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麗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王西廂》與《董西廂》中引用辭格的比較研究

劉麗麗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王西廂》和《董西廂》在引用辭格的運用上既有許多共性，也存在不少差異。相同之處首先體現(xiàn)在多處相同的引用上。不同之處則主要體現(xiàn)在：《王西廂》引用辭格使用的數(shù)量是《董西廂》的兩倍且分布更為均勻；《董西廂》中引用的神話較多，而《王西廂》中引用的詩詞較多；《王西廂》引用辭格的使用比《董西廂》更為豐富靈活。

《王西廂》 《董西廂》 引用辭格 比較

《王西廂》與《董西廂》，尤其是前者歷來受人推崇。明清兩代掀起研究高潮，重點集中在作者問題、版本研究、戲劇樣式研究、主題思想研究、戲劇沖突研究和藝術(shù)特色研究。八十年代以來，有關(guān)《西廂記》的語言包括修辭方面的研究文章出現(xiàn)一些，但數(shù)量仍是有限。以引用辭格為例：《董西廂》沒有相關(guān)研究，《王西廂》有四篇文章①。兩部作品引用辭格的比較目前也沒有專文論述?，F(xiàn)有的四篇文章也或是順帶提及，或是簡單羅列，缺乏比較，缺少深度。本文擬在數(shù)量統(tǒng)計的基礎(chǔ)上，對兩書引用辭格進(jìn)行全面系統(tǒng)的比較研究。

一、《王西廂》和《董西廂》引用辭格的相同之處

兩書引用辭格的相同之處很多，如引用方式多樣：明引和暗引、正用和反用、夸用和借用、單引、雙引和博引；引用手法豐富：和對偶、比喻、排比、映襯相結(jié)合；引用來源多樣：引自神話典故、詩詞典籍和俗語；引用自然貼切、雅俗共賞；用于寫人和敘事，寫景和抒情，無所不包。限于篇幅，本文對于以上述及的兩書引用辭格的相同之處不多贅述，只是重點分析一下兩書使用同一來源的引用。

（一）二書引用了相同的典故和神話

《董西廂》中47處引自典故，《王西廂》中則76處。其中兩部作品相同的典故有：何晏面白、宋玉貌美、潘郎多病、沈約多愁、子建多才、三藏取經(jīng)、張敞畫眉、文君夜奔、衣錦還鄉(xiāng)、織錦回文等等。如兩書中都引用了何晏的典故形容張生容貌俊美，《董西廂》“玉慘花愁，追思傅粉”（卷七 仙呂調(diào)·江紅），《王西廂》“往常時見傅粉的委實羞，畫眉的敢是謊”（一本二折 中呂·醉春風(fēng)）。

《董西廂》中29處引自神話傳說，《王西廂》35處引自神話傳說。其中兩部作品相同的神話傳說有：嫦娥奔月、羲和趕日、阮肇遇仙、娥皇女英、蕭史弄玉、巫山云雨等等。尤其是巫山云雨這一傳說，兩書均是多處引用：《董西廂》共引用了12處，《王西廂》也有11處。如《董西廂》“三停來是閨怨相思，折半來是尤云殢雨”（卷一 般涉調(diào)·墻頭花），《王西廂》“不爭你握雨攜云，常使我提心在口”（四本二折 越調(diào)·斗鵪鶉）。

（二）二書引用了相同的詩詞和典籍

《董西廂》引自詩詞12處，《王西廂》引自前人詩詞多達(dá)54處，而且這些詩詞的創(chuàng)作年代大都晚于故事所敘的年代。源自唐代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間的傳奇故事，出現(xiàn)司馬相如和杜甫尚可，但是《董西廂》中化用同期崔護(hù)的詩句，更有晚唐李煜，北宋詞人蘇軾、賀鑄、李清照等人的詩詞。《王西廂》中同樣既有白居易與元稹的詩作，也有晚唐杜牧、李商隱、李璟、李煜，還有北宋蘇軾、李清照、秦觀、晏幾道、歐陽修等等的詩詞。兩部作品都有引用杜甫、李煜、李清照、蘇軾、賀鑄等人的詩詞。如李清照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董西廂》中化用成“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駝也駝不動”（卷六仙呂調(diào)·風(fēng)吹荷葉）、“欲問俺心頭悶答孩，太平車兒難載”（卷七道宮·憑欄人纏令）；《王西廂》中則化用為“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四本二折

