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剛,王 夢,關(guān) 杰
(湖北文理學院 宋玉研究中心,湖北 襄陽 441053)
湖北文理學院宋玉研究中心宋玉遺跡傳說調(diào)查小組于2013年10月8日抵達湖北省應(yīng)城市,對古蒲騷遺址與宋玉在應(yīng)城的行跡作了田野調(diào)查,返校后又根據(jù)調(diào)查所得對相關(guān)問題進行了深入的學術(shù)研究。茲報告如下:
據(jù)文獻記載,宋玉曾到過蒲騷。為詳盡的說明問題,茲將相關(guān)文獻依時代次序引列如下:
宋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二十四《人道部·故交》“重見故人”條載:
景差至蒲騷,見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昨到夢澤,喜見楚山之碧,眼力頓明;今又會故人,閉心目足矣?!?/p>
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一百六《人品》“喜會故人”條載:
景差至蒲騷,見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昨到夢澤,喜見楚山之碧,眼力頓明;今又會故人,開心目足矣?!?/p>
明董斯張《廣博物志》卷二十《人倫三》載:
景差至蒲騷,見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昨到夢澤,喜見楚山之碧,眼力頓明;今又會故人,閉心目足矣?!?《列士傳》)
明周圣楷《楚寶》卷十五《文苑·景差》載:
景差,楚同姓也,與宋玉同師事屈原。嘗至蒲騷,見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昨到夢澤,喜見楚山之碧,眼力頓明;今又會故人,閑心目足矣?!鼻溃x《大招》一篇。
清陳詩《湖北舊聞錄》卷三十四《文獻一·景差》載:
景差至蒲騷,見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昨到夢澤,喜見楚山之碧,眼力頓明;今又會故人,間心目足矣?!?《列士傳》)
以上自宋至清五種文獻所記基本相同,至于《山堂肆考》之“開心目足矣”、《楚寶》之“閑心目足矣”、《湖北舊聞錄》之“間心目足矣”中“開”、“閒”、“間”均為轉(zhuǎn)寫傳抄中因與“閉”形近而訛,而《古今事文類聚》與《廣博物志》作“閉心目足矣”,切合文意,不誤。這五種文獻所載宋玉事,當同出于一書,《廣博物志》、《湖北舊聞錄》本注言出自《列士傳》,即為五種文獻引事之原典。此外,清李可寀等《雍正應(yīng)城縣志》卷七《古跡》,清賡音布等《光緒德安府志》卷三《地理志·古跡》,清羅緗、陳豪等《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十《人物·流寓》亦載此事?;蛟埔浴读惺總鳌?,或云引自《楚紀》,考明廖道南《楚紀》所載宋玉、唐勒、景差事,并無宋玉在蒲騷遇景差之內(nèi)容,恐方志所引為另一本《楚紀》。《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一《輿地志·沿革》于“(應(yīng)城)戰(zhàn)國時屬楚。宋玉在蒲騷,景差被放至蒲騷,見玉曰:‘不意重見故人,慰此去國戀戀之心。’”