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挺
(成都學(xué)院 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四川成都 610106)
正如英國學(xué)者安東尼·吉登斯所說,“空間定位的活動變得越來越與自我的反思連結(jié)在一起”〔1〕。長安,本是李白人生規(guī)劃中一定要去的地方,也是他人生巔峰時刻寄居的空間,更是離京之后不斷追憶的地理指向。關(guān)于長安,詩人的城市經(jīng)驗、地理歸屬與身份認(rèn)同緊密糾纏,在其詩歌中不斷出現(xiàn),揮之不去。
供奉翰林,是詩人李白一生最值得珍藏的一段經(jīng)歷。這段經(jīng)歷浸入詩人的自我世界,作為其身份敘述的素材,時時向人呈現(xiàn)。
美國文化地理學(xué)者邁克·克朗(Mike Crang)指出:“(孤獨的‘流浪者’)經(jīng)歷著各種遭遇但永遠(yuǎn)不能理解整個城市,城市碎片化的生活使人無法獲得這樣一個觀察視角?!薄?〕詩人李白最初混跡長安市井,看到的或許正是這樣的碎片化的京城游冶生活:
青云年少子,挾彈章臺左。鞍馬四邊開,突如流星過。金丸落飛鳥,夜入瓊樓臥。(《少年子》)〔3〕
權(quán)貴公子,飛揚(yáng)跋扈。白日擊鳥,夜晚宿妓。李白對這種生活似乎充滿艷羨,“風(fēng)流少年時,京洛事游遨。腰間延陵劍,玉帶明珠袍”(《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此時,詩人任俠使氣的性格已經(jīng)讓他對城市的縱情狂歡欣然神會,因此,在其艷羨的語氣之后,應(yīng)該還隱藏著深層的心理渴求。正如邁克·克朗指出的那樣:
(市場)是一個可以縱情娛樂的地方。人們不受節(jié)制的狂歡行為在市場這一時間和空間里找到了發(fā)泄的時機(jī),人們的歡慶是揮霍性的消費(fèi),是普通人進(jìn)行揮霍炫耀的時刻。在這一時刻里,正常社會的行為規(guī)范統(tǒng)統(tǒng)被顛倒了。〔2〕
可以推想,對于京城少年的斗雞走馬、賭博狎妓,詩人李白在見聞之外,或有親歷。馬克斯·韋伯指出:“表現(xiàn)出相同消費(fèi)模式的人群就可以互相說明對方。”〔2〕以此看來,李白詩中“我昔斗雞徒,連延五陵豪”(《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的表達(dá),就既含有顛覆規(guī)范的快意,又有身份認(rèn)同的趨向。
我們注意到,對于這一段混跡市井的經(jīng)歷,離京之后,除在給陸調(diào)的贈詩之外(《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詩人鮮有向人提及。但晚年被放夜郎、路經(jīng)潯陽一位姓辛的判官(詩人當(dāng)年在長安的故人)為他送行時,詩人不禁又想起了長安往事:“夫子紅顏我少年,章臺走馬著金鞭”(《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那個時候我們是那么的年輕,那么的張狂!“與君自謂長如此”,真希望那一段歲月永遠(yuǎn)定格。但詩人隨后筆鋒一轉(zhuǎn),“文章獻(xiàn)納麒麟殿,歌舞淹留玳瑁筵”,由市井回憶而突轉(zhuǎn)至宮廷懷想。在此,李白似乎想要擦去一些記憶,但那些記憶卻沒有完全被擦去,新的與舊的混合在一起:在詩人“文章獻(xiàn)納”的金色記憶之下,“章臺走馬”的紅綠印痕仍隱隱呈現(xiàn)①。
梯姆·克雷斯韋爾(Tim Cresswell)說:“通過參與到日常的表演,我們可以了解一個地方并感覺到成為其中一個部分。”〔4〕詩人在《效古二首》其一中,對自己融入京城生活有所描述:
朝入天苑中,謁帝蓬萊宮。青山映輦道,碧樹揺煙空。謬題金閨籍,得與銀臺通。待詔奉明主,抽毫頌清風(fēng)。歸時落日晩,蹀躞浮云驄。人馬本無意,飛馳自豪雄。入門紫鴛鴦,金井雙梧桐。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豐??煲馇覟闃?,列筵坐群公。(《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
詩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空間意象:天苑(禁苑)—蓬萊宮(后改名大明宮)—輦道—金閨(金門)—銀臺(翰林院在右銀臺門內(nèi))。這些“被賦予了權(quán)力語境中的意義的空間”的密集呈現(xiàn)〔4〕,反映出了詩人對權(quán)力中心的深切依戀。詩人運(yùn)動的節(jié)奏亦引人注目,“蹀躞”是舒緩的,“飛馳”是快速的,這樣的“身體的運(yùn)動與時空結(jié)合”,透露出“一種在地方生活節(jié)奏之內(nèi)的歸宿感”〔4〕。
