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海
論實踐就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
——實踐概念闡釋模式的否定之否定
孫志海
俞吾金深刻揭示了用抽象認識論哲學思維模式理解馬克思實踐概念做法的錯誤,提出用生存論思維模式來解讀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具有明顯的現(xiàn)實性和合理性,但其理論還不夠徹底,對實踐概念的理解依然是抽象的、片面的。在俞吾金的生存論闡釋模式基礎上,本文進一步提出實踐就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把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所有基本要素都納入到實踐范疇中。新的實踐觀使近代認識論哲學、實踐唯物主義哲學真正走向完成,并為建構一個能夠統(tǒng)合所有社會歷史科學的宏觀社會歷史理論提供了事實基礎和理論原點。
實踐 闡釋模式 認識論 生存論
目前,國內學界對馬克思主義“實踐”概念的闡釋,按俞吾金的理解,存在兩種基本闡釋模式:抽象認識論哲學的闡釋模式和生存論哲學的闡釋模式。本文贊同兩種闡釋模式的劃分,認為以前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對實踐概念的闡釋模式都屬于抽象認識論哲學的闡釋模式,包括許多實踐唯物主義的倡導者也是在抽象認識論哲學范圍內以抽象化了的實踐概念反對近代認識論哲學、反對傳統(tǒng)教科書體系、提倡實踐唯物主義的。生存論的闡釋模式的擁護者目前還是少數(shù),并且有些人還存在著海德格爾化的傾向。生存論哲學的實踐闡釋模式雖然具有極大的合理性,也更符合馬克思的原意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發(fā)展的實際需要,但它卻與抽象的認識論闡釋模式一樣,存在著另一種抽象性、片面性。本文試圖進一步發(fā)展俞吾金的觀點,提出實踐就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全部基本要素都應該被納入到實踐概念的邏輯結構中,以便為一個統(tǒng)一的社會歷史科學提供堅實的事實基礎和理論原點。
俞吾金認為,“馬克思的實踐觀一直被囚禁在抽象認識論的牢籠內,只有當人們自覺地把馬克思哲學理解為生存論的本體論,并從這一新的視角出發(fā)重新審視其實踐觀時,馬克思實踐觀的實質和豐富內涵才會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1]俞吾金:《對馬克思實踐觀的當代反思——從抽象認識論到生存論本體論》,〔北京〕《哲學動態(tài)》2003年6期。?!凹偃缯f,抽象認識論維度內的實踐概念關注的是人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那么,生存論本體論維度內的實踐概念關注的則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即首先關心生產勞動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果說,前一個路向與自然科學、自然規(guī)律(laws)和技術的發(fā)展聯(lián)系在一起,那么,后一個路向則與人文社會科學,尤其是政治學、經濟學、倫理學、法學和宗教學等學科所闡述的、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規(guī)范(norms)或規(guī)則(rules)聯(lián)系在一起;假如說,前一個路向往往導致‘技術決定論’,那么,后一個路向才可能引導人們走出這種決定論,并引起人們對人文精神的普遍重視”[2]俞吾金:《對馬克思實踐觀的當代反思——從抽象認識論到生存論本體論》,〔北京〕《哲學動態(tài)》2003年6期。。
當然,俞吾金并沒有把這兩種闡釋模式對立起來,而是認為認識論的闡釋模式是根植于生存論闡釋模式的。“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盡管馬克思的實踐觀蘊含著一個認識論的維度,但其基礎性的、根本性的維度則是本體論維度。如果說,舊唯物主義者堅持的是抽象的物質本體論,那么,馬克思堅持的則是生存論的本體論。在馬克思看來,實踐概念的認識論維度或理論關系是植根于生存論的本體論維度之上的”[3]俞吾金:《對馬克思實踐觀的當代反思——從抽象認識論到生存論本體論》,〔北京〕《哲學動態(tài)》2003年6期。?!