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恒
(聊城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聊城 252059)
1881年2月8日至3月1日,為了尋求修補《江華條約》及其附屬條約中有關關稅問題的對策,全面了解明治維新后日本的國家形勢,朝鮮國王李熙發(fā)布密令,選派一批朝廷重臣,組成大型赴日考察團,以私人出國游覽的形式,出訪日本。這支代表團在朝鮮歷史上被稱為“朝士視察團”或“紳士游覽團”。該團于5月7日踏上日本國土,8月25日回到朝鮮。在前后一百多天的時間里,“朝士視察團”行跡遍及長崎、大阪、東京、橫濱、神戶、西京(京都)等地,對明治維新14年后日本的綜合國勢進行了全景式的描述,清晰展現(xiàn)了東京、大阪、長崎、京都、橫濱、神戶等地的基本風貌,留下了一幅日本近代城市的寫真圖。這些記載對于研究近代日本城市史,具有彌足珍貴的史料價值。遺憾的是,對于朝鮮歷史上這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歷史事件,國內(nèi)外史學界研究很少。①韓國史學界主要有:許東賢:《1881年朝士視察團研究——以日本見聞報告書之內(nèi)容為中心》,博士學位論文,高麗大學歷史系,1993年;崔震植:《韓國近代的穩(wěn)健開化派研究——以金允植、金弘集、魚允中之思想與活動為中心》,博士學位論文,嶺南大學歷史系,1991年。日本史學界對此事件雖有涉及但不多,主要體現(xiàn)在田保橋潔:《近代日鮮關系研究》上卷,東京:宗高書房,昭和15年,第746-747頁;《世外井上公傳》,東京:內(nèi)外書籍株式會社,昭和9年,第449頁。本文主要以“朝士視察團”的記錄中心,截取日本城市這一斷面,全面展現(xiàn)明治維新后日本城市發(fā)展的概況。
城市建筑及其風格成為衡量一個國家近代化程度的一種標志,折射出一個國家文明進程的水準與基本走向。日本作為一個后發(fā)外源型的國家,其近代化進程是在倉促情況下啟動的,且以爆發(fā)式的規(guī)模進行,這就使得日本近代化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明與愚昧、工業(yè)與農(nóng)業(yè)相互交雜的景象。19世紀80年代以前的日本城市建筑和風格也基本相同。那就是傳統(tǒng)為主,西洋為輔。東京、大阪、橫濱、神戶、長崎、西京(京都)作為此期的日本城市代表,以其現(xiàn)實的存在,向“朝士視察團”展現(xiàn)了日本城市的基本風貌,彰顯著日本近代化的演進趨向。
在“朝士視察團”的記錄之下,此期的日本城市表現(xiàn)出兩大特征。
其一,蘊涵著東方傳統(tǒng)城市的痕跡。
按照詞義解釋,城市是“城”與“市”的組合詞。在東方國家的詞義中,“城”的基本功能是防御,四周建有厚厚的城墻是其外在特征?!豆茏印ざ鹊亍氛f:“內(nèi)為之城,內(nèi)為之闊”。據(jù)此可知,所謂的“城”,就是周邊被城墻環(huán)圍的空闊地域,一般修建在交通要道、戰(zhàn)略要地,軍事職能優(yōu)先考慮?!笆小眲t是進行交易的場所,正如古書所云:“日中為市”。由此可見,東方國家“城市”的概念,在內(nèi)涵與外延上,均與近代的“城市”有著本質(zhì)的差異。僅就此期日本的城市而言,東方傳統(tǒng)城市的色彩極為濃厚,無論是東京、西京,還是大阪,位居城市中心的或者是天皇御所,或者是幕府所在地,整個城市都是以其為圓心向四周擴展而成。據(jù)“朝士視察團”成員閔種默記錄,東京“北連沃野,岡阜回伏,王居在中,即德川舊府也。為城三重,揫以石壕,中高而外下,城各周濠,引玉川水灌之,門設不關,架橋梁以達內(nèi)外,市衢寬廣,夾植樹木,疏風蔭。……果是一大都會也?!?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45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樸定陽的記載則突出了東京的政治中心地位和軍事功能。他說:東京“城中以三重,筑之石,周可數(shù)十里。城內(nèi)無閭家,內(nèi)城最高處為日主所居,即前日關白之舊府也。內(nèi)城以外三城以內(nèi),則皆官省公廨,多是前日藩臣之私室云?!歉饔泻?壕中灌水,深流不絕,……城則有門而無關,壕則設橋而通路?!爻侵?閭閻撲地,臺榭層疊,盡是雄都,周可七八十里?!?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6-158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相比之下,大阪作為關西重鎮(zhèn),舊都屏障,其城市布局的軍事功能更多更加突出。據(jù)樸定陽、趙準永記載,“大阪即日本三大府之一也?!说赜嘘戃婃?zhèn)臺,即六鎮(zhèn)之一。而三重石城,城下有壕,壕深、城高比于東京之城,反為完固。此蓋平秀吉之所筑云?!?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9-160頁?!按筅娉浅刂?戶口之繁,素稱雄鎮(zhèn),富商大賈,多藏于此?!?趙準永:(60)《聞見事件》,第597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此種天子居于中,四夷守于外的城市布局,典型體現(xiàn)了“古者天子,守在四夷”的東方傳統(tǒng),物化了君主的中心地位。君主居地之城兼具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等多重功能,軍事功能是其底色。
