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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聽:一種敏感性的形成
——《作為聽者的華茲華斯》①結(jié)語

2014-03-29 11:32:56朱玉
東吳學(xué)術(shù)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華茲華斯集市倫敦

朱玉

世界文學(xué)

傾聽:一種敏感性的形成
——《作為聽者的華茲華斯》①結(jié)語

朱玉

本文主要探討英國詩人威廉·華茲華斯(一七七〇-一八五〇)的長詩《序曲,或一位詩人心靈的成長》第七卷“倫敦”,聚焦其中的“圣巴塞羅繆大集市”片段。該片段以集市象征倫敦的混亂無序,一方面反映了工業(yè)文明和城市文明對心靈的鈍化等負面作用;但另一方面,詩人也借助地獄般的無序展現(xiàn)了一顆敏感的心靈如何抵制外界的重壓,并且最終從嘈雜的市井喧聲中“聽取托升靈魂的和聲”。在十八世紀啟蒙思想和“視覺專制”的背景下,華茲華斯主要通過傾聽行為體現(xiàn)了一種敏感性的形成,它能夠幫助我們洞達表象背后的恒久價值。詩人認為,在任何時代,作家的職責(zé)都是提高人們心靈的敏感度。對于當(dāng)今時期來說,培養(yǎng)敏睿的心靈亦尤為迫切。

華茲華斯;“圣巴塞羅繆大集市”;傾聽;敏感性

二〇〇二年十月,建筑家丹尼爾·李布斯金(Daniel Libeskind)來到紐約世界貿(mào)易大廈遺址考察,后來他獲選成為世貿(mào)大廈重建項目的總體規(guī)劃建筑師。在遺址巨大的深坑里,他經(jīng)歷了“深感震撼的時刻”。他了解到,“這個地點的靈魂不僅在于其天際線和熙來攘往的街道,也在于曼哈頓的巖床底下”:

往下走,這座建筑物留下的地基之廣,讓我們心生敬畏,仿佛到了海底,可以感到氣壓的變化。打了七層樓深的地基和地下結(jié)構(gòu),全都沒了。建筑物還在的時候,誰會想到底下有什么東西?我們想到紐約,總是會想到摩天大樓,但是在大樓底下,才會意識到這個城市的深度。②丹尼爾·李布斯金:《破土:生活與建筑的冒險》,第32頁,吳家恒譯,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8。

不可見的深度。李布斯金在紐約的瞬間醒悟(epiphany)讓我們想起華茲華斯當(dāng)年在倫敦的體悟:當(dāng)眾人或抱怨或迷戀“倫敦的叫賣聲”時,只有詩人最終讓心靈獨立于喧聲之外,并從喧聲中聽取“托升靈魂的和聲”。③威廉·華茲華斯:《序曲,或一位詩人心靈的成長》,丁宏為譯,北京:中國對外出版翻譯公司,1999。引文出自第7卷,第771行。以下出自該作品的引文將在正文中標以卷次和詩行,不再作注。十八世紀的倫敦已初步成為歐洲的重要都市,充滿琳瑯滿目的新鮮事物,更以“倫敦的叫賣聲”著稱。當(dāng)時的散文家約瑟夫·艾迪生(Joseph Addison)就曾饒有興味地描寫過倫敦的市聲:

初來乍到的外國人或者外地鄉(xiāng)紳,最感吃驚的莫過于倫敦的叫賣聲了。我那位好朋友羅杰爵士常說,他剛到京城第一周里,腦子里裝的全是這些聲音,揮之不去,簡直連覺都睡不成。相反,威爾·亨尼康卻把這些聲音稱為“鳥喧華枝”,說是這比什么云雀、夜鶯,連同田野、樹林里的天籟加在一起還要好聽呢。①②約瑟夫·艾迪生等:《倫敦的叫賣聲》,第24、25-26頁,劉炳善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