鞍凑諄喞锸慷嗟潞涂档碌挠^點,制作或生產勞動屬于‘認識論解釋框架內的實踐概念’,而現(xiàn)在馬克思把生產勞動理解為‘本體論解釋框架內的實踐概念’,是不是把兩種不同實踐活動的內容摻合起來了?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實際上,馬克思的生產勞動概念同時蘊含著這兩個不同的維度。當人們從人與自然界的關系的角度,即人改造、控制自然的角度去考察問題時,生產勞動就成了“認識論解釋框架內的實踐概念”;而當人們從人與人之間的生產關系乃至整個社會關系的角度,即人改造社會生活和政治制度的角度去考察問題時,生產勞動又成了‘本體論解釋框架內的實踐概念’”[4]俞吾金:《如何理解馬克思的實踐概念—兼答楊學功先生》,〔北京〕《哲學研究》2002年11期。。
俞吾金為突顯馬克思的生存論哲學與費爾巴哈與海德格爾等人的不同,提出馬克思的生存論是社會生產關系本體論,合稱實踐-社會生產關系本體論。他說:“當人們把馬克思哲學闡釋為‘實踐本體論’時,注重的是與感覺經驗的層面相關的現(xiàn)象領域,但忽略了與超感覺經驗的理性層面相關的本質領域,這極易把馬克思哲學與費爾巴哈哲學混淆起來。對于馬克思哲學來說,盡管實踐概念起著基礎和核心的作用,但它畢竟不能取代馬克思在超感覺經驗的本質領域中的思考。反之,當人們把馬克思哲學闡釋為‘社會生產關系本體論’時,注重的是與理性思維的層面相關的本質領域,但忽略了馬克思對與現(xiàn)實生活和感性實踐活動相關的現(xiàn)象領域的關切,這極易把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的思辨哲學混淆起來。本文認為,要全面地認識并闡發(fā)馬克思哲學,應該把與感覺經驗層面相關的現(xiàn)象領域同與超感覺經驗的層面相關的本質領域緊密地結合起來,從而把馬克思哲學理解并闡釋為‘實踐-社會生產關系本體論’”[5]俞吾金:《馬克思對物質本體論的揚棄》,〔北京〕《哲學研究》2008年3期。。俞吾金的這個判斷和要求的合理性是毋庸置疑的。
略有遺憾的是,俞吾金極具啟發(fā)性的論述并沒有在學術界得到廣泛響應,更沒有在社會歷史科學領域得到積極回應。我們認為,俞吾金打開了反思傳統(tǒng)實踐理解片面性的空間,在此基礎上可以形成一個高度綜合的實踐觀,這個實踐觀既包括抽象認識論哲學的實踐觀,也包括俞吾金所說的社會生產關系實踐觀。在這種實踐觀中,人類的所有活動都被視為實踐活動的一部分。即,用實踐這一概念統(tǒng)攝人類的一切活動。為什么筆者要如此放大實踐概念的外延呢?原因很有三:
1.人類的所有活動都是實踐活動整體結構的一部分,缺乏其中任何一部分,人類社會和實踐活動就不存在。比如,婚姻戀愛活動、嬰兒撫育活動、游戲活動、個人的生命體驗活動等在過去都是被忽視的活動,都屬于實踐活動的一部分。我們可以設想沒有這些活動的人類實踐或人類的現(xiàn)實生活嗎?沒有這些活動存在的生產勞動嗎?從宏觀的現(xiàn)實生活結構看是如此,從微觀的一個完整的社會事件層面看,即從各種社會事件的具體結構看,也是如此。每一個事件都是多種活動的集合,一個整體,沒有單純的或純粹的認識活動、生產勞動、經濟活動、政治活動等。人類的各項活動之間并不存在學者們經常討論的學科界限,那只是人們?yōu)榱怂季S、言說的方便而進行的概念分類,設置的語言界限。許多學者上了概念思維和語言運作方式的當,把這些語言界限誤讀為事實界限,不小心成了唯心主義的俘虜。
2.人類的所有活動的基本要素是相同的,如果承認一種活動是實踐活動,就不能不承認另一種活動也是實踐活動。人類的社會生活、每一個個體的社會生活、每一件事件作為一個整體都包含了構成人類社會生活的所有基本因素,這些基本要素是自然物、自然力、人的身體活動和體力、意識活動和智力、情緒情感活動、個人的生命體驗活動等。不同的具體事件、活動的差異僅在于其中的某些活動處于相對主導狀態(tài),而另一些則處于相對輔助狀態(tài)。在不同的生產活動中,有些活動是人的身體的物理活動處于主導狀態(tài),精神活動處于輔助狀態(tài),比如傳統(tǒng)社會的耕田;而有些活動是人的精神活動處于主導狀態(tài),身體的物理活動處于輔助狀態(tài),比如寫作、現(xiàn)代機械化的耕田。戀愛婚姻活動也是如此,有時主要是身體的物理活動,但不能沒有心理精神、情感活動;有時主要是心理的精神活動,但也不能沒有身體物理活動。游戲活動也同樣,個人對自我、自然和社會的探索活動也都是如此。
3.這些活動也都具備以往我們所說的實踐活動的基本特點。所有這些活動都與生產實踐活動一樣,具有改造社會、改造自然、改造人自身的功能,并且都會成為認識的對象,推動著人類認識的發(fā)展,具備以往人們所說的實踐活動的所有特點,比如直接的現(xiàn)實性、能動性、主觀性,主客體統(tǒng)一性。問題僅在于人們對這些特性的理解不同罷了。比如,認識活動作為實踐活動也具有直接的現(xiàn)實性: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一個人只要去學習、去研究,就會對他的精神世界直接產生改變作用。認識活動同時也是主客體統(tǒng)一的活動,所有的認識活動都具有一個客觀的認識對象,比如,我們在這里研究馬克思的實踐觀就是以馬克思的文本和思想為對象的,這個對象是客觀的,我們對它的理解是主觀的,我們所寫的論文、得出的結論都是主客觀統(tǒng)一的。