一語下,自注說:“《楚紀》引《列士傳》?!笨梢?,方志轉(zhuǎn)引之《楚紀》所載宋玉在蒲騷事亦出自《列士傳》?!端鍟そ?jīng)籍志》言“《列士傳》二卷,劉向撰?!苯袷菚沿贾盼墨I中引錄的《列士傳》軼文,筆法、風格及寫作旨趣與諸書所引宋玉在蒲騷事相類,可以判定宋玉在蒲騷事確出自西漢劉向所撰之《列士傳》。這就是說,宋玉在蒲騷事是可以征信的。關(guān)于這一點,也可以在宋玉的作品中得到佐證,如《小言賦》說楚襄王賜宋玉以云夢之田,就與蒲騷有關(guān)(參見下文)。同時也與秦占領(lǐng)楚郢都(今湖北荊州北之紀南城)后,楚襄王遷都陳郢(今河南淮陽),收復江南十五邑拒秦,又用黃歇計“復與秦平”,而后直至楚襄王卒,秦與楚無戰(zhàn)事的歷史背景相吻合[1]。因為,一度被秦人攻占云夢東部重為楚國所有,秦與楚關(guān)系緩和且無有戰(zhàn)事,宋玉隨楚襄王去云夢一帶才能成為可能。
除傳世的宋玉作品外,漢代文獻中記錄宋玉行跡的資料極少,據(jù)我們掌握的資料,只有此則與《漢書·地理志》所記的宋玉在壽春事,因而彌足珍貴。這一則資料以及對這則資料所涉地名與事件的深入考辨,很可能對宋玉及其作品研究產(chǎn)生重要影響。
古蒲騷在今湖北省應(yīng)城市境內(nèi)。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卷二十八《江南道·鄂州》載:
應(yīng)城縣:本漢安陸縣地,宋(指南朝宋)于此置應(yīng)城縣。
故浮城縣,在縣西北三十五里,即古蒲騷城也?!蹲髠鳌贰澳结鹩谄羊}之役”,“鄖人軍于蒲騷”,是也。后魏于此置浮城縣,隋廢。
自《元和郡縣志》這一認定而后,歷代地理類文獻和該地志書均未有異辭,僅是在距離里程表述方面略有出入。清李可寀等《雍正應(yīng)城縣志》卷一《沿革志》描述應(yīng)城設(shè)縣之始時說:
應(yīng)城屬《禹貢》荊州之域,歷夏及商未有著名,入周春秋稱蒲騷地?!蹲笫蟼鳌贰班y人軍于蒲騷”,又“屈瑕敗鄖師于蒲騷”,杜氏注:蒲騷,鄖邑也。
南朝宋孝武帝孝建元年(454年)析江夏置安陸郡,始徙江夏治夏口,而以安陸縣為安陸郡治。析安陸縣東境置孝昌縣,北境置安蠻縣,南境置應(yīng)城縣,并屬安陸郡。應(yīng)城為縣自此始。(本注:縣名應(yīng)城,或云當時以為此地應(yīng)作城,故名?;蛟茖分墉h(huán)隱隱如城,故名。未知孰是。)
清羅緗、陳豪等《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七《名跡·城址》綜合歷代考辨指定古蒲騷遺址時說:
蒲騷故城,一名蒲騷壘,一名蒲騷臺,在今縣西北三十里,崎山團古城畈。居民常于耕作時拾敗瓦零磚殘戈斷戟,古色斑駁。離城址三里曰沈家湖,今沒為平疇,故老謂即古城之池也。
故浮城縣,在縣西北三十五里,即古蒲騷城也?!蹲髠鳌贰澳结鹩谄羊}之役”,“鄖人軍于蒲騷”,是也。后魏于此置浮城縣,隋廢。(本注《元和志》)《郡國志》云,吉陽縣東有蒲騷城,今謂之浮城,即《左傳》所謂“鄖人軍于蒲騷”是也。(本注《輿地紀勝》)(又注:按《元和郡縣志》,吉陽縣本漢安陸縣地,梁于此置平陽縣,西魏改為京池縣,隋大業(yè)二年改為吉陽縣。在今漢陽府孝感縣北。)《舊志》云,治西浮城縣,西魏置??肌段簳さ匦沃尽分尉澄磭L置浮城也,今治北三十里有浮城畈,俗稱故城畈。(本注《肇域志》)《一統(tǒng)志》并謂蒲騷城今在治北三十里,方隅相同,豈昔人稱其地為蒲騷,后訛為浮城,亦慕容步搖之類與?
