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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基督城的克里奧爾人:澳門土生葡人的文化特征
澳門文學(xué)是世界華文文學(xué)中一道獨特秀異的風(fēng)景線,而土生葡人文學(xué)則是澳門文學(xué)風(fēng)景線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組成。設(shè)若沒有土生葡人的創(chuàng)作,澳門文學(xué)依然可以其東西歷史文化特殊交會下的豐富性與多元性自成一個豐饒的存在,但卻會因此使其亮眼的文學(xué)成就減去幾分光芒,同時令其極具特色的文化風(fēng)貌失去幾分動人的魅力。在臺灣、香港等同屬殖民背景的區(qū)域中,只有澳門形成了“土生”這樣特殊、復(fù)雜與耐人尋味的族裔。不夸張地說,因為土生葡人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造就了澳門文學(xué)在其他地區(qū)華文文學(xué)都無法取代與模擬的地位。
在澳門的土生葡人,俗稱“土生”,葡文為Macaense或Filhos da Terra,泛指在澳門出生的歐亞混血兒。這里的“歐”主要是指16世紀中葉以來入據(jù)澳門、并于1887年與清政府簽訂《和好通商條約》后,展開對澳門一百多年實質(zhì)殖民管治的葡萄牙;至于“亞”則涵蓋了日本、印度、馬六甲和華人。有關(guān)“土生”的定義、起源與族群屬性是一個在人類生物學(xué)上至今仍存在一定爭議、模糊的問題。例如阿爾瓦羅·德梅洛·馬沙多(Alvaro de Melo Machado)在1913年出版的著作《澳門記事》中主張土生是“同日本女人、馬六甲女人,乃至近期同中國女人通婚的產(chǎn)物”;卡洛斯·埃斯托尼奧(Carlos Augusto Estorninho)則在發(fā)表于1962年的論文《澳門及澳門土生人》中認為,由于“中國閉關(guān)鎖國及嚴重排外的特點”,因此葡人與華人沒有發(fā)生過通婚現(xiàn)象;文德泉(Manuel Teixeira)神父則在1965年出版的《澳門土生葡人——澳門》一書中主張澳門土生是“葡萄牙男人同中國女人通婚的產(chǎn)物”。這些分歧的見解說明了澳門土生定義的復(fù)雜及不確定性①,并長期困擾著中、葡學(xué)術(shù)界對澳門土生的研究。
大陸學(xué)者李長森于2007年對澳門土生深入且完整的研究成果,筆者看來正好解決了此一棘手的爭議。根據(jù)李長森的考證,“澳門土生族群的形成是不同時段有不同的混血成分,分階段累積和混血的多元化構(gòu)成了澳門土生族群”,他的分析結(jié)論是:“澳門開埠前主要是‘葡、印、馬混血,16世紀中到16世紀末17世紀初為‘葡、日混血?!?、華混血雖然在澳門開埠后即已出現(xiàn),但真正成為一種時尚,則是在17世紀中期至18世紀末。到19世紀后還有新的純歐洲人與澳門土生人的混血,甚至出現(xiàn)完全的華人血統(tǒng)融入澳門土生族群中的‘另類土生現(xiàn)象。”②換言之,許多爭議其實是來自于對整個四百多年澳門土生族群發(fā)展變遷未加以分階段考察所形成的誤解。
當(dāng)然,對于澳門土生族群在人類生物學(xué)、歷史人類學(xué)或種族志方面的探討不是本文的重心。本文討論的澳門土生葡人作家,是指一般意義上的“典型的土生人”,亦即在澳門出生、具有葡國血統(tǒng)的混血兒,其中大部分是中葡混血兒。③這個說法是對土生葡人具有代表性與普遍性的描述,在學(xué)界大抵已成共識。由澳門基金會出版的《澳門百科全書》上的介紹就持這樣的觀點:“土生葡人主要是指在澳門出生、具有葡萄牙血統(tǒng)的澳門葡籍居民,包括葡萄牙人與中國人或者其他種族人士結(jié)合所生的混血兒,以及長期或幾代在澳門定居的葡萄牙人及其后代?!雹軐@群目前占澳門總?cè)丝诓坏?%的土生葡人,《澳門百科全書》也簡要敘述了他們在生活、文化上的特性:“他們都懂葡文,一般能夠講流利的廣州話,但只有少數(shù)能閱讀中文。他們認同葡萄牙為自己的祖居國,長期接受葡國教育和文化,信奉天主教,保留許多歐洲的生活方式;同時又世代居澳,視澳門為故鄉(xiāng),受華人社會風(fēng)俗習(xí)慣深刻影響。”⑤可以說,在西方歐洲人外貌底下,他們是有著“東方血緣”和“華夏血統(tǒng)”的一個特殊群體。華洋雜處、中西交會的特點在他們身上留下最深刻也最生動的印記。
但也正因為土生身上流著兩種(或以上)的血液,使他們面臨了雙重身份認同的邊緣化地位。在澳門華人眼中,土生是葡人、西洋人,然而在葡國本土,“那里的一些葡萄牙人認為土生葡人是澳門人或東方葡萄牙人,甚至認為他們是中國人?!痹谖幕卣魃?,“他們既認同葡國文化,但又不大能融入歐洲葡萄牙人的社會;既生活在華人為主體的澳門社會里,但又與華人社會相疏離。”⑥在澳門被殖民的時代,他們有著殖民者的優(yōu)越感,但面對來自歐洲的葡人又有失落感,這種矛盾心理,使論者認為他們具有“克里奧耳”(creole)特征。艾勒克·博埃默在《殖民與后殖民文學(xué)》一書中提出creole一詞,此詞在語言學(xué)上是指“一種因文化交匯而形成的混雜性的語言”,如在上海曾流行一時的“洋涇濱”(pidgin)。這種混雜的性質(zhì)使艾勒克·博埃默用來指“殖民者的后裔,但他又屬于殖民地本土”⑦。包括程祥徽、郭濟修等澳門的研究者就以“克里奧耳人”來形容土生葡人的特殊性質(zhì):“土生葡人在文化層面上就是一種克里奧爾現(xiàn)象。無論從語言的視角還是心理的視角、性格的視角乃至從他們在澳門社會所處的地位和所發(fā)揮的作用看,土生葡人族群都具有克里奧爾性質(zhì)?!雹?/p>
這種又中又西的文化混合,導(dǎo)致土生族群自豪與自卑共存的復(fù)雜心理,在面對歐洲葡人時感到血統(tǒng)不純的種族差異,在面對華人時又流露出殖民者的種族優(yōu)越感,這使土生族群擁有自我屬性的獨特文化特征與視角。舉例來說,土生葡人將他們居住的地方稱為“基督城”、“洋人區(qū)”,而中國人居住的地方為“中國城”、“華人區(qū)”,但這并不是簡單的區(qū)域劃分,而是兩種不同的生活圈和文化詮釋,這種劃分同時表現(xiàn)出基督城的人要比中國城的人優(yōu)越、高尚,基督城的事物也比中國城來得文明、美好。對土生而言,基督城是他們的文化歸屬。這種源于種族與文化的區(qū)分,在土生文學(xué)中經(jīng)常被提起,本文所要討論的小說及主題和這個在澳門因長期殖民而存在的文化現(xiàn)象息息相關(guān)。
