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如陽光，沒有照不到的地方

這幾年大家都受經(jīng)濟危機的影響，我在荷蘭當然也不例外。目前的經(jīng)濟危機雖是全球性的，但是在不同國家的表現(xiàn)方式不一樣。 幾個月前我回中國時也發(fā)現(xiàn)經(jīng)濟危機對國民的影響，但和荷蘭相比大巫見小巫。其中一原因就是，荷蘭自上世紀中期起逐漸發(fā)展成設備齊全的福利國家，國富民也富，而且國民依附國家的能力極強。政府把人民從睡搖籃包管到進棺材，也就是荷蘭人常說的“從搖籃到墳墓”。

不管你闊得流油，還是窮得叮當響，你養(yǎng)孩子，政府就季度發(fā)給你一部分兒童撫養(yǎng)費。你上大學，要是你父母無力或由于其他任何原因不給你付學費，政府借給你錢，收的利息極低。你沒工作，政府發(fā)你失業(yè)金。你因沒工作而收入有限，政府撥放租房補助費，免你諸多稅務，負擔你部分的醫(yī)療保險費。你盡情享受生活，人老了錢也花光了，政府貼錢給你養(yǎng)老。

你的孩子與眾不同，他不愛和別的小孩玩，而且脾氣有點怪，上醫(yī)院一檢查，孩子多了個名字：自閉癥患者。這時你可以向政府申請津貼，讓孩子上國家補貼的特殊學校。學校離家遠，福利機關有專車接送。你要是生了殘疾兒，國家另有款項和設施幫你照料這孩子，直到他長命百歲、壽終正寢。

你是藝術家，畫畫、雕塑、跳舞唱歌、拍電影，賺不出錢養(yǎng)家糊口，政府發(fā)給你生活費幫你接著搞藝術；你作為藝術家有天晚上輾轉反側突然得到個靈感，你認為那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藝術構思，你可向政府的藝術部門申請資金，ewVFz2NR0BiSLRldUyZR8JNe9U6jbdfYHRnWkwUV5gQ=一旦成功，你就有足夠的資金把那靈感付諸于實踐。

喜怒哀樂，誰來埋單

你年輕氣盛，熱血沸騰，去舞廳跳舞喝酒，點滿天星類的鞭炮助興，舞廳著火了，你父母批評政府沒采取足夠措施保證這類場所的安全；你是足球迷，結幫搭伙去看足球比賽，別的球迷一句話惹惱了你，你和他們大打出手，搞得雙方頭破血流，整個社會敦促政府盡快采取措施避免此類事件重演。個人的喜怒哀樂，喜和樂歸自己，哀和怒歸政府，福利制度使荷蘭所尊崇的個人主義呈現(xiàn)特殊的邏輯，或稱怪圈。

我有個跳尊巴舞認識的朋友，愛騎馬，有一天她跑到海牙某個沙灘騎馬兜風，馬一腳踩進個沙坑，她當即落馬，來了個倒栽蔥?；丶液笏龅牡谝患率强瘁t(yī)生，第二件便是起訴海牙政府。如果政府注意點兒不讓沙灘上有個坑，她也不會人仰馬翻。

你用毒品上癮了，政府免費發(fā)你美沙酮毒品，一來省得你鬧饑荒四處滋事，二來希望能幫你逐漸戒了這玩意。你一咬牙跺腳決定和毒品一刀兩段，有我沒它、有它沒我，政府資助你上戒毒診所。你犯罪了，法院起訴你，你沒錢請律師給你辯護，政府派律師為你辯護；你官司輸了，進了大獄，你的住宿飲食均夠水準，因為很多新監(jiān)獄蓋得上檔次，遠遠望去酷似五星級飯店，所以荷蘭人管這種監(jiān)獄叫“希爾頓飯店”。你犯罪不輕，在監(jiān)獄度過了不少年華，你的配偶或男/女朋友探監(jiān)時，你可向監(jiān)獄申請單獨的房間，同他/她說點私房話或共度春宵一夜值千金；要是你沒有配偶或男/女朋友，請個風塵女子/男士代勞，美其名曰是你的家屬，也行。