明周良《蒲騷臺》詩:古壘荒涼望眼迷,斷碑無字草離離。牧童不管興亡事,一曲升平笛里吹。國朝程大中《蒲騷故城》詩:初日照寒溪,遠風落深樹。漠漠故城陰,隱隱蒼苔路。鄖人昔軍此,州蓼紛相聚??钩嗪斡蓿宋隳苏`。群鳥散驚弦,安能復回顧。空聞宋玉悲,詎解莫敖怒。往跡已蒼涼,游人自來去。舉琖對秋天,黯然立風露。
綜合《光緒應(yīng)城縣志》所記,古蒲騷,南北朝西魏稱之為浮城,后俗稱浮城畈、故城畈,地處應(yīng)城西北,明人曾在此地見過斷碑,清人曾在此地拾得敗瓦零磚殘戈斷戟,言之鑿鑿。據(jù)悉,應(yīng)城治所自南朝宋建縣以來,雖在20世紀由縣改制為市,但地址從未遷徙。又北朝西魏在今應(yīng)城境內(nèi)曾置浮城縣,但縣治與南朝宋所置應(yīng)城縣治并不在一處。因此以應(yīng)城市區(qū)為參照,古地志關(guān)于西魏所置之浮城亦即先秦之蒲騷的空間方位描寫是非常清楚的:方位是應(yīng)城市區(qū)西北,距離為三十五或三十華里,清光緒年間的地名是屬于崎山團所轄的浮城畈。然而由于崎山團和浮城畈這兩個地名在近代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古蒲騷的所在便成為了待解之謎。在2007年出版的《應(yīng)城名勝》一書中,李怡南所撰《蒲騷故城遺址》一文認為,蒲騷遺址在今應(yīng)城地區(qū)田店、巡檢、楊河之間[2]。這三個地點均在應(yīng)城市北:田店在西北,位于與京山縣交界處,距市區(qū)約20公里;楊河在東北,位于與安陸市交界處,距市區(qū)約25公里;巡檢在正北,距市區(qū)約15公里;三個地點呈鈍角三角形分布,而田店與楊河又相距約20公里。這個范圍實在太大了,難以令人滿意。為此,在應(yīng)城調(diào)查時,我們采訪了《應(yīng)城名勝》一書的主編原應(yīng)城市政協(xié)主席朱木森先生。他認為:一是蒲騷本無城垣遺址,可能有軍事工事,所以叫蒲騷壘;二是蒲騷本為周代卿大夫封國,受鄖國保護,相當于鄖國的附屬國,李文所言是其封地范圍;三是蒲騷之役是一場大戰(zhàn),范圍很大,因而其遺址不應(yīng)限于某一點。朱先生所說有一定的根據(jù),即在20世紀文物考古普查時,在這個地方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古城遺址,但現(xiàn)今沒有考古發(fā)現(xiàn)不等于其地古時不曾存在。我們認為《蒲騷故城遺址》的表述是不符合古代地理以治所為標識的學術(shù)規(guī)范,按學理即便是卿大夫的封國也當有其治所,即便其治所沒有城垣也不能否認治所的存在。因此,尋找蒲騷的治所還是非常必要的。
其實,古代地理文獻與該地志書所說的“蒲騷故城”、“故浮城縣”就是指其治所而言,而不是封地范圍,或縣域范圍。于是,我們按照已知的故浮城即古蒲騷城、古蒲騷城后訛為故浮城、清末仍有浮城畈的線索,進一步考索浮城畈的具體位置。清羅緗、陳豪等《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一《輿地志·山川》在描述富水流經(jīng)時說:
(富水)又東南流,至應(yīng)城西為西河。西河至走馬灘東經(jīng)田店、王店、李家渡、嚴家渡、彭家畈,又十里至浮城畈、團山渡。渡為京、潛往來要道,邑人宋成美設(shè)義渡于此。(據(jù)采訪補)西河至浮城畈,又二十里過宋家坡、三吉堰,港水注之。港自崎山發(fā)源,東南曲折至何家沖約七里泛為三吉堰,又五里經(jīng)晏家橋,又十一里至嚴家瀨,經(jīng)龍?zhí)洱埧樱f傳有龍蟄此,故名,又二里至宋家坡入河。