供奉翰林給詩人留下了濃墨重彩的回憶,而“賜金放還”的慘淡結(jié)局則給詩人以深深的傷害。“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還山留別金門知己》)〔3〕,曾經(jīng)要進(jìn)入的金馬門,如今卻要離開?!暗乩砭坝^的形成反映并強(qiáng)化了某一社會群體的構(gòu)成”〔2〕,如果說前面的進(jìn)入金馬門意味著“被包括在內(nèi)”,現(xiàn)在離開金馬門則意味著“被排除在外”。
當(dāng)詩人離京之時,他回望京城,看到“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古風(fēng)》三十七)〔3〕,那是一道已經(jīng)被浮云遮蔽的紫色宮墻。“浮云蔽紫闥,白日難回光”(《古風(fēng)》三十七)〔3〕的景象使詩人那種被排斥的感受變得分外的刻骨銘心:“只要地方意味著人群和地點之間相對不變的聯(lián)系,接著它將在對“我們”(屬于一個地方的人們)和“他們”(不屬于一個地方的人們)的建構(gòu)中不斷地被暗示”?!?〕
從此之后,那隱沒于浮云之中的京城,成為詩人被排斥在京城之外的空間暗示,在其詩作中頻繁出現(xiàn)。
天寶六年(747),詩人送楊燕前往東魯時,寫下了《送楊燕之東魯》一詩。詩人在此詩中稱贊了楊燕的族望(漢代楊震)和楊燕本人的修養(yǎng)功業(yè)之后,進(jìn)行了自我介紹:“我固侯門士,謬登圣主筵。一辭金華殿,蹭蹬長江邊?!保ā督鹆晖麧h江》)〔3〕其對供奉翰林那段經(jīng)歷的強(qiáng)調(diào),誘引我們對詩人離京后的自我身份認(rèn)同發(fā)生好奇。
“我們對自己是誰的感覺,不是建立在整個內(nèi)部過程之上,而是依賴于外部反射”〔2〕。李白也不例外。供奉翰林期間,一次侍駕溫泉宮歸來,他在寫給楊山人的詩中反思過自己不遇的原因(可能因為性格過于耿介),但“幸陪鸞輦出鴻都,身騎飛龍?zhí)祚R駒”(《金陵望漢江》)〔3〕的經(jīng)歷無疑更讓他津津樂道,難以忘懷:“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章紫綬來相趨”,交往的圈子已今非昔比,那時他是何等的自得啊!而這足以建構(gòu)起一個極為自信的詩人自我。
我們知道,在此之前,對一切可能給予他機(jī)會的人,他都投過干謁之書,且總是自稱野妄②。但天寶元年(742)受召入京,讓他得以與此前的人生揮手作別,他于是宣稱自己不再是“蓬蒿人”(《金陵望漢江》)〔3〕,供奉翰林由此成為李白“個人日歷”的節(jié)點③,詩人的身份認(rèn)同也隨即與之前判然有別。當(dāng)天寶七年(748)詩人應(yīng)請給化成寺大鐘作銘文時,他自稱“昔忝侍從,備于辭臣”(《金陵望漢江》)〔3〕,這一定位分外引人注目。顯然,“供奉翰林”已是他在與人交游時隨時可以摸出派發(fā)的“名片”。
當(dāng)經(jīng)歷變故,需要重新確認(rèn)身份時,“供奉翰林”仍然是詩人最直接的人生經(jīng)歷資源。至德二年(757)永王事件之后,經(jīng)過宋若思的營救,李白得以暫時洗脫罪名。隨后,詩人在《為宋中丞自薦表》④中借宋中丞的口吻作了如下的介紹:
前翰林供奉李白,年五十有七。天寶初,五府交辟,不求聞達(dá),亦由子真谷口,名動京師。上皇聞而悅之,召入禁掖。既潤色于鴻業(yè),或間草于王言,雍容揄揚(yáng),特見褒賞。(《金陵望漢江》)〔3〕
其實,離開了長安,他的京都詩人、翰林供奉的身份都已經(jīng)失去了地理依據(jù)。但“稱贊過去的成就有助于人們在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時產(chǎn)生安全感”〔2〕,所以他希望用自己既往的才華與最值得夸耀的翰林經(jīng)歷堅守自己的身份,尋找新的機(jī)會。
李白一生多次到金陵,離京之后,在此地盤桓尤多。從他的詩歌中,我們可以體察到金陵歷史景觀與詩人心態(tài)的同步變化。當(dāng)然,這些都與大唐的政治氣氛緊密相關(guān)。