其二,建筑風格明顯西化。
日本古代居住建筑樣式大致經(jīng)歷了圓錐形豎穴式、豎坑式、高床式三個階段,到平安時代(794-1185),形成了寢殿式建筑的住宅風格,確立了現(xiàn)代日本住宅的建筑風格。無論是民居,還是皇家貴族住所,皆為木材框架結(jié)構,房頂蓋以茅草或絲柏樹皮,門窗用紙遮糊。中國人羅森1854年2月21日,作為隨員親歷了美國準將柏利逼迫日本開國的全過程,其在《日本日記》中,描述了日本房屋的建筑風格。他稱:“予游橫濱,見郊外只有龍神古廟,以木為之,內(nèi)懸鏡像,儼若興云致雨之意。有店燒瓦,其瓦堅實,灰色而厚,不同中國之式。再行二三里,則有人居屋,亦或灰或草結(jié)蓋屋,外多以紙符巾于門上?!?《羅森等早期日本游記五種》,王曉秋、史鵬點校,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6頁。此種建筑的最大弊端就是易發(fā)火災。
明治維新后,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城市人口的激增,日本城市建筑改造提上了議事日程。1873年東京神田町、福田町大火,損失慘重。1879年12月12日,東京橋箔屋町大火,燒掉了79個町、萬余戶住宅,成為明治維新以來日本最大的火災。為了防范持續(xù)發(fā)生的火災,東京府在東京人口稠密區(qū)實行大規(guī)模的建筑改造。這主要體現(xiàn)在建筑用料上。東京府強制規(guī)定,所有房屋必須依據(jù)新的標準建設,廢棄板頂、草頂,一律換成瓦頂;廢棄板壁,一律換成“煉瓦造、石造、藏造(夯土筑墻)”墻壁,且外層涂抹上厚厚的泥灰,目的在于增加房屋的防火能力,減少火災的發(fā)生。此外,還根據(jù)城市發(fā)展的需要,劃定了若干個功能區(qū),對城市統(tǒng)一規(guī)劃。此次城市改造計劃雖然未能全盤實施,但基本確立了日本近代城市發(fā)展的格局。當1881年“朝士視察團”到達日本時,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建筑風格日益西化、布局合理、功能齊全、整潔有序的近代化城市。姜文馨的描述最具代表性。他說:“凡公私宮室之制,本無溫堗,只是重屋層樓,亦不施丹臒,多涂石灰,黑瓦粉壁,眩耀相雜,飛甍危欄,高低層出,遠而望之,殆同罨畫之境,近而視之,實失都料之法,柱細而長,檐高而短,風撼雨灑,頻年修改,蓋多仿西國新制,閭閻撲地,旗亭連隊,庭無片隙,喜植花卉,盆松瓶梅,列置椅欄。至于公府官舍之大,不設外門,長廊圍以木欄,或以鐵扉前庭,后院多植松竹,樹林蔭翳,花香襲人,頗有幽趣。所過村落,或有茅廬、板屋,而京都府治,絕無僅有。城郭則只見于江戶,周圍七十里,四重四濠,深可容舟,雉堞不置譙樓,外城不設石門,未知緣何規(guī)模。而內(nèi)城雖曰有門,亦非筑石虹蜺,只設板門、片鐵,所見甚踈虞?!?姜文馨:(46)《聞見事件》,第68-69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建筑材料、建筑風格、城市布局,呈現(xiàn)出明顯的西化特征。
明治維新之后,隨著“殖產(chǎn)興業(yè)”戰(zhàn)略的推廣,大批新興產(chǎn)業(yè)如煉鋼、造紙、造幣、紡織、機器制造等產(chǎn)業(yè)在城市周邊迅速崛起,促進了日本經(jīng)濟結(jié)構、生產(chǎn)方式的轉(zhuǎn)型,吸引了大批農(nóng)村勞動力向城市轉(zhuǎn)移,造成了城市人口激增。到19世紀80年代初期,以東京、西京(京都)、大阪、長崎、橫濱、神戶為代表的日本城市人口少則幾十萬,多則近百萬。據(jù)樸定陽記載,東京是當時日本人口最多的城市,“凡二十四萬九千五百十五戶,男四十七萬九千二百五十余口,女四十七萬四千四百九十余口。蓋市戶居多也?!?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6頁。西京(京都),“戶十九萬零,人口八十一萬四千余,有知事守之。屋宇之宏杰,人物之繁多,可與東京比肩?!?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8頁。但在閔種默的筆下,西京不足50萬人口,兩者差距較大。