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會娟

(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廣東 珠海 519087)

近日檢索期刊論文，查到中國人民大學葉君遠先生發(fā)表在《河北學刊》2010年第三期的一篇討論文章《論“太倉詩派”》，敝人對葉先生的名字非常熟悉，知道他是研究吳偉業(yè)的知名學者，出版過《吳梅村年譜》增訂本(與馮其庸合作)、《吳偉業(yè)評傳》、《吳偉業(yè)與婁東詩派》等有關吳偉業(yè)的學術著作，剛好敝人最近也在閱讀太倉十子的別集，對這篇論文的內(nèi)容非常有興趣。拜讀之后，我對這篇文章有一些個人的想法，在這里提出來。若有不當之處，懇請葉先生指教。

首先，葉先生在文章中指出：“更為重要的是，他親手選編了《太倉十子詩選》，并作序加以揄揚。此書刊于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十子’之稱和‘婁東詩派’從此得以確立，并很快名揚天下，為世人所認可?！盵1]這里的“他”是指吳偉業(yè)，關于《太倉十子詩選》的編刻問題，葉先生認為是由吳偉業(yè)親手選編的，之所以這樣說，首先是因為這部詩歌選集版首即署名為吳偉業(yè)編，另外其正文前程邑所作之序也是這樣認為的：“抑婁江詩才推梅村吳先生為領袖，十子晨夕奉教，故能各臻勝境，斯編亦其手定者?！盵2]但是，名列十子的王抃所自撰的《王巢松年譜》內(nèi)卻是這樣記載的：“十子詩已刻成，全是伊人為政?！盵3]796伊人即是十子中的顧湄，《太倉十子詩選》到底是吳偉業(yè)親手編選的，還是由顧湄編選，而借重吳偉業(yè)的盛名而刊刻的呢？據(jù)敝人看來，應該是當事人王抃的說法更為可靠。也就是說，這部詩歌選集雖然署名吳偉業(yè)選編，但實際做具體編選工作的卻是顧湄。

其次，葉先生對于太倉十子作品存世的情況是這樣說的：“太倉詩人中有專集流傳下來者并不多，多數(shù)詩人留存至今的僅為見于《太倉十子詩選》中的作品，人各一卷，最多的不過一百零一首詩，少的只有七十幾首，而且絕大多數(shù)為律絕，很少古體。不過，窺一斑而知全豹，由遠非全部創(chuàng)作的這些作品，還是可以看出十子等人的詩風與吳梅村是多么相似。”[1]根據(jù)敝人有限的閱讀經(jīng)驗，覺得葉先生的這個說法有失偏頗。實際情況是，十子中除了王曜升只在《太倉十子詩選》中保存有詩作外，其他九人都有專集留存于世，現(xiàn)作簡單介紹，若有相同版本存于不同地方，只列舉一個藏地。

1.周肇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東岡集》93首詩之外，上海圖書館收藏有《東岡詩鈔一卷補遺一卷文鈔一卷》一書，其中的《東岡詩鈔》一卷的篇目與《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東岡集》基本相同。另外，社科院文學所也藏有舊鈔本《東岡文稿》一冊。

2.王揆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芝廛集》79首詩之外，上海辭書出版社圖書館現(xiàn)藏有抄本《芝廛集》十卷，上海圖書館藏有《芝廛集》四卷。

3.許旭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秋水集》90首詩之外，南京圖書館藏有《秋水集》清刻本，存一、二、五、六四卷，沈陽范時崇選，卷一為五言古詩，卷二為七言古詩，卷五為五言絕句，卷六為七言絕句。另據(jù)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許旭著有《秋水集》十卷，其中五、七律各三卷，康熙二十八年(1689)自刻，未幾卒；歿后康熙間續(xù)刻后四卷，五七古、五七絕各一卷，鄧之誠原藏。而李靈年、楊忠主編的《清人別集總目》則稱，有沈陽范時崇選《秋水集》六卷，康熙四十九年刻，中科院文研所藏。

4.黃與堅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忍菴集》94首詩之外，還有以下別集版本留存于世：一為國家圖書館藏清鈔本《愿學齋文集》四十卷。二為清刻本《忍菴集文稿》，藏于日本內(nèi)閣圖書館。三為《忍菴集文稿》不分卷，雍正五年婁東謝浦泰抄本，藏于臺北中央圖書館。四為《忍菴集文稿》，清刻本，共二冊，為初印不全本，雖標目為二十六卷，但實際只有十三卷，藏于蘇州大學圖書館。從這個版本沈珩序可知黃與堅文集共為五十卷。