艾迪生還在文中虛構(gòu)了一位“狂想者”,他在寫給艾迪生的信中聲稱自己想謀求“倫敦市聲總監(jiān)”一職。他將這些叫賣聲分為聲樂和器樂兩類,并打算對此進行總體規(guī)劃管理:“嗓音不美者不得在街頭大喊大叫”,“叫賣聲不僅要壓倒人聲喧嘩、車聲軋軋”,還要恰當(dāng)、清晰、悅耳地說明販賣的貨色。②倫敦的喧嚷可想而知。

當(dāng)華茲華斯離開家鄉(xiāng)湖區(qū),步入城市,從自然到社會的過渡在詩中主要表現(xiàn)為一系列聽覺對象的轉(zhuǎn)變,即人世間的各種噪音取代了自然界更為質(zhì)樸純凈的聲音。相應(yīng)地,關(guān)于人間社會的場景描寫則表現(xiàn)為一個個目不暇接的新奇景象以及大量有關(guān)劇場、舞臺、表演的描寫或比喻。無論是噪音還是各種景觀,仿佛都說明了城市抑或人間社會的虛幻不實、混亂無序。在描寫倫敦以前,詩人先寫到劍橋,稱其為一種“過渡”(《序曲》:3.520)之地,是“一處似像非像人世間的地方”(3.524),以“小舞臺上的/肢體表現(xiàn)著大世界中的奔波”(3.583-584)。華茲華斯在劍橋聽到的是學(xué)校廚房里的嗡嗡聲與喝罵聲(3.50-52),禮拜堂令人困倦的卡珊德拉式的鐘聲與轟鳴的風(fēng)琴聲(3.53-57,309),還有學(xué)生們“空虛的喧鬧聲”(3.210)。這些“空洞的聲音”(3.417)是“真正”人間的前奏,預(yù)告著以倫敦為代表的更加喧鬧的俗世。自《序曲》第七卷到第十一卷,詩人寫到寄居倫敦、巴黎的經(jīng)歷。身處都市之中,詩人聽到的盡是“震耳欲聾的噪聲”(7.155-156)、“無休無止的喧囂”(7.171)、“最刺耳的尖嚎”(7.184)和“一浪高一浪的/喧嚷”(7.211-212)。攤販的叫賣聲、藝人的雜耍聲、法官議員的吵鬧聲、虛偽教士的布道聲,組成人間特有的嘈雜。詩人反復(fù)使用“喧嚷”(hubbub)一詞(如7.211,9.58)。根據(jù)學(xué)者們的考證,“喧嚷”本是彌爾頓在《失樂園》中描寫地獄時的用語(如2.951及各處),③William Wordsworth,The Prelude:1799,1805,1850,eds.Jonathan Wordsworth,M.H.Abrams,and Stephan Gill.New York:Norton,1979,p.238.華茲華斯借用該詞以顯示人間社會同樣的混亂無序,仿佛暗示著“喧嚷”就是人間的基調(diào)。華茲華斯涉及都市的不少詩作中,有一個共同的因素,就是借助噪音、喧囂來表現(xiàn)都市,如《丁登寺》里的都市喧聲(27行)、《康伯蘭的老乞丐》(“The Old Cumberland Beggar:A Description”)中“令人窒息的喧聲”(that pent-up din,174行)、“消耗生命的聲音”(lifeconsuming sounds,175行),等等,仿佛暗示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下的都市就是一片空虛的噪聲。在早期工業(yè)社會階段,這種噪聲對當(dāng)時在自然中成長起來的、敏銳的詩人來說一定產(chǎn)生過不小的影響,不像如今的我們久已習(xí)慣都市的噪音乃至充耳不聞。在維多利亞時期,以狄更斯為代表的許多作家也都在作品中表達了對噪音的感受,卡萊爾還曾致力于抵御噪音的工作。④詳見John M.Picker,Victorian Soundscapes,Oxford:Oxford UP,2003。