為了更形象地闡明上述觀點,我們還以撫育嬰兒的活動為例。育嬰活動從表面上看是一個孤立的家庭的孤立的活動,似乎與改造社會的實踐活動不相關,但這只是假象。育嬰活動在任何時代都與那個時代的人類的所有活動相關,并且直接參與到那些活動中,改變著所有活動的狀態(tài)。就絕對意義而言,如果我們人類不能生產嬰兒,或嬰兒生下來后不需要父母的長期撫養(yǎng)就能獨立生存,那么我們的社會組織形式和實踐活動方式都會有根本性的不同,完全不會是我們今天見到的樣子[1]。就具體層面而言,每一個做過父母的人都會有深刻的體會和理解:我們的孩子從出生那天起,甚至從懷孕那天起,就開始了一步一步在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會關系,我們對人類生命的體驗和認知、對社會的體驗和認知,我們的情感、需要、欲望、動機。過去,我國有無數(shù)的人因為想生兒子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一切生活方式,包括社會、經濟和政治地位。如果你擁有重要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比如你是大企業(yè)的老板或重要的政治人物等,你的孩子一出生,作為繼承人就開始了改變你的社會財富和政治權力的分配圖??梢赃@樣說,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是在改變著、折騰著、成就著我們的人生、我們的世界、我們的認識、我們與這個世界的關系、與大自然的關系、與他人的關系。具有不同的生理特征、思維特征、性格特征的孩子所帶給父母生活的改變和生命體驗也是非常不同的。比如,一個孩子如何吃飯、如何撒尿都在影響著父母的生活方式,父母對人生的理解,對孩子的情感,對社會的情感。所以,一個嬰兒的活動不僅是社會實踐活動,其中包括了人類的全部實踐活動內容,還是塑造著、成就著這個孩子人生的根本性實踐活動(幼兒期的經歷決定著一個人的終身的活動方式、思維方式、情感方式),而且還是塑造其父母人生的重大實踐活動,是決定人們與社會關系的重要實踐活動,都對人類的現(xiàn)實生活發(fā)生深刻、深遠的影響,都具有直接的現(xiàn)實性、能動性、主觀性等一切我們過去賦予實踐活動的特征。而這些實踐活動在傳統(tǒng)的實踐闡釋模式中是沒有地位的,在俞吾金的實踐闡釋模式中也是沒有地位的。
馬克思在初期所研究的實踐活動主要是生產實踐,但馬克思不是抽象的研究生產實踐,把生產實踐從人類的其他活動中分離開來,而是把生產實踐視為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一部分的。在表現(xiàn)在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特別強調了生產勞動的那些前提:比如有生命的個體、人口的繁殖、需要和滿足需要的條件、意識、自然界、社會交往關系等等[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9頁,第531-535頁。。所以,那些把實踐等同于生產勞動的人,當他們把生產勞動作為整個社會生活的基礎和前提的時候,這個基礎和前提還有自己的基礎和前提的,因此,生產勞動對人類社會的基礎地位是不牢固的或是片面的。
即使我們把實踐活動限定為生產勞動,真實的生產勞動也不僅是人對自然的改造和加工活動,在真實的生產勞動過程中,人類的其他一切活動都在場的。所以,那種那生產勞動簡單定義為人類征服和改造自然的活動的人,對生產勞動的理解是抽象的、片面的,犯了與近代認識論哲學同樣的錯誤。
當本文提出“實踐就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時候,就完成了對實踐觀的再一次否定,它在繼承俞吾金對認識論闡釋模式的否定的基礎上,對其生存論的闡釋模式也進行了否定,因此,它是一個綜合性的闡釋模式,由此它將對人類全面系統(tǒng)深刻地理解人的現(xiàn)實生活提供更全面、扎實的理論基礎,也為我們整理綜合社會歷史科學提供堅實的理論基礎。
(一)新的實踐闡釋模式對近代抽象認識論哲學、近代抽象認識論哲學視野下的實踐闡釋模式和俞吾金的生存論的闡釋模式都不是完全地否定,而是在肯定基礎上的否定,是揚棄。
