了“康拉德《諾斯托羅莫》敘述方法成功的一大要素”[12]216。
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在結(jié)構(gòu)、主題和修辭方面都對小說的藝術(shù)成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從結(jié)構(gòu)上來說,第三人稱全知敘述是一個整合和串連復雜的敘述手法和多重敘述線索的一個重要工具。如果沒有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的權(quán)威話語,小說中不斷出現(xiàn)的時間上的斷裂和空間上的跳躍便會更加地晦澀難懂,也更難讓普通讀者理解文本。第三人稱全知敘述在《諾斯托羅莫》中的功能就像“馬洛”在其它康拉德小說中的功能一樣,給這個支離破碎的故事一個統(tǒng)一的構(gòu)架和支撐。從主題上來說,科斯塔瓜納共和國的悠久歷史和復雜的政治斗爭需要一位上帝一般無所不知的敘述者。書中的歷史橫跨幾百年。如果使用書中的一個人物作為敘述者,那么這個敘述者將不可能具備親歷幾百年歷史政變的能力。全知敘述者因此才會成為這個頗具野心的史詩敘述的唯一選擇。在修辭方面,全知的視角是作者控制小說敘述的一個調(diào)節(jié)距離的工具,如“馬洛”一樣。如我們在上文中分析的一樣,全知敘述者可以稱讀者為“你”來拉近敘述距離,也可以自稱為“我們”來增強信息的可信度,亦可將自己隱身為一位故事的參與者,來表白自己內(nèi)心。這些忽近忽遠的敘述距離產(chǎn)生了一種敘述的反諷效果。
此外,我們同樣可以從米歇爾船長和馬丁·德考得的敘述中總結(jié)出多個小說人物充當敘述聲音文學價值。首先,在技巧層面上,敘述者的多樣化可以挑戰(zhàn)并威脅第三稱全知敘述者的權(quán)威,同時又在敘述時間層面上構(gòu)成了“敘述重復”。如里比厄拉總統(tǒng)的逃亡,文中就是有至少三位敘述者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描寫:
表1
這種敘述所帶來的模糊和不確定的話語特征構(gòu)成了一個既穩(wěn)定又松散的結(jié)構(gòu),仿佛康拉德在一方面通過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者維護自己作為作者的權(quán)威,而另一方面又在通過其它的人物敘述者收回質(zhì)疑自己的權(quán)威。這樣,讀者便被康拉德賦予了一種權(quán)力——通過自己的想象力和判斷力來甄別各種敘述聲音的權(quán)力,成為了小說的建構(gòu)者和解讀者,小說也因為讀者的參與和互動而變得生動。另外,多重敘述聲音和敘述視角顯示了康拉德本人對于真實生活語境的透徹了解以及對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手法的嫻熟運用。現(xiàn)實主義作家力求通過對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真實客觀地再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使文學作品在藝術(shù)手法上符合真實生活的邏輯,面貌和形態(tài)?!吨Z斯托羅莫》的復雜敘述聲音正是現(xiàn)實生活的濃縮寫照:生活中,每個進入到人們視野中的人物或事件總是通過不同的途徑和角度被我們所了解,而這些或許被扭曲,或許微不足道,或許雜亂無章,或許毫無條理的印象片斷或聲音,讓人們對事物的認知趨于公正、全面和客觀。康拉德按照生活的本來面貌來呈現(xiàn)一部文學作品,不愧為20世紀現(xiàn)實主義作家代表之一。
敘事聲音是作者謀篇布局的重要方式,也是處理小說的藝術(shù)和技巧??道聦λ膵故祚{馭,不僅展現(xiàn)了他的文學才華,更是游刃有余地塑造了豐富的故事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吨Z斯托羅莫》所具有的完整統(tǒng)一的結(jié)構(gòu),極富感染力的修辭,意識形態(tài)的張力,情節(jié)呈現(xiàn)的多元化和立體化,閱讀的挑戰(zhàn)性與趣味性等等,都與他靈活多變的敘事時間和復雜立體的敘述聲音息息相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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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志平)
OntheNarrativeVoiceinNostromo
Zhou Yanyu1, Deng Yingling2
(1.SchoolofWTO,Wuhan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2,China; 2.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unanNormalUniversity,Changsha,Hunan410081,China)
Conrad employed complex narrative voices in his classic novelNostromo, which produces plentiful aesthetic effects and profound literal value. The dominant use of third person omniscient narrator constructs and supports the epic and political theme of the novel and flexibly adjusts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 narrator and the readers, which in turn engenders ironic effect. Moreover, the application of multiple character narrators presents the story and the characters from diverse perspectives, thus enables Conrad to display his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realism.
Nostromo; narrative voice; the third person omniscient narrator; character narration
I561.074
A
2095-4824(2013)05-0026-05
2013-05-25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項目(09YJA752007);湖南省社會科學研究項目(09YBB275)
周彥渝(1985— ),女,湖南瀏陽人,武漢大學WTO學院教師,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生。鄧穎玲(1965— ),女,湖南醴陵人,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