他說:“統(tǒng)戶人口四十六萬余?!?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35-137頁。橫濱近鄰東京,是日本最大的港口城市,“戶可十余萬,人口為七十萬余?!薄按筅婕慈毡救蟾灰??!薄拔锶A之盛,足稱雄府。而戶十五萬七千零,人口五十七萬八千零”。*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9頁。神戶既為通商要地,“現(xiàn)今戶可數(shù)萬,人口可十萬余,人物之叢雜,物華之蕃多,亦一大都會。”*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61頁。美國學者喬爾·科特金對于日本的城市化進程做過如下評說:“在明治維新后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里,日本城市人口就翻了一番。到20世紀20年代,每4個日本居民中就有1個居住在城市?!?喬爾·科特金:《全球城市史》,王旭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69頁。
日本在明治維新十多年之后,散布于全境中的主要城市呈現(xiàn)出一派經(jīng)濟繁榮景象。據(jù)樸定陽記載:在東京,“各國商業(yè)之人,雜居其間,晝而繼夜,互市不絕,夜以達曉,明燈不滅,道路凈潔,污穢不觸,川橋紆縈,舟楫相通?!?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8頁。趙準永對東京的商業(yè)繁榮印象深刻。他說:“江戶即東京,沿海方四十里之地,原野衍廣,無險阻之勢,通衢大路,肩磨轂擊,民物富庶,屋宇華麗,燈火連街,夜行如晝”。*趙準永:(60)《聞見事件》,第597頁。大阪向有皇都屏障之稱,明治維新后,迅速發(fā)展成為僅次于東京的經(jīng)濟中心,“人煙稠密,商貨輻輳,東北距京,為之屏蔽”。*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33頁。樸定陽對其更是高度評價,稱“大阪即日本三大府之一也。處在曠野之中,一面濱海,川江縈紆,橋梁交錯,舟楫出入,商賈絡繹,人物之蕃,物華之盛,足稱雄府?!?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60頁。西京作為故都,雖顯保守,但商業(yè)繁榮絲毫不輸東京。宋憲斌稱其“屋宇宏偉,民物豐盛”,“街中車轂相擊,人肩相磨,其繁華似勝于大阪矣”。*宋憲斌:(69)《東京日記》,第382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3篇,第14卷(下同略)。長崎是明治維新前日本唯一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維新之后,成為日本西南地區(qū)的經(jīng)濟中心。樸定陽稱此地“設港最久,在前則物貨湊集,商舶絡繹,極為蕃富,近年以來,開港多處,其利分歧,比前雖殘,市街之連絡,物品之侈靡,亦足曰一大都會。而有造船所、打鐵所、工匠分所,皆是火輪之機也。距此七十里,有曰古島地,即石灰掘采之處,而其產(chǎn)冠于一國”。*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61-162頁。由上可見,明治維新后,以東京為代表的日本城市均表現(xiàn)出了一派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國際、國內(nèi)貿(mào)易頻繁往來,商業(yè)流通極為繁昌,統(tǒng)一的國內(nèi)市場已基本形成,整個日本流溢著濃厚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商業(yè)氣息,對于前來經(jīng)商貿(mào)易的17國商人,“日人不以殊俗而怪之,或以習聞見于長崎者尋??醋鋈f里比鄰,遐邇一體,穰穰利往,滔滔如水之就下”。*嚴世永:(51)《聞見事件》,第344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各主要城市在保持原有經(jīng)濟特色的前提下,根據(jù)地理位置和國家經(jīng)濟戰(zhàn)略發(fā)展的調(diào)整,衍生出若干新興產(chǎn)業(yè),構成了一個功能各異,優(yōu)勢互補的城市經(jīng)濟網(wǎng)絡,城市的中心地位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與加強。