1.在抽象的、普遍的意義上研究認識是合理的。這是對近代抽象認識論哲學的肯定,也是對現(xiàn)代認知哲學和認知心理學的肯定。在這個研究中,我們可以對人類的認識活動的結構有一個抽象的、普遍的認識。有些實踐唯物主義者在強調實踐在認識中的作用的時候,否定了抽象認識論的理論價值,是錯誤的。這種抽象的認識論雖然沒有獲得完整的真理,但卻是完整真理的一部分,是我們認識現(xiàn)實生活中的認識活動的一個基本環(huán)節(jié)。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所獲得的真理是我們在其他層面研究人類認識活動、觀念活動的基礎,是不能違背的。
2.在抽象認識論哲學視野下對實踐活動的研究和新的認識論哲學的建構也是合理的。在抽象的、普遍的意義上研究實踐在認識中的作用、地位,把實踐作為抽象的、普遍的概念來對待并視其為抽象的普遍的認識結構的一個部分,建構新的認識理論,也是合理的。馬克思也在這個層面上研究了認識論問題,過去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也主要是在這個層面研究認識和實踐。許多實踐唯物主義者也是在這個意義上理解認識的。
3.在生存論哲學視野下從人的社會關系、社會活動立場研究實踐活動也是合理的。社會關系是人類生存的基本關系樣式之一,社會活動是人類基本活動樣式之一,對它們的抽象研究是生存論哲學的基本內容,也是歷史哲學和具體社會科學的基本內容。馬克思主義在這個層面從反映論的立場研究人的社會意識是對社會關系的反映,研究人類的社會意識隨社會關系的變革而不斷變化的規(guī)律,研究人的社會意識對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影響和意義。這也是傳統(tǒng)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意識理論所表達的內容。
4.在現(xiàn)實生活的宏觀結構和歷史立場上研究人的實踐活動也是合理的。人類的全部活動、生活的全部要素及其歷史都被視為實踐活動的組成部分,人類歷史或人類社會的生活史也就是人類的實踐活動史。當我們從從現(xiàn)實生活的宏觀結構出發(fā),把實踐視為現(xiàn)實生活本身時,人類的認識、社會關系等都屬于現(xiàn)實生活結構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樣的認識才是真實發(fā)生的人類認識,這樣的社會關系才是真實發(fā)生的人類的社會關系,在抽象研究中人們所討論的實踐活動的所有要素在這里才成為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要素。在這個背景下所研究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的現(xiàn)實意識問題,這個現(xiàn)實意識不僅有對社會關系和社會活動的反映,還有對自然的關系和活動、對自我的關系和活動的反映;研究這些具體的現(xiàn)實的認識活動和觀念形成、演變、功能或價值和意義。只有到達這個層面,經歷了兩次否定之后,近代抽象的認識論哲學才算真正達到完成形態(tài)。第一次否定是通過將實踐概念引入到認識論研究中,第二次否定是通過將社會關系和社會活動引入到認識論研究中,第三次否定是將認識論研究融合到對人類全部現(xiàn)實生活的研究中,在一個全新的理論平臺基礎上完成的。同時,只有到達這個層面,實踐唯物主義的認識理論和俞吾金所說的生存論的實踐觀才真正走向完成,實現(xiàn)了對自身的否定,對實踐概念的認識也達到了否定之否定。
(二)新的實踐觀為馬克思主義從歷史哲學過渡到歷史科學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當我們從實踐就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這一立場出發(fā)時,我們對實踐活動的科學研究可以從兩個層面展開。第一、抽象的宏觀的方面,就是現(xiàn)實生活的抽象結構及其過程研究,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對人類歷史發(fā)展的考察中抽象出來的最一般的結果的概括”[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頁。?,F(xiàn)實生活是一個歷史與結構高度統(tǒng)一的存在體,這個結構是抽象的、普遍的,所謂的歷史就是這個結構的存在和演化過程。認識活動及其結果(知識觀念)都是這個結構的一部分(意識形態(tài)又是觀念結構的一部分)[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頁,第519頁注釋,第542、544頁。。