二、“跨文化場域”中的土生文學(xué)表現(xiàn)及其特色
認識了土生族群特殊的歷史背景及其文化特質(zhì)后,我們可以進一步說明澳門土生的文學(xué)表現(xiàn)及其特色。
由于土生葡人僅占澳門人口的2%,約二至三萬人,其中只有一萬人居住在澳門及香港,其余的分布在葡萄牙、澳大利亞、美國、加拿大及巴西。1999年澳門主權(quán)回歸之后,許多土生返回葡國定居或移居他國,居住在澳門的土生人數(shù)已逐漸減少。⑨本文所討論的就是這群為數(shù)不多卻極具特色的典型土生葡人群體,在他們之中,出現(xiàn)過一些以葡文寫作的作家,他們作品的語言、題材及創(chuàng)作風(fēng)格,都有鮮明的個性,在澳門這個獨特的“跨文化場域”中充分顯現(xiàn)出他們土生葡人特殊的身份特點與文化背景。誠如澳門學(xué)者汪春所分析,這批土生作家,“盡管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的語言是葡語,但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情感、思維方式、心態(tài)特征、價值取向、審美情趣都帶著他們的特殊身份,特殊生存環(huán)境和歷史文化背景的影響,表現(xiàn)出與本地華人或大西洋彼岸的葡國人明顯不同的特點,是獨具一幟的作家群。”⑩
就目前掌握的材料,早在19世紀初即有用古老的“澳門土語”所寫成的土生歌謠出現(xiàn),但要到20世紀40年代以后,才開始出現(xiàn)一批土生作家在澳門的葡文報刊如《澳門之聲》、《南灣》等園地發(fā)表新詩、小說、戲劇等作品,由于用葡語寫作,一般讀者難以閱讀,故未引起本地讀者的重視。這些作品的陸續(xù)出版,使澳門土生的心理、文化、情感與思想有了真實的呈現(xiàn),透過翻譯,這些作品成了澳門文學(xué)中極具魅力的一環(huán)。它和土生的身份認同一樣,既不是真正的葡萄牙文學(xué),也不是澳門的華人文學(xué),而是專屬于澳門一地的土生文學(xué),其中有澳門華人生活、自然地景、風(fēng)俗民情的反映與描繪,也有土生與華人互動甚至產(chǎn)生愛情的刻畫等等,毫無疑問,它是澳門文學(xué)歷史上特殊而美麗的一章。
這些被翻譯結(jié)集出版的土生文學(xué)作品約30部左右,小說數(shù)量不多,僅有飛歷奇(Henrique de Senna Fernandes,1929-2010)的短篇《南灣》(1978)、長篇《愛情與小腳趾》(1986)、《大辮子的誘惑》(1994);江道蓮(Deolinds Salvado da Conceicao,1914-1957)的短篇《長衫》(1956)。11本文即試圖從飛歷奇、江道蓮這兩位具有“典型土生人”身份、同時又具代表性的澳門土生葡人作家的小說作品中,探討在他(她)們眼中的“雙重他者”——“華人”“女性”的形象,包括大家閨秀、擔(dān)水妹、奴婢、女工、蛋家女等等,她們的身份、地位、思想與情感。
探討華人女性形象是研究土生文學(xué)必然要觸及的議題,因為之所以有土生族群的產(chǎn)生,和華人女性脫離不了關(guān)系。以長篇小說《移民》(1928)、《原始森林》(1930)知名的葡萄牙作家菲利喇·狄·卡斯特羅(Ferreira de Castro,1898-1974),曾經(jīng)于1939年與其妻子結(jié)伴環(huán)游世界時,途中經(jīng)過中國,并順道造訪澳門,最終寫下了長篇游記《環(huán)游世界》,其中有關(guān)澳門部分,他特別寫到了土生葡人:“現(xiàn)時有二十四萬中國人居住在澳門,其中很多是為了逃避戰(zhàn)亂而來的。葡國人大約有四千五百人,其中二、三百人在葡萄牙出生;其余的都是土生葡人。土生葡人是白種人和黃種人的混血兒,這是葡人被穿長褲和襯衫,前額長著瀏海兒的中國女孩子的魅力吸引的結(jié)果……。”12這是全書唯一寫到澳門土生的文字,他強調(diào)的是“中國女孩子的魅力”,而魅力的由來是外貌與穿著。有趣的是,飛歷奇小說《大辮子的誘惑》,強調(diào)的是華人女性油亮美麗的長辮子;江道蓮的《長衫》也提到了華人女性衣飾的象征“長衫”(即旗袍)13。辮子與長衫成了澳門土生小說中對華人女性外在形象的典型描寫,同時也以此來喻指所有的華人女性。這些小說不約而同地將故事核心聚焦于華人女性,使我們得以一窺在澳門特殊的殖民社會底下華人女性的處境與心理。
同時,探討華人女性形象又是理解這群被稱為“澳門之子”的重要切入點──他們的婚姻觀、文化觀、價值觀與種族觀等,在這些小說中也有著真實且生動的表現(xiàn)。透過華人女性形象的刻畫與呈現(xiàn),充分反映出在澳門這個特殊歷史、社會與文化交流下的殖民地區(qū),葡人、土生葡人與華人群體之間的沖突與融合,從而讓我們認識土生葡人這個特殊族裔的復(fù)雜心理,以及在葡萄牙與中華傳統(tǒng)文化雙重影響下,他們對兩性關(guān)系獨特的觀察視角。
三、褪色的長衫:江道蓮小說中的華人女性形象
在土生小說中,以華人女性為主要題材,故事發(fā)生的背景都在中國與澳門,江道蓮的《長衫》應(yīng)該是第一部,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她也因此被稱為“澳門孕育的唯一的女作家”14。
江道蓮出生于澳門,父親是葡萄牙人,母親是澳門人,典型中葡混血的土生。她從小接受葡萄牙式的教育,澳門利宵中學(xué)畢業(yè)后,到香港學(xué)習(xí)英語,并擔(dān)任家庭教師。二次大戰(zhàn)前,她在港澳兩地教葡語。二戰(zhàn)期間,她到香港并擔(dān)任“香港難民葡文學(xué)?!毙iL,同時為當(dāng)?shù)氐钠衔膱蠹垺栋拈T之聲》翻譯BBC電臺的電訊稿。由于局勢動蕩,她又到上海生活了一段時間,并與第一任丈夫育有二子。返回澳門后,在一家葡文報紙《澳門新聞》長期擔(dān)任記者,并編輯婦女副刊。1948年與報社同事開始第二段婚姻,并育有一子江連浩。除了大量的新聞報導(dǎo)文字,她還寫了小說、散文及文學(xué)批評、藝術(shù)批評文章。1956年,她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弗朗哥書店出版了她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著作——短篇小說集《長衫》,立刻獲得好評??上Ь驮诓湃A開始展現(xiàn)之際,卻不幸因癌癥病逝于香港醫(yī)院,令人不勝唏噓。她的才華與遭遇,和中國知名的女作家蕭紅有相似之處。