交通拉動經(jīng)濟,經(jīng)濟促進交通發(fā)展。便捷的交通運輸業(yè),縮短了城市間的距離,加速了城市間的交流與合作,鐵路、公路、海運將全國聯(lián)為一體。這是“朝士視察團”感受最多的收獲之一。自踏上日本國土開始,“朝士視察團”就充分領略了日本交通的便捷。據(jù)使團成員沈相學與姜文馨記載,5月7日中午,“朝士視察團”乘坐日本“安寧丸”號郵輪離開朝鮮,下午5點左右到達對馬島,行程480里。8日凌晨啟航,下午1點左右到達長崎,行程570里。14日中午乘坐火車,從神戶出發(fā),下午1點左右到達大阪,行程92里。17日下午1點左右乘坐火車離開大阪,3點左右抵達西京,行程100里。24日換乘“廣島丸”號輪船,從神戶出發(fā),25日上午9點左右到達橫濱,行程2530里。當天下午3點左右,乘坐火車抵達東京,行程73里。*沈相學:(49)《日本聞見事件草》,第216-2178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姜文馨:(46)《聞見事件》,第52-54頁。據(jù)此可知,隨著火車、輪船等現(xiàn)代交通運輸工具的廣泛使用,日本主要城市之間,大多可數(shù)小時抵達,即使相隔近3000里的神戶與東京,也可一天之內(nèi)到達。對此,使團成員李憲永驚嘆道:“輪船之一日千里,輪車之一時百里,此豈人力可致哉?”*李憲永:(55)《聞見事件》,第505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2篇,第12卷(下同略)。從橫濱到東京更是快捷無比,“橫濱港在東京之東南七十里,以鐵路通行,日人往來,便同鄰家”。*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9頁。使團隨員宋憲斌較為詳細地描述了東京至大阪乘車觀感。他說:“火輪車無數(shù),往來一輪車之行,所連付者亦亙?nèi)g,乘人處則有上中下三等之別?!跓熞话l(fā),其行如飛,一時之間,即抵大阪。”*宋憲斌:(69)《東京日記》,第375頁。
“朝士視察團”更是仔細考察了日本鐵路的歷史與現(xiàn)狀。使團成員閔種默稱,“鐵路始于明治二年(1869),自東京至橫濱,七十余里?!?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16頁。相比之下,使團成員樸定陽的考察更為詳實。他介紹道:“鐵路者為其火輪車之行而設也。以鐵打做片條,鱗續(xù)于大路或鑿山而通道,或沿河而成橋,以便車輪之運用。此亦西制,而自已巳始設于東京橫濱之間七十三里,至壬申訖功。自甲戍又設于神戶、大阪之間九十里。丙子又設于大阪、西京之間一百二十里。其年又設于西京、大津之間四十八里,并已訖功。前后所費,合為一千一百萬圓零,而火輪車數(shù)合為五百九十四輛也?!粫r之間可行一百里,其用甚博,其行甚速?!?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88-189頁。到1881年日本已修筑鐵路“三百余里”,*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16頁。確立了以東京為中心輻射全國的鐵路發(fā)展規(guī)劃。
日本城市交通便捷不僅體現(xiàn)在城市之間,更體現(xiàn)在城市內(nèi)部。馬車、牛車、人力車、商船等是此時日本城市的主要交通工具。據(jù)閔種默觀察,在東京這個不足百萬人口的城市里,就有各種車船四萬多輛(艘)。在考察報告中,閔種默記載到:東京有“馬車三百余輛,牛車、人力車、荷車共四萬余輛;商船,蒸氣、鐵制、風帆共百余艘”。*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45頁。車夫們多是家無恒產(chǎn)的貧窮之輩,“無恒之民,日趨于役車,闐街溢衖,無非車夫”。*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47頁。記載顯示,明治維新時期,日本城市的交通運輸業(yè)還處于一種低端水平,馬車、牛車、人力車充當著城市交通運輸?shù)慕^對主力,機械力遠未取代自然力,由數(shù)萬人組成的運輸大軍,為城市經(jīng)濟的繁榮提供了強勁動力。
現(xiàn)代城市的建設、經(jīng)營是一項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除卻以樓堂館所、橋梁、道路為主的工程性基礎設施外,還包括以文化教育、社會福利為主體的社會性基礎設施。前者是硬指標,后者是軟實力,二者相輔相成,共同鑄就了城市的繁榮昌盛。“朝士視察團”筆下的此期日本城市社會性基礎設施情況,主要體現(xiàn)在學校教育、圖書館、博物館、醫(yī)院和帶有社會福利性的特殊教育上。
