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說：“‘諷刺’的生命是真實(shí)，不必是曾有的實(shí)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shí)情。所以它不是‘捏造’，也不是‘誣蔑’；既不是‘揭發(fā)陰私’，又不是專記駭人聽聞的所謂‘奇聞’或‘怪現(xiàn)狀’。它所寫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見的，平時是誰都不能為奇的，而且自然是誰都毫不注意的，不過這事情在那時卻已經(jīng)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怪；現(xiàn)在給它特別一提，就動人?！保ā肚医橥るs文二集·什么是“諷刺”》）曹禺在《雷雨》中嚴(yán)格運(yùn)用現(xiàn)實(shí)主義手法，深刻地揭露了資本及資本家的罪惡，揭露了周樸園偽善的丑惡嘴臉。在人物刻畫上，作者顯示出了高超的諷刺藝術(shù)。

一、用他人的話來揭露人物丑惡的靈魂，對人物偽善的本性進(jìn)行了辛辣的諷刺

董事長周樸園時時處處在人前裝出一副偽善的面孔，自認(rèn)是“社會上的好人物”（第二幕），就連曾經(jīng)被他糟蹋、爾后他自以為早已投河自盡的女仆魯侍萍，他也不忘“廢物利用”，把她變成了自己向世人展示有情有義的道德道具。但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周樸園的偽善，不但家人知曉，外人也看得一清二楚。

1.來自家人的揭露

跟他生活了18年的妻子蘩漪早已識破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她對親生兒子周沖說，“你忘了你父親是什么樣一個人啦！”，“你父親一句話就把你所有的夢都打破了”。她對情人兼兒子的周萍說，“我做的事，我自己負(fù)責(zé)。不像你們的祖父，叔祖，同你們的好父親，偷偷做出許多可怕的事情，外表還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會上的好人物”，“你父親是第一個偽君子，他從前就引誘過一個下等人的姑娘”，“你就是你父親的私生子！”“你父親對不起我，他用同樣手段把我騙到你們家來，我逃不開，生了沖兒。十幾年來就像剛才一樣的兇橫，把我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你看，“社會上的好人物”周樸園在妻子的心目中就是這么一個好形象，諷刺吧？

如果光蘩漪這么說的話，我們還會認(rèn)為她多少帶有點(diǎn)個人情緒，但周樸園的親生兒子周萍、周沖的話卻完全印證了蘩漪的話。周萍對周沖說，“聽爸爸的話吧，爸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周萍對四鳳說，“父親就是這樣，他的話，向來不能改的。他的意見就是法律”。而小兒子周沖在親眼見識了父親的做派后也終于相信了母親蘩漪之前給自己說的有關(guān)父親的評價，“（哭聲）沒有什么，沒有什么，……媽的話是對的”。就連對于周樸園的刻意保留魯侍萍的住房樣式的布置這件事，周萍也覺得太做作，對周樸園說，“不過，爸爸，紀(jì)念母親也不必……”。滑稽吧，“社會上的好人物”、家里的“好父親”周樸園在至親心目中就是這么一個光輝形象！

2.來自他人的揭露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周樸園的偽善同樣沒能瞞過周圍人的眼睛。魯侍萍對周樸園說，“哼，我的眼淚早哭干了，我沒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經(jīng)忘了你做的事了！”，“那是因?yàn)橹艽笊贍斠环L(fēng)順，現(xiàn)在也是社會上的好人物?？墒亲詮奈冶荒銈冓s出來以后，我沒有死成，我把我的母親可給氣死了”，“三十年我一個人都過了，現(xiàn)在我反而要你的錢？”，“我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錢算得清的”。盡管心地善良的魯侍萍這時對周樸園還抱有幻想，但她的這些話還是揭露了周樸園的罪惡，讓我們看清了周樸園的本來面目。

魯貴盡管奴性十足，但他對周樸園的看法卻深刻而直率。他對家人說，“咳，話說回來，這也不能就怪大海，周家的人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我伺候他們兩年，他們那點(diǎn)出息我哪一樣不知道？反正有錢的人頂方便，做了壞事，外面比做了好事裝得還體面。文明詞越用得多，心里頭越男盜女娼，王八蛋！”魯貴的說法可謂一針見血。

3.來自既是親生兒子又是對立階級的魯大海的揭露

魯大海盡管跟周樸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更有階級仇恨。工人階級代表魯大海對資本家周樸園的反動本性那是比誰都看得透徹的。魯大海對同母異父的妹妹四鳳說，“周家的人不是好東西。這兩年我在礦上看夠了他們做的事。我恨他們”，“鳳兒，你不要看這樣威武的房子，哼，這都是礦上壓死的苦工人給換來的！”他更是在眾人面前無情地揭露了周樸園的罪惡發(fā)家史。他說，“你的手段我早明白，只要你能弄錢，你什么都做得出來。你叫警察殺了礦上許多工人，你還……”，“哼，你的來歷我都知道，你從前在哈爾濱包修江橋，故意叫江堤出險，……”，“你故意淹死了兩千二百個小工，每一個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塊錢！姓周的，你發(fā)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可以說，魯大海的話徹底撕碎了周樸園的遮羞布，將他的本來面目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處遁形。