“時代的喧囂與狂熱,/加重了病情,使人再不聞田園中/那柔美的吟唱”(12.197-199)。前面提到的各種喧囂不僅導(dǎo)致聽覺退化,更使心靈一度麻木。在劍橋,當(dāng)最初的新奇感開始消退,華茲華斯感到“想象力昏然睡去,但并未/完全熄滅”(3.260-261)。后又寫到,由于缺少了大自然“那愉快的教程”(3.331)作為向?qū)В撵`暫時失去目標,以致“記憶力日漸遲鈍,/熱血在午睡中歇息,思想的潛流/似將失去它那沖動的節(jié)律”(3.332-334)。詩人感嘆道,“外部世界浮華俗麗的場景”似乎使人的“內(nèi)心變得無足輕重”(3.447-449)。在第七卷后半部分,詩人舉出一系列例子,說明外界對心靈的壓迫。在接近尾聲時,詩人以圣巴塞羅繆大集市(St.Bartholomew Fair)為例,寫到那里喧囂混亂的場面足以使人的“全部創(chuàng)造力/變得麻木”(7.681),是對心靈的巨大挑戰(zhàn)。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序言里指出:

史無前例,在我們的時代里,眾多的因素正在以一股聯(lián)合之勢鈍化著心智的鑒賞力(discriminating powers),使心靈不能發(fā)揮任何主動性,乃至退化到一種蠻荒的愚鈍狀態(tài)。這其中最顯著的因素就是那每天發(fā)生著的國家大事和城市中急劇增加的人口,單調(diào)乏味的工作使人們產(chǎn)生對特別事件的饑渴,而完善的交通體系又使信息得以高速傳播,能隨時滿足人們的需求。①WilliamWordsworth,Lyrical Ballads,and Other Poems,1797-1800,eds.James Butler and Karen Green.Ithaca:CornellUP,1992,p.746.

詩人認為,在他所處的時代里,心靈主要面對來自兩個方面的威脅,其一是“國家大事”,主要指英法之間的戰(zhàn)事。其二是城市發(fā)展帶來的一系列問題。這兩種因素都讓人們對粗俗刺激的事物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哈特曼指出,這些歷史因素導(dǎo)致“革命性或者自我異化性”人格滋生,乃至壓倒了“創(chuàng)造性”人格,因而使心靈變得遲鈍,以致人們再不聞柔美的田園吟唱。②Geoffrey Hartman,The UnremarkableWordsworth,London:Methuen,1987,p.4.面對“時代的重壓”,詩人確曾慨嘆,“存在于/心靈之外的事物竟有這般/巨大的支配力,真不可思議!”(8.550-552)。

作為倫敦的縮影,圣巴塞羅繆大集市以其巨大的喧囂對詩人的心靈構(gòu)成了威脅,同時也帶來挑戰(zhàn)。該集市是當(dāng)時倫敦最大的集市,其歷史可以追溯到一一三三年,但終因有傷風(fēng)化而于一八五五年被取締。③Richard Cavendish,“London’s Last Bartholomew Fair:September 3rd,1855,”History Today 55(2005):52.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劇作家本·瓊生(Ben Jonson,一五七二-一六三七)曾以此集市為題著有一部喜?。˙artholomew Fair),借該集市融刑場、商貿(mào)、娛樂為一體的特殊身份表現(xiàn)了當(dāng)時倫敦社會政治、宗教、文化的各個方面,其中世風(fēng)日下的場面也與圣者巴塞羅繆(集市名稱的緣起)的清教傳統(tǒng)形成極具諷刺意味的對照。④Ben Jonson,Bartholomew Fair,ed.E.A.Horsman,London:Methuen,1960.瓊生的傳記作者安·巴頓(Anne Barton)指出,這部劇作通過該集市反映了“作家本身的寫作技藝以及創(chuàng)造精神所面臨的挑戰(zhàn)”,并認為該集市體現(xiàn)著“原始的無序,混亂的雜燴,讓人們在無意義的人類行為面前失去希望,放棄責(zé)任,茫無目標”。⑤Anne Barton,Ben Jonson:Dramatist(Cambridge:Cambridge UP,1984),pp.194-195.鑒于此,巴頓認為后來的華茲華斯在處理該集市時表達了與瓊生相同的主題。此外,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一六八八-一七四四)在《群愚史詩》(The Dunciad)中也曾以這個上演著各種荒誕無稽的鬧劇與滑稽劇的集市為背景,抨擊了當(dāng)時文人的低俗品味,也反映了蒲柏“對文學(xué)商品化、庸俗化的擔(dān)憂”。⑥Alexander Pope,The Rape of the Lock and Other Poems,ed.Christopher R.Miller(New York:Signet Classics,2003).另見李賦寧主編《歐洲文學(xué)史》第1卷,第415頁,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羅伯特·格里芬(Robert L.Griffin)指出,華茲華斯深受蒲柏的影響,在《序曲》第七卷,詩人也扮演著蒲柏在《群愚史詩》中所擔(dān)當(dāng)?shù)摹拔幕瘷?quán)威”角色,以“孤立的先知者的聲音譴責(zé)著道德敗落的文化”。⑦Robert J.Griffin,“Wordsworth’s Pope:The Language of his Former Heart,”ELH 3(Autumn,1987):700.以上前輩作家有關(guān)圣巴塞羅繆大集市的描寫及其對華茲華斯的影響有助于我們理解該集市在《序曲》中的意義。