這段描述是光緒年間縣志編纂者根據(jù)實地采訪撰寫的,可信度極高。描述說:“東經(jīng)田店、王店、李家渡、嚴家渡、彭家畈,又十里至浮城畈、團山渡?!薄坝侄镞^宋家坡、三吉堰,港水注之?!边@就為我們的調(diào)查提供了具體的坐標與里程依據(jù)。其中田店、王店、嚴家渡(今名嚴家河)、宋家坡等四個地名在《應(yīng)城市全圖》中還能找到,以嚴家渡“又十里至浮城畈、團山渡”的指示,按圖向東檢索,地圖上標示的今名是“何家塆”,而由此再向東檢索就是“又二十里”的宋家坡,相距里程也與縣志描述基本相符。在采訪65歲的朱木森先生時,他曾經(jīng)談到了團山渡,他說團山渡是個很古的渡口,從河邊到坡堤上曾有360級石階,這是他親眼所見;石階在1958年大躍進時被破壞,這是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事情;在團山渡一帶曾出土一件珍貴的青銅文物提梁卣,他曾被邀參與文物鑒定,現(xiàn)藏于湖南省博物館,此件文物證明此地歷史久遠,為春秋時蒲騷故地。我們在團山村田野調(diào)查時,又特意詢問過兩位村民,他們都說在團山村委會北面不太遠的富水河邊就是團山渡。而何家塆就在團山正北二三公里處,團山渡應(yīng)當就在其附近。雖因道路太窄、岡阜路面又凸凹不平,出租車難以通行,司機也不愿前往,我們終未能抵達團山渡,但是對于團山村西臨燕子山水庫、東臨黃毛水庫、東北接近李咀水庫、有岡阜南北向橫亙、蜿蜒迤邐的地形地貌,還是有了身臨其境的了解。找到了團山渡,也就等于找到了浮城畈,因為縣志描述富水流經(jīng)時是團山渡與浮城畈并提的,說明二者距離不會太遠。又據(jù)清李可寀等《雍正應(yīng)城縣志》卷二《鄉(xiāng)戶志·村市》載:
城西北:巡檢司十五里,團山廟二十里,浮城畈二十里(兩處“二十里”當是“三十里”之誤),車埠頭三十里,馬家店三十五里。
按這一描述,團山與浮城幾乎就在一地,但為何要分別表述呢?又考《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一《輿地志·鄉(xiāng)鎮(zhèn)》,在其介紹以“團”為縣屬下級行政區(qū)的描述中方知,應(yīng)城“西向為團十六”,十五“曰團山”;“北向為團十五”,七“曰崎山”。原來團山渡隸屬團山團,浮城畈隸屬崎山團,雖地理位置相同,但屬于不同的“團”管轄,所以要分別表述。再查《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首《縣境經(jīng)緯圖》,崎山、團山之間隔有西河(即今大富水),崎山在河之北,團山在河之南。這就是說團山渡與浮城畈隔河相對,隸屬崎山團的浮城畈在河北,而隸屬團山團的團山渡在河南,故而描述時方位、里程相同。據(jù)此,我們可以判定,古團山渡在今何家塆附近,而浮城畈就在古團山渡的對岸,也就是說古蒲騷治所遺址就在古團山渡對面的大富水(亦稱西河)之北岸。遺憾的是,一則由于交通工具的限制;二則由于我們在田野調(diào)查時還不能完全確定古蒲騷遺址的準確地點,雖近在咫尺,但未能親臨。惋惜之余,我們下決心找時間重訪應(yīng)城市團山村團山古渡與其對岸的浮城畈,以了卻一樁心愿。然而,我們更為期待的是,對于古蒲騷的考古發(fā)現(xiàn)與考古文物的證明。
考定古蒲騷遺址,對于宋玉及其作品的研究關(guān)系重大。我們知道,宋玉的故鄉(xiāng)在湖北宜城市,他入仕以后一直在朝中為楚王的文學侍從,當隨為秦人所逼迫的楚國朝廷不斷遷徙,路線當是由陳郢而至巨陽(今安徽太和北),再由巨陽而至壽郢(今安徽壽縣東南)[1]。為什么他曾在一段時間里逗留于蒲騷呢?甚或《光緒應(yīng)城縣志》強調(diào)說:“宋玉,楚人,屈原弟子。雋才辯給,善屬文,事楚襄王為大夫。嘗僑居蒲騷?!边@就不禁讓人自然地聯(lián)想到宋玉《小言賦》中提到的“賜以云夢之田”的問題,以及《諷賦》中提到的其“休歸”時因路途頗遠而“仆饑馬瘦”的問題。
