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妮從小就俊俏,還乖,娘說啥就聽啥。長到十八歲臉就成了村上的一枝花兒。小伙子總愛在她家門前蹓達。說媒的幾乎要踏破門檻了。
沒想到文化大革命來了,山妮一下掉價了。她爺爺曾在國民黨的部隊當過兵,雖然當時是被抓去的,可后來他當了營長,是在解放戰(zhàn)爭中被擊斃的。年輕小伙子誰也不愿去找個有歷史問題的丈人家。因此,成了沒人要的老閨女,這才委屈跟了牛牯子。這牛牯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長的人高馬大,雙手搬起碌碡連粗氣都不喘。就是因他力氣大,吃的飯量也大,每頓能吃八個窩頭。這牛牯子也是命苦,六歲時爹爹病故,是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當娘的也曾想讓他念書,沒想到他讀了一年級連“6“和”“9”也沒分出來,便傻吃傻玩長了一身牛力氣,發(fā)脾氣的時候眼睛瞪得就像牛眼,嗓門高的像牛“哞哞”。據說,當初說這門親事的時候山妮直搖頭。山妮的伙伴梅子也說,這個男人雖然有力氣,可沒心沒肺的,家中男人沒有主見,家里就沒有主心骨??缮侥菽飬s說,男人長得英俊啥用處,不中吃、不中喝,只有沒病沒癖、有力氣的男人才叫大丈夫。山妮信娘說的話,她嫁到牛家后對牛牯子恩愛體貼,每每吃飯,她總是給男人拿干糧、盛飯湯。她看著男人吃完后,自己才去吃點“殘余”。牛牯子吃的多,有時連湯也不給山妮剩下。山妮就點著他的額頭說,你啊,吃飯像頭豬。牛牯子拍著肚子樂呵呵地傻笑,山妮也笑。這個男人就是她的靠山,就是她一輩子的指望。因為山妮出嫁時娘再三關照,“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照顧好男人才是女人的本份。
牛牯子的娘看到山妮對牛牯子的恩愛,心里恣的要命,逢人就說她兒子的命好。
山妮結婚的第二年,遇到了大旱,秋上每人分了幾十斤糧食。春節(jié)剛過,家家戶戶的糧食就見了囤底。別人家興許還能多點,而牛牯子是個裝飯的口袋,糧食已經上頓不接下頓了。不少青年人怕受挨餓的滋味,夜間卷著鋪蓋偷偷下了東北。牛牯子也想和伙伴們下東北,可他實在舍不下剛結婚一年多的老婆,只好在家硬撐。
Sd/uRH0zAYp4svYv/gcBlZ1D/xK2E2tRwIUnc1NKiP4=這天,梅子來到山妮家,約合著出去混口飯吃。山妮問,咱出去要飯。梅子說,就算是要飯吧。反正,女人有女人門道,腚溝里夾著扁扁貨,走遍天下不挨餓。山妮聽出了梅子的話,臉紅了,要去你去,俺不去干那沒臉沒腚的事。梅子說,什么臉啊腚啊的,命都保不住了,還有什么臉皮。
梅子走了,到外面去混飯吃去了。
山妮就在家和牛牯子死靠著。
這天,牛牯子下坡干活去了。牛牯子娘對山妮說,她要到一個遠方的親戚家串門。山妮知道婆婆要討飯去??芍烙帜苷幽?,只好含淚送她出門。牛牯子中午回家知道此事后,說他家遠方根本沒有什么親戚,還瞪著牛眼說,是山妮把娘氣走了。山妮說,牛牯子啊,你咋還犯糊涂呢,娘是去要飯了,她是為省下幾粒糧食讓你吃啊。牛牯子萎縮下身子不吱聲了。
山妮家一粒糧食也沒有了。山上能吃的野菜、灌木的葉兒都讓人們采干凈了,連扣子般大的苦碟兒菜也不放過。本來已到了花紅草綠的季節(jié),可坡里還光禿禿的一片凄涼。
山妮走了趟娘家,背回來一大捆發(fā)出霉味的地瓜桔兒。山妮就在碾子上碾碎,用開水煮煮,撒上點兒鹽味就吃。牛牯子餓垮了,那門板一樣的身子光剩了骨架,走路搖搖晃晃,好像只要有一點風兒就能把他刮倒。
這天,山妮去碾棚里碾地瓜桔兒,正好生產隊的飼養(yǎng)員牛樁子套著驢給牲口磨飼料。碾子和磨相隔兩米遠,山妮看著那順著磨縫流淌的豆糝兒直了眼,那炒得半熟的豆粒的香味直撲她的鼻子。她放下碾棍走到牛樁子身后,輕輕叫了一聲“樁叔”,當牛樁子答應著回頭的時候,他身上、嘴里的臭味差點沒把山妮惡心死。牛樁子年紀已過了五十,酒糟鼻子不說,臉上一片紅疙瘩,且還有狐臭。就為這個沒找上媳婦。牛樁子從人們的身邊走過,熏得人直捂鼻子。因而,大閨女、小媳婦看見他老遠就躲著走。牛樁叔身上的氣味堵得山妮一皺眉頭,但她馬上就換了笑臉,還拿笤帚幫著牛樁子掃起磨來。牛樁子平日沒人搭理,今天見這個漂亮的遠方侄媳和他說得挺近乎,心里高興,便和山妮閑扯起來。山妮繞石磨轉了幾圈,趁牛樁子不注意,抓了兩把豆糝兒就裝進了衣兜里。這晚上,山妮煮了地瓜桔兒放上了鹽和豆糝,好香??!牛牯子已多天沒見糧食星兒了,連著吃了五大碗,鼓鼓的撐起了肚皮,身上好像有了勁了。