許多學(xué)者還注意到第七卷結(jié)尾有關(guān)倫敦集市的描寫與第八卷開篇、處于自然環(huán)境中的、充滿歡樂氣氛的鄉(xiāng)村集市所形成的對照。詹姆斯· H.艾弗里爾(JamesH.Averill)認為,這一對照主要是要說明“城市在想象與精神方面的貧瘠足以淹沒想象的塑造力”。⑧James H.Averill,Wordsworth and the Poetry of Human Suffering,Ithaca:Cornell UP,1980,p.261.他還批駁了大衛(wèi)·費里(David Ferry)有關(guān)華茲華斯仇恨人類、渴望神秘的超驗經(jīng)歷的觀點,認為“詩人感到困擾的,是倫敦的多元性對秩序的威脅,而非玄學(xué)意義上的對人類局限的憂慮”。⑨Averill261n16.艾弗里爾所批駁的大衛(wèi)·費里的觀點,見David Ferry,The LimitsofMortality,Middletown,CT:Wesleyan UP,1959,p.173。作為生態(tài)批評的代表,喬納森·貝特(Jonathan Bate)也寫到七、八兩卷兩個集市的不同,認為華茲華斯有關(guān)倫敦集市的描寫表達了詩人在現(xiàn)代城市中感到的異化,也表達了詩人對工業(yè)化與城市化的批評。不過,貝特有關(guān)“對于華茲華斯來說,生存在城市中與生存在大自然中有著根本的區(qū)別”的觀點將兩種生存環(huán)境過分地對立起來,這種做法未免有些片面。①Jonathan Bate,Romantic Ecology:Wordsworth and the Environmental Tradition,London:Routledge,1991,pp. 19-21.露茜·紐林(Lucy Newlyn)等學(xué)者則在承認華茲華斯詩歌中可能包含的自然與城市的對立的前提下,更強調(diào)這兩種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象征意義,認為它們主要體現(xiàn)不同的心靈生態(tài):一種是死氣沉沉的,另一種則充滿創(chuàng)造力。②Lucy Newlyn,“Appendix:‘In City Pent’:Echo and Allusion in Wordsworth,Coleridge,and Lamb,1797-1801,”Coleridge,Wordsworth and the Language of Allusion,2nd edition,Oxford:Oxford UP,2001,pp.205-226;以及John Alban Finch,“Wordsworth’sTwo-Handed Engine,”Bicentenary Wordsworth Studies,ed. Jonathan Wordsworth,Ithaca:Cornell UP,1970,pp.10-11。事實上,在華茲華斯心中,自然與城市及其代表的人類社會并非如在拜倫那里一樣敵對。③見拜倫《少俠哈羅爾德游記》(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第三篇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對于一位富于想象與感受力的詩人來說,一切都孕育著“心智的能源”(8.633),或者,如蘭姆所說,“人的心靈能與一切為友”。④Charles Lamb,The Letters of Charles and Mary Lamb,ed.E.W.Marrs,Ithaca:CornellUP,1976-8,Vol.1,p.167.