5.王撰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三余集》93首詩之外，還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太倉王異公文集》不分卷稿本，上海圖書館藏《王異公詩稿》不分卷稿本，國家圖書館藏清鈔本《隨庵詩稿》一卷，清康熙王氏三余堂刻本《揖山集》十卷，及清康熙刻本《揖山集一卷、據(jù)青集一卷、逸園文槁一卷》。

6.王昊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碩園集》81首詩之外，還有上海圖書館藏《碩園編年詩選》二卷，國家圖書館藏清康熙鈔本《碩園詩稿三十五卷詞稿一卷》及王良谷編清乾隆十二年刻本《碩園詩稿》。

7.王抃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健菴集》94首詩之外，還有中科院藏清鈔本《巢松集》六卷。陳瑚順治十六年編刻的《從游集》中收錄有王抃詩歌六十首左右，大概有一半與《健菴集》不同。

8.顧湄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水鄉(xiāng)集》101首詩之外，還有臺北中央圖書館藏咸豐五年麻城潘道根鈔本《違竽集》二卷。陳瑚順治十六年編刻的《從游集》中收錄有顧湄詩歌四十余首，與《水鄉(xiāng)集》多有不同。

9.王攄除了《太倉十子詩選》內(nèi)所收的《步檐集》100首詩之外，還有國家圖書館藏康熙三十七年刻本《蘆中集》十卷。陳瑚順治十六年編刻的《從游集》中收錄有王攄詩歌七十首左右，與《步檐集》多有不同。

從以上介紹可知，太倉十子留存于世的作品遠遠超過《太倉十子詩選》所錄的十卷詩，除了王曜升之外，他們?nèi)烁饔屑?，并且不僅只有律絕，古體詩也不少。如南京圖書館藏許旭的《秋水集》卷一為五古，卷二為七古，《巢松集》、《蘆中集》、《碩園詩稿》、《揖山集》也是諸詩體皆備，而非葉先生所說的“太倉詩人中有專集流傳下來者并不多，多數(shù)詩人留存至今的僅為見于《太倉十子詩選》中的作品，人各一卷，最多的不過一百零一首詩，少的只有七十幾首，而且絕大多數(shù)為律絕，很少古體?！盵1]

葉先生對于明清易代對于十子的影響是這樣描述的：“當清兵南下、攻滅弘光朝、取得對大半中國統(tǒng)治權的時候，十子中最小的顧湄和王攄也已經(jīng)十幾歲了，其余諸子，多數(shù)年齡在二十以上。他們耳聞目睹了清兵屠殺、凌辱江南人民的暴行，親身感受了清朝灌園對百姓殘酷的壓榨。改朝換代帶給他們的印象和痛苦是相當深刻的。并且由于家世的原因，其精神上的痛苦遠比一般人來得更強烈。”[1]我不太認同葉先生的這個看法。王揆、王撰、王抃、王攄四兄弟的父親王時敏，在明清易代之際采取的措施非常周全。順治二年(1645年)清廷下剃發(fā)令，江南很多地方群起反抗，人民慘遭屠戮之時，王時敏的大家族居然安然無恙?！拔逶鲁?，留都失守，江南大亂，夫人在二十九都紅僑、崐鄉(xiāng)金雞湖兩處避跡，余俱到過。城中有變，如衙蠹歐張、南郭兩大事，南郭先生若非吾父救，萬無生理，后兩案戎首俱正法。吾家固大人平日禁撻童仆，專好施與，不取里中一錢，士民皆受戴，由是毫不為動。六月中，新朝下剃發(fā)之令，張、孟兩將軍鎮(zhèn)守吾婁，鄉(xiāng)城隔絕，鄰邑俱遭屠戮之慘，獨吾家骨肉安全，堂構無恙。若非祖宗積德，吾父一生謙厚，亦何以得此？”[3]794由此可見，改朝換代之后王氏家族毫發(fā)無損，這讓王氏兄弟倍感僥幸，而不是痛苦。并且就在當年九月，為了保住家業(yè)，王時敏就讓自己的兒子應清吏所主小試去了，“至九月中，即平定，文宗按臨毗陵，系臺中陳諱昌言者，吊考各邑著姓，不便高尚。余與三兄勉強偕行，兩岸不見炊煙，但見白骨而已。此番本無意為文，反俱列優(yōu)等。鄉(xiāng)試移期在臘月。鼎革后，大人將田產(chǎn)整頓一番，余遣往崐鄉(xiāng)，且吾母之意，亦不欲余赴省，故惟三兄獨行。三兄闈作為宣城令俞公所賞識，幾遇而不售，殊可惜也。”[3]794“不便高尚”四字說透了當時高門大族在易代之際明哲保身的真實心態(tài)。在王抃的眼里，三兄的仕途可能比兩岸的白骨更讓他掛心。著名的遺民詩人閻爾梅曾作《太倉過王文肅舊第》兩絕句，對王時敏父子在明清易代之時的表現(xiàn)予以諷刺：“婁江橋畔采芙蓉，俯仰金華舊鼎鐘。怪道主人常避客，應慚無淚哭神宗。”“子夜歌殘玉樹塵，江南花月變金鱗。孤帆直掛滄州去，不吊烏衣巷里人?！盵4]閻爾梅覺得王氏作為江南大姓，在明清鼎革之際，為保一姓之富貴處心積慮，實在是太不光彩。所以，對于王氏四兄弟，敝人得出的結論與葉先生恰恰是相反的。正是因為家世的原因，才使王氏躲過明清易代的浩劫，他們所感受到的痛苦相對于很多在戰(zhàn)亂中經(jīng)歷骨肉喪亂的平民來說，實在是太輕微了。