耍孩兒·收尾）。

《董西廂》中有引自前人的《鶯鶯傳》、《鶯鶯本傳歌》、《調(diào)笑轉(zhuǎn)踏·鶯鶯》等中的語句，而《王西廂》則是直接引自《董西廂》。有2處源自《鶯鶯傳》，先后被《董西廂》和《王西廂》沿襲引用。《王西廂》對《董西廂》的引用共13處，說白多是原文直接引用，唱詞則略加改寫化用。說白如“［旦念詩云］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yīng)憐長嘆人”，既是《董西廂》中的說白，也是《王西廂》中的說白。唱詞如《王西廂》中“怎肯忘得待月回廊，難撇下吹簫伴侶”（五本四折 雙調(diào)·攪箏琶）引自《董西廂》中“存著待月回廊，不見了吹簫伴侶”（卷一般涉調(diào)·墻頭花）。此外，兩部作品還都有引自《詩經(jīng)》、《論語》、《禮記》、《荀子》等典籍中的語句。兩書有2處引用相同的句子。如兩部作品都引用《論語·述而》：“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董西廂》中“善為政威而不猛，寬而有勇，一方人喚做‘菩薩’”（卷八 大石調(diào)·還京樂），《王西廂》中“夫人小姐都心順，則為他威而不猛，言而有信，因此上不敢慢于人”（五本三折 越調(diào)·小桃紅）。

二、《王西廂》和《董西廂》引用辭格運用的差異之處

（一）引用辭格的數(shù)量分布不同

《董西廂》引用共119處，其中用于曲詞71處，用于說白部分48處?！锻跷鲙芬霉?30處，其中用于唱詞174處，用于說白部分56處。相對來說，兩書說白中引用所占各自總數(shù)的比例也不同，《董西廂》占40%，《王西廂》占24%。這跟兩書的文體相關(guān)，諸宮調(diào)說唱結(jié)合、韻散交錯，說白所占的比例比雜劇的大。從絕對總數(shù)上來說，《王西廂》的引用是《董西廂》的兩倍，說白相差無幾，這種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在唱詞部分。此外，《王西廂》中的引用在分布上更為均勻。《董西廂》八卷：卷一23處引用；卷二13處；卷三9處；卷四12處；卷五26處；卷六10處；卷七15處；卷八11處。《王西廂》五本：本一39處引用；本二54處；本三49處；本四44處；本五44處。

（二）引用辭格的來源側(cè)重不同

《董西廂》中的引用辭格，引自典故的47處，引自神話傳說的29處，引自前人詩詞的12處；《王西廂》中的引用辭格，引自典故的76處，引自前人詩詞的54處，引自典籍的45處，引自神話傳說的35處。絕對值上來說，《王西廂》典故、詩詞、神話、典籍、俗語引用數(shù)量都大于《董西廂》。相對來說，除了典故，《董西廂》中引用神話較多，《王西廂》中引用詩詞和典籍較多。

《董西廂》中引自神話傳說29處。有關(guān)于太皡、王母、姮娥、湘妃、織女、鮫人、巫山神女等的神話傳說，也有關(guān)于羲和、夸父、閻王、鐘馗、劉晨、阮肇，還有旸谷、蟾宮、瑤臺、流霞等的神話傳說。這些神話多出自《山海經(jīng)》、《淮南子》、《抱樸子》等書。其中有關(guān)姮娥和湘妃的3處，有關(guān)楚懷王夢巫山云雨的出現(xiàn)12處。《王西廂》中引自前人詩詞或賦的54處。引自白居易的7處，蘇軾的6處，李清照的4處，歐陽修、秦觀的各3處，李商隱、晏幾道、杜牧的各2處，趙德麟、趙長卿、杜甫、歐陽修、駱賓王、宋真宗、李賀、李煜、賀鑄、王維、王安石、李白、范仲淹、薛濤、劉禹錫、柳永、李璟、韋應(yīng)物、王昌齡、李頻等的各1處。引自《詩經(jīng)》、《論語》、《禮記》、《尚書》、《孟子》等典籍的共45處。