邁克爾·弗里德曼(Michael Friedman)也認為,將集市片段解讀為“詩人對城市生活的厭惡、對有秩序的鄉(xiāng)村生活的偏愛”是有局限的。他另外指出兩種可能的解讀,一種從社會批評角度出發(fā),認為該片段表達了“統(tǒng)治階級對下級階層的仇恨與恐懼”,另一種則從精神分析的角度出發(fā),認為該片段揭示了“混亂無序的心靈,類似弗羅伊德所說的本我(id)”。⑤Michael Friedman,The Making of a Tory Humanist:W illiam Wordsworth and the Idea of Community,New York:Columbia UP,1979,pp.228-233.A.B.英格蘭德(A.B.England)在評價弗里德曼的解讀時認為,即便情況真的如此,我們?nèi)杂斜匾鞲M一步的細讀。他認為,許多學(xué)者在分析“集市”片段時大都脫離了它的文本語境,忽略了出現(xiàn)在“集市”片段之前的一段關(guān)鍵詩文(7.650-675),只有歐文(W.J.Owen)對這段詩文給予了關(guān)注。⑥W.J.B.Owen,“Such Structures as the Mind Builds,”The Wordsworth Circle1(Winter1989):29-37.轉(zhuǎn)引自England,第603頁。和歐文一樣,他認為華茲華斯主要通過“集市”片段說明了心靈與外界之間的關(guān)系,最終表明詩人的心靈在集市這樣的外部世界面前依然具有創(chuàng)造的可能,而不會被外界挫敗。與此同時,英格蘭德還將柏克有關(guān)心靈與外界的觀點與華茲華斯詩中的相關(guān)思想進行了比較。⑦England,第603-616頁。

歐文和英格蘭德都注意到的關(guān)鍵詩文指的是出現(xiàn)在“盲人乞丐”片段與“圣巴塞羅繆集市”片段之間的一些詩行。首先,我們有必要先來看一看“盲人乞丐”片段。該片段講述的是詩人在倫敦熙攘、涌動的人群中邂逅的一個“默立、靜止”⑧原文為“unmoving”,更體現(xiàn)出一種堅毅、鎮(zhèn)定的姿態(tài)。(7.648)的“個別景象”(7.622):一個盲人乞丐,靠墻站立,胸前掛著一紙標簽解釋著其身世:他從哪來,他是何人——

這景象抓住

我的內(nèi)心,似乎逆動的洪波

扭轉(zhuǎn)了心靈的順游。這一紙標簽

恰似典型的象征,預(yù)示了我們

所能知道的一切,無論涉及

自身,還是整個宇宙。凝視著

這默立的人形,那堅毅的面頰和失明的

眼睛,我似在接受別世的訓(xùn)誡。

(7.641-649)

與此前充滿戲劇性、全景畫一般繁復(fù)紛亂的倫敦相比,盲人乞丐以其無法再簡括的形象與真實成為“典型的象征”:乞丐以其物質(zhì)上的匱乏與低需求反襯著倫敦泛濫的物質(zhì)性,而其信息“貧乏”的標簽卻預(yù)示著“我們所能知道的一切”?!笆鞯难劬Α保╯ightless eyes)⑨斜體字為筆者所加。以無視外部世界的姿態(tài)漠視著倫敦太多的看點與表演(show),似與(初級階段的)工業(yè)文明、信息社會的浮華虛幻形成對峙。所有這些都令詩人感到來自倫敦——或曰現(xiàn)代人類社會——以外的另一個世界的訓(xùn)誡。

詩人認為,類似“盲人乞丐”這樣的情景“雖建筑在外在事物的/基礎(chǔ)上,但主要靠警醒的靈魂為自己/豎起完整的結(jié)構(gòu)”(7.650-652)。也就是說,是心靈內(nèi)部活動的參與使這些情景產(chǎn)生意義。詩人指出,另有一些景象則與此不同:

其他景象

有所不同,不需很多主觀的

參與,即可以完整的畫面占有我們的心靈。

(7.652-655)