開元十三年(725),時年24歲的青年李白來到金陵,望見的是漢江的氣勢磅礡,“漢江回萬里,派作九龍盤。橫潰豁中國,崔嵬飛迅湍”(《金陵望漢江》)〔3〕。正如邁克·克朗所說,“我們不能把地理景觀僅僅看作物質(zhì)地貌,而應(yīng)該把它當(dāng)作可解讀的‘文本’”〔2〕。在青年李白的眼中,“我君混區(qū)宇,垂拱眾流安”,天下大治,區(qū)宇混一。雖然“六帝淪亡后,三吳不足觀”,金陵這座城市已經(jīng)失去了在南北分治中的政治象征意義,但李白并沒有太多地去關(guān)注這座城市所蘊(yùn)涵的興衰成敗。每當(dāng)?shù)桥R之際,他興致勃發(fā)。如在《登梅岡望金陵贈族侄高座寺僧中孚》(《金陵三首》其三)詩中〔3〕,地勢之險要與歷史之縱橫、景觀之壯偉與胸中之豪邁,相得而益彰。此時,金陵景觀與大唐的政治形勢及詩人的人生展望是渾融一體的。
“對地區(qū)的描述與意義的不斷變化相關(guān),而意義因語境的改變而改變”〔2〕。天寶六年(747)離闕之后,李白重新來到金陵,心情大有不同。在《金陵三首》其二中,我們可以明確地感受到這種情緒的變化:
地?fù)斫鹆陝?,城回江水流。?dāng)時百萬戶,夾道起朱樓。亡國生春草,離宮沒古丘??沼嗪蠛?,波上對瀛州?!?〕
詩人放眼望去:舊城圮廢,只有當(dāng)年的古丘仍在;草木復(fù)榮,人事已非?!翱疾斓乩砭坝^就是解讀闡釋人的價值觀念的文本”〔2〕,詩人進(jìn)一步將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金陵景觀,并忍不住將金陵與長安、洛陽進(jìn)行比較,黍離之悲難以掩藏,空幻情緒一再出現(xiàn):“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陽多”(《金陵三首》其三)〔3〕,“并隨人事滅,東逝與滄波”,對金陵興衰的詠嘆實際上隱藏著對自身命運(yùn)的感悼。
在其《金陵歌送別范宣》中,“四十余帝三百秋”〔3〕當(dāng)然是對金陵興亡的慨嘆,而“功名事跡隨東流”則有難以掩飾的身世之感?!敖鹆晡魰r何壯哉!席卷英豪天下來”則將城市興衰與個人榮辱融合得不著痕跡。
天寶十四年(755)已經(jīng)是安史之亂的前夕了,詩人再次登上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鷺洲??倿楦≡颇鼙稳?,長安不見使人愁。(《登金陵鳳凰臺》)〔3〕
在此詩中,詩人將金陵替代性地想象為京都長安,或許在他看來:金陵的興廢與長安的治亂原本就息息相關(guān),所以在對金陵興衰的書寫中,始終流露出對長安的深深憂慮。
是年,詩人由金陵經(jīng)秋浦抵南陵五松山,有杜秀才見贈。在給杜秀才的答詩中,詩人遙想:“當(dāng)時待詔承明里,皆道揚(yáng)雄才可觀。敕賜飛龍二天馬,黃金絡(luò)頭白玉鞍”(《答杜秀才五松山見贈》)〔3〕。直至此時,他仍對自己供奉翰林的輝煌無限懷念?!案≡票稳杖ゲ环?,總為秋風(fēng)摧紫蘭”,當(dāng)初雖是帶著哀怨離開的,但“聞道金陵龍虎盤,還同謝脁望長安”,今天再次到了金陵,心中放不下的仍然是長安,即使那里的天空已經(jīng)是陰霾密布??梢姡藭r,龍盤虎踞的金陵已然成為勾起詩人長安牽掛的一個地方了。
安史之亂后,詩人再到金陵,情緒頗為復(fù)雜。其《金陵三首》其一云:
晉家南渡日,此地舊長安。地即帝王宅,山為龍虎盤。金陵空壯觀,天塹凈波瀾。醉客回橈去,吳歌且自歡。(《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3〕
瞿、朱指出此詩“顯有弦外之音”,“蓋安祿山陷兩京,中原鼎沸,憂時之士不能不興念于永嘉之南渡,而又不得不隱約其詞”(《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3〕。詩人在此時提及晉馬南渡,引人無限遐想。由此,其“金陵空壯觀,天塹凈波瀾”也就不再是對金陵興亡的簡單詠嘆,而包含著對大唐前途的深切憂慮。
永王東巡后,詩人寫下《永王東巡歌》組詩〔3〕,這可以讓我們對李白的政治態(tài)度和戰(zhàn)略構(gòu)想有所體認(rèn)。組詩其五有云:“二帝巡游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yuǎn)道來?!碑?dāng)時,叛軍猖獗,兩京未復(fù),肅宗居西北,玄宗居西南。鑒于金陵六朝故都的歷史地位,永王自江陵出鎮(zhèn)金陵,這讓詩人信心倍增?!队劳鯑|巡歌》組詩其一云:“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fēng)波靜,江漢翻為雁鶩池?!狈Q頌永王出兵,威振一方,風(fēng)平浪靜,長江、漢水一變而為宮室苑囿。其四云:“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fēng)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龍盤虎踞的金陵原是六朝故都,如今永王出鎮(zhèn)金陵,讓它生意重現(xiàn),昭陽殿和鳷鵲樓都煥發(fā)了生機(jī)。
