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偉志

（作者為上海大學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美國有位大學者叫杰恩·阿徹，通過梳理歷史檔案，發(fā)現(xiàn)英國作家莎士比亞至少做過15年倒爺，倒賣糧食，偷稅漏稅。接著，中國一家大報于2013年6月14日把“莎翁當過倒爺”做了標題。鑒于莎翁26歲就出成果，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經(jīng)歷過從“只倒不寫”，到“邊倒邊寫“，再到“不倒專寫”的過程。莎翁一生寫過36部戲劇，154首14行詩，高產(chǎn)優(yōu)質，令人驚嘆不已，以至于有人懷疑有沒有不是他寫的。后來經(jīng)過反復查實，全是他一筆一劃寫出來的，于是人們反倒認為懷疑派值得懷疑，是懷疑派不懂得生活對創(chuàng)作的巨大作用。莎翁一旦對他那段不光彩的生活經(jīng)歷有所認識，便會把不光彩變成他筆下鞭笞的對象。

人是會變的。善人會變?yōu)閻喝?，惡人也會變?yōu)樯迫?。不論是莎翁的詩還是劇，都突出一個“變”字?？墒牵腥怂枷虢┗?，總以為一善百善永遠善，一惡百惡永遠惡。國務院有位老部長、將軍，是位傳奇人物，逝世后有人為他寫了好幾部傳記，這是大好事。可是，沒有一部傳記提到將軍曾是紅軍的俘虜這段歷史。這有什么好回避的呢？為尊者諱不利于后人提高認識，反而會助長后人的片面性，強化讀者的簡單化。據(jù)這位將軍在紅軍時期的搭檔，或者說他的上級親口對我說，將軍本是白軍的小軍官，被俘后不愿留在紅軍。紅軍知道他有技術，有本事，想把這小軍官留在紅軍，他不肯。他說：“在紅軍這幾天，看見你們紅軍是比我們白軍好，但是你們這番苦頭，我實在吃不下，不能留在紅軍?！彼髞淼拇顧n回答他：“我保證你頓頓四菜一湯，我不吃也保證你吃。你留不留？”他勉強留在了紅軍。留下不久，有了堅定的信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長征路上，他吃草根樹皮在所不辭。他所在的團隊，由于他的加入，為紅軍長征做出了特殊貢獻。人嘛！在熔爐里能成鋼，在染缸里會把渾身上下搞得很臟。莎翁豈止是倒爺！他這位農(nóng)民工，還偷過人家一頭鹿。這小偷后來到劇院當了雜役，進而成為跑龍?zhí)椎难輪T，最后成為舉世聞名的大劇作家。

中國有兩億多比莎翁當年優(yōu)秀得多的農(nóng)民工。隨著城鎮(zhèn)化率的提高，還會涌現(xiàn)出四億五億優(yōu)秀的農(nóng)民工。請問：那應該從中產(chǎn)生多少莎翁呢？中國有不少問題青年、問題中年，他們中也一定會有人轉化杰出青年、杰出中年。事在人為，事在社會為。全社會對失足者都要立足于拉，而不是推。槍殺中共最高領導人瞿秋白的劊子手宋希濓應該是十惡不赦的人吧！可是1959年赦了他。不只是赦，還安排他做全國政協(xié)委員。拉，朋友遍天下；推，四面樹敵，四面楚歌。在自身強大之后，更要防止動不動就把人推到對立面那里去。尤其不能把那些說兩句不合時宜話的人推出去，要千方百計把他們變成受馬克思、恩格斯共同贊揚的“莎翁”，或者是“超莎翁”。尊重差異，包容多樣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石和鼎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