這些場景是一個巨城經(jīng)過白天的躁動之后平息下來的景象。詩人在處理這些景象時,總是注意到一些聲音:“空寂的/街道與幾聲似響在沙漠中的聲音”(7.660-661),以及“不幸的女人”的微弱的招呼聲,詩人認為“這也是/靜謐的聲音——只要不理會她們,/不去細聽這語聲所傳遞的內(nèi)容”(7.665-667)。英格蘭德認為,這些細節(jié)都與柏克的有關(guān)思想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空寂的街道”對應(yīng)著柏克有關(guān)“貧乏”(privations)、“茫然”(vacuity)、“沉寂”的美學(xué)概念,而“沙漠”則更符合柏克有關(guān)“廣漠”、“崇高”的標準。他還指出,柏克在列舉外部感官經(jīng)驗對心靈的削弱作用時也引入了聲音的概念,如突然響起的聲音使人警覺,夜晚低沉、不息的聲音能產(chǎn)生“崇高感”,模糊難辨的聲音令人恐懼,而人或動物的依稀不清的聲音里也有一種內(nèi)在的力量。英格蘭德指出,柏克舉這些例子來闡釋“崇高”概念顯得有些牽強,但他認為柏克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說明“外部世界如何強有力地挫敗有關(guān)心靈獨立性的幻覺”。①England,第608頁。

盡管華茲華斯舉上述景象為例是想說明外界對心靈的完全占有與控制,但他隨即否定了這一想法:

但恐怕這樣的時刻也被錯誤地

歸類,因為事物的形態(tài)如何,

或存在與否,仍要看心靈的回響,

或情感是否敏捷地做出反應(yīng)。

(7.668-671)

話音未落,詩人又列舉出另一類場景為心靈設(shè)下的挑戰(zhàn),層層深入地將心靈與外界的關(guān)系推演到“集市”片段——本卷的高潮:

請在此接受一件完整的

作品,因為地球上哪有如此

景象能讓觀者的全部創(chuàng)造力

變得麻木!

(7.679-682)

華茲華斯稱該集市是“一件完整的作品”(a work completed toourhands,7.679),呼應(yīng)著前文列舉的場面——“……不需很多主觀的/參與,即可以完整的畫面占有/我們的心靈”(7.653-655),當(dāng)外部因素過強、不給心靈以想象的余地時,人的心靈就會變得被動、遲鈍:

多么巨大的沖擊——

對眼睛,對聽覺!野蠻人的或地獄般的無序

與囂噪——像是錯亂的心靈幻構(gòu)的

圖案,充滿怪異的形狀、動作、

場面、聲響與色彩!

(7.686-690)

集市里的各種奇聞軼事:巨幅畫卷,亂叫的猴子,叫賣的小販,小丑等藝人,各種野獸、木偶,病態(tài)之物,畸形之人——“人類的愚笨與瘋狂,以及/愚笨與瘋狂的業(yè)績——共湊成這怪物的/議會”(7.716-718)。詩人認為,整個集市就是一個“大工廠”(vastmill,7.719),與威廉·布萊克“黑暗的撒旦式磨坊”(dark Satanicmills)②William Blake,“And did those feet in ancient time,”Preface to Milton:A Poem in Two Books,The Complete Poetry and Prose ofWilliam Blake,ed.David V.Erdman,Commentary by Harold Bloom,Newly Revised Edition,New York:Doubleday,1988,p.95.一起,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對工業(yè)革命下人類生存環(huán)境的憂患意識。詩人坦言,集市實際上就是倫敦的縮影:

哦,一片混亂!一個真實的

縮影,代表著千千萬萬巨城之子

眼中的倫敦本身,因為他們

也生活在同一種無止無休、光怪

陸離的瑣事旋流中,被那些無規(guī)律、無意義、無盡頭的差異與花樣攪拌

在一起,反而具有同一種身份——

這是對人的壓迫,即使最高尚的

靈魂也必須承受,最強者也不能

擺脫!