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所說的那段對歷史的抽象概括[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頁,第519頁注釋,第542、544頁。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所說的那個概括[4]就屬于這個層面的研究結果。這個層面的研究可以是哲學的(歷史哲學),也可以是科學的(社會歷史科學)。歷史哲學應該包括社會歷史研究邊界的劃定、前提的考察和方法論原則的選擇。歷史科學應該包括對現(xiàn)實生活的結構特征、活動規(guī)律和歷史過程的描述和解釋。但目前,這個層面的研究大多還屬于哲學的,較少屬于科學的。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認為自己對社會歷史、現(xiàn)實生活的研究屬于實證科學,但長期以來卻被當作歷史哲學,其實證科學的身份一直處于激烈的爭論中。這種學術身份認同的差異是如何發(fā)生的呢?筆者認為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如俞吾金所言,“實踐活動”(或“現(xiàn)實生活”、“社會有機體”)這樣的概念具有很強的感性色彩,其邏輯性、抽象性、科學性不足。
為了增強社會歷史研究的邏輯性、抽象性和科學性,筆者建議用“社會系統(tǒng)”這個科學概念來統(tǒng)領“現(xiàn)實生活”、“實踐活動”這兩個哲學概念。實踐這個概念必須保留,因為它具有極強的方法論引導意義,它把人們的思維引向人的活動,而人的活動是人類社會一切事物生成、延續(xù)、變化和發(fā)展的根源;同時,活動也是現(xiàn)實的、可感的,容易把握或我們的思維容易進入。由活動出發(fā)就很容易進入到關系,由關系而進入到系統(tǒng)、結構和功能這些現(xiàn)代科學概念,從而使科學的研究很容易進行。同時,在“社會系統(tǒng)”統(tǒng)領下,我們也很容易意識到人類的實踐活動是特定社會系統(tǒng)的實踐活動,人類的現(xiàn)實生活也是特定社會系統(tǒng)的現(xiàn)實生活,社會系統(tǒng)也是存在著豐富的實踐活動的現(xiàn)實生活系統(tǒng)?!艾F(xiàn)實生活”這個概念也有其獨特的學術意義,它不僅告訴人們所研究的實踐活動都是現(xiàn)實的、實存的,而且告訴人們這些所謂的實踐活動就是我們的生活,是我們生命活動的樣式,甚至就是我們生命活動本身,而所謂的社會系統(tǒng)就是所有生命及其活動的集合體,以及由這個集合體不斷延續(xù)所構成的歷史。
這里使用“社會系統(tǒng)”這個概念只是為了表明我們所研究的對象是人類社會,這個社會是一個整體性的結構體,有自己的進化發(fā)展歷史。我們希望這個概念可以與自然系統(tǒng),尤其是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建
[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頁,第519頁注釋,第542、544頁。立其內在的聯(lián)系,這就有利于實現(xiàn)馬克思把自然史和人類史統(tǒng)一起來、自然科學和歷史科學統(tǒng)一起來的設想[1]《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載于《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4頁。。筆者建議采用孫志海的廣義社會系統(tǒng)概念來定義社會系統(tǒng)。孫志海認為,對社會系統(tǒng)我們可以有兩種理解,一種是狹義的,是指由人和人們之間的關系構成的社會系統(tǒng)。人們通常所研究的社會系統(tǒng)就是這個系統(tǒng)。另一種是廣義的,是指由人和納入到人類生活中的物所共同構成的人-物共存的系統(tǒng)[2]孫志海:《自組織的社會進化理論:方法和模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0-141頁。。這個系統(tǒng)是按照自組織原則從自然系統(tǒng)、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并獲得獨立的發(fā)展路徑的進化系統(tǒng)。真正能夠發(fā)生進化、發(fā)展的是這個系統(tǒng)。歷史唯物主義所研究的社會歷史就是這個廣義的社會系統(tǒng),馬克思把人化自然(納入到人類生活系統(tǒng)中的自然物)、生產力(納入到人類生活中的物質財富)、生產勞動(將自然物納入到人類社會生活系統(tǒng)中的物質活動)都作為自己的社會系統(tǒng)的一部分。對這個系統(tǒng)的結構和歷史完全可以按科學的方法進行研究,孫志海的《自組織的社會進化理論:方法和模型》就是這種研究的一種嘗試,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社會結構理論和歷史理論。