夜里,山妮怎么也睡不著覺,那磨上流淌的豆糝子在她眼前晃啊晃……她穿上衣裳,在院里走了幾個來回,又回屋躺下。那磨上的流淌的豆糝還是在她眼前搖晃。終于,她拿起一個包袱掖在腰里出了門,踏著夜色朝村外的飼養(yǎng)院走去。山妮看看四周沒人,便輕輕地敲門,“樁叔,開adHjvEKg3zblnyW2JsLsLOiJZ9bAk3DJJXHKvS+Yzwc=門啊,我是你的侄媳婦啊……”門開了,牛樁子愣了,“這深更半夜你來做啥?”山妮說,“樁叔,你的侄子快餓死了,你就給俺幾把飼料吧。”牛樁子不應,往外推山妮。拉扯中,牛樁子觸到了山妮的胸脯兒,這位老光棍漢兒一下瘋了,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抱進了潮濕且又充滿臭味的飼養(yǎng)棚里……山妮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她已經被那特殊的氣味熏的昏厥麻木。另外,為了能讓男人活下去,她想起了妹子的話,她豁上了,什么臉腚、什么倫理,都飄到云彩里去了……那晚,她帶回了四、五斤豆糝兒。牛牯子問,哪來的糧食?山妮說,你就別管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磥?,沒幾天的活頭了。牛牯子只顧狼吞虎咽扒著那地瓜桔兒和摻點豆糝的食物,根本就沒看到山妮回頭在悄悄地抹淚呢。
牛牯子睡著了,山妮跑到院子里,雙拳對著墻不住地捶打。她心里在哭,在罵,我還是個人么……
又一個深夜。這是山妮第三次去村外的飼養(yǎng)院。牛樁子現(xiàn)在已經不那么著急的往山妮身上爬,他把山妮褪得渾身凈光后,借昏暗的油燈,仔細地欣賞著那尊玉雕。牛樁子準備干那事了,先走出屋來解手。突然,一道雪亮的手電光照住了他,是查夜的民兵來了,把身子光溜的山妮堵在屋里。
山妮被押著游街了,脖子上掛著兩只破鞋兒。人們朝她臉上呸吐沫,扔土坷垃兒。罵她騷貨,說天下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女人,竟去勾引叔公公。還說,可惜了這張俊臉皮,連一個五十多歲的丑老光棍子都要……山妮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表情,就像一個死人一樣被人擁著走。
山妮是晚上被民兵押著回家的。民兵還對牛牯子說,明天還要把山妮押到公社去批斗。夜靜了。牛牯子家的打罵聲傳出半截胡同。人們聽得清清楚楚,山妮哭喊著對牛牯子說,我是不要臉,我是個千人指脊梁的騷貨。我要是要臉,你的命早就沒了。人們還聽到,山妮發(fā)出了鬼哭般的慘叫……夜深了,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踉踉蹌蹌地朝村外奔去。
第二天,民兵沒來找山妮,因為來救濟糧了,人們都搶著去領糧食了。這次救濟糧每人分了十多斤,有玉米還有大米,另外還有榨取糖份后的甘蔗皮,人們管它叫“糖渣兒”。當人們分到糧食后,顧不得說話,先把大米粒按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著。這天晚上,家家戶戶冒起了久違的炊煙,只有牛牯子家里冷冷清清。
幾天以后,人們在村南的泥巴灣里發(fā)現(xiàn)了山妮的尸體。已經泡得發(fā)白,肚子漲得老大老大,像個孕婦。女人們在給山妮換衣裳的時候,發(fā)現(xiàn)山妮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特別是她胯下的羞處已經爛爛糊糊……
山妮埋葬不久,牛牯子娘回來了。她狠狠掄了牛牯子兩個耳光,罵他是畜牲,還罵自己養(yǎng)了個不懂人氣的孽子。
山妮死后,山妮的娘家人誰也沒到場,因為山妮做了最最不光彩、人人唾罵的事兒。只是山妮的娘聞訊后說聲“是我害了俺閨女”就昏過去了。人們掐住了她的人中穴,過了一會,她“哼哼”了兩聲醒了,可醒來后她說了就唱,唱了就哭,瘋了。有的時候,她說話的聲音就變成了山妮的腔調,訴說出被牛牯子毒打的經過……女人們看到山妮娘就會流淚,就連大老爺們也會唉聲嘆氣。
梅子在山妮墳前哭喊著說,山妮啊,嗚嗚……你太傻,你太實,為一個沒心沒肺的男人,不值啊……不值……
多少年過去后,人們還說起山妮,說她是個真女人,說這樣的女人為了自己男人的命敢去下油鍋。女人們也說牛牯子,說這個家伙太粗邪,跟畜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