永王出兵本是玄宗諸王分鎮(zhèn)戰(zhàn)略的一個部分,詩人自然將之理解為中央權(quán)力的延伸?!肮糯牡乩砭坝^隨著時間的變遷被賦予不同的解釋,它表明歷史名勝的意義也成了政治競爭的對象?!薄?〕李白在這組詩中以其金陵書寫為永王東巡張目,無疑使金陵獲得了作為戰(zhàn)時陪都的潛在合法性。
在《永王東巡歌》組詩其三中,“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一句則表明:詩人在對金陵的地理文本解讀中,仍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預(yù)設(shè)。因此,在詩人心目中,金陵與長安的政治關(guān)系非常微妙。組詩其十一有云:“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南風(fēng)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奔鼻斜硎居劳醭霰蔷跏谝猓鹊狡蕉ê鷫m,則重返長安,它透露出詩人曾有的擔(dān)憂或者事后剖白的努力,表達(dá)了詩人對長安的地理歸屬和政治立場:他終究是心向長安,忠于玄宗的。
至德二年(757),肅宗為尊崇玄宗巡幸之所,將蜀郡升為南京⑤。為此,終以從璘事判流夜郎的李白寫下《上皇西巡南京歌》(以下簡稱《南京歌》)〔3〕紀(jì)贊其事⑥。這種身體缺席與心靈在場的特殊視角使他在對長安和成都的書寫中表現(xiàn)出曲折的地理想象與身份認(rèn)同。
《南京歌》其二有“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一句,注家往往不加留意,以為只是寫成都繁麗的市景。其實聯(lián)系《南京歌》其一的“胡塵輕拂建章臺,圣主西巡蜀道來”即可看出,成都的“萬戶千門”其實淵源于漢代建章宮的“千門萬戶”〔5〕。從近源上講,自唐太宗制《帝京篇》,命李百藥并作〔6〕,開啟了初唐詩人京都書寫的傳統(tǒng)。盧照鄰《長安古意》的“啼花戲蝶千門側(cè),碧樹銀臺萬種色”〔7〕,駱賓王《上吏部侍郎帝京篇》的“三條九陌鳳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8〕,都沿襲并豐富了這一傳統(tǒng)。不過,盧詩意在敘“長安大道,豪貴驕奢狹邪艷冶”〔9〕,駱詩雖“首敘形勢之雄,宮闕之壯”,而“次述王侯貴戚遊俠倡家之奢僭無度”〔9〕,他們對于帝宮壯麗似皆有批評之意。比較而言,李白之用心似乎頗有不同。
當(dāng)然,李白詩中的建章宮還可代指唐代的大明宮。“大明宮南接京城之北面,西接京城之東北隅?!睋?jù)高崗,南望爽塏,視終南如指掌,坊市俯而可窺?!薄?0〕眾所周知,翰林院即位于大明宮內(nèi)。李白曾供奉翰林,對大明宮的格局應(yīng)十分熟悉。李白在此用建章宮的“萬戶千門”比附成都,其實是用浸潤了大明宮印象的眼光移視蜀郡,從而賦成都以帝都?xì)庀蟆!暗胤?,在基礎(chǔ)層面上說,就是被賦予了權(quán)力語境中的意義的空間?!薄?〕更值得注意的是,李白將成都繁麗市景與長安壯偉帝居進(jìn)行拼接,直接看來,自然意在宣示皇權(quán)威嚴(yán);間接看來,可能還隱含著詩人“尊王”的政治目的。這在安史之亂的背景下,尤其顯得意味深長。
李白《南京歌》其三有“華陽春樹似新豐,行入新都若舊宮”一聯(lián),詩人告訴玄宗,到了蜀郡就像到了新豐,進(jìn)入成都就像到了溫泉宮一樣。我們已經(jīng)多次提到,侍駕新豐溫泉宮是詩人長安經(jīng)歷中最值得回憶的一段歲月⑦。不過,需要指出的是,新豐溫泉宮在天寶六年(747)已經(jīng)被更名為華清宮⑧?!爱?dāng)人類賦予一個空間部分以意義時,接著以一些方式成為它的附屬(命名就是這樣的一種方式),它成為一個地方?!薄?〕可以說,“華清宮時代”代表著唐玄宗與楊貴妃之間最為甜蜜的一段時光,而對于李白來說,則意味著玄宗政治的轉(zhuǎn)向。聯(lián)系到元和年間白居易在《長恨歌》中直言“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11〕,我們會明白,“華清池”很容易觸發(fā)玄宗的隱痛,引起世人的誤解。詩人寫于至德二年(757)的《南京歌》仍舊保留著“新豐”這一地名,這令我們猜想:對于詩人自己來說,“新豐”意味著在長安的那一段最難忘懷的回憶;對于玄宗來說,則是一段君臣相得、政治穩(wěn)健的時期。“在文學(xué)作品中,社會價值與意識形態(tài)是借助包含道德和意識形態(tài)因素的地理范疇來發(fā)揮影響的?!薄?〕因此,我們可以說新豐溫泉宮承載著詩人長安經(jīng)驗的“殘留影像”(afterimage)⑨。正是通過這樣的“殘留影像”,詩人有意無意地維護(hù)著“溫泉宮”的政治象征意義。