2.具體的方面。在宏觀研究結果的基礎上,研究某一具體社會系統(tǒng)的歷史、結構、活動狀態(tài)、規(guī)律和特點。馬克思在提出社會系統(tǒng)的宏觀理論之后,就以它為指導對現(xiàn)實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政治展開的具體的研究,《資本論》、《法蘭西內戰(zhàn)》、《哥達綱領批判》等都是這種具體研究的成果;到晚年馬克思更致力于人類學和東方社會研究。這些都屬于馬克思所說的實證科學。
目前的社會科學的各個學科都是對社會生活的某一具體類型、領域進行的具體研究。當然,抽象與具體是相對的。對具體社會活動的研究依然可以有抽象的研究和具體的研究。我們知道,目前社會科學的各個學科都還在自己狹隘的領域里發(fā)展,整個社會科學保持著離散的狀態(tài),馬克思主義者所設想的歷史唯物主義統(tǒng)合社會科學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這首先是因為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體系本身還不夠清晰、邏輯化不強、理論細化不夠;其次也是因為多年來與具體的社會歷史科學地溝通和合作也不充分,許多馬克思主義者總是在力圖保持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體系的純潔性而沒有充分吸取現(xiàn)代社會歷史科學發(fā)展的成果。因此,從社會歷史科學的總體發(fā)展要求看,我們需要對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體系進行提升、改造,使其統(tǒng)領社會歷史科學的功能能夠真正發(fā)揮出來。
〔責任編輯:曾逸文〕
Practice is M an's Real Life—the Negation of Negation for Hermeneutic M odel of Concept of Practice
Sun Zhihai
ion:Yu Wujin argued that it is w rong to comprehend the concept of practice by means of epistemological philosophy and proposed a new comprehending wa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istence theory,which is of prom inent reality and rationality.But his theory is not thorough because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cept of practice is abstract and unilateral.Based on Yu Wujin's theory,this paper proposes a new idea that“practice is man's real life,”classifying all factors of human real life into the concept of practice.The new concept of practice really bringsmodern epistemological philosophy and practicalmaterialist philosophy into completeness and provides a factual foundation and theoretical origin for us to construct a macroscopic social history theory which can integrate all social historical science.
practice;hermeneutic model;epistemology;survivalism;social historical science
孫志海,東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210096
本文系東南大學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和諧社會理論的哲學基礎研究》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