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xué)家說,人與動物之間的一項根本差別,就在于人的“時空潛行能力”:動物總是被束縛于具體環(huán)境,只能針對特定的刺激做出反應(yīng);相反,人在原則上卻具有躍出一時一地境況的超越性,哪怕是身在牢籠,我們?nèi)阅軌驊{借想象力思接千載,心騖八極,到全然相異的時空中旅行一番。在這個意義上,文藝作品中的“穿越時空”題材之受歡迎,也應(yīng)該是具有蘊含在人性深處的內(nèi)在理由。
但恐怕很少有人估量過時空潛行者面臨的實際困難。為了要掩人耳目,不被識破自己異乎尋常的身份,我們在潛入另一個時空前要做哪些準(zhǔn)備?本期雜志中的《如何去宋代旅行》一文對此進行了饒有興味的討論:雖然“時空旅行”的前提純屬假想,但文章中的剖析則有十足的文獻根據(jù),旅行者要帶怎樣的證件和貨幣,采用何種交通工具,選擇何種進發(fā)路線,留意哪些規(guī)則與禁忌,我們的作者都做出了詳盡的(如果不說是煞有介事的)介紹。作為一篇“時空旅行的裝備攻略”,該文值得意欲前往古中國的穿越愛好者反復(fù)研讀。
不過,為了不露行藏地潛入那個古代世界,僅有外在的旅行裝備大概還遠遠不夠。更重要的問題或許反倒是:我們心靈的鐘表是否能夠迎合古人的時間節(jié)拍?從21世紀(jì)穿越而來的旅行者,是否能像10個世紀(jì)之前的中國人一樣感受、思考和表達?在這方面,本期雜志的特別策劃文章《隱游古中國》也許能為讀者帶來有益的視野:古琴、傳統(tǒng)手工藝、古典茶文化,它們曾是古代中國生活世界的構(gòu)成性要素,現(xiàn)在則可以成為我們通達古代心靈的捷徑。
那么,我們真的還能潛回古人的精神世界嗎?或者說到底,一場通向古代中國的旅行究竟會怎樣改變我們?我以為,至少在三個方面,古中國的文化境界仍具有今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首先是對修辭的注重,所謂“言而無文,行之不遠”,古人的言談應(yīng)對、酬唱贈答,都滲透著對語詞本身的挑剔與摯愛;率直而不善言辭的現(xiàn)代旅行者落入這樣的環(huán)境中,恐怕會被當(dāng)成野人看待。
其次是對自身有限性的體認:古人完全不能分享我們對于技術(shù)萬能的崇拜,因此“修短隨化,終期于盡”的感嘆是古典詩文中主調(diào)。對于那個世界中的人們來說,時光易逝,世事多變,就連人之生存本身簡直都是個脆弱的例外事件,一觴一詠由此變得格外可貴。這種珍重“一期一會”的心境,浮躁忙碌的現(xiàn)代人也許很難重溫了。
最后,恰恰是因為古人正視自身的有限性,所以他們才更加投入地追求極致,凡事都要臻于完美。傳承下來的古代器物,往往具有今日科技都無法追摹的精確與美感,這正是來源于古人“在有限中尋求無限”的執(zhí)著決斷。
說句正經(jīng)話,“時空穿越”對凡人來說沒什么可操作性可言,從根本上講,這無非是個智力游戲或思維實驗。但就像鋼琴師要每天練琴以保持手指肌肉的彈性一樣,為保持我們心智的靈活與彈性,我們也該常做做類似的“大腦體操”。設(shè)想自己潛入另一個時空游歷,能讓我們具備跳出自身局限的視野、設(shè)身處地理解他人的能力。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虛擬的旅行有益于我們在人生中的真實旅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