《小言賦》說,宋玉“小言”倍得襄王賞識,被“賜以云夢之田”,明確交待了所賜之田的范圍在云夢之內(nèi)。而位于今應(yīng)城市西北的古蒲騷,恰在古楚云夢田獵區(qū)中,這當不是巧合,而是說明宋玉之《大言賦》、《小言賦》確有源于史實的“緣事而發(fā)”的創(chuàng)作動因,也說明劉向《列士傳》所記亦有其整理文獻時所見的史實依據(jù),否則二者不會如此契合。因此可以推斷,宋玉所得的襄王賜予的“云夢之田”,就是古之蒲騷,或在蒲騷境內(nèi)。其實,早在唐代,大詩人李白就認為應(yīng)城地區(qū)有宋玉獲賞的云夢之田,他的《安州應(yīng)城玉女湯作》一詩說:
神女沒幽境,湯池流大川。陰陽結(jié)炎炭,造化開靈泉。地底爍朱火,沙傍歊素煙。沸珠躍明月,皎鏡函空天。氣浮蘭芳滿,色漲桃花然。精覽萬殊入,潛行七澤連。愈疾功莫尚,變盈道乃全。濯纓氣清泚,晞髪弄潺湲。散下楚王國,分澆宋玉田??梢苑钛残遥魏胃舾F偏。獨隨朝宗水,赴海輸微涓。
李白所詠之湯池,今仍水源充沛,被辟為湯池旅游度假區(qū),然而湯池并不在古蒲騷境內(nèi),而在其西南約25公里左右的湯池鎮(zhèn)。《雍正應(yīng)城縣志》說湯池“南流為湯池港,入五龍河”。五龍河亦南流“入三臺湖”。可見,湯池水是不能“分澆宋玉田”的,但詩歌創(chuàng)作可以夸張、想象,超躍時空而為之。據(jù)《李白年譜》,李白曾居安陸十年[注]清王履謙等《道光安陸縣志》卷三十一《寓賢》引宋薛仲邕《李白年譜》:李白“還息云夢,故相國許圉師家以孫女妻之,遂留安陸者十年?!薄吨袊胤街炯伞泛备h志輯第13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對安陸與其周邊地區(qū)的歷史典故與民間傳說當非常了解,他在詩中提到應(yīng)城的宋玉田,自當有他的根據(jù)。有了李白詩的佐證,古蒲騷有宋玉田的推斷就更加具有可信度了。這就是為什么宋玉曾到古蒲騷的原因所在。
然而須要說明的是,《光緒應(yīng)城縣志》說宋玉“嘗僑居蒲騷”,可能有托名賢圣而光耀地方的嫌疑,與事實尚有出入。楚襄王賜宋玉以云夢之田,后世簡稱為“賜田”,并作為典故被古之文人墨客廣泛使用。賜田,就是賞田,《禮記》鄭注說:“賞田者,賞賜之田也?!卑聪惹囟Y制,為官者的俸祿是以田來兌現(xiàn)的,宋衛(wèi)湜《禮記集說》言:“三公則受百里之地,六卿則受七十里之地,大夫則受五十里之地,而元士三等,亦視附庸而受田。夫田者,祿之所自出;而居官之祿,即田也?!彼斡袷顺斪杂衅洹暗撝猿觥钡牡撎?,《周禮》“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郊之地?!币源搜灾?,宋玉之祿田,當在楚都城近郊。而賜田是襄王的額外賞賜,亦即《禮記集說》所說的“祿外之田也”,這種賞田按理當在遠郊,然宋玉所得之賜田,是襄王游“陽云之臺”時即興而賜,即在襄王所游的云夢之地,距離楚都可以用“遙遠”形容之。因而宋玉是不會常年定居在他的賜田的,也就是說宋玉不會定居于蒲騷。退一步說,宋玉會不會經(jīng)常到他在蒲騷的賜田,也是個難以確定的問題。所以我們認為,說宋玉“嘗僑居蒲騷”,是不準確的;如果說宋玉在楚襄王朝借休假之機,曾去蒲騷打理賜田的相關(guān)事宜,或許更接近事實。
