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的《祭妹文》與韓愈的《祭十二郎文》同為我國文學史上哀祭散文的珍品,與一般祭文不同,兩文都寫親人離世帶來的巨大悲痛,卻別具風采,各領(lǐng)風騷。
一、相同之處
1.于家庭瑣事的敘說中蘊含深厚的骨肉至情?!都朗晌摹纷髡唔n愈和十二郎雖為叔侄,實如兄弟,二人“未嘗一日相離”。十二郎的死,使他悲痛欲絕,也勾起他的辛酸回憶。身世的不幸,家世的凄涼,父母的早逝,兄嫂的撫養(yǎng),從前同十二郎一起生活的種種情景都一齊涌上心頭。所有這一切,匯成一股感情的激流,作者悲感萬端,百思縈集,情不能已而成此文。《祭妹文》通過與妹妹共同生活瑣事的敘寫,表達了兄妹間相依相存的親情,對妹妹不幸遭遇的悲痛之情和對妹妹相助的感激之情。
2.都表達自己的巨大遺憾和痛悔之情?!都朗晌摹窂牟恢伤来_切日期入手,生發(fā)出一大段如泣如訴、自責自尤的追悔文字?!皢韬?!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祭妹文》寫妹妹忍死待兄,然臨終也未得一面,以致袁枚對自己的遠游無限懊悔,一字一淚?!皢韬敉丛眨≡缰E汝,則予豈肯遠游,即游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币痪洹皢韬敉丛铡保褜ν雒玫乃寄?、同情、內(nèi)疚、哀痛統(tǒng)統(tǒng)濃縮在傷心欲絕的悲嘆中。作者的痛傷不單單是因為對胞妹的摯愛,還飽含著對她的同情憐憫,對邪惡不公的憤懣,對自己未盡職責的無限悔恨,增強了震撼讀者心靈的力量。
3.都以安排親人后事讓親人安息作結(jié)。對死者最大的哀悼就是完成死者未竟的事。韓愈“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與汝之乳母。……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蓖瑯?,袁枚為妹妹“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于斯,便祭掃也”。
4.敘述角度相同。都采用第二人稱,便于對話抒情,有呼告效果,感染力強?!都朗晌摹凡捎门c死者對話的方式,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悔恨、悲痛、自責等情感,似在生者和死者之間作無窮無盡的長談?!都烂梦摹烽_頭總說亡妹葬于異地,交代祭奠時間、祭者身份,并用“嗚呼”一語轉(zhuǎn)第一人稱為第二人稱,直呼亡妹,奠定全文凄切哀惋的基調(diào)。“哭汝”二字總括全文,“奠汝”二字與前面交代語中“奠以文”相應(yīng)。末了連說“嗚呼哀哉”,呼應(yīng)開頭一段的悲嘆,一往情深。
二、不同之處
1.《祭十二郎文》時間交錯復(fù)雜,把沉痛悼念之情與瑣碎家事訴說交織在一起,更側(cè)重站在家族角度寫“兩世一身”的悲涼凄惻。有當下的事,有往昔的事,有未來的事,有回憶中的事,有猜想中的事,這些事隨著十二郎去世的噩耗一齊紛至沓來。而《祭妹文》則先寫妹妹死因,概述亡妹不幸的一生,把她的“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歸咎于詩書。以下便按時間的順序敘事。接下來追憶與妹妹素文共度的難忘時光。把追憶與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當年兄妹同葬蟋蟀,今日孤兄獨葬亡妹,物換星移,今非昨是,豈能不讓人潸然淚下?年長些時,袁枚遠行廣西,妹妹不忍哥哥分離,椅裳拽衣,不禁放聲大哭。當年有妹送兄行,今日唯獨兄送妹歸,豈不痛哉!袁枚考中進士,衣錦還鄉(xiāng),妹妹驚喜萬分,扶案而出,家人瞠視而笑。把妹妹為哥哥中考得官的欣喜之情,和盤托出,手足之情可見一斑。
2.《祭十二郎文》多用語氣助詞增加感情。全文以向死者訴說的口吻寫成,哀家族之凋落,哀己身之未老先衰,哀死者之早夭,疑天理疑神明,疑生死之數(shù),乃至疑后嗣之成立,極寫內(nèi)心的辛酸悲苦。文章第五段共用了三個“邪”字,四個“也”字,表示不愿相信十二郎的死是真的。三個“乎”字,表示雖不愿相信而事實俱在的矛盾心情。五個“矣”字,則表示不得不信這一噩耗的無奈?!都烂梦摹分袛⑹屡c抒情則緊密結(jié)合。作者奠祭亡妹邊哭邊訴,筆隨憶至,兒時的回憶,往日的手足情,對亡妹身后諸事的安排,一齊傾敘出來。這些小事都滲透著作者懷念、同情和悲痛亡妹的真摯情意。
3.藝術(shù)手法不同。《祭十二郎文》用散文句調(diào)和平易曉暢的家常生活語言,長短錯落,奇偶駢散,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得不止;疑問、感嘆、陳述等各種句式,反復(fù)、重疊、排比、呼告等多種修辭手法,任意調(diào)遣,全依感情的需要?!都烂梦摹穭t通過景物描寫表達情感。作者在交代了對亡妹的安葬之后,緊接著描寫了其墓地的環(huán)境:“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在這里不僅渲染了凄切悲涼的氣氛,而且通過對亡妹逝后所處環(huán)境的描寫,表達對亡妹的關(guān)心,使痛惜、哀傷、悔恨、無奈之情有機地揉和在一起,具有令人寸斷肝腸的藝術(shù)感染力。
如果說《祭十二郎文》以“有吞聲嗚咽之態(tài),無夸飾艷麗之辭”成為“祭文中千年絕調(diào)”(明代茅坤語),那袁枚的《祭妹文》則在繼承其風神基礎(chǔ)上更勝一籌。
無論是“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有意為文,而文無不工。”的《祭十二郎文》,還是“既有靈性又不事雕琢,清靈雋妙,字字珠璣,句句血淚”的《祭妹文》,千百年來都以他們的至情至性震撼著人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