明治維新時期日本的學校教育是“朝士視察團”極為關注的對象,幾乎每個使團成員都留下了與此相關的大量記載。記載顯示,此期的日本學校教育一改傳統(tǒng)教育模式,廣泛采用西方近代教育體制。其一,在學校建制上,構建了由小學、中學、大學組成的完整的教育體制,實行專門學校與師范學校并舉的教育模式,推行公立、私立兩種辦學體制。在這種體制之下,“六七歲幼稚無不入就,而解字解音,日用之文,半是羅馬,縱橫之畫,部洲之界,必稱地球,東西之圖。京外大學區(qū)有七,而其余中學、小學、公立、私立,可以千萬計也。”其二,在課程設置上,傳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被邊緣化,近代的聲光電化等學科扮演主角。李憲永這樣記載:“所謂學校也,圣賢經(jīng)籍束在高閣,化理氣數(shù)設而為場?!?李憲永:(55)《聞見事件》,第506頁。樸定陽稱:“戊辰以后專攻西學”,“其所傳習者,曰物理學、兵學、技藝學、光學、化學、各國語學、醫(yī)學、測算學等,許多名目,不可枚舉?!?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98頁。姜晉馨介紹說:“國內(nèi)學校處處有之,皆非專經(jīng)攻文之業(yè)。有語學、法律學、理學、化學、重學、光學、算學、礦學、畫學、天文學、地理學、機器學、動物學、植物學、漢學、英學、商賈學等名色?!?姜晉馨:(68)《日東錄》,第234-235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3篇,第14卷(下同略)。其三,重視女子教育。女性是民族之花,民族繁衍之母,其受教育的程度決定著民族的整體素質(zhì)。明治維新時期,日本極為重視女子教育,專門設有女子師范學校,規(guī)定“上自公卿,下至平民,女子十歲便使入學”。學生在校期間,除學習一般性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之外,“凡系女紅之針織、玩戲之書畫,各歧就工”。正如李憲永所言:“公卿家女子亦為生徒,而能書能畫”。其四,聘用西洋人擔任教師。隨著學校的增設,尤其是大學的急增,日本國內(nèi)合格的師資極為短缺。為此,明治政府不惜重金投入,聘請西洋人擔任教師,化解師資不足的難題。樸定陽記有:“諸學中或以西洋人聘以為師,日人之有識者頗為慨嘆?!?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98頁。其五,學校教育規(guī)模宏大,日見成效。據(jù)閔種默記載:“全國學校總數(shù),至明治十二年,二萬七千余,教員七萬余,生徒二百四十萬七千余。一年費金額五百三十六萬圓,皆隸于文部省,即太學、師范學校、女子師范學校、外國語學校,……其課程皆有定則,暇由各給日時?!?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20頁。
在現(xiàn)代社會,學校作為現(xiàn)代文明發(fā)展的產(chǎn)物,同時又是文明得以承續(xù)傳播的重要場所。學校所設置的每門具體課程,均體現(xiàn)了民族進化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的精神內(nèi)涵,折射出一個民族固有的價值取向、理性思維。聲光電化等學科是對歐洲文明的高度凝縮和體認,反映了西洋文化的特質(zhì),它同日本傳統(tǒng)教育制度在培養(yǎng)人才、陶冶情操等方面有著天壤之別。明治政府在教育上的舉措表明,為了實現(xiàn)“脫亞入歐”的宏愿,日本已經(jīng)將學習的目標由中國轉(zhuǎn)向了西洋,拋棄了傳統(tǒng)的教育理念,將儒家典籍束之高閣,廣泛開設近代聲光電化等課程,大量聘請西洋教師登堂授課,表現(xiàn)出強烈的“求知識于世界”的進取心。
圖書館尤其是公共圖書館,是現(xiàn)代城市的必有之物,在傳播現(xiàn)代知識,陶冶市民情操,提高國民素質(zhì)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朝士視察團”對明治時期日本圖書館的記載并不多,僅見于閔種默的考察報告之中。據(jù)閔種默記錄:“圖書館在湯島町,圣廟雄偉,題額昌平館,左右廓廡,位設濂洛六君子影幀。我國信使金世濂志跋焉。間間層桌,經(jīng)史圖書之貯藏,充棟汗牛。而明治以后新貯書,其泰西之文十居八九。館無生徒,但四五游學之時,時寓館焉。近廢尊享,或云要路之人叨行此舉,不勝慚慨?!?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24-125頁。
醫(yī)院在保障全民健康,提升生命質(zhì)量諸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卷帙浩瀚的“朝士視察團”考察報告中,介紹日本醫(yī)院情況的僅有一份。但就是這份只有一百多字的文字記載,清晰地描述了明治時期日本醫(yī)院的基本概況:每個城市均設有規(guī)模宏大的醫(yī)院,醫(yī)院建立了一整套職責明確、分工細致的規(guī)章制度,廣泛引進西洋醫(yī)療器械,大量歐美醫(yī)生被聘請為醫(yī)院的醫(yī)生?!?西京)病院亦在東區(qū)內(nèi),館廨宏闊,院有長、看事員二十六,生徒三百名,統(tǒng)一年院外院內(nèi)之來惠治病者,亦七千余名,治病之具,專以銀銅為割剝鍼刺之具,各屬為二萬余釘,每釘又不知幾百千個,羅列床桌,又置治病引伸便用之各種械器,而專試洋制水藥,尚延泰西教師隸工焉?!?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39頁。
