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歡 程愛民 王治濤 馬清林 王昌燧
(1.中國科學院脊椎動物演化與人類起源重點實驗室,北京,100044;2.甘肅武威雷臺漢文化博物館,甘肅武威,733000;3.北京停云館文化投資有限公司,北京,100102;4.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北京,100029)
甘肅武威市古稱涼州,位于河西走廊,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自古即為佛教交流傳播中心,是較早從事佛經翻譯的地區(qū)[1]?!段簳ぶ镜诙吩?“有罽賓沙門曇摩讖,習諸經論。于姑臧,與沙門智嵩等,譯《涅槃》諸經十余部”[1],這里的姑臧為古涼州轄區(qū)。武威地區(qū)曾出土大量西夏時期的紙質文書和佛經,而武威白塔寺還曾發(fā)現(xiàn)有明代漢藏文的紙質佛經。佛經的刊印、流傳促進了當地造紙印刷業(yè)的發(fā)展[2-4]。
武威深厚的佛教基礎為藏傳佛教的傳承提供了便利條件[5]。西夏時期,藏傳佛教開始傳入河西地區(qū),至元明清三代達到極盛[6]。藏傳佛教的興盛使大量藏傳佛教典籍得以傳承,其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藏文大藏經,它是譯成藏文的印度佛教原典和藏文佛教著述的總集,其編纂歷時近7個世紀[7]。
本課題研究的紙質藏文大藏經曾長期供奉于當地寺廟,直至解放后才由武威市博物館統(tǒng)一收藏保管。這部大藏經卷帙浩繁,縱貫元明,頗具文獻學、宗教學及歷史學價值。本實驗選擇少量大藏經破損殘片(見圖1),利用光學顯微鏡、顯微激光拉曼光譜、X射線熒光光譜和X射線衍射儀等多種手段進行綜合分析,揭示其造紙原料、填料和工藝,探討其紙張染色的方法與書寫顏料的選擇,評估該大藏經的保存狀況,旨在從一個側面反映河西地區(qū)元明時期宗教用紙的加工使用情況,并為大藏經的修復和保護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1.1 樣品信息
圖1為樣品形貌。由圖1不難發(fā)現(xiàn),其粘連、蟲蛀等損害和破損程度都較為嚴重。
圖1 大藏經破損殘片
圖2 樣品在體視顯微鏡下的放大圖
圖2為樣品在體視顯微鏡下的放大形貌。圖2(a)顯示,樣品曾經藍色染料涂染,未見明顯簾紋;由圖2(b)和圖2(c)可見,部分染色層已剝蝕,露出黃色的底層,而黑色顏料涂敷于藍紙上層;圖2(d)表明,銀灰色的經文書寫于黑色顏料上;圖2(e)顯示,在黑色顏料上勾勒的紅色邊框已嚴重開裂和剝落,部分邊框被黑色顏料覆蓋;圖2(f)為黑色顏料的放大形貌,似有金屬光澤。
1.2 測試分析
采用碘-氯化鋅染色法分析紙張纖維。具體步驟如下:用解剖針挑取少量紙張纖維,將其分散于載玻片上的去離子水中,滴入碘-氯化鋅染色劑,用解剖針進一步分散,蓋上蓋玻片,使用VHX-600ESO型光學顯微鏡(日本KEYENCE公司)和LV100POL型顯微鏡(日本NIKON公司)進行觀察。
采用 Eagle-3型能量色散熒光分析儀(美國EDAX公司)測試分析樣品成分,實驗工作電壓和電流分別為40kV和150 μA,真空光路,用Vi-sion32軟件處理采集的數據。
采用LabRAMHR 800型激光共焦拉曼光譜儀(法國JY公司)分析樣品的拉曼光譜。在室溫暗室操作,激發(fā)光源為K0=532 nm(YAG激光器)和K0=785 nm(半導體激光器),信號采集時間為20~400 s,累加1~2次,測試范圍為100~4000 cm-1。