宋玉的《諷賦》就談到了休假的事情,《諷賦》先說“楚襄王時,宋玉休歸。唐勒讒之”,接著又說“玉休還”對唐勒所讒“出愛主人之女”事進行了一番辯解。這里說的就是一次休假中發(fā)生的事情。古代休假有多種情況,《淵鑒類函》載:(休假)“書記所稱曰休歸,亦曰休急、休澣、取急、請急,又有長假、并假?!薄吨S賦》談的“休歸”,當是一次長假。文中交待宋玉走了一天的路,“仆饑馬瘦”,途中還需住宿驛站,若是到“近郊”的祿田,大概不會如此,若是去遠離都城的蒲騷賜田,就合乎邏輯了。其實,從楚都(宋玉作《諷賦》時的楚都當在陳郢,即今河南淮陽)到蒲騷尚不止一天的路程,以乘馬車計,恐怕也要走上五六天。而官員請長假須要國君親批,漢律有“予告”“賜告”之稱,即是因請長假須皇帝批準而得名。“予告者,在官有功最,法所當?shù)谜咭??!薄百n告者,病滿三月當免,天子優(yōu)賜其告?!彼哉f告長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玉在楚襄王朝近十年間[2],能獲準兩三次長假就當算做幸事了,豈能長時間地“僑居”于此!這又是宋玉“嘗僑居蒲騷”說不準確的一個證明。
還有一個須要說明的事,也很重要。清羅緗、陳豪等《光緒應(yīng)城縣志》卷十《人物·流寓》說:“(宋玉)嘗僑居蒲騷。閔其師屈原忠而被放,作《九辯》以述志?!薄犊h志》如此說,從介紹宋玉其人、其事、其代表作的角度講,并無錯誤,而其錯誤在于交待有失明確,給讀《縣志》者造成了誤解,讓人以為宋玉的《九辯》是在古之蒲騷、今之應(yīng)城所作?!稇?yīng)城名勝》一書中李怡南的《宋玉蒲騷著<九辯>》一文就受到了《縣志》的誤導。《九辯》是宋玉晚年之作,其作品中有“歲忽忽而遒盡兮,老冉冉而愈馳”、“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無處”可證;宋玉作《九辯》時,由于秦人的東進,他已失去了所有,無官、無家、無田,作品中“坎廩兮,貧士失職而志不平”、“去鄉(xiāng)離家兮來遠客,超逍遙兮今焉薄”可證;宋玉晚年不可能在蒲騷,《史記·楚世家》載“考烈王元年(公元前262年),納州于秦以平”,州在今湖北沔陽縣東南,屬古云夢的東部。這說明由于楚考烈王的進獻,秦國已擁有了整個云夢,即楚襄王當年收復的江南十五邑,當然也包括宋玉的蒲騷賜田,業(yè)已納入了秦國的版圖。宋玉自然不會在那里甘心做亡國之臣;作《九辯》時的宋玉當在壽郢(今安徽壽縣),《漢書·地理志》說:“粵既并吳,后六世為楚所滅。后秦擊楚,徙壽春,至于為秦所滅。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卑础稘h書·地理志》體例,凡在某地區(qū)提及某人,其人一定在那一地區(qū)生活過。這便是宋玉晚年在壽春的證據(jù)。因此說,宋玉作《九辯》是在失職之后的壽郢,而不可能在古之蒲騷、今之應(yīng)城。與蒲騷相關(guān)的宋玉作品,從其傳世的作品分析,當為《大言賦》、《小言賦》、《高唐賦》、《神女賦》、《諷賦》五篇。當時宋玉隨楚襄王游云夢,作《大言賦》、《小言賦》后,得到了蒲騷的賜田,這是與蒲騷有直接關(guān)系者。游賞而后,宋玉追憶楚襄王于云夢祠神女事,作了《高唐賦》、《神女賦》;后又因休歸去蒲騷賜田引來唐勒的讒言,為自我辯解,作了《諷賦》;此外,如果《舞賦》是宋玉所作,那么也應(yīng)是創(chuàng)作于楚襄王游云夢之際。這些是與蒲騷頗有些許關(guān)聯(lián)者。
學術(shù)研究是嚴肅的,且不可為了某種利益驅(qū)使而牽強立論,附會演說,從而混淆視聽。
參考文獻:
[1] 劉 剛.宋玉辭賦考論[M].沈陽:遼海出版社,2006.
[2] 朱木森.應(yīng)城名勝[M].北京:中國文化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