《南京歌》其九有云:“水綠天青不起塵,風(fēng)光和暖勝三秦。萬國煙花隨玉輦,西來添作錦江春?!笔茁?lián)寫成都草木之榮盛于三秦。不過,李白更想表明的是:成都作為南京之后,地方景物亦隨帝而來,為駐蹕成都錦上添花。又《南京歌》其五有“萬國同風(fēng)共一時,錦江何謝曲江池”。我們知道,中和、上巳之時,玄宗常于長安城南的曲江池“賜宴臣僚”〔12〕,上行下效,演為京都風(fēng)氣。李白《宮中行樂詞》其三“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fēng)。笛奏龍吟水,簫鳴鳳下空”〔3〕,或為當(dāng)年曲江池游樂的寫照?!熬醵鄻肥?,還與萬方同”,游樂已成為當(dāng)時全國共有的風(fēng)氣?!疤囟ǖ目臻g和地理位置始終與文化的維持密切相關(guān),這些文化內(nèi)容不僅僅涉及表面的象征意義,而且包括人們的生活方式。”〔2〕因此,“萬國同風(fēng)”就是游冶的生活方式,在詩人看來,曲江池是君臣同樂、共享太平的空間象征。
而錦江之于成都,有如渭水之于長安?!板\水東流繞錦城”,錦水不僅滋養(yǎng)著這個城市,也賦予成都以游冶的地理條件。百花潭至萬里橋一線,已是唐五代市民游樂的集中場所〔13〕?!暗胤蕉际前踩泻蜕矸菡J(rèn)同的源泉?!薄?4〕詩人就像一個自矜的鄉(xiāng)導(dǎo),將錦江游樂視為曲江池游冶的延續(xù),以此減輕玄宗初到成都時的陌生感。
“地轉(zhuǎn)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入蜀意味著安全,李白想將這樣的安全感移植到玄宗的巡幸感受中去;“天子一行遺圣跡,錦城長作帝王州”,玄宗西巡,蜀人充滿榮幸○10,詩人想將這樣的榮幸感傳達(dá)給遠(yuǎn)在長安的君王。在組詩里,在詩人“想象的自我易位”(11)之中,自擬的侍臣和自矜的鄉(xiāng)導(dǎo)這雙重身份同時隱現(xiàn)。
詩人離京之后,流寓東魯、漂泊江南,一直期盼著被召回。長期漂泊的現(xiàn)實和重返長安的幻境在詩歌中一再重疊展現(xiàn)。
“我們對世界的認(rèn)識總是打上地方的烙印,這種認(rèn)識總是以成為我們關(guān)心的中心的地方為認(rèn)識世界的起點和基礎(chǔ)。”〔2〕在詩人的潛意識之中,他是從長安離開的,他必將回到長安。“回歸長安”成為他離京之后理解一切人與事的基本心態(tài)。天寶四年(745)秋,離京之后的詩人暫居?xùn)|魯。族弟李沈自長安暫來東魯,隨后又重返長安,李白為他送行時說:
遙望長安日,不見長安人。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jīng)為近臣。一朝復(fù)一朝,發(fā)白心不改。屈原憔悴滯江潭,亭伯流離放遼海。折翮翻飛隨轉(zhuǎn)蓬,聞弦墜虛下霜空。圣朝久棄青云士,他日誰憐張長公?(《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3〕
顯然,族弟的返京觸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的隱痛。雷爾夫指出:“做人就是生活在一個充滿許多有意義地方的世界上,做人就是擁有和了解你生活的地方。”〔2〕“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jīng)為近臣”,那里承載著詩人太多的回憶和懷想。
從長安前來,又要回到長安的韋八,也引發(fā)了詩人的傷感:“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耧L(fēng)吹我心,西掛咸陽樹。”(《金鄉(xiāng)送韋八之西京》)〔3〕望著即將歸京的朋友,詩人的心都要碎了。不是因為離別,而是因為朋友去的正是自己魂牽夢繞的長安。正如邁克·克朗所說:“人們總是通過一種地區(qū)的意識來定義自己,……(這些地方)不僅表明你住在哪兒,你來自何方,而且說明了你是誰”。〔2〕那個叫長安的地方,正是詩人李白感知和理解整個世界的出發(fā)點。
乾元二年(759),李曄以事忤宦官李輔國,由刑部侍郞貶嶺下尉。漂泊南方的李白和賈至陪李曄同游洞庭湖時,又發(fā)感慨:
洛陽才子謫湘川,元禮同舟月下仙。記得長安還欲笑,不知何處是西天?(《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三)〔3〕
三人原在京都相交,如今在湘川重逢。最值得他們共同回憶的,仍然是長安的生活。如果“根據(jù)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對‘他們’進(jìn)行定義”〔2〕,他們當(dāng)年自然是“長安人”;而現(xiàn)在他們都流落湘川,因此,他們只能是“湘川人”!但是詩人通過對長安記憶的書寫,讓我們明白:居身長安才能完成大唐京城詩人身份的地理確證(12)。從身份認(rèn)同的地理歸屬上看,他們其實從未離開。
天寶十五年(757),大唐已經(jīng)陷入戰(zhàn)亂(是年7月改元至德)。此時,詩人那顆建功立業(yè)的壯偉之心又變得熱切而難以按捺。他寫詩給常侍御,表示眼下正是國家用人之際,希望他回朝之時,向朝廷進(jìn)言:南方還有一個賈誼(詩人自喻)渴盼著被召回長安(《放后遇恩不霑》)〔3〕,效犬馬之勞。
但這樣的愿望卻總是落空。乾元元年(758)冬,朝廷冊立太子,大赦天下,李白卻因罪不在其列。詩人萬分失望,寫詩明志:
天作云與雷,霈然德澤開。東風(fēng)日本至,白雉越裳來。獨棄長沙國,三年未許回。何時入宣室,更問洛陽才?(《放后遇恩不霑》)〔3〕
在詩中,他感嘆大赦的恩澤可惠及日本、越裳這樣的遠(yuǎn)夷,卻不及長沙(那是賈誼貶謫的地方,暗指自己)。什么時候自己才可以像賈誼那樣再次進(jìn)入宣室,解答君王的疑問呢?(13)人類學(xué)家里沙·瑪基(Liisa Malkki)提出:
現(xiàn)代世界有一種趨勢,即在特定空間和特定的范圍內(nèi)里對人們進(jìn)行定位和認(rèn)同。他屬于那兒,她屬于這兒?!幸环N持續(xù)不斷的渴望去將此世界清晰地分成圈定的領(lǐng)域單元,正是這些領(lǐng)域單元生產(chǎn)著一種“宅居者的形而上學(xué)”。(14)
公元8世紀(jì)的大唐詩人李白同樣如此。他將自己的歸屬定于長安:“宣室”才是他真正的歸所;顧問君主,才是他的事業(yè)所在。
乾元二年(759),被赦后的詩人暫居江夏,依于太守韋良宰,但韋良宰不久也受召回到京城?!熬区P池去,忽棄賈生才”(《放后遇恩不霑》)〔3〕,“鳳池”即鳳凰池,指中書省。在此,詩人顯然無法壓抑對韋良宰的艷羨之情。梯姆·克雷斯韋爾說:
在最為基本的層面上,無家可歸(homelessness)意味著缺少居所。但無家可歸也意味著背井離鄉(xiāng)——一種存在的缺乏,那比沒有居所可能有更多的基礎(chǔ)性?!?〕
無家可歸(homelessness)不是僅指沒有居所,更是一種無所歸依的感覺。李白至死也沒等來朝廷召回的詔書,這種無家可歸感也就一直伴隨著他走向人生的末路。
從城市游樂生活的記憶片斷,到翰林經(jīng)歷濃墨重彩的書寫,詩人擦除重寫,長安記憶變成紅綠印痕與金色光圈疊加的印模。離京之后,他在金陵的興衰慨嘆中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感,作為文本的金陵景觀隨著其遭遇變化而被賦予不同的意義。在對金陵歷史名勝的重新定義中,他試圖對永王東巡的政治合法性進(jìn)行解釋,也謀劃著對自己的重新定位;在對成都的長安比附中,他竭力維護(hù)著玄宗的政治形象;他更想讓西巡成都的玄宗重獲安全,消除陌生,因為這些也關(guān)系到他自己從心靈到身體的長安回歸。他自始至終將自己歸屬于京城,而召回幻想的破滅使他的詩歌一再流露出沉重的無家可歸感。
正如吉登斯所說:“個人的認(rèn)同不是在行為之中發(fā)現(xiàn)的(盡管行為很重要),也不是在他人的反應(yīng)之中發(fā)現(xiàn)的,而是在保持特定的敘事進(jìn)程之中被開拓出來的?!薄?〕從長安、金陵、成都到南方流寓,李白用他的人生軌跡與詩歌文本進(jìn)行著自己的身份敘事,其間既充滿笑容,更飽含淚花。事實上,詩人李白的身份認(rèn)同問題早已經(jīng)溢出了三教出入、亦隱亦仕等傳統(tǒng)理論所能解釋的范圍,它值得我們多方進(jìn)行探究。
注釋:
①“Palimpsest”一詞源自中世紀(jì)書寫用的印模,原先刻寫在印模上的文字可以擦去,然后在上面一次次地重新刻寫文字。其實以前刻上的文字從未徹底擦掉,于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新、舊文字就混合在一起:重寫本反映了所有被擦除及再次書寫上去的總數(shù)。參見邁克·克朗著,楊淑華、宋慧敏譯《文化地理學(xué)》第20頁,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版。