在以男性為主的保守年代15,江道蓮身為女性土生葡人,因為在工作上表現(xiàn)出堅強的意志,思想上具有卓然獨立的正直品格,以及創(chuàng)作上擁有過人的才情而在1940年代的土生社會為人所知。她是澳門有史以來第一位葡文報刊的女編輯、記者,她的兩段婚姻,獨立撫養(yǎng)兩個孩子的責(zé)任感,以及在戰(zhàn)亂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勇氣與冷靜,都相當(dāng)受到矚目。她的《長衫》讓我們看到了一位土生女性如何看待、描寫、觀察中國社會和女性。她以“西方人”的視角看待華人女性,雖然有時不自覺地流露出“俯視”的心態(tài),但并無殖民者習(xí)見的傲慢與偏見;她以女性的立場刻畫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時期諸多女性的災(zāi)難與不幸,顯現(xiàn)出她充滿愛與正義的寬廣心胸。
《長衫》收錄了反映1930至1950年代澳門生活的短篇27篇。作者以代表華人女性服飾的長衫為名寫了一個短篇,同時又以此短篇為書名,說明了《長衫》是一部關(guān)于華人女性的小說,透過這些小說,作者為我們塑造了一系列華人女性的形象。小說內(nèi)容可分為兩類:一是描寫中葡戀情的悲歡離合,不同種族通婚家庭中的文化沖突,在令人反思中有著對華人女性遭遇的不平與同情;二是描寫抗戰(zhàn)期間中國內(nèi)地的烽火災(zāi)難、民不聊生,婦女受到的痛苦,以及澳門在社會動蕩中對難民的收容。全書彌漫著陰冷、哀傷與控訴、悲涼的基調(diào),美麗青春的長衫在時代戰(zhàn)火、種族成見的摧殘下,褪色而破碎,讀來令人心酸不忍。
第一類作品塑造出了一種鮮明的華人女性形象,那就是中葡愛情下的犧牲者與失落者,代表作品有《林鳳的苦難》、《懷戀之隅》、《施舍》等。《林鳳的苦難》中包炮仗的女工林鳳,與一位葡國軍人戀愛,“一直想把她搞到手的工頭阿雀”因此惱羞成怒,經(jīng)常“用下流的臟話羞辱她”,說她“輕信那個歐洲鬼會娶她,娶她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工,一個只有青春韶華和在長衫下隱約可見的優(yōu)美身段這唯一誘人之處!”這令她深受刺傷。但林鳳相信“他”,因為“他向她講述他的故鄉(xiāng),談起他的母親,許諾有一天帶她去看麥浪滾滾的田野和白雪蓋頂?shù)纳矫}”。雖然他從未向她提過婚事,但林鳳認為外國人的習(xí)慣可能如此,“許諾帶她到那遙遠的西洋去這無異于成親的計劃”。不久,她懷孕了,就在她沉浸于愛情的喜悅時,“一天晚上,他來告訴她說,他要走了,預(yù)先根本不知道,他是被迫同其他士兵一起返回那遙遠的故鄉(xiāng),但他許下諾言一定要回來把她帶走。”林鳳強忍著哀傷去看他隨部隊登船離去,“從那天起,林鳳一直背著這沉重的十字架,盼望著他從西洋回來聆聽他和她的孩子的第一聲啼哭。這一切換來的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幸福時光,和被人發(fā)覺有身孕后的恐懼及其后果?!?6這是典型的中葡異族戀曲悲歌,一個卑微的華人女性,在時代與戰(zhàn)爭的操弄下,已然注定了其命運的苦難坎坷。
《懷戀之隅》也是一個中葡間的愛情悲劇。一個剛從歐洲學(xué)成回來的年輕葡國建筑師愛上了一位中國姑娘,她是一豪門大戶的千金。情竇初開的姑娘也愛上了那建筑師,“為他那西方人身上所特有的魅力而傾倒”。雖然姑娘受過歐洲式的教育,但家族是傳統(tǒng)專制的舊家庭,對父母盡孝是姑娘必須遵守的家規(guī)。后來,姑娘被男方的父母接受了,但姑娘的父母卻堅決反對,盡管建筑師為了表示愛意甚至連未來的家園都親手打造好,但最終她仍選擇了自殺來表達對父母的反抗和對心上人的承諾,故事末尾寫道:“從那時起,那所宅第的大門永遠敞開,只有一個仆人照料,但總有一種有人居住的外觀。據(jù)說,那年輕姑娘的幽靈每天在那里徘徊。一個年輕的中國姑娘為了愛一個西方人竟然要離開這塵世?!?7凄美的愛情背后是兩種文化、價值觀的沖突。
更令人同情的是《施舍》中的母親,兒子即將搭船前往葡萄牙“去完成學(xué)業(yè),去結(jié)識父親的家族”,但身為土生,兒子的成長有著難言的苦楚,原因是:“母親是那位貧窮的華人婦女,愚昧無知,赤足行走,未受過任何教育。有一天父親把他帶到了家中,現(xiàn)在仍不明不白地呆在那里。不知道是算女仆呢,還是沒有婚姻保障的妻子,但他知道她是他的母親,他內(nèi)心深愛的母親,在社會上引以為恥的母親……”母親與父親之間因為語言隔閡,幾乎無話可說,“從他懂事以來,只見父親發(fā)號施令,母親唯命是從。在餐桌上,母親用筷子吃米飯而他和父親則使用刀叉?!比缃袼h渡重洋,離開澳門及這個令他困惑與痛苦的家庭,在去碼頭前,他“傷心地告別了母親,因為他知道,他再也見不到她了”。母親用長衫的袖子擦拭淚水,“他要母親不要到碼頭上送他”,但這位卑微的母親還是在碼頭出現(xiàn)了:“突然他如中了雷擊一般,楞在了那里。近處,一位華人婦女嚎啕大哭,企圖沖開一條路,走到他的面前?!迸^散發(fā)、呼天搶地的母親讓兒子感到不安,急忙轉(zhuǎn)身要登船,為了不讓別人起疑他和婦女的關(guān)系,他“取出了一枚硬幣,把它扔到那雙如同做虔誠的禱告一般高舉在他面前的手中。然后,他顫抖、緊張、飛快地躲開了,急忙登上通向輪船的棧橋”。于是,我們看到這位可憐的母親“圓睜雙眼,呼天搶地地失聲痛哭,不斷地說:──我孕育了他的生命,可他只給了我一點施舍,一點施舍啊!”18土生家庭中華人婦女的低賤、無助、心碎的形象被刻畫得入木三分。