二、客觀事實(shí)與人物的自我標(biāo)榜形成強(qiáng)烈的反諷，將人物的本性暴露無遺

1.周樸園的自我標(biāo)榜被客觀事實(shí)諷刺得滑稽透頂

周樸園一向自我感覺良好，不僅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在世人面前人模人樣，用蘩漪的話說，“外表還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會上的好人物”，而且家庭生活上他也大言不慚，自我標(biāo)榜：“我的家庭是我認(rèn)為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兒子我也認(rèn)為都還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來的孩子，我絕對不愿意叫任何人說他們一點(diǎn)閑話的?！钡聦?shí)如何呢？長子周萍先是跟后母繁漪“鬧鬼”，將后母“引到一條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路上去”，甚至親口對后母說他恨父親，愿父親死，“就是犯了天倫的罪也干”。后來他又引誘下人魯四鳳，讓這個他不知情的異父同母妹妹懷了孕。他為什么會這樣？一是空虛，二也是遺傳。周樸園口口聲聲教育兒子周萍“應(yīng)當(dāng)懂得‘自愛’！”，自己三十年前卻讓女仆魯侍萍為自己生了兩個兒子。乃父乃子，怎不滑稽透頂！而蘩漪卻為了自己的所謂“真愛”，在得知女仆四鳳跟自己爭奪男人周萍后居然使用陰險手段，先是要四鳳的媽來接走四鳳，后來又在周萍跟四鳳半夜幽會時居然暗中尾隨并關(guān)閉窗戶，最后又逼迫親生兒子周沖，要他來跟周萍爭斗，以達(dá)到自己的目的。你看，周家亂性亂倫到了何種地步！而這就是周樸園口口聲聲標(biāo)榜的“最圓滿，最有秩序的家庭”！這是多么辛辣深刻的諷刺??！

其實(shí)，這一切的一切，從根子上說，都是周樸園造的孽！如果他當(dāng)年不對女仆梅侍萍始亂終棄，他后來不對蘩漪專制蠻橫，哪有這后來的一切惡果呢？當(dāng)然，從本質(zhì)上說，這都是他那階級本質(zhì)使然，用魯貴的話說，“反正有錢的人頂方便，做了壞事，外面比作了好事裝得還體面”。他所屬的階級有錢有勢，便為所欲為。作者曹禺當(dāng)時可能有因果報應(yīng)思想吧，給《雷雨》設(shè)計了那么一個結(jié)局，真應(yīng)了魯大海的那句話，“姓周的，你發(fā)的是絕子絕孫的昧心財！”而說這話的就是他周樸園的親生兒子，“我自己的骨肉在礦上鼓動罷工，反對我！”真是天理昭然，惡有惡報！由此看來，魯侍萍等人的個人悲劇其實(shí)更是社會悲劇，是地主、資本家們制造的階級罪惡。

2.魯貴的自我標(biāo)榜充分反映出了他的奴性

作者對魯貴的態(tài)度是批判大于同情的。魯貴身上有著太多的劣根性，而最主要最嚴(yán)重的就是奴性。他盡管也對有錢人不滿，但他不像大海那樣去做堅決斗爭，也沒有魯侍萍那樣的骨氣，而是靠抓住對方的把柄來維護(hù)自己的奴才地位，以確保自己做穩(wěn)奴隸。他處處迎合主子，卑躬屈膝，諂媚討好，“老爺太太”不離口，也要求子女這么做，“老爺就是老爺，什么董事長，上我們這兒就得叫老爺”。

魯貴身上有著太多的阿Q相。他總是不斷地向四鳳吹噓自己的能耐，“錢不錢，你沒有你爸爸成么？要不到這兒周家大公館幫主兒，這兩年盡聽你媽的話，你能每天吃著喝著，大熱天還穿得上小紡綢么？”，“我跟你說，我娶你媽，我還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這么個機(jī)靈人，這周家上上下下幾十口子，哪一個不說我魯貴呱呱叫。來這里不到兩個月，我的女兒就在這公館找上事，就說你哥哥，沒有我，能在周家礦上當(dāng)工人么？叫你媽說，她成么？”，“反正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錢糧，就得受人家的管。好好的，要罷工，現(xiàn)在又得靠我這老面子跟老爺求情啦！”

他有太多的不良習(xí)氣。經(jīng)?！昂赛c(diǎn)，賭點(diǎn)，玩點(diǎn)”，完了就叫四鳳替他還賭債。又縱容四鳳跟周萍好，以此來換取點(diǎn)錢財，“收人家點(diǎn)東西，用人家一點(diǎn)錢，沒有什么說不過去的”，“人活著就是兩三年好日子，好機(jī)會一錯過就完了”。這哪是父親該說的話呢？簡直就是無賴！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他自己嗜賭成性，輸了錢欠了賭賬，整天被人堵了門要賭賬，妻兒子女好不容易替他還清了賭賬，他卻說“媽的，我的家就是叫你們這樣敗了的，現(xiàn)在是還賬的時候么？”見識了吧？這里曹禺三言兩語，就讓人物用自己的嘴告訴讀者他是個什么玩意兒了。這諷刺藝術(shù)，真的爐火純青哩。

（作者單位：隆回縣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