②李白在《上安州李長史書》中自稱“妄人”(見安旗主編《李白全集編年注釋》第1832頁,巴蜀書社1990版),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自稱“野人”(同上,第1874頁)。
③據(jù)吉登斯的解釋:“我們可以說存在個人日歷或生活規(guī)劃的日歷(life-plan calendars),它與所把握的個人的生命周期的時間相關(guān)聯(lián)。在個體生活中,個人日歷是有意義事件的定時工具,以在個人化的年表中插入這些事件……個人日歷經(jīng)常注入所傳遞的經(jīng)驗的因素”。見安東尼·吉登斯著,趙旭東、方文譯《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rèn)同》第96-97頁,三聯(lián)書店出版。個人日歷大概指自我規(guī)劃和人生經(jīng)歷。重大事件關(guān)系著個人對自身人生歷程的理解和把握,借鑒這個說法,我們將供奉翰林院視為李白個人日歷中的節(jié)點。
④郭沫若認(rèn)為此文是“逼著人自己稱贊自己”,懷疑為偽作(見郭沫若《李白與杜甫》第74-75頁,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2年版)。但我們認(rèn)為,李白雖請宋若思舉薦,但因其文章已負(fù)盛名,故其舉薦書由本人親自執(zhí)筆也并非沒有可能。
⑤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十二月戊午朔(十五日)改蜀郡為南京,鳳翔府為西京,西京改為中京,蜀郡改為成都府(見劉昫等撰《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j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49-250頁)。乾元三年(760)九月甲午(七日),“以荊州為南都,州曰江陵府,官吏制置同京兆,其蜀郡先為南京,宜復(fù)為蜀郡”(同上,第259頁)。成都作為南京,共有兩年零九個月的時間。
⑥至德二年十二月戊午朔(十五日),朝廷因玄宗回長安,“賜酺五日”(見劉昫等撰《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j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0頁)。而李白有《流夜郞聞酺不預(yù)》,可見成都升京下制之時,李白已判流夜郞(參見安旗、薛天緯《李白年譜》第101頁,齊魯書社1982年版)。
⑦從先天二年(713)一直到安史之亂發(fā)生時的天寶十四年(755),除了開元十二年(724)到十四年(726)幸東都外,玄宗每年都要去一次甚至多次新豐溫泉宮,短則十天,長則一月。參見劉昫撰《舊唐書》卷八、九《玄宗本紀(jì)》,中華書局1975年版。
⑧“華清宮者,本太宗溫泉宮也。天寶六載,始名華清。”見程大昌撰、黃永年點校《雍錄》卷四,第84頁,中華書局2002年版。
⑨殘留影像(afterimage)指的是在實際刺激消失之后,通常已經(jīng)淡化或改變的視覺知覺(見David Matsumoto(edit).The Cambridge Dictionary of Psychology,P20,Published b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2009)。雖然我們無法確證溫泉宮更名是否為離京的詩人所知曉,但詩中出現(xiàn)“新豐”、“舊宮”,足可證明留在詩人印象中的仍然是“溫泉宮”(而不是后人所熟悉的“華清宮”),這正類似于心理學(xué)中的“殘留影像”。
⑩雖然成都作為南京歷時甚短,但成都使唐王朝文化血脈得以庇護(hù)的歷史作用仍然是應(yīng)該肯定的。嚴(yán)耕望《唐五代時期之成都》有云:“唐都長安,承平時代,仰蜀為物資之府庫,亦恃蜀中為西南之屏障。關(guān)中有事,皇室士庶恒恃蜀中為退避之所。”(見《嚴(yán)耕望史學(xué)論文選集》卷上第175-176頁,中華書局2006年版)如此看來,李白的榮幸感亦非無據(jù)。
(11)斯皮格爾伯格(Spiegelberg)說:“通過替代別人想象而不是通過感知,通過觀察者力圖把自己轉(zhuǎn)換到主體的位置,并從這個位置上重建他或她的生活世界,就可以取得本質(zhì)的見識?!鞭D(zhuǎn)引自R·J·約翰斯頓《哲學(xué)與人文地理學(xué)》第104頁,商務(wù)印書館2010年版。