明治時期日本以聾啞殘疾人為對象的特殊教育更是“朝士視察團”津津樂道的話題。根據(jù)實地考察,“朝士視察團”發(fā)現(xiàn),日本政府在對殘疾人、孤兒的救助問題上,其救助措施、保障理念均脫出了東方傳統(tǒng)的窠臼,帶有鮮明的近代色彩。其一,隨著近代化運動的全面啟動,明治政府已經(jīng)將聾啞、失親兒童的扶養(yǎng)、教育納入了國家管理層面,一改維新前殘障兒童散居各個家庭或寄宿少數(shù)寺廟的分散、孤立的舊習,“(西京)設置盲啞院,雜聚男女盲啞者置師教之”,“又置救育院,幼兒之失父母、流離者,貧人之無室家丐乞者,收而養(yǎng)之,及其成長,使各授業(yè),俾有歸屬”*姜文馨:(46)《聞見事件》,第84-86頁。,對全社會的慈善事業(yè),作出統(tǒng)籌安排,殘障、失親兒童不再是被社會遺棄、嘲笑、自生自滅的弱勢群體,而是國家法律保護下的享有同等接受教育、擁有一技之長的國家公民。其二,殘疾人保障制度的理念由傳統(tǒng)的施舍、恩賜變?yōu)楸U蠙嗬⑴c社會、共享經(jīng)濟發(fā)展成果。東方國家傳統(tǒng)的慈善事業(yè)主要是由慈善會、慈善堂承擔,其活動主要有:為死去的貧苦者提供棺材,為無衣者施奉衣物,向無錢治病者饋贈醫(yī)藥,掩埋暴尸、照料鰥寡孤獨者,收養(yǎng)育嬰等。以這些活動為載體的慈善事業(yè),是東方傳統(tǒng)文化、道德的體現(xiàn),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消極做法,無助于問題的真正解決。令“朝士視察團”贊嘆不已的是,明治政府在大力學習西洋的同時,適時移植了歐美國家的社會保障機制,對包括聾啞、失親兒童在內(nèi)的社會特殊群體,采取了標本兼治,重在治本的政策,變單純的收容、收養(yǎng)做法為收容、收養(yǎng)同教化培訓相結(jié)合的辦法,根據(jù)殘疾者的生理特征,傳授其基本的生活技能、生存本領,教會他們賴以為生的專業(yè)技能,“盲者教地勢、形便、道路遠近及日本諺文,而地圖刻以木板,分別高低,以手按摩,可驗橫直。諺文,口以授之,耳以聽之,日課月考,致自然成誦。啞者,教書畫、算數(shù)、雕刻等技,而口雖不言自之所見,手之所使,無不精通。初給料而勸課,末乃技熟而收稅,雖或近于為利,亦使民無游食,免乎溝壑之意也”。“蓋其身以疾廢,才質(zhì)未可同廢云?!?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39-140頁。使之成為足以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有尊嚴活著的城市市民。其三,體現(xiàn)了明治政府尊重人權的治國理念。殘疾人教育水平是衡量一個國家教育事業(yè)水平高低的標志之一,從側(cè)面反映出一個國家的福利水平與文明程度。其主旨在于弘揚受教育權也是一項天賦人權,并據(jù)此使殘疾者在保障基本溫飽性生存的基礎上,平等參與社會生活,實現(xiàn)社會融入,共享人類社會的文明福祉,促進殘疾人社會價值的自我實現(xiàn)?!俺恳暡靾F”記載下的日本特殊教育,是形式與內(nèi)容的高度統(tǒng)一,展現(xiàn)了日本明治政府在實現(xiàn)近代化的過程中,以西洋為師,全方位學習,既有器物層面上的照搬,也有制度層面上的效仿,更有意識、觀念上的更新,昭示了明治維新后的日本已發(fā)生了脫胎換骨式的巨變。
伴隨著城市化過程而來的是交通擁擠、環(huán)境污染、住房緊張、人情冷漠、治安惡化等一系列問題。但“朝士視察團”在日本考察期間,看到的卻是一個秩序井然,城市運作規(guī)范有序的日本社會。探及緣由,“朝士視察團”將其歸之于三點。
其一,嚴密有序的城市治安管理機制,主要體現(xiàn)為日本警察制度的近代化。近代意義上的警察制度原本就是法制社會的產(chǎn)物,最早出現(xiàn)于英國。1829年“近代警察之父”羅伯特·比爾爵士設計的近代警察制度在英國確立,并被迅速移植到歐洲大陸,為憲政建設提供了公共秩序的保障,將公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納入了法律的保護之下。1872年時任邏卒總長的川路利良,作為日本司法省派出的“西歐視察團”8人成員之一,遠赴歐洲考察警察制度。1873年9月回國后,提出了以法國、普魯士為榜樣的警察制度改革方案。1875年,明治政府采納了川路利良的建議,改革舊有的警務模式,以立法的形式頒布了《行政警察規(guī)則》,創(chuàng)建了一整套嚴密有序的城市治安管理機制。此法律的頒布實施,奠定了日本近代警察制度的基石。此后,日本警察地位大幅提高,權利急速擴張,隸屬關系進一步厘清,指揮系統(tǒng)順暢便捷,職責分工明確。