(7.722-731)

雜亂無序的外部世界之所以“壓迫”心靈,原因之一在于心靈無法在其中找到“一個堅實的中心”來“控制……幻念的飄升”(8.431-433),無法集中注意力,從而導(dǎo)致思維渙散、創(chuàng)造力減退乃至“完全麻木”,如詩人在一八○七年的一封書信中所寫:

誰不曾感受過,在大量的事物面前,心靈無法獲得安寧?這些事物既不能構(gòu)成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又無法從中挑選出一種個別的物體使心靈得以專注其中。①WilliamWordsworth,Letter301 ofThe LettersofWilliam and Dorothy Wordsworth:The Middle Years,Vol.1:1806-June 1811,ed.Ernest de Selincourt,Oxford:Clarendon Press,1937,p.128.

面對大集市,面對倫敦這個“令人眼花/繚亂”(7.731)、“經(jīng)緯全無的場面”(an unmanageable sight,7.732),詩人一方面承認這一場面的表面混亂性,但同時,他又一次推翻了此前的論題,認為真正敏銳的心靈依然能夠在其中找到參與的余地,將心靈的創(chuàng)造力推向又一個高度。詩人轉(zhuǎn)向早年在大自然中接受的“歡樂的教程”(7.741),從中他曾收獲“專注、記憶力、宏闊的悟性”(7.742),并憑借早年形成的感覺習(xí)慣,學(xué)會在大自然的變化中把握“恒定的原理”(7.754),在其豐富多彩中建立“關(guān)聯(lián)與秩序”(7.760)。在倫敦,憑借這種能力,詩人能夠在“零雜瑣細”中感到“無上的宏偉”,在觀察局部的同時也意識到整體的存在,因此感到“這場景也不至/全然無序”(7.734-737)。再進一步,詩人調(diào)用傾聽和聲的能力又為畫面賦予更深層的精神內(nèi)涵,最終能夠從喧囂與躁動中聽到“托升靈魂的和聲”(7.771):

在那里(倫敦),大自然的精神

仍影響著我,美與不朽生命之靈魂

賜給我她的啟示,并借助丑陋的

線條與色彩及亂紛紛自我毀滅、

過眼云煙之物,向我滲透著鎮(zhèn)定,

漫然傳播著托升靈魂的和聲。

(7.766-771)

肉眼所見的“丑陋貧乏的”線條與色彩僅僅是“過眼云煙之物”,終須讓位于心靈的目光,因為后者能為混亂的表象賦予秩序?!奥粋鞑サ摹?、鎮(zhèn)定而持久的和聲等聽覺因素則恰切地反映出事物背后更加恒久的精神實質(zhì)。詩人最終能夠從倫敦令人眼花繚亂、震耳欲聾的場面與喧聲中聽取“托升靈魂的和聲”,并且發(fā)現(xiàn),城市中依然孕育著“心智的能源”(8.633):

我在城中

能同宏大與力量交流,就像

面對獨立而實在的物體。因此,

這個地方充滿心智的能源,

就像培養(yǎng)我兒時情感的荒野——

光禿的山巒與峽谷,及它們所富有的洞穴、巖石、流水淙淙的幽坳、

秀麗的湖泊、飛瀑與回聲,還有

彈撥著旋風(fēng)、奏出音樂的筍石。

在這里,我那活躍的想象力未發(fā)現(xiàn)

異己的成分。

(8.630-640)

華茲華斯平等地接受外界的一切,并不偏執(zhí)地排斥任何因素。面對粗俗而強烈的刺激,他努力做到不為所動,并最終將其化為己用。憑借心靈內(nèi)部的能量,他能夠從喧聲中提取和聲。或者,就像華茲華斯在《作于威斯敏斯特橋上》(“Composed uponWestminster Bridge”)中所揭示的,在詩人那里,嘈雜也可以成為必要的背景,能夠更好地烘托極靜的力量。當(dāng)詩人站在橋上,他看到晨曦中的城市呈現(xiàn)出“世上從未有過的”壯美景象,寧靜、安恬。這樣寫并非夸張,而是緣于詩人敏銳的感悟力。城市的靜謐之美不是因為這是尚未開始一天運作的城市,那僅體現(xiàn)一般意義上的動與靜的對比;而恰恰是因為整個城市是一顆充滿噪音與活力的“巨大的心臟”,靜穆正蘊藏在躁動不安之中。詩人寫道,如果誰從此經(jīng)過而不駐足,那么他的心靈就是遲鈍的。這些都體現(xiàn)了詩人卓越的感受力。