第二類作品在書中的數(shù)量更多,江道蓮寫作的背景在二戰(zhàn)期間的中國,戰(zhàn)亂與饑餓塑造了在生活中掙扎的痛苦者與不幸者,這些華人女性在戰(zhàn)火蹂躪下有時表現(xiàn)出堅強不屈的性格,令人感動,但更多的是在現(xiàn)實巨大力量的打擊下如草芥般的浮沉生滅,令人感傷。這類作品有《長衫》、《那位婦女》、《瘋女》、《米飯與淚水》、《新生命的降生》、《饑餓》等。以《長衫》為例,阿忠與珍女奉父母之命在三年后成親,但珍女在去美國讀了兩年書回來后,思想與談吐有了很大的改變:“姑娘臨別時靦腆,踟躕,回來時已變成了一個豐滿勻稱,挺秀優(yōu)雅的女子。談吐流暢,神態(tài)堅毅,信心十足”,但珍女仍和阿忠完成喜事,并“努力使自己適應(yīng)丈夫的脾性”,五年后,她成了三個孩子的母親。原本幸福的生活在日本人的侵略戰(zhàn)爭發(fā)動后開始轉(zhuǎn)變,逃難、饑餓及丈夫失去工作的懦弱無能,使珍女決定挺身而出,“她發(fā)誓為了讓孩子們不再挨餓,她要同命運,戰(zhàn)爭和這地獄般苦難的生活抗爭?!彼尠⒅艺疹櫤⒆?,自己到城中的舞廳工作,由于她年輕、舞跳得好,加上婚宴時穿過的黑色長衫,很多尋歡的闊佬圍著她,陪舞收入使他們一家很快得以度過難關(guān),但她和阿忠之間的矛盾漸深,煩躁不安的阿忠,有時會“把筷子扔到了地上,氣得不愿吃那用男人和丈夫尊嚴的昂貴代價換來的米飯”。最后,一次激烈的爭吵,阿忠用刀殺死了珍女,他被逮捕入獄,孩子則被送進孤兒院。被戴上手銬、步出小屋時,“殺人犯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看見了那件掛在門后的黑色緞長衫在隨風(fēng)飄蕩,似乎在刺激他,在諷刺他,在折磨他那顆已痛不欲生的心靈?!?9這褪色、沾血的長衫,已然成為戰(zhàn)爭時代華人女性命運的一個隱喻。
《那位婦女》則寫出了一個魯迅筆下“祥林嫂”式的華人女性。原本“身穿一件合體的藍色長衫”的婦女,在丈夫被捕入獄后不得不離鄉(xiāng)背井,帶著三個孩子流落街頭,而敘事者“我”總會在他們經(jīng)過時“按習(xí)慣給了她些食物”,“母親面有羞色,伸手怯生生地感謝人們給他們的面包?!痹阡N聲匿跡一段時間后,再見到那可憐的婦女,令“我”感到吃驚,“只見她眼睛紅腫,萎靡不振,披頭散發(fā),如瘋子般踟躕街頭”,詢問之下,才知道婦人的女兒竟活活餓死!“我”給了那婦人和她兩個兒子食物,只見婦人“把要來的飯均分成兩份給孩子們吃,自己從來不留任何東西?!庇诌^了一段時間,在路上遇見“身上的長衫臟破不堪”的婦人,卻已不見兩個小孩,這讓“我”感到害怕,唯恐聽到不幸的消息,還好婦人解釋說,已將他們送給“家產(chǎn)巨萬,無子嗣的收養(yǎng)人”,“現(xiàn)在他們有床睡覺,可以坐到桌子上吃上熱飯。他們沒有死,只是不再是我的孩子,因為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薄拔伊粝聛淼人麄兊母赣H。如果等不來他的話,那我就去找我的女兒?!睆拇?,再也沒有見到那婦人了,這讓“我”不禁要感嘆:“人們就是這樣發(fā)動戰(zhàn)爭,可受害者卻是婦孺。”20反戰(zhàn)的思想建立在作者對許多不幸悲劇的目睹與同情上,這位婦女為孩子的付出與身心的煎熬不過是那戰(zhàn)爭時代眾多不幸中的一個縮影罷了。《饑餓》中那位從內(nèi)地逃難到澳門的婦女也是在丈夫、孩子相繼離開人世后,受不了戰(zhàn)爭的折磨而“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繼續(xù)往前走。但這次的目的地是死亡。”作者寫下這個故事,因為“她那凄慘、飽經(jīng)痛苦折磨的身影永遠銘刻在了我們的腦海中。她是這個多苦多難的可憐中國所遭受苦難的象征”21。
江道蓮身為記者,生活在97%以上是華人的澳門社會,這些抗戰(zhàn)時期發(fā)生在澳門及中國的故事,許多是她親見耳聞,她以記者銳利的目光捕捉生活現(xiàn)實,以女性的角度關(guān)注女性的遭遇,再以作家的細膩文筆刻畫這些慘不忍睹的“故事”,留下了一個個生動的女性形象,說《長衫》是澳門1930至1950年代華人女性真實的歷史畫卷應(yīng)不為過。葡萄牙學(xué)者林寶娜(Ana Paula Laborinho)為《長衫》寫的評介文章中就提到:“我們注意到江道蓮是通過旗袍來象征中國的女性世界。她深入到這一世界的深層,觸摸中國婦女多層面的心脈律動,敘說她們的眼淚和微笑,贊揚他們雖受磨難而不屈服的堅強性格?!?2也就是說,在敘述這些東方女性苦難故事的時候,江道蓮不是只有憐憫與同情,她還有一份來自女性的理解,一份對華人女性勇于反抗現(xiàn)實、堅毅情操的肯定與尊敬。這是江道蓮小說另一個值得討論的議題。她身為土生婦女,帶有殖民者的特殊身份與較高的地位,但她沒有以主權(quán)者的姿態(tài)來看待華人女性,這和她認同自己身為“他者”的身份有關(guān)23。身為土生,在葡國人眼中是非正統(tǒng)、非主導(dǎo)的“他者”;身為婦女,在土生社會里仍然是附屬、被動的“他者”。然而,相對殖民的土生,澳門的華人是“他者”,而華人女性在華人以男性為主體的社會又是“他者”??梢哉f,這是一個“他者”在敘述“雙重他者”的故事結(jié)構(gòu),江道蓮?fù)檫@群被父權(quán)社會不公平支配下的中國女性,其實寄寓了自身在同樣困境下的生存感受。作為一位“注視者”,在塑造華人女性形象的同時,也投射了自身的欲望與恐懼,困惑與夢想。正如澳門學(xué)者譚美玲的分析指出:“《旗袍》并不是一本主張女性主義或女權(quán)主義的小說,而是一種女性書寫,寫出她們在男權(quán)主導(dǎo)的傳統(tǒng)下,長期的、普遍的生活模式”,“這實是‘人類的遭遇,也是作者的遭遇,既對于自己的認同,也對他人作設(shè)身處地的認同?!彼越郎彙斑x擇寫這些女性故事、中國人的故事,不是要看扁她們/他們,而是要把一些存在的事實表現(xiàn)出來”。24
可以說,《長衫》是一位澳門土生婦女對華人女性命運的感同身受,也是對戰(zhàn)爭殘害生命與人性的有力控訴。盡管美麗的長衫已經(jīng)褪色,但《長衫》中的種族議題、生命思索與女性形象將會被后人不斷閱讀與認識。
四、 油亮的辮子:飛歷奇小說中的華人女性形象
和江道蓮一樣同為澳門土生小說家的飛歷奇,是澳門讀者最熟悉的葡語作家。他也是出生于典型的土生葡人家族,但不同于江道蓮在生活上的獨立自持,他是有葡國伯爵頭銜的貴族后裔。在澳門讀完利宵中學(xué)后,優(yōu)渥的家境使他于1946年前往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xué)就讀法律系,1954年畢業(yè)后返回澳門,開始長達四十多年的律師生涯。執(zhí)業(yè)之余,他堅持寫作,陸續(xù)出版了《南灣》、《愛情與小腳趾》、《大辮子的誘惑》等小說集,其中《愛情與小腳趾》曾于1992年拍制成葡萄牙電影《澳門愛情故事》,而《大辮子的誘惑》則于1995年由澳門的電影公司拍制成電影,在葡萄牙、澳門上映,這也是他為何在澳門社會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原因。熱愛寫作的他,即使是七十高齡,依然著手寫作小說《望廈》,但2010年過世,不知書稿是否完成?澳門文化局計劃為他出版全集,作為土生葡人創(chuàng)作的代表,但礙于家屬意見,目前仍在洽談中。可以說,飛歷奇是在澳門社會、文壇最具代表性、也最受肯定的土生作家。