內(nèi)務省統(tǒng)管國家行政警察事務,司法省掌管國家司法警察事務,各道府縣設有警察本部(又稱“本店”),下轄若干派出機關(又稱“支店”),負責各地治安保衛(wèi)工作。基于東京都地位的重要性,“東京都警察本部”獨稱“警視廳”,歸內(nèi)務省直接監(jiān)督管理,最高長官稱為“警視總監(jiān)”。最初的警察多由民風強悍的薩摩藩士族擔任。*“人物之繁盛,江戶、大阪為最。而文材以肥前、安藝、水戶三縣為最,武才以薩摩、長門為最,是以更張之初首唱者,薩摩之人十居五六矣?!币娚蛳鄬W:(49)《日本聞見事件草》,第238頁。使團要員趙準永對此有過記載。他說:“東京及各府縣置警視局,監(jiān)全國。警察之政,預防人民之為害者也。區(qū)町之間,各設屯番之所,有巡查其狀,似陸軍武官。而如遇國家有事,授兵器為軍隊,以當一方,此可謂陸軍部外一種之常備兵也。其數(shù)共一萬五千八十余名,分掌里巷,游徼譏詗,有犯罪者執(zhí)送法官?!?趙準永:(60)《聞見事件》,第607-608頁。
其二,明治政府高度重視警察的作用。這主要體現(xiàn)在警察人員的配置數(shù)量上。世界通用的警力與居民的配置最佳比例為1∶2000。盡管“朝士視察團”對日本警察數(shù)量的統(tǒng)計有較大出入,趙準永記載為“一萬五千八十余名”,閔種默記載為“二萬二千百余”,兩者相差7000多人。由于受到資料的限制,難以確認哪種記載更接近于事實的真相。在此暫且估算日本警察總數(shù)為二萬人。當時日本全國共有三千萬人口,警察與國民之間的警力配置為1∶1500,高于國際通行的警力配置標準。如果再考慮沈相學、姜晉馨所記載的“每六十戶,巡一人”,那么明治時期日本警力的配置比例就更高了,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警察國家”了。高配置的警力在日本社會全面轉(zhuǎn)型、新舊矛盾突出的時代,為穩(wěn)定城鄉(xiāng)秩序,保障近代化事業(yè)有序推進,發(fā)揮了顯而易見的作用。
其三,劃區(qū)設警,分片維穩(wěn)舉措,大顯成效。開國之前,日本社會秩序良好,多為外人稱贊。1854年2月,中國人羅森在游歷日本之后,留下了如下記載:“夫一方斯有一方之善政,日本雖國小于中華,然而搶掠暴卻(劫)之風,亦未嘗見。破其屋,門雖以紙糊,亦無有鼠竊狗偷之弊。此見致治之略,各有其能矣?!?《羅森等早期日本游記五種》,王曉秋、史鵬點校,第38頁。明治維新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由于利益的再分配,社會矛盾激化,秩序一度混亂。尤其是城市治安環(huán)境趨于惡化,每當?shù)卣鸢l(fā)生之時,東京、大阪等城市火災、搶劫、入室盜竊等惡性案件頻繁上演。隨著警察制度的確立和全國警察網(wǎng)絡的建成,警力深入到城市、鄉(xiāng)村,特別是劃區(qū)設警,分片維穩(wěn)舉措的實施,混亂的狀態(tài)被迅速扭轉(zhuǎn),社會秩序明顯好轉(zhuǎn)?;鶎泳煊绕涫茄簿?手持警棍,無論刮風下雨,酷暑嚴寒,全天候巡邏在轄區(qū)之內(nèi),處理與市民生活息息相關的盜竊、火災、傳染病報警、物品遺失、交通等事務,保一方之平安。據(jù)沈陽學記載,“江戶每多地震,而又多火災與竊發(fā)之患,統(tǒng)其六十戶,有警卒一人,稱以巡查,分布晝夜,緝捕告警,不違其時?!?沈相學:(49)《日本聞見事件》,第239-240頁。姜晉馨則稱:“(東京)府內(nèi)人家極為稠密,最忌失火,故使警視廳,以備不虞。每六十戶,巡以一人,司警察者稱曰巡使(如我國捕校),持三尺棒,無論風雨,每日巡行,計刻遞代,夜深不散,火作則擊鐘而傳警焉?!?姜晉馨:(68)《日東錄》,第234頁。良好的治安環(huán)境,尊法、守法的社會風氣,讓“朝士視察團”贊嘆不已。沈相學就曾記載道:“街無哄斗、酗酒之雜類,刑法無拷杖之威,而分罪之輕重,或受罰金,每多征役,赫衣滿獄。大抵立法細密且嚴,官一出法,民無違劃?!?沈相學:(49)《日本聞見事件》,第240頁。
歷史秘密時常會在不經(jīng)意間被披露?!俺恳暡靾F”可能真的沒有想到,正是他們忠實地執(zhí)行了國王李熙的旨令,“日人之朝廷議論、局勢、形便、風俗、人物、交聘、通商等事之大略,一番更探甚好。卿須著意,混騎日人船只,往渡彼國,內(nèi)務省所掌事務及外他多少聞見,勿拘年月久近,一一探來。后此別單,從容為之。”*樸定陽:(64)《從宦日記》,第274頁,見許東賢編:《朝士視察團關系資料集》,首爾:國學資料院,2001年,第3篇,第13卷(下同略)。在前后一百多天的時間里,對明治維新14年后的日本進行了全景式的描述,留下了上千萬字的記載,為后世了解、研究此期的日本社會保存了一段彌足珍貴的史料。細細研讀這些記載,完全可以說,“朝士視察團”的考察報告,實質(zhì)上是一篇日本近代化的全記錄。