朱門酒肉香，路人不缺吃

你不愛像百姓一樣，有固定居所，喜歡流浪街頭，政府有專門機關為你服務。好多年以前，我作為荷蘭一著名報紙的特邀記者訪問了首都阿姆斯特丹的幾個流浪漢。 那天我先在攝影師的陪同下到流浪漢服務中心點卯。那里的工作人員有他們管轄區(qū)域的地圖，知道哪個流浪漢白天常去哪些場所，晚上基本睡在哪個橋墩子下什么的，身體患有哪些疾病，服用哪種藥物，有否犯罪記錄，進了幾次局子。點卯后我在福利人員的陪同下，走街串巷，鉆樹叢，蹲橋洞，一個個找流浪漢聊天。我問他們?yōu)槭裁催x擇過這種無著無落的生活。

有個流浪漢說，你瞧，別人的電視屏幕最多幾十英寸，我在大街上住，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景象比看電視節(jié)目強多了，街景有多寬，我的“電視”屏幕就有多寬。其實，在荷蘭的福利制度下，人人都能有固定居所，除非你喜歡漂流四方的日子。我訪問他們時正值夏季，福利人員的工作松閑一些。等到天變冷，他們就忙活起來了，拿著手電筒到處尋找凍得哆哆嗦嗦的流浪漢，把他們帶到收容所暫住，躲一躲寒流。

人道主義在荷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沒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這使國家即使不能說人人平等，但也可以說百姓安居樂業(yè)，貧富懸殊小。在這個國度不會出現(xiàn)這一景：你在豪華飯店吃滿漢全席，因想起離你近如咫尺的同胞在貧困線上掙扎而看著你自己碗里的美味佳肴，食欲殆盡。

維持這種制度也不容易

但維持荷蘭這種福利制度需要兩個前提，一是控制國家享受福利的人數(shù)，二是經(jīng)濟持續(xù)繁榮。一旦經(jīng)濟蕭條，國家稅收減少，政府就難長時間支撐這龐大的福利大廈。

就拿第一個前提來說吧，福利天堂雖好，但要想成為這里的合法公民，不比上天入地難，也差不了多少。很多荷蘭境外的人，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的人，使盡渾身解數(shù)力爭移民荷蘭，但成功率很低。荷蘭政府也給予少數(shù)的外籍人荷蘭永久居留證甚至荷蘭國籍，但主要是出于人道主義的考慮，所以那些幸運兒多數(shù)是政治或宗教難民。

我認識一些非法在荷蘭居留的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人，他們?yōu)榱松暾埦恿?，不是管自己叫孤兒就是說受自己出生國政治或宗教迫害，編的故事活靈活現(xiàn)，有眉有眼。你問他姓甚名誰，他先得想一想，你會不會把他捅到移民局那兒去；你問他貴壽，他反問你是想知道他向荷蘭移民局報的年齡，還是他從娘肚里出生算起的年齡，荷蘭年齡是十七，娘肚子的年齡是三十八。直到前幾年，荷蘭移民局發(fā)現(xiàn)上當受騙，便把牙科醫(yī)生叫來助陣。醫(yī)生一數(shù)這“孤兒”的牙，不對呀，怎么十七歲未成年人嘴里長出兩顆碩大的中青年人才有的智齒呢？露餡了。

我身邊也有不少偷渡來的中國人，他們砸鍋賣鐵，東拼西借，籌齊款項來到這里，因沒身份，整天心驚肉跳，東藏西躲。為了呆下來起碼把本賺回來再回家，他們練就了一身本領。聽見有人敲門，一合計，沒和誰約好來串門呀？便馬上就鉆衣柜或從后陽臺順桿爬往下溜，腳一粘地，撒丫子就跑，那動作叫嫻熟，令我們中國同胞旁觀者看著心酸。