當(dāng)然,他和江道蓮也有一些不同之處。首先,他的代表作是長篇,而江道蓮是短篇。其次,江道蓮的小說集中描寫了二戰(zhàn)期間的故事,雖然有少部分涉及中葡戀情與婚姻,但還是以華人題材為主;而飛歷奇則是以土生題材為主,他所描繪的土生青年與華人女性的愛情,雖然背景是20世紀初期,但從某個意義上說,他寫出的是四百年來一直存在的土生男性與華人女性間愛情與婚姻的現(xiàn)象,他所引起的思考顯然要比江道蓮的作品更深刻、豐富。再次,飛歷奇是土生男性——這個性別的差異,不論是對他在土生社會的地位還是創(chuàng)作題材的思考與選擇都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土生社會存在著女弱男強的性別階級意識,而且土生族群一直有女多男少的失衡現(xiàn)象,所以澳門土生男性比起女性享有更多更高的地位與權(quán)勢25。飛歷奇除了性別的優(yōu)勢,他還是貴族后裔,對土生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與文化知之甚詳,所以他的兩部代表長篇小說都以土生上流社會的男性為主要人物——《愛情與小腳趾》的西科·弗隆達利亞是一個土生顯赫家族的紈绔子弟,《大辮子的誘惑》的阿多森杜也是出身富家的土生青年。以上這些差異,使飛歷奇的小說比起江道蓮有著更鮮明的澳門土生文學(xué)特色。
由于《愛情與小腳趾》的男女主角都是土生葡人,盡管故事中安排了被逐出基督城的土生富有青年西科,淪落到最低層的華人區(qū),與一個中國的賣菜寡婦阿太同居,過著潦倒不堪的生活,但粗魯?shù)陌⑻诠适吕锇缪莸氖菍Ρ韧辽倥S克多利娜善良有情的女性形象,并非作者筆下的主要人物,加上故事主要圍繞著兩位土生青年的戀情,所以本文主要的討論對象將置于《大辮子的誘惑》。
《大辮子的誘惑》里的男主角阿多森杜,是個風(fēng)度翩翩、玩世不恭的土生青年,家境富裕,被稱為風(fēng)流場上的征服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被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吸引、“誘惑”,從此墜入情網(wǎng)。擁有這條烏黑辮子的是中國城最貧窮的雀仔園的“擔(dān)水妹”阿玲,她雖然目不識丁,但能干又漂亮。阿多起初是被她迷人的外貌吸引,但后來逐漸了解她內(nèi)在的美好品行而真心愛上她;阿玲起初認為阿多態(tài)度輕佻,加上兩種不同文化出身,幾次拒絕,后來也是感受到他真摯的愛而不顧眾人反對和他相戀并結(jié)婚。在基督城/中國城截然迥異的文化風(fēng)俗與族群特性壓力下,阿多被指責(zé)玷污家族聲譽而被逐出家門,連昔日好友也不肯伸出援手,至于阿玲也為了這樁愛情成了雀仔園的叛逆者,房子被查封,同樣被逐出了家園。兩人只能搬到另一個華人區(qū)居住,過著孤立且艱苦的生活。經(jīng)過幾番磨練,阿多找到了船運公司的工作,改掉昔日花花公子的習(xí)氣,終于和阿玲克服文化上的阻礙,過著美滿溫暖的生活。最終,原本反對這樁婚姻的阿多的父親有所悔悟,找到了阿多和他的媳婦、孫子,在阿玲“公公”的一聲叫喚下,原有的階級藩籬被親情拆除了,阿多重新被父母和周圍的土生葡人接納,而阿玲也和雀仔園的人們和好如初。
這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象征了兩個族群的大和解,也說明了基督城與中國城的矛盾對立有著松動與融合的可能。小說為我們保留了1930年代澳門華人與葡人兩個社會因為文化差異所形成的偏見、傳統(tǒng),也預(yù)示了未來這樣的隔絕、排斥與沖突將漸漸失去意義。盡管如此,飛歷奇的土生男性立場,還是使這個愛情故事在種族優(yōu)越的基礎(chǔ)上推展。阿多被逐出基督城,在華人區(qū)歷盡艱辛,但他一直設(shè)法要和土生交往,最后也是在被土生朋友認同、妻子與兒女被父親“認”了之后,他在心理上才真正重返基督城。相對于基督城的高貴、富裕、整潔有文化,阿玲所居住的雀仔園,則是藏污納垢的貧民區(qū),連住在里面的中國人也多蠻橫粗野,小說里這樣寫道:“雀仔園自從作為住宅區(qū)開始存在的時候起,它的名聲就不怎么好。那里骯臟不堪、疾病蔓延,也是流氓、惡棍這些人類渣滓的避風(fēng)港。即使在它變成城區(qū)以后,它的壞名聲也沒有能隨之消失。……居住在雀仔園這塊小天地里的只有幾千人,且都是窮人?!藙t大部分當(dāng)傭人、織布女、掃地工、梳頭婦、洗衣女、擔(dān)水妹等?!?6在他筆下,華人女性從事的多是“低賤的職業(yè)”,唯一能讓這些女性體現(xiàn)出她們高雅的只有“那條垂掛在后背上的長長的黑辮子。這是中國下層人家的姑娘們的統(tǒng)一發(fā)束?!本拖駬?dān)水妹阿玲,即使“腋下和后背都浸透了汗水,褲腿邊上和光腳板上沾滿了泥土”,仍充滿自信地認為:“唯一干凈和好看的東西,就是那條黑亮亮的辮子,那是她的不容置疑的驕傲?!?/p>
小說里的阿多,先是被阿玲的辮子吸引,后是被她的身子誘惑,辮子與身子,飛歷奇對華人女性不能說沒有“物化”之嫌。而且,在臟亂、落后、貧窮的中國城里,“經(jīng)常在雀仔園井邊打水的擔(dān)水妹”中,飛歷奇寫道:“阿玲最顯特出”,“具有公主的地位”,將阿玲的形象刻畫得明顯高于其他擔(dān)水妹,其實是為了與優(yōu)越的阿多相匹配,華人公主與土生公子,飛歷奇基于土生葡人的種族優(yōu)越感還是多少流露出來。這也許是他的階級局限,也可能是他的寫作策略。然而,不管如何,他依然透過這個中葡愛情故事塑造了“阿玲”這個獨特的華人女性形象,而且這個女性形象改變了阿多及其家族的命運,貫穿整個故事,散發(fā)出動人的魅力──從這個角度看,他對華人社會的文化理解、情感認同又是不能否定的。
小說中的阿玲,除了外在的“體態(tài)健壯”,“長得最苗條、秀氣”,以及擁有“那條又粗又黑的長辮子”,她還具備了華人傳統(tǒng)女性吃苦耐勞的堅毅精神,面對挑戰(zhàn)挫折不服輸?shù)捻g性,以及以和為貴、以德報怨的胸襟氣度。毫無疑問,飛歷奇將他對華人女性的認知與想象都投射在阿玲身上,從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具有東方女性特質(zhì)的典型形象。