（三）引用辭格的表現(xiàn)形式不同

兩部作品中都有15處明引，但類型有所不同?！抖鲙分忻饕嗍潜砻饕浴耳L鶯傳》或《鶯鶯本傳歌》，增強(qiáng)說服力和證明有據(jù)可查?！锻跷鲙分卸酁樗渍Z的引用，前多附有“常言道”、“道不得個”。如《董西廂》“怎見得有如此事來？有唐元微之《鶯鶯傳》為證：‘紅娘捧鶯而去……猶瑩于袵席而已。’”（卷五 說白）、《王西廂》“道不得個‘烈女不更二夫’”（五本四折 說白）。

《王西廂》中化用、反用、借用都比《董西廂》中多且豐富?；茫骸鞍酌ＣＲ缙鹚{(lán)橋水，不鄧鄧點著襖廟火”（二本四折雙調(diào)·得勝令）將尾生抱柱、火燒祆廟兩個典故凝縮為短語，比喻愛情受挫折。反用：“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夢”（二本四折 越調(diào)·小桃紅）反用典故，實寫老婦人拆散自己和張生好姻緣。借用：“望眼連天，日近長安遠(yuǎn)”（一本一折 仙呂·點絳唇）借用《世說新語·夙惠》中的典故，本意只是太陽比長安近，這里的意思是很難到達(dá)京城一舉及第。化用除了凝縮為詞語、化先人詩詞于自己的作品這兩種兩部作品都出現(xiàn)的情況外，《王西廂》中還有一種是截取，即從原典中截取部分詞語融于自己的作品中。如“張珙如愚，酬志了三尺龍泉萬卷書”（五本四折 雙調(diào)·駐馬聽）截取了《論語·為政》中“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

《王西廂》的引用比《董西廂》更為靈活。《董西廂》中雙引和博引都是同一類型的引用，如事典與事典，語典與語典。而《王西廂》中則出現(xiàn)典故、俗語、詩詞、典籍等混用構(gòu)成雙引或博引。如“俺娘昨日個大開東閣，我則道怎生般炮鳳烹龍？”（二本四折 越調(diào)·紫花兒序）引用漢代公孫弘東閣請賢的典故和李賀《將進(jìn)酒》中“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春風(fēng)”。此外，《王西廂》中的博引集句運用較多，集句成一曲，有時一曲接近一句一典。如“羅衣寬褪，能消幾個黃昏？風(fēng)裊篆煙不卷簾，雨打梨花深閉門，無語憑闌干，目斷行云?！保ǘ疽徽巯蓞巍ぐ寺暩手荩痪湟徽Z典，分別引自趙德麟《清平樂》“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宋秦觀《鷓鴣天》“門掩著梨花深院”、趙長卿“歌館與妝樓，目斷行云，凝佇，凝佇”、黃公度“無語憑欄桿，竹聲生暮寒”。

《董西廂》中的引用與比喻結(jié)合最多，配合比喻詞“似”等來進(jìn)行類比，“似當(dāng)年未遇的狂司馬”（卷一 仙呂調(diào)·賞花時）、“你俏似相如獻(xiàn)了 《上林賦》”（卷七 越調(diào)·疊字三臺）?！锻跷鲙分幸檬址ǜ鼮樨S富，但其中與比喻結(jié)合較少，與對偶結(jié)合最多，“昨宵愛春風(fēng)桃李花開夜，今日秋雨梧桐葉落時”（五本二折 中呂·二煞）。

