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君
1985年夏天,山西翼城。
主席臺上坐著“省里來的干部”,說今后可以生兩個娃了。
鎮(zhèn)長馮才山傻了眼,緩緩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身邊人也看著他,眼神錯愕。臺下坐著的,是每個鄉(xiāng)鎮(zhèn)村分管計劃生育工作的人員。馮才山心想,這不是公開跟中央計劃生育政策叫板嗎?“我當時反復問了幾次,以為是聽錯了?!彼f。時任縣計生委主任的安斗生也很憂心:生一胎都管不好,放開二胎,會不會有三胎四胎?該怎么控制?
在主席臺上講話的梁中堂,時任山西省社科院人口所所長,帶著中央領導的批示,選翼城搞二胎試點。
而翼城試點,一試就是28年。
試點有“效果”
梁中堂帶來的政策,稱為“晚婚晚育和延長二胎生育間隔”——晚婚的最小年齡,男25歲,女23歲;女性不早于24歲生育第一胎,30歲可以生育第二胎,嚴格限制第三胎。
試點推行第二年,當?shù)氐耐砘槁曙j升至81.24%,晚育率達到93.3%。梁中堂根據(jù)普查數(shù)據(jù)計算過,1982年~2010年,全國人口增長了34%,山西省增長了38.8%,翼城所屬的臨汾市增長了42.6%,而翼城縣,增長率為24%,遠遠低于全國水平。另外,翼城在男女性別比上的數(shù)據(jù),也比較優(yōu)化。根據(jù)2010年人口普查,全國0歲組性別比為118,山西省為113,臨汾市為114,而翼城縣是100。
至少單從翼城試點的結果來看,有條件地放開二胎,人口并沒有出現(xiàn)不可控的增長。
選翼城,是偶然
在確定試點縣的時候,梁中堂追求“代表性”:以農業(yè)為主,經濟尚可,交通相對便利。而且,當?shù)馗刹亢腿罕娪蟹e極性。梁中堂還記得,最初選定的試點,是“計生工作基礎較好”的高平縣;后來才被換成翼城縣,因為翼城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是山西省計劃生育戰(zhàn)線的先進縣,或許有“便于試點”的考慮。
安斗生從1980年任翼城縣計生委主任,他心中明白,“先進縣”背后,是計生干部和老百姓幾乎“敵對”的狀態(tài)。
1980年9月,《中共中央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下發(fā),“提倡一對夫婦只生育一個孩子”。從那時起,縣里的黨員干部家庭都帶頭,從縣城到農村嚴格執(zhí)行“只生一個”??沙鷮医恢?。馮才山說,雖然天天下鄉(xiāng)排查,還是有人偷著生,翼城縣計生管理最嚴格的1982年至1985年間,只生一個孩子的育齡婦女,只有一半。馮才山分析,當時農民以種地為生,若生一個女兒,挑水耕地都干不了,肯定偷著生,“其實我們也理解。”
翼城幾乎每一位計生員,都被人記恨過。在試點之前,好幾位計生員因為“壓力大”,不愿干了;聽說新政策“允許二胎”,才放下心來。
上下都接受的政策
因為之前的“一胎化”,所以梁中堂一說“允許二胎”,翼城上下都高興。從那時起,計生干部和老百姓有了商量的余地,工作重點從罰款節(jié)育,逐漸轉到了說服和解釋。計生員和鄉(xiāng)親們的關系緩和了,最初曾擔心的“允許二胎,三胎四胎難控制”,也沒有出現(xiàn)。
“在政策開始的前5年,主要問題是違反間隔期,提前生二胎。”現(xiàn)任翼城縣計生局工會主席的裴明社說,“老百姓是擔心政策隨時會變,所以搶生?!?到2002年,馮才山退休時,他發(fā)現(xiàn)翼城農民的觀念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想生二胎的人少了,許多家庭普遍只生一胎。”
“兩晚加間隔”,源自梁中堂搞人口學研究的第一篇論文。有人將他的學術觀點當作反對計劃生育政策的代表。可梁中堂不這樣想,他并非反對“計劃生育”,而是深知讓當時的中國農民“只生一胎”,是不現(xiàn)實的。
在1984年春節(jié)前,梁中堂萌發(fā)了給中央寫信的念頭。他寫了題為《把計劃生育工作建立在人口發(fā)展規(guī)律的基礎上》的報告。對這份報告,當時的總書記、總理都做了批示——“請有關部門測算并代中央起草一個新的文件,經書記處政治局討論后發(fā)出?!?/p>
梁中堂不知情。第二年春節(jié),他又給中共中央書記處寫信,提出3條建議,一是組織人口學專家及從事社會科學的人參與組織人口測算工作,二是準許研究人員下農村調查,三是希望同意自己用“晚婚晚育加間隔的生育辦法”在一兩個縣進行試驗。
他的建議被層層轉批到山西省計生委,于是有了翼城實驗。
(摘自《解放日報》2013年11月26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