小說中寫到兩人被迫淪落到?jīng)]有人認識的華人區(qū),阿多紈绔子弟的習(xí)慣使他找不到適合工作,自怨自艾,想不出辦法,這時阿玲挺身而出,決定要去同情她的女友阿瑞的店里干活,她對阿多說:“我從來都是光著腳走路,也從來沒有為此感到羞恥。我不能沒有必要地穿破我那雙唯一的木拖板。對于一個從來都是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這沒有什么不光彩的。”面對不解(應(yīng)該說無能)的阿多,阿玲冷冷地說:“我失去了一切。而且,作為一個女人,我比你失去的還要多。”于是,她毅然離開了兩人暫時棲身的家。她心里想著:“如果阿多森杜還像從前那樣喜歡她,就一定會來找她?!卑⒘岬碾x開,警醒了阿多的沮喪與絕望,他有了新的體認:“上帝決定的事情只有上帝知道。我們選擇的道路,我們就應(yīng)該走下去?!睘榱松睿⒘岵钜稽c把辮子剪了賣掉,但在最后一刻,阿玲決定保留這珍貴的辮子,盡管它可以賣得極好價錢。終于,阿多找到工作,兩人重歸于好,有了孩子,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梢哉f,是阿玲這個擔(dān)水妹,解救了阿多這位富家子弟。小說中還有個細節(jié)很有意思,當(dāng)阿多去找阿玲約會時,雀仔園四個高大粗壯的惡棍,決定要修理阿多這個外來的“鬼佬”,不料阿玲跳出來保護阿多:“阿玲舉著扁擔(dān)跳到街心,橫眉怒目,一副以死相拼的樣子。她毫不示弱地宣戰(zhàn)了。只見她熟練地揮動扁擔(dān),使勁朝站在面前的一個家伙的雙腿掃去,像稻草人似地把他撂倒在地?!瓚嵟陌⒘徂D(zhuǎn)過身,猶如一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巾幗英雄,用奇特的技術(shù)揮動著她的扁擔(dān)。兩個被打倒在地的人一邊呻吟著,一邊躲著姑娘的扁擔(dān)。”她像個勝利者,大聲地說:“誰也別想碰一下我的男人!”以一擊四,這不是“英雄救美”的傳統(tǒng)模式,而是“美救英雄”的新女性了。阿玲過人的勇氣、堅定,顛覆了弱不禁風(fēng)的東方女性形象,賦予了華人女性新的生命力。
阿玲不僅在關(guān)鍵時刻扮演護衛(wèi)男人的角色,平時在家相夫教子也顯現(xiàn)出女性特有的細膩與智慧:“他開始為改變自己下降了的生活而奮斗。聰明的阿玲接受了男人的一些習(xí)慣,因為他總是自己的丈夫。但她也沒有放棄讓男人接受她的一些中國習(xí)慣。他們互相謙讓,互相適應(yīng),逐漸產(chǎn)生了他們獨特的和諧的生活方式。”兩種差異的文化在女性的溫柔進退中被融合得自然而有尊嚴,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這位出身貧寒的擔(dān)水妹做到了。在生活的歷練中,阿玲有著明顯的蛻變:“當(dāng)然她也知道,如果讓她現(xiàn)在像從前那樣在大街上光腳走路,她會感到極不自在。她已經(jīng)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從前的女友們也已經(jīng)不像原來那樣對待她了。過去的擔(dān)水妹已經(jīng)不存在了。她只屬于雀仔園的民間傳說中的人物,一位為自己的愛情而掄起扁擔(dān)擊敗了四個蠻漢的姑娘。”這不應(yīng)該被視為強勢的土生文化的洗禮,而是兩種文化的彼此交流影響,也是阿玲女性本質(zhì)、華人傳統(tǒng)特性的成長與升華。研究飛歷奇小說的澳門學(xué)者就指出:“我認為,這部小說的一個重要意義在于:它打破了過去對華人女子的偏見及對跨族繁殖婚姻的偏見,對年輕一代的土生葡人通過自主的婚姻來選擇自己的身份方面做了肯定?!?7
光腳的擔(dān)水妹阿玲,可以說是土生葡人小說中對華人女性最血肉飽滿、正面刻畫的人物形象。雖然在這場動人的愛情故事中,阿玲比較被動,而且阿玲必須和阿多到天主教堂結(jié)婚,依附葡萄牙的文化傳統(tǒng)與婚姻規(guī)范,還有華人居住的雀仔園被描述得臟亂落后,以和基督城的高貴形成強烈對比,但細看全書,飛歷奇始終是以飽含情感、欣賞的心態(tài)來塑造阿玲的形象,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也像一個純潔的天使。尤其是在小說結(jié)尾,阿多的父親放下土生富有人家的身段,愿意接納被逐出家門的阿多及阿玲時,阿玲開門迎接這位老人,對他激動但溫柔地說道:“爹,進來呀。這是你的家?!币粋€典型溫婉賢慧的華人傳統(tǒng)女性形象鮮明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她背后那條又黑又粗的長辮子,仿佛也正散發(fā)著油亮溫暖的人性輝光。
五、 南灣畔逐漸遠去的低吟
飛歷奇除了兩部長篇,還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說集《南灣》,收有6篇小說,其中涉及華人女性的有3篇:《蛋家女阿珍》、《櫻花浴》、《華商情仇》。江道蓮的短篇多為二千余字,最長的《長衫》不過七千字,但飛歷奇的短篇至少一萬字,《華商情仇》更長達五萬多字,可見飛歷奇比較喜歡和擅長處理復(fù)雜的情節(jié)。這三篇中可以和《大辮子的誘惑》相提并論的是《蛋家女阿珍》,這不僅是因為這篇作品寫于他在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xué)就讀期間,并在1950年獲頒菲阿幼德·阿爾梅達文學(xué)獎,更重要的是,小說描寫在水上生活的蛋家女阿珍和葡國水手曼努埃爾相遇相戀但最終不得不黯然分手的凄婉故事,其中觸及了中葡之戀,并塑造了一個不同于阿玲的華人女性形象。
蛋家女阿珍出身貧苦,沒有文化,相貌也不出眾,但她溫柔善良,逆來順受,具有傳統(tǒng)東方女性的特質(zhì)。她愛上了一個經(jīng)常搭她船的葡國水手,兩人相戀并生了一個女兒“美麗”。那是對日抗戰(zhàn)期間,盡管戰(zhàn)火并未直接波及澳門,但水手是因為戰(zhàn)爭才來到這個東方小城。水手思念遠方的故土,阿珍的出現(xiàn)撫平了他冰冷的心。阿珍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定還有其他相好的女人。男人們都是如此,更不用說一個浪跡天涯的水手了?!钡牵八龥]有一點兒嫉妒心,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可以任意娶妻納妾。她認為這很自然,毫不奇怪。”28雖然阿珍謙卑的神情“像個順從的女婢”,但在水手眼中,他看到“她身上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柔,令人心馳神往?!