（四）引用辭格的所起作用不同

雖然二書引用辭格都用于寫人敘事和寫景言情。但是相較之下，《董西廂》中引用辭格各方面的作用比《王西廂》更為突出。

《董西廂》中寫張生連用宋玉、子建、潘岳、封騭四人的典故從容貌、才情、志向三個方面極盡贊美之詞，“有宋玉十分美貌，懷子建七步才能，如潘岳擲果之容，似封騭心剛獨正”（卷一 仙呂調(diào)）。寫鶯鶯則以湘陵妃子和月殿姮娥去類比，“似湘陵妃子，斜偎舜殿朱扉；如月殿姮娥，微現(xiàn)蟾宮玉戶”（卷一 中呂調(diào)）。寫法聰?shù)耐庑呜夂窂?qiáng)壯，是“似出家的子路，削了發(fā)的金剛”（卷二 雙調(diào)·文如錦）。寫鄭恒的外貌猥瑣，是“閻王的愛民”（卷七 越調(diào)·青山口）。寫白馬將軍杜確文武雙全，“開六鈞弓，閱八陣法，讀五車書”（卷三 中呂調(diào)·碧牡丹纏令）。張生酒席自薦婚姻，引用東方朔自薦武帝的事典。寫張生客棧醒來，恰如楚懷王高唐夢一場。寫鶯鶯遠(yuǎn)寄家書是“腸斷蕭娘一紙書”（卷七 大石調(diào)）。鶯鶯另許他人，則是“章臺柳而今折在他人手”（卷七 仙呂調(diào)），恰如俗語所說“已裝不卸，潑水難收”（卷六 般涉調(diào)）。

寫眼前春色，化用蘇軾《水龍吟》中“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為“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隨塵土”（卷一 般涉調(diào)）。寫朔冬景色連用三個典故，“浩然何處凍騎驢”、“寒侵安道讀書舍”、“冷浸文君沽酒壚”（卷一 般涉調(diào)·耍孩兒）。寫黃河之偉，則引他人之詩來論證。寫愁也多處化用他人詩詞和典故，有 “馬兒上駝也駝不動”（卷六 仙呂調(diào)·風(fēng)吹荷葉）、“太平車兒難載”（卷七 道宮·憑欄人纏令）、“猛把欄桿拍”（卷七 道宮·美中美）、“一川煙草黃梅雨”（卷八 中呂調(diào)·安公子賺）、“消沈圍潘鬢”（卷五 黃鐘宮·雙聲疊韻）。言情深，則暗引《詩經(jīng)》中“生不同偕，死當(dāng)一處”（卷八 中呂調(diào)）和“心雖匪石，不無一動”（卷三 仙呂調(diào)）。“此際情緒你爭知，更說甚湘妃！”（卷六 越調(diào)·上平西纏令），則是用娥皇女英與舜帝死別來反襯鶯鶯與張生的生離之痛。

通過二書引用辭格的比較，有助于理解古人對這二書語言風(fēng)格的點評。古人的點評通常比較空泛，比如“董質(zhì)而俊，王雅而艷”；董西廂“字字本色，言言古意”、“最古雅”；王西廂“才情富麗”、“調(diào)脂弄粉”、“花間美人”等等。具體到語言要素則很少有人具體論及。本文通過對二書引用辭格的比較，發(fā)現(xiàn)《董西廂》的古雅與本色，是和大量引用神話典故和引用大量用于寫人敘事、寫景言情有關(guān)；而《王西廂》“才情富麗”，是和《王西廂》引用辭格使用的數(shù)量多、形式多樣且分布均勻密切相關(guān)。

注釋：

①見許榮生.《西廂記》曲辭中詩詞典故的引用.載《青海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3（3）；王宏偉.《西廂記》曲詞中修辭范例.載《青海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4（1）；鮑麗雯.等閑拈出便超然——《西廂記》用典探析.載 《株洲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學(xué)報》，2002（4）；李號.《西廂記》修辭格研究.新疆師范大學(xué)2012年碩士論文.

［1］董解元.古本董解元西廂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王實甫.西廂記［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

［3］孫遜.《董西廂》和《王西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許榮生.《西廂記》曲辭中詩詞典故的引用［J］.戲劇戲曲學(xué)，1983（3）.

［5］董筱波.看《西廂記》唱詞中的古典詩詞的運用［J］.語文建設(shè)，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