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莉
2013年,“臨時工”成了熱詞,“臨時工很忙”成了經典網絡用語。網絡也對“臨時工”作出了新的定義:他們是每次事故、災難的主人公。而媒體對臨時工的概括更為精辟:他們是犯事兒的,也是扛事兒的;他們是干活的,也是頂雷的;他們是壁虎的尾巴,鴕鳥的屁股;他們是炮灰,是盾牌……
出事時“沖鋒”在前
2013年11月15日,22歲的湖北棗陽小伙、白血病患者張琪,病危之際致電武漢市紅十字會,欲捐獻遺體,卻被告知不提供上門服務,此事引發(fā)社會廣泛關注。事后,武漢市紅十字會回應,當日接電話者并非“正式員工”。
2013年8月8日,蘭州市安寧區(qū)劉家堡街道趙家莊社區(qū)原黨支部書記俞曉明因涉嫌貪污10萬元拆遷款,在蘭州市中級法院接受公開審理。法庭上,俞曉明多次聲稱:“我不是國家工作人員,我只是一名臨時工!”
掌摑菜農的是臨時城管,開車撞人逃逸的是臨時警察,抄襲城市宣傳資料的是臨時秘書,當街互毆的女交警是臨時協(xié)警……曾幾何時,“臨時工”這一弱勢群體竟搖身成為某些單位緊急避險的“頂梁柱”和“擋箭牌”。
客觀地說,這些個案一方面有可能是臨時工因為缺乏職業(yè)道德素養(yǎng)和業(yè)務技能培訓一時沖動而為之;另一方面,臨時工總能“及時”出現(xiàn)在一些“特殊場合”,這不禁讓人心生疑惑,揣測他們其實是相關單位用來推脫責任的“肉盾”。臨時工的存在突顯出體制內的優(yōu)越感,同時也為體制外的人貼上了不平等的身份標簽。不出事還好,只要一出事,“臨時工”就首當其沖,并以“辭退”這種簡單的方式了之。
對此,國內某網絡策劃推廣機構認為,臨時工“創(chuàng)造”了這么多黑色幽默,暴露了某些公職部門的“公關危機”。在面對意外時,他們沒有充分的預案,只急于盡快撇清責任,擺出“和我無關”的架勢,作為臨時慣用的處理方式,“臨時工”迅速被推到公眾面前。這種做法表面上緩沖了單位形象的損傷速度,但并不能真正消除公眾的顧慮,反而將用工單位的形象更“幽默”化地解讀了。
不知“組織”在何處
其實,臨時工的隊伍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派遣制員工:企業(yè)有派遣制員工,學校有派遣制代課教師,公安機關有派遣制文員、協(xié)警,城管有派遣制協(xié)管員,不一而足。調研發(fā)現(xiàn),派遣員工與編內人員相比,除了福利待遇方面的差別外,還有一個抹不去的“心結”——歸屬感。
方剛在一家大型造船廠做電焊工,他們廠里的員工來自全國各地,隸屬于不同的勞務派遣公司。電焊工作非常辛苦,無論春夏秋冬,只要上崗就置身于煙霧與火光中。冬天海風凜冽,凍得他渾身發(fā)抖;夏天穿著厚重的電焊服,貼身衣服可以擰出水來。最難受的是在狹窄的管道中仰頭舉著電焊槍工作,稍不小心,手上就被飛濺下來的焊渣燙傷。方剛最擔心的就是工傷,一旦發(fā)生工傷,飯碗肯定保不住。雖然方剛在工作中極盡小心,但執(zhí)行高難度焊接任務時,誰又能確保萬無一失?最令方剛惆悵的是,萬一自己有一天干不動了,船廠不管他,派遣公司也不要他,那時該怎么辦?