薄八强是髳矍?,心甘情愿委身于他的舉動深深打動了他。這種無言的順從使他得到滿足?!比欢?,幾星期以后,水手因為被盜匪槍擊受傷,在醫(yī)院住了幾個月,不知消息的阿珍雖然傷心氣惱,但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流露。她甚至以為,水手肯定又迷上了其他女人。等到出院后,兩人重逢,水手發(fā)現(xiàn)船上多了一個小生命,女兒的降臨給他們帶來了短暫的幸福。直到日本投降,“澳門全城燃放鞭炮,歡慶勝利”,水手卻奉命搭船返回葡萄牙。為了女兒的前途,阿珍決定忍受巨大的悲痛讓水手把女兒從身邊帶走。離別前夕,“蛋家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失聲痛哭,哽咽聲斷斷續(xù)續(xù),撕心裂肺,令人斷腸。曼努埃爾想勸他別哭了,可他的聲音也哽咽了。他感到將要失去的是無價之寶,是任何東西所不能代替的?!睆囊婚_始,水手將阿珍視為“一個在他滿足肉欲后可以揚長而去的玩偶”,到認為她是“無價之寶”,水手的轉(zhuǎn)變將這段異國戀情超脫了原始的肉欲而上升到愛情的層次,主要原因還在于阿珍自始至終愿意犧牲、不爭不吵、全心付出的真情打動了他,尤其是結(jié)尾,當(dāng)啟航的汽笛聲響起,“曼努埃爾張開雙臂緊緊地將柔情似水的蛋家女擁在懷里。阿珍一往情深地注視了他片刻,然后順從地把女兒交給了他,低聲作最后的道別:‘你要保重!多保重啊!……”將這位東方女子順從、無奈的形象做了最大張力的描繪,充滿哀傷與遺憾,但另一方面,作者又對這位生活在社會底層、具有美好品行的華人女性寄予了強烈的同情與贊美。
在飛歷奇這樣的“西方人”眼中,阿珍的表現(xiàn)與心理,無疑符合了他對一個典型東方女子的想象,這種想象帶有男性對女性、殖民者對被殖民者、強權(quán)對弱勢的性別/階級/族群意識。擔(dān)水妹阿玲與蛋家女阿珍的命運都被主導(dǎo)的葡國男性支配,飛歷奇身為土生葡人男性的立場,在這些帶有東方情調(diào)的故事中昭然若揭。畢竟,飛歷奇雖然在澳門出生,但一直接受葡萄牙文化教育,他的思維很難跳脫出歐洲——葡萄牙殖民主義的認知體系。然而,他筆下的華人女性,在某個意義上,卻都比男性要來得堅強、勇敢、識大體,從這一點看,他又沒有如一般殖民者所不自覺流露出強勢文化凝視下的刻板心態(tài)。他成功塑造了阿玲、阿珍這樣具有美好精神質(zhì)量與頑強生命意志的華人女性,在審美功能和人性價值上帶給人們一種反思的力量。
江道蓮和飛歷奇,將他們眼中的“他者”——華人女性的地位、生活、命運作了生動的呈現(xiàn),同時在注視“他者”形象的同時,我們也看到了注視者、言說者、書寫者的某種形象。身為土生,處在葡人與華人的文化夾縫中,在殖民時期,他們對身份的建構(gòu)固然有所困惑與思考29,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沒有太大的困擾與失落,直到1999年的主權(quán)回歸,葡澳政府結(jié)束,大批葡國人及葡國土生主動或被動地紛紛返回歐洲,留下來的則面臨了工作、生活上的改變與不安。他們被迫出走的落寞身影,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華人女性當(dāng)年在戰(zhàn)火中犧牲、逃難的驚恐眼神。“自我”與“他者”,澳門土生的身份轉(zhuǎn)變就和中葡四百年來的歷史糾纏一樣復(fù)雜。
澳門土生文學(xué)是中葡文化四百多年來在澳門相遇、交會的產(chǎn)物,是華人社會所孕育出來的一份珍貴文學(xué)遺產(chǎn),具備了跨種族、跨國界、跨文化的特性,因而顯示了更為多元豐富的闡釋空間。華人女性形象的討論不過是澳門土生文學(xué)/文化研究中的一環(huán)而已。飛歷奇《南灣》所描寫的南灣,原是一彎美麗的海灘,后來成為澳門行政與社會生活的中心,特別是葡人、土生聚居之處,也就是小說中所提到的基督城。如今,基督城不再,南灣畔的克里奧爾人日漸離散,他們曾有的悲歡話語已經(jīng)化為風(fēng)中遠去的低吟,甚至成為人們記憶中的絕響。對這個逐漸消失的族群,特別是他們的文學(xué)已然成為澳門文學(xué)的必要組成,而澳門文學(xué)又是世界華文文學(xué)不可或缺的重要版圖,學(xué)術(shù)界的冷漠以對是自身文學(xué)完備發(fā)展的一大損失,在學(xué)術(shù)層面上對土生文學(xué)予以更多的關(guān)注實在是刻不容緩。
【注釋】
①以上幾人對澳門土生的看法可參閱安娜.瑪里亞.阿馬羅(Dra.Ana Maria Amaro)著、金國平譯:《大地之子——澳門土生葡人研究》(澳門文化司署,1993),頁10;李長森:《明清時期澳門土生族群的形成發(fā)展與變遷》(北京:中華書局,2007),頁14-15。
②此一歸納見于湯開建為李長森《明清時期澳門土生族群的形成發(fā)展與變遷》一書所寫的序言,見該書頁3。
③按照澳門立法議員、土生律師歐安利的說法,除了典型的土生人外,還有一些在習(xí)慣上也會被放進土生之內(nèi)的有:澳門出生的純葡裔居民;在澳門以外出生但遷澳居住并接受當(dāng)?shù)匚幕钠蠂?;從小受葡國文化教育、講葡語、融入葡人社會的華人。參見汪春:《澳門的土生文學(xué)》,收入劉登翰主編:《澳門文學(xué)概觀》(廈門:鷺江出版社,1998),頁334。
④吳志良、楊允中主編:《澳門百科全書》修訂版(澳門基金會,2005),頁25。
⑤同上注。
⑥參見郭濟修:《飛歷奇小說研究及其他》(澳門文化廣場,2002),頁5。
⑦[英]艾勒克·博埃默:《殖民與后殖民文學(xué)》(盛寧、韓敏中譯,遼寧教育出版社、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1998),頁10。
⑧見程祥徽:《序》,收入郭濟修《飛歷奇小說研究及其他》,頁vii。程祥徽的說法,主要參考郭濟修在63頁對飛歷奇小說的分析時提到土生文化具有“克里奧爾”性質(zhì),而飛歷奇在某種程度上是“克里奧爾人”的見解,但程祥徽在文字上稍有發(fā)揮。