一八五○年四月二十三日,華茲華斯逝世。維多利亞時代的重要思想家馬修·阿諾德(Matthew Arnold)在當(dāng)月所作的挽詩中寫道,在這個“令靈魂麻木的年代”,也許歌德能帶給我們智慧,拜倫使我們勇銳,但是,“誰,啊,誰能讓我們感覺?”(Butwho,ah!Who,willmake us feel?)①Matthew Arnold,“Memorial Verses”,Poetry and Criticism of Matthew Arnold,ed.A.Dwight Culler,Cambridge,Mass.:Riverside,1961,pp.108-109.如果阿諾德的話讓我們駐足,甚至感到刺痛,那是好的征兆。但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可能無動于衷,也可能感到不屑,以為自己無須他人來傳授如何感受。然而,在忙忙碌碌的世界里,“由于熟視無睹或者私心牽掣,我們有眼睛,卻看不見,有耳朵,卻聽不到,有心靈,卻既不能感覺又不能理解”,因此,華茲華斯寫詩,是“為了給平凡的事物賦予一種新鮮的魅力”,為了“將心靈從慣性的昏睡中喚醒”。②Samuel Taylor Coleridge,Biographia Literaria,or Biographical SketchesofMy Literary Life and Opinion,eds. James Engell and W.Jackson Bate.Princeton:Princeton UP,1983,Vol.2,p.7.華茲華斯認為,一顆敏感的心靈應(yīng)該能夠為一些簡單、平和的事物所感動,無須“粗俗強烈的刺激”,一如“那風(fēng)中搖曳的、最卑微的小花”也可使人產(chǎn)生“眼淚所不及的深刻思想”。③見華茲華斯《頌歌:不朽性之啟示》(“Ode: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結(jié)尾。在一八○二年給約翰·威爾遜的信中,華茲華斯寫道:“一位偉大的詩人應(yīng)該在一定程度上矯正人們的感覺,給他們新的感覺體驗,讓他們的感覺更加健全、純潔、完善。”④William Wordsworth,Selected Prose,ed.John O.Hayden,London:Penguin Books,1988,pp.311-312.華茲華斯指出,在任何時期,作家最重要的職責(zé)都是要提高人們心靈的靈敏度。

和兩百年前相比,我們?nèi)缃竦氖澜绯錆M更多的誘惑和挑戰(zhàn)。盡管事物更新的速度越來越快,卻不能引起人們持久的新奇感,相反,“厭倦的頻率”⑤潘公凱:《現(xiàn)代藝術(shù)的邊界》,第102-103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成倍增長,成為現(xiàn)當(dāng)代藝術(shù)家們所面臨的一個難題。因此,培養(yǎng)心靈的敏感性也就變得更加迫切。而且,這種敏感性的生成更多依賴我們對平常事物的關(guān)注與發(fā)現(xiàn)。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一九三九-二○一三)在為中文版《希尼詩文集》所作的序言中也指出,詩歌存在的必要性就在于能夠使我們“成為敏感的人”(to be sensitively human)。⑥謝默斯·希尼:《希尼詩文集》,吳德安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我想,在敏感的基礎(chǔ)上,我們更要成為敏睿的人。在一首小詩中,愛爾蘭詩人德里克·麥宏(Derek Mahon,一九四一-)借助人們熟悉的日落場景,展現(xiàn)了一種敏感而極富創(chuàng)造性的傾聽能力,是一種令人向往的精神境界。本書即以其詩句作結(jié):

塔西陀相信水手們聽到

太陽沉入西邊的海洋;

誰又會質(zhì)疑那巨大的聲響呢?⑦Derek Mahon,“Tractatus,”Selected Poems,London:Penguin Books,2006.

朱玉,首都師范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英文系講師。

①本書將由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于2014年內(nèi)出版。威廉·華茲華斯(W 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國浪漫主義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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