想起這些,方剛長嘆一聲:“雖說在船廠干了好幾年,但始終不是企業(yè)的人,說不定哪天,企業(yè)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方剛形容自己就像一根漂浮在大海里的稻草,隨時一個浪頭拍過來就會被沖得無影無蹤。
方剛是在對不可預測的未來擔憂。可他還不知道,有許多和他一樣的派遣制員工,困于眼前的難題,對未來根本無暇顧及。
劉陽大學畢業(yè)后,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做派遣員工。她在大學時就已入黨。離校前,學校為她開具了黨組織關系介紹信。工作后,劉陽想把組織關系轉到單位。但是,當她向單位領導提及此事時,領導卻告訴她,單位一般不接收派遣人員的組織關系,“除非工
作時間較長”。
劉陽迷惑了,“工作時間較長”到底是個什么概念?“單位不接收我的組織關系,就是說單位的組織生活我都無法參加,甚至我的黨費交給誰都不清楚。黨組織到底在哪里呢?”
《中國共產黨黨章》明確規(guī)定,每個黨員必須參加黨的組織生活,這對于加強黨員教育管理和監(jiān)督,保持黨組織先進性,充分發(fā)揮黨員先鋒模范作用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為解決外出流動黨員參加組織生活的問題,在1994年底,中共中央組織部下發(fā)了關于試行《流動黨員活動證》制度的通知,并從1995年7月在全國內試行,即外出流動黨員通過持《流動黨員活動證》參加黨組織的活動。這是當前外出流動黨員參加黨的組織生活的一種比較有效的形式。
但據(jù)了解,派遣員工在工作單位中鮮有機會參加組織活動,因為一般派遣公司的黨組織僅僅是一個支部,對黨員的管理并沒有體制內那樣正規(guī),派遣制員工入黨的可能性也很小。有些派遣員工與用人單位簽訂的合同期限非常短,可能還沒等派遣員工從入黨積極分子轉為正式黨員,合同就已經到期,或者企業(yè)的組織結構已面目全非。
卑微的“三等公民”
事實上,派遣工在不少行業(yè)已成為一線的主力,其中許多人一干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成為“長期固定臨時工”??刹还苣阍谝粋€單位服務了多少年,擺脫不掉的,依舊是同事、社會對于“臨時”身份根深蒂固的歧視。甚至連派遣員工也常常不自覺地把自己歸為“異類”。“一等員工正式工,二等員工農民工,三等員工派遣工”,正是當下勞務派遣工的辛酸自嘲。
28歲的王東在公安機關做文職人員三年了,雖然干的活和正式民警差不多,但作為編外人員,他時常能感受到周圍人的“另眼相看”。
“我所在的處室就我一個‘派遣制員工,像我這樣的編外人員只有基本工資,沒有獎金?!边@且不說,單位連就餐卡都不能為他辦理。有一次,王東就餐時,食堂負責人當眾數(shù)落他,“我們民警、正式工人的三餐是由市局統(tǒng)一撥款補助的,你是臨時工,不在補助范圍內,你吃的是人家民警的份兒,趕緊讓你們部門給你交飯錢!”說得王東臉上熱烘烘的?!耙蝗杖突ú涣硕嗌馘X,但是這番話對我的傷害不輕,我不得不承認,派遣工和正式工之間有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我們做得再好、再努力也得不到認同,得不到尊重!”王東有些憤憤不平。
對此,在一家大型國企任職的李莉大呼“有同感”。“表面看,我的工資和其他同事相差無幾,可每個月末,公司都會將一筆數(shù)額不小的獎金打入正式員工的銀行卡里。當辦公室的其他同事眉開眼笑地看著銀行發(fā)來的提醒短信時,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兒。大家同在一個辦公室,干的是一樣的活兒,為什么我就沒有獎金?我去問領導,領導卻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說了句:不好意思,派遣員工是沒有獎金的?!薄捌鋵?,工作辛苦點不要緊,我只希望單位能一視同仁。但可悲的是,在單位很難找到認同,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沒有奮斗目標,也看不到前途。”
世界一些發(fā)達國家的政府也有類似我國的“編外人員”,比如德國、美國、加拿大。對于“編外人員”這個群體,他們有著清晰的管理思路和責任分擔,也建立了相應的協(xié)調機制和細致的責權分工,其經驗值得借鑒。目前我國勞務派遣用工總量已達6000萬人,對于這個龐大的群體,理應讓他們受到社會的尊重和用人單位的公平對待,而不是讓他們淪為“被忽視與被傷害”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