最后，葉先生對于十子在明清易代后的仕途是這樣總結的：“十子的政治前途也變得暗淡，他們中除了周肇在清康熙十年(1671年)五十七歲時才被授以青浦縣教諭這個一個小官之外，沒有一個人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以前做過官?！盵1]十子仕途不是太暢達是事實，但若說除了周肇沒有一個人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以前做過官則未必?！锻醭菜赡曜V》記載：“忍菴成進士后，以詿誤淹抑鄉(xiāng)園?！盵3]791而其他文獻則記載黃與堅中進士后做過知縣，如《清史列傳·文苑傳》載：黃與堅“順治十六年進士，授知縣。”[5]5743徐世昌的《晚晴簃詩匯》亦有類似記載：“黃與堅，字庭表，號忍庵，太倉人。順治己亥進士，官知縣。康熙己未召試博學鴻詞，授編修，歷官贊善。有《忍庵集》”[6](卷四十二)。王抃的記載比較含糊，黃與堅在詿誤前有沒有任職沒說清楚，而成書較晚的文獻如《清史列傳》等都說黃與堅做過知縣。如果黃與堅做過知縣，這次任知縣的時間也很短，敝人孤陋寡聞，尚未發(fā)現(xiàn)有關黃與堅此次為官較為詳細的文獻記載，望學界同仁賜教。

對于葉先生的《論“太倉詩派”》，敝人暫提出以上幾點補充意見，請葉先生及學界同仁斧正。敝人覺得，葉先生的文章之所以有些方面描述得不太全面，和參考的文獻不夠全面有直接關系。葉先生參考的主要是《太倉十子詩選》和國家圖書館藏黃與堅的《愿學齋文集》，其他人的別集則未見葉先生提及。其實十子的別集還是比較容易檢閱到的。王攄的《蘆中集》十卷早在1981年就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過康熙三十七年善學齋刻本，王昊的《碩園詩稿》被收錄入《四庫未收書輯刊》集部第9輯第16冊，王抃的《巢松集》被收錄入《四庫未收書輯刊》集部第8輯第22冊，王撰的《揖山集》存于國家圖書館。其他幾個人的別集收藏于地方的圖書館，到實地查閱文獻是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和精力，并且如果要查閱的是善本，有時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一定能看到文獻。這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的。

對于葉先生的《論“太倉詩派”》，敝人暫提出以上一些補充意見，請葉先生及學界同仁斧正。言辭之間若有不當之處，也請葉先生海涵。

參考文獻：

[1] 葉君遠.論太倉詩派[J].河北學刊，2010(3):94-97.

[2] 吳偉業(yè).太倉十子詩選[M].四庫存目叢書:集部第384冊.濟南：齊魯書社，1995.

[3] 王抃.王巢松年譜[M].叢書集成續(xù)編:第37冊.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

[4] 閻爾梅.白耷山人詩集十卷文集二卷[M].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19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

[5] 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M].18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

[6] 徐世昌.晚晴簃詩匯[M].北京：中華書局，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