再談第二個前提——經(jīng)濟持續(xù)繁榮，也就是當下荷蘭政府所面臨的難題。經(jīng)濟蕭條，稅收減少，國庫虧空，公司裁員倒閉，失業(yè)群體擴大，都指望著福利救濟。政府要支付這一大家子人從睡搖籃到進棺材的福利開銷，堅持一時可以，但不是長久之計。消減政府經(jīng)費和拆卸福利設施成了近幾屆內(nèi)閣的頭等大事。國民從貧到富易，從富返貧難。選民以往那錦衣美食的日子和對一包到底的福利社會的依賴性，使得議會要通過任何一項消減經(jīng)費的議案都步履艱難。政府如何又保證福利制度地久天長又不把國庫花得底朝天，是個棘手問題。巧婦難做無米之炊呀。

找到走出低谷的竅門了嗎

你還真別說，不久前我讀報紙，發(fā)現(xiàn)政府好像找到了個走出低谷的竅門。據(jù)報道，今年國家對汽車超速、錯誤停車、自行車缺車燈等的罰款，比去年同期增長了30%，政府僅靠這一項的收入就蠻可觀，如果這樣罰到今年年底，政府的財政赤字將減少一大截子。但可惜讓媒體壞了好事。荷蘭報紙用大篇幅刊登交通罰款的數(shù)額和有關表格，以及對不同人群的采訪，把這問題擺在桌面上談。據(jù)報道，首先是全國駕駛汽車、騎自行車摩托車者組織不干了，他們說這樣罰款太離譜了，政府分明是把他們駕駛汽車、騎自行車摩托車的人當作“奶牛”來擠；接著是全國警察聯(lián)合會不干了，他們認為他們的職責是維護交通秩序，保護人民安全，維持國家穩(wěn)定，不包括幫助政府擠奶牛。他們還說，如此罰款不但離譜，而且沒起到維護交通安全的作用，弄得政府里外不是人。政府這樣橫征暴斂為誰呀？還不是為了大家的福利社會？但民眾和執(zhí)法者可不這么看。他們認為，君子愛財，斂財?shù)糜械?。給駕車者開罰條也許能快速減少國家財政赤字，但這不合法，也不合情合理。

痛定思痛，越來越多的荷蘭人意識到，福利制度固然好，但需要從長計議。不過人的本性是嫌貧愛富，誰沒事?lián)蔚暮萌兆硬贿^整天惦記著窮日子呢？政府做長遠計劃的責任因此變得至關重要。但長遠計劃不太得人心，要想讓這蹙人眉頭、未雨繆綢的議案得到多數(shù)選民的支持，難。

福利社會的另一個軟肋就是難民問題。政治和宗教難民就不談了，國民的優(yōu)越生活條件吸引世界各地的貧民到此申請居留許可和荷蘭護照。荷蘭經(jīng)濟繁榮時，對這些人確實有過人道主義的援助，有些經(jīng)濟難民也被政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收留了，但經(jīng)濟一蕭條，荷蘭本土人還顧不過來呢，那還有錢養(yǎng)活外姓人？難怪近年來荷蘭排外右翼分子的粉絲猛增。

但荷蘭國小船小，調頭也快。左右翼分子很快達到共識。 他們意識到萬事都有個輕重緩急，先來后到。經(jīng)濟復蘇是本，驅除外姓人是末。錢多了，就能起社會潤滑劑的作用。

來自各國的經(jīng)濟難民在荷蘭碰壁后，也慢慢意識到，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打道回府的越來越多。這次經(jīng)濟危機無論從時間上還是在涉及領域上，都是盤根錯節(jié)、根深蒂固，看樣子歐洲經(jīng)濟保持持續(xù)上升狀態(tài)并非易事。相反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經(jīng)濟開始迅速發(fā)展，于是不少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夕陽雖然好可是近黃昏。古人的話靈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