⑨根據(jù)澳門統(tǒng)計及普查局調(diào)查報告顯示,截至2013年6月30日,澳門的居住人口估計約為591900人,其中華人占97%,葡萄牙人(包括土生葡人)和其他外國人占3%。所謂其他外國人包括越南、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另外,根據(jù)澳門土生律師飛文基的說法,現(xiàn)在整個澳門特區(qū)約有一萬人左右的土生葡人,見新華社澳門記者張家偉、郭麗琨:《澳門土生葡人回歸十年生活:文化交融,多元共存》,2009年12月9日。另,根據(jù)曾任澳門文化司司長,現(xiàn)為澳門建筑師、作家的土生葡人馬若龍的說法,回歸后的土生人數(shù)約剩七千人左右,見《回歸后的澳門政局及未來發(fā)展路向》(未署作者),臺北:《中國評論》第36期,2000年1月,頁28。
⑩汪春:《澳門的土生文學(xué)》,收入劉登翰主編:《澳門文學(xué)概觀》,頁337。
11在目前翻譯出版的土生文學(xué)作品中,愛蒂斯·喬治·德·瑪爾丁妮于1993年在美國紐約Wantage出版社出版的《廢墟中的風(fēng)——回憶澳門的童年》,是一部具文學(xué)手法與藝術(shù)感染力的回憶錄,對在澳門的土生家庭、生活、歷史,以及澳門的土地、人民都有充滿深情的敘述與回憶,從內(nèi)容來看是一部抒情與敘事兼?zhèn)涞纳⑽?。但在汪春所撰的《澳門的土生文學(xué)》中卻將它歸入“澳門土生文學(xué)的小說”來將以介紹,并不妥當(dāng),因此本文未將這部作品納入討論。汪春一文參見饒芃子、莫嘉麗等著《邊緣的解讀——澳門文學(xué)論稿》,頁214-215。此外,瑪里亞·翁迪娜·布拉加的短篇小說集《神州在望》,由金國平譯,于1991年由澳門文化司署出版,這部小說的題材多取自澳門,描寫了在澳門的土生和華人的許多故事,特別是抗戰(zhàn)時期中國人民的苦難,是了解當(dāng)時中國處境很好的窗口,但因為作者是葡國人,于1961年起來澳門任教了幾年,并非土生,所以本文也無法納入討論。
12菲利喇·狄·卡斯特羅的《環(huán)游世界》,寫他游歷過的希臘、土耳其、伊拉克、印度、緬甸、馬六甲、中國、日本、檀香山、美國等地,其中有關(guān)中國的一章(包括澳門、香港及廣州)后來獨立成書,以《澳門與中國》為名并用葡文及中文兩種語言出版,于1998年由澳門的海島市市政廳印行。本文所引出自該書第32頁。
13江道蓮小說目前有二種中譯本,一是由姚京明譯、1996年由澳門文化司署與花山文藝出版社印行的《旗袍》,列入“葡語作家叢書”;二是由金國平譯、1999年由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印行的《長衫》,列入“澳門文學(xué)叢書”。本文采金國平的譯本,因為這部小說的原書名是Cheong-Sam,其音為長衫,而且港澳粵語中多將旗袍稱為長衫,所以譯為長衫較為貼切。
14見江道蓮的兒子江連浩在《長衫》的導(dǎo)言中所言。江連浩是澳門著名的設(shè)計師。這里指的應(yīng)該是第一位土生女作家。
15在土生葡人的社會里,女性是受到輕視的。根據(jù)安娜.瑪里亞.阿馬羅的研究,土生在澳門登記世系,男女有別,男人要說明姓名、世系,女性則不管其血統(tǒng),只記載婚姻狀況,用已婚、未婚或“無主”來登記,全無世系可言;此外,澳門的土生葡人婦女在16至18世紀時,如果找不到丈夫或做人家的姨太太,就可能會被葡國人送到外地或修道院去當(dāng)女奴或關(guān)起來。這種對土生葡人婦女的行為,一直正式及非正式地維持到20世紀的60年代。由此可見,在土生社會里,男尊女卑,男主女從,女性一直是被動的弱者。以上參閱安娜·瑪里亞·阿馬羅:《不為人知的澳門土生婦女》,《文化雜志》中文版第24期,1995年秋季,澳門文化司署出版,頁101-103。
16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林鳳的苦難》,《長衫》(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頁12-15。
17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懷戀之隅》,《長衫》,頁38、39。
18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施舍》,《長衫》,頁16-19。
19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長衫》,《長衫》,頁4-11。
20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那位婦女》,《長衫》,頁4-11。
21以上引文出自江道蓮:《饑餓》,《長衫》,頁91、92。
22林寶娜:《評介:作家及作品》,《旗袍》(姚京明譯,澳門文化司署、花山文藝出版社,1996),頁4。
23“他者”一詞為西蒙·德·波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在《第二性》中所提出,意指在父權(quán)社會中,男人以其優(yōu)越等級及結(jié)盟而得到種種好處,居于主導(dǎo)地位,而女人則是被動、被剝奪的一群,相對于主體男性來說扮演著“他者”的角色,這也使得男女兩性的主從關(guān)系,如同主仆。參見《第二性》(邱瑞鑾譯,臺北:貓頭鷹出版社,2000)序言,頁1-7。
24譚美玲:《〈旗袍〉中的兩性關(guān)系》,收入廖子馨編:《千禧澳門文學(xué)研討集》(澳門日報出版社,2002),頁208、209。
25安娜·瑪里亞·阿馬羅:“在澳門女人從來多過男人”,見《大地之子——澳門土生葡人研究》,頁31。
26飛歷奇:《大辮子的誘惑》(澳門文化司署、花山文藝出版社,1996),頁3。以下有關(guān)這部小說的討論均以這個版本為準,引文部分則直接將頁碼標明于后,不再另行加注。
27郭濟修:《飛歷奇小說研究及其他》,頁49。
28飛歷奇:《南灣》(李長森、崔維孝譯,澳門土生教育協(xié)進會,2003),頁16。以下引文直接將頁碼標明于后,不再另行加注。
29土生文學(xué)中有關(guān)身份思考的作品以詩歌表現(xiàn)較多,例如若瑟·多斯·圣托斯·費雷拉的《未來》:“澳門的未來……將會怎樣?/中國人的未來?/葡國人的未來?/那些生長在澳門/葡萄牙的兒子們的未來?”;李安樂的《澳門之子》:“永遠深色的頭發(fā),/中國人的眼睛,亞利安人的鼻梁,/東方的脊背,葡國人的胸膛,……心是中國心,魂是葡國魂?!边€有《知道我是誰》:“我的父親來自葡國后山省,/我的母親是中國道家的后人,/我這兒呢,嗨,歐亞混血,/百分之百的澳門人!”從這些作品可以看出土生對自己的身份有著不安的困惑,也有自我解釋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