(12)宇文所安在《盛唐詩》導(dǎo)言中提到“京城詩人”,指“京城上流社會所創(chuàng)作和欣賞的社交詩和應(yīng)景詩”的創(chuàng)作者(見宇文所安著、賈晉華譯《盛唐詩》第4頁,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本文所說“京城詩人”指在心理上認(rèn)同京城生活,并將自己歸入京城文學(xué)圈的詩人,涵義較宇文所安更為寬泛。
(13)漢代的賈誼被貶長沙,“后歲余,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具道所以然之狀?!保ㄒ娝抉R遷撰《史記》卷八十四《屈原賈生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503頁)。李白身處流寓,而對長安心向往之,故重回宣室之情景在其詩中每每出現(xiàn)。
(14) 轉(zhuǎn) 引 自 Tim Cresswell.Place:A Short Introduction.Singapore: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4,P109-110。
〔1〕安東尼·吉登斯.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rèn)同〔M〕.趙旭東,方文,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172,60.
〔2〕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xué)〔M〕.楊淑華,宋慧敏,譯.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50,113 - 114,128,36,155,154,37,42,25,35,44,5 -6,102,101,95 -96,56.
〔3〕安 旗.李白全集編年注釋〔M〕.成都:巴蜀書社,1990:161,877,877,877,1432,480,665 - 666 ,645,811,849,432,428,1940,2011,58,813,793,794,802,806,1248,792,792,1324 - 1334,1416 - 1424,444,731,734,1501,1297,1453,1476 -1479.
〔4〕Tim Cresswell.Place:AShortIntroduction〔M〕.Singapore: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4:34,12,34,39,12,10,109 -110,115.
〔5〕司馬遷.史記(卷四十二)〔M〕.北京:中華書局,1963:482.
〔6〕劉 昫,等.舊唐書(卷七十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2577.
〔7〕盧照鄰,著.李云逸,校注.盧照鄰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8:78.
〔8〕駱賓王,著.陳熙晉,箋注.駱臨海集箋注(卷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7-8.
〔9〕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卷五)〔M〕.北京:中華書局,1975:69,70.
〔10〕韋 述,杜 寶,撰.辛德勇,輯校.兩京新記輯?!睲〕.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6.
〔11〕白居易,撰.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卷第十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59.
〔12〕康 駢,撰.蕭 逸,校點.劇談錄(卷下)〔C〕∥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495.
〔13〕吳任臣.十國春秋(卷三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83:538.
〔14〕凱文·林奇.城市意象〔M〕.方益萍,何曉軍,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