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平原……
那個生完孩子的農(nóng)婦
平靜,溫和
仿佛這滿天的陽光
都是她在灶后燒熟的瞌睡
遠方,似乎有誰在喊叫
是她的,她的孩子嗎
于是,她睜開眼來——
那些和我同天出生的人
那些和我同天出生的人
四十多年來,你們有沒有想過
我們的哭聲合唱團
還沒來得及解散
把那些蠟燭吹滅吧
你們不解散,我也不再見
傍晚的風突然轉(zhuǎn)向
沒有奇跡可說
也沒有失敗可言
這個夏天說來就來
連同靈魂里的某些水潭
突然干涸
多像是刮了一整天西南風
在傍晚時突然轉(zhuǎn)向
你所渴望的咖喱和菩提
全都不見了
這種小小的懲罰和恩賜
傍晚的風突然轉(zhuǎn)向
寫下
在夕陽下寫自己的名字
還有什么用
沒有鸛雀樓的影子
也沒有我母親的嘆息
對于她,我早負恩已久
所以,居住鄉(xiāng)村墓地中的母親
她的沉默并不是她的沉默
而是她墓前那棵樹上
并沒有我寄回的鸛雀
它們不肯定代替我回鄉(xiāng)
我只能在這里眺望
夕陽又下,你看看萬物安寧
唯有我在驚惶
驚惶的不是即將到來的黑夜
也不是那永恒的死亡
我只是驚惶,生命中
有多少請求,就有多少歉疚
就像母親墓前的那棵樹
在這個黃昏國度里
等于那個驚惶的名字
早安
身邊的事物和腳下的土地
總是陪我們度過萬古長夜
所以到了清晨
它們都需要早安的慰藉
唯獨你,這個疲憊的停車場
休息了一夜的車輛
早晨比夜晚更為倦怠
顏色不一的車頂
同時現(xiàn)出了蒙塵的供詞
也許我應為你坦白老牛棚
這么多年,我一直想
用童年的安靜抵抗時光的喧囂
其實,如果真正的安靜
是那群棲息了一夜的
在晨曦中眼眸晶亮的老牛
比陳年的草垛更為安靜
它們從容的喘息
它們沉緩的反芻
還有磨得發(fā)亮的銅環(huán)鼻飼
可以提醒那些耷拉的反光鏡
如果你和我一起等待
你所渴望的亡父和犁鏵
都會映射在早安的露珠里
烈日下眺望
都在堅持,都在隱忍
比如二十年前寄詩稿的正午
如今想起,僅僅記得
去鄉(xiāng)村郵局的烈日
那烈日可能比今天的烈日
更為衰老,或者更為不屑
可再衰老的額頭也得流火
在烈日下眺望,十年前的燭龍
和二十年前的燭龍幾乎沒有變化
唯一可以默記的
燭龍和詩歌居住過的老臺燈
它躬腰的樣子,也是它的驕傲
應該回憶起的事物
已隨同灑水車的水
瞬間就成為折騰的灰塵
悔恨是不會有的,只有疲倦
用漏油的圓珠筆芯
在每一片葉子上寫下疲倦
靠一棵樹蔭生活的我
已沒有一本書可以安慰我
也可以說是我和那些樹蔭
徹底辜負了書,辜負了書蟲
那羞怯的書蟲,以及燭龍
和它照耀過的小歲月
十年前的秋天
十年前的秋天
母親還在,從老家過來的秋風
有些酸楚,但充滿了新稻草的香味
那些從新稻草中穿越過的秋風
現(xiàn)在到什么地方去了
十年前的秋風
辜負了老孤兒的等待
老孤兒說,還是不說
秋風還是來了
空蕩,空曠,還是空虛
十年一個轉(zhuǎn)身
什么都是歲月的賭物
狼煙
它只是想說說哀傷
哀傷就像今晚的狼煙
這土地有深深的哀傷
這土地有最廣闊的哀傷
這土地有說不出口的哀傷
說不出來,已經(jīng)堅硬
像命運的粗陶
那些停滯不動的歲月
在那些停滯不動的歲月里
我總是在油燈下寫日記
我總是反復說起寂寞
還有什么懷才不遇
是寫給那些遠方
那些信寄出去也就寄出去了
那個老郵差的胖兒子
后來也成了郵差
但我現(xiàn)在已收不到那些信了
每天黃昏我驚慌不安地
走在下班路上
那些急奔的洪流和閃爍不定的燈光
像是戰(zhàn)亂的逃離
直到我躲到幽暗的樓梯里
踩著那些紛亂的廣告紙
像是踩著滿地的落葉
現(xiàn)在不是秋天
也沒有那些寂寞的郵包
明天,也許又是一個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