采用Miniflex衍射儀(日本理學公司)分析樣品的物相組成,管壓30 kV、電流15 mA,掃描范圍5°~75°,掃描速度3°/min。測試時,將紙張直接粘貼在樣品架的凹槽表面。
2.1 纖維分析
圖3為紙張纖維形態(tài)。圖4為含有加工痕跡的纖維形態(tài)。這些形態(tài)皆清晰地反映了纖維的種屬特性。圖3(a)顯示的纖維應為亞麻纖維,縱向表面有明顯橫節(jié),無豎向條紋[8],其節(jié)紋呈現(xiàn)“X”型[9],且胞腔較?。?0];圖3(b)應為苧麻纖維形貌,寬窄不一,有明顯胞腔和縱向條紋,加工后易分絲帚化[10](見圖4(a)和(b));圖3(c)為構皮纖維形貌,有橫節(jié)紋,胞腔明顯,纖維外壁有透明狀膠質膜[10];圖3(d)應為棉纖維,為扁平帶狀,有天然轉曲特征[11]。綜上所述,可以判定紙張中存在亞麻、苧麻、構皮及棉纖維。
作為對照,我們先用Arcgis Server發(fā)布數據進行測試,預切片估算實現(xiàn)約為43天,切片占用磁盤約40T。顯然,雖然讀取切片非??焖?(一般地,Arcgis Server讀取切片僅需數十毫秒),但漫長的預切片時間和龐大的磁盤占用,并不適合此應用場景。
以前曾有學者認為這部大藏經用紙應為藏紙[12]。但是,藏紙的主要原料為瑞香科灌木及狼毒草[13],而本樣品中并未發(fā)現(xiàn)此類植物纖維,說明樣品原料與傳統(tǒng)藏紙原料存在本質差異。前人的研究指出,與藏紙不同,西夏紙的原料一般為大麻、亞麻、苧麻、棉花、構樹等[14-15]。武威曾是西夏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同時還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和中轉站,其承繼、延續(xù)西夏傳統(tǒng)造紙技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紙張形貌表明,這種紙張相對較厚、無簾紋,應為澆造而成。西藏地區(qū)竹材缺乏,不得已采用麻布等為原料,經澆造并用石頭磨光,故而紙張較厚可雙面書寫[16]。這一點與本研究的樣品特征頗為類似。據此可推斷,本研究的樣品原料為當地傳統(tǒng)的造紙原料,但融入了藏紙的澆造工藝。
楊海艷等[17]通過模擬實驗發(fā)現(xiàn),經過切割的纖維若發(fā)生斷裂,其斷裂處較為整齊,而通常采用的舂搗工藝,易使纖維膨脹而呈球狀,經舂搗而發(fā)生斷裂的纖維的斷裂處如掃帚參差不齊。觀察樣品形貌不難得出,本實驗分析的樣品纖維既經切割,又經舂搗兩重加工(見圖4)。
2.2 填料及顏料分析
2.2.1 元素組成
表1為樣品的元素組成。由表1可知,紙張中的主要無機元素為鈣、硅和鋁。其中,鈣成分應源自造紙過程中纖維的石灰處理;鋁與硅應源自紙張?zhí)盍稀邘X土。所分析的3種顏料皆位于紙張上層,分析時難免受到底層紙張元素的影響,即其較高的鈣、硅、鋁含量應為干擾所致。分析表明,受到干擾的黑色顏料組成與紙張相近,而這3種元素都不可能呈現(xiàn)黑色,由此推測,該黑色顏料應為有機顏料,僅借助X射線熒光分析無法獲得碳元素的信號;除干擾元素外,紅色顏料的致色元素應為鐵,而銀灰色顏料的致色元素應為銀。
圖3 紙張纖維形態(tài)分析
圖4 含有加工痕跡的纖維形態(tài)
表1 樣品的元素組成
銀又名白金,自古即為貴重金屬。經過磨細加工成為銀泥,與金泥同為珍稀金屬顏料[18]。唐朝釋道世在《法苑珠林…卷二十·千佛篇第五之八結集部》記載:“當依我經本書寫莊嚴,又隨諸國所用不同,得傳文字者皆可用之,唯除皮骨土書不得傳寫,自外樹葉紙素金寶石鐵等。并得用之?!热~佛時,震旦國(佛經中稱中國為震旦國)之一人書大毗尼藏及修多羅藏,其修多羅經,銀紙金書,毗尼律金紙銀書”。這段文獻表明,自唐代始,我國已經使用金銀類材料抄寫佛經。