“朝士視察團”考察報告中有關城市社會生活的記載,濃縮了1868-1881年間,明治政府為實現(xiàn)“富國強兵”、“脫亞入歐”和“文明開化”的基本國策,在科學技術、文化教育、思想風尚、生活方式等領域推行的近代化運動和業(yè)已取得的斐然成績,全面展現(xiàn)了日本社會在明治維新之后發(fā)生的巨變。此期的日本城市既是日本近代化的產(chǎn)物,又是日本近代化的見證者、親歷者,它從外延和內(nèi)涵兩個方面佐證了日本在近代化道路上的起步、迅跑。外延式建設表現(xiàn)為城市規(guī)模的擴大,空間上的拓展,城市人口數(shù)量上的激增,以東京、西京、大阪、神戶、長崎為代表的中心城市,城區(qū)面積急劇擴張,首都東京,“周可七八十里”,*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7頁。城市人口,少則十萬人,中則五十萬至七十萬人,多則八十萬至近百萬人,僅前四個城市的人口總和就達到了3175740人。*此人口統(tǒng)計,參考了考察團的記載。東京人口:“凡二十四萬九千五百十五戶,男四十七萬九千二百五十余口,女四十七萬四千四百九十余口。”見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7頁;西京“人口八十一萬四千余”,見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8頁;橫濱“戶可十余萬,人口為七十萬余?!币姌愣?(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9頁;大阪“戶十五萬七千零,人口五十七萬八千零?!币姌愣?(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60頁;神戶“現(xiàn)今戶可數(shù)萬,人口可十萬余。”見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61頁。當時日本全國人口為三千萬,*“人物總計一國為三千萬口?!币娳w準永:(60)《聞見事件》,第600頁。據(jù)此可知,日本城市人口比例已高達12%,如果再算上長崎市人口,日本城市人口比例應當在14%左右。根據(jù)美國學者的研究統(tǒng)計,到19世紀后期,“就世界范圍而言,已有5%以上的人口居住在10萬人以上的城市中,幾乎是一個世紀前的三倍?!?喬爾·科特金:《全球城市史》,王旭等譯,第167頁。英國是此期城市居民最多的國家。“到1881年,英國城市居民占總?cè)丝诘?/3?!?喬爾·科特金:《全球城市史》,王旭等譯,第146頁。同期相比,日本城市居民比例雖然遠低于英國,卻超過世界平均水平近3倍,無怪乎樸定陽就曾贊嘆道:“蓋市戶居多也”。*樸定陽:(48)《日本國聞見條件》,第157頁。這一數(shù)據(jù)足以顯示日本在城市化、近代化運動中所取得的非凡成就。
如果說,規(guī)模大小、人口比重高低,是城市化的硬性指標的話,那么,以城市文化和城市文明為表征的內(nèi)涵式建設,則是城市化的命脈所在,是一個國家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綜合實力的象征,也是社會發(fā)展提高的一個標志。在“朝士視察團”的筆下,日本既有完善的教育體制,各類大、中、小學校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也有便捷、快速的交通運輸網(wǎng)絡,鐵路、公路、海運四通八達;又有傳承文明、陶冶情操、救死扶傷的城市公共設施,博物館、圖書館、西式醫(yī)院、盲啞院、救育院隨處可見;更有嚴密的警察制度,警察恪盡職守,化解社會矛盾,高效快捷地處理刑事民事案件,治安狀況良好,社會秩序井然,街頭巷尾絕無打架斗毆之事,絕無吸食鴉片之人。使團成員嚴世永為此記載:“所謂鴉煙之賣賣,設一厲禁,著為章程,絕不見其人其物也。”*嚴世永:(52)《日本聞見事件草》,第379頁。閔種默更為此與中國進行比較,頌揚日本良好的社會風尚,鞭撻中國丑陋的社會惡習。他說:“丙子(1876年),江寧稅務司李圭航亞米之路,過此嘆曰:‘通商情形雖不及上海十之三四,然販運洋藥商人,如在中華之沙遜洋行(沙遜,英國巨商,專販洋藥)無有也’。日本煙禁極嚴,食者立治重法,國人皆不敢犯禁,雖齊之以刑,亦可見法而民從。惜我中華,不知何時乃能息此毒焰?”*閔種默:(47)《聞見事件》,第144頁。
平實而論,“朝士視察團”各成員完成的是一項使命,記錄下的卻是一段日本近代高速發(fā)展的歷史。掩卷遐思,撫今憶昔。明治維新改變了日本歷史演進的方向,是東亞國家學習、模仿西方的成功范例,是落后國家由被迫開國到實現(xiàn)轉(zhuǎn)型跨越的一個奇葩。如果將日本明治維新與中國同期的“非驢非馬”的洋務運動進行比較,則會發(fā)現(xiàn)更多的問題。完全可以說,時至今日,國內(nèi)外學術界對于明治維新在日本歷史上所起作用的認識仍未到位,對明治維新的研究還需加強、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