圖5為紙張樣品的X射線衍射圖譜。經檢索并結合熒光光譜分析數據得知,紙張中存在高嶺土和碳酸鈣。高嶺土的主要成分為硅鋁酸鹽(2SiO2·Al2O3·2H2O)。早在北魏時期,高嶺土就已用于紙張涂布,以提高紙張白度、平滑度和吸墨性能[16]。古法造紙術中,造紙的纖維類原料需經過漚制、蒸煮、曝曬、清洗、切割和舂搗等工序,去除木素與果膠,提高纖維間的結合力,而煮料通常為石灰水(CaCO3)或草木灰(K2CO3)[16]。由熒光光譜分析可知,紙張樣品的無機元素中,鈣元素約占60%、鉀元素約占10%,據此可推測該紙張樣品的煮料為石灰水。需要指出的是,現(xiàn)有的分析難以判明元素鉀是源自草木灰還是植物纖維。
圖5 X射線衍射測試結果
圖6 樣品拉曼光譜圖
2.2.3 拉曼光譜測試結果
將樣品拉曼譜圖與標準譜圖比對后可以判定:紙張紅色邊框顏料為赤鐵礦(見圖6(a)),藍色染料為靛藍(見圖6(b)),黑色涂敷層為石墨(見圖6(c))。赤鐵礦和靛藍都是常用顏料,靛藍在魏晉時期就已用于紙張染色[19]。
令人感興趣的是石墨的使用。石墨是天然礦物,我國石墨儲備豐富,居世界首位,集中分布于我國東部環(huán)太平洋構造帶、康滇-龍門大巴-黃陵、祁連山-秦嶺-淮陽、天山-陰山以及金沙江-哀牢山等5個成礦地帶[20]。古代關于石墨的記載很多,宋朝蘇易簡在《文房四譜》中提及,《新安郡記》、《西征記》、《括地志》、《廣州記》、《水經注》等作品中都有石墨的發(fā)現(xiàn)并用于書寫的記載[21],然而,這些記載多集中于魏晉時期,正如晁氏在《墨經》開篇中所云:“古用松煙石墨二種,石墨魏晉之后無聞”[22]。其緣由大抵是石墨較為黏稠,有金屬光澤而非純黑,可塑性和書寫的美觀性都劣于炭黑類的松煙墨和油煙墨[23]。本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石墨是一種涂敷材料,經石墨涂敷的紙張較為黏稠,顏料不易滲透,又具有美觀的金屬色澤,因而得以大量應用。這一事實表明,魏晉之后,石墨雖不再作為書寫材料,但仍以涂敷材料被應用。
早在唐朝,先民已經采用金銀材料書寫佛經。考慮到金、銀材料分別為黃、白色,不宜在黃或白紙上書寫,故采用青紙書寫[16]。本研究得到的結果與傳統(tǒng)記載略有不同,即其銀質材料并未直接在靛藍染色的紙上書寫,而是先將石墨涂敷于藍紙上,再以銀色材料書寫。這無疑是該佛經的特殊之處。至于古涼州的佛經是否都具有這一特點,尚需大量分析工作和文獻證據。
3.1 甘肅武威博物館館藏大藏經經文紙張原料有亞麻、苧麻、棉花及構皮纖維,這些纖維經過石灰蒸煮、切割與舂搗等加工處理。
3.2 經文紙張采用甘肅武威地區(qū)的傳統(tǒng)原料,結合藏紙的造紙工藝制作而成。紙張以高嶺土為填料,并經靛藍染色;以天然礦物石墨材料涂敷紙張表面,其特色尤為顯明。
3.3 經文紙張邊框用赤鐵礦繪制,用銀泥書寫經文。
3.4 本研究結果不僅揭示了甘肅武威博物館館藏大藏經的眾多特殊之處,還為今后該批大藏經的修復和保護提供了十分有價值的信息。
致謝:感謝北京印刷學院施繼龍副教授、研究生郝生財,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楊益民副教授、羅武干博士、博士研究生穆藝在取樣和實驗中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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