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銅
劈開大地的皮膚。
除了紅土,除了石頭,除了腐朽和新鮮的根系,就是先人的骨頭。
除了先人的骨頭,就是青銅。
一柄啞光的劍,已經抱著鑄劍人的精血,變成清平世界的飾品。
干將和莫邪,早應該是俗世的一對夫妻,在柴米油鹽的交響樂中,白頭偕老。
楚國的編鐘,當年或許高居廟堂之上,以大音稀聲,一展帝王之威儀。
而今日何以留下一卷《離騷》,讓汩羅江的水,幾千年嗚咽成一個民族的悲歌?
還有那銹蝕的箭鏃、國王的酒尊和四方大鼎,竟與留下砍斫傷痕的武士頭骨,一并在同一展館陳列。
讓人惘然想象那遠去的喊殺和血腥,想象那奢華和繁榮,想象那凋敝和殘局……
青銅!你這烈火冷凝的精血!
誰也無法深入你的思想和靈魂。
不只是劍,不只是鼎,不只是饕餮,不只是缶,不只是虎符和璽印。
不只是箭鏃,不只是,不只是卣,不只是刀幣和薰爐。
已經無法追蹤每一次想像的靈感緣何而來,已經無法溯問每一件器物的相生相克循何理數。
青銅回到泥土中,像落葉歸根一樣自然,像倦鳥還巢一樣合理。
世上流傳不休的,還是那煙火,還是那肉體的廢墟,還是那如氣泡一樣的靈魂。
所以,不必問青銅為何徹底沉默。
風吹過以后,時間像一貼清涼的消炎藥,讓野蠻得到原宥和理解。
沒有了如冰的寒氣,青銅像玉一樣溫潤,只作時間的證明。
不管世象,不管朝代,江山依舊像生殖力旺盛的胎盤,把一個民族重新命名一次,并給予一次復興的機會。
進城的人
一看就知道他是剛來的民工。
他有六只包,里面是換洗的衣物,過冬的棉被,日常用品和一些土特產。
六只包疊成一個品字形。
如果一只手提兩只包,他需要三只手,才能完成一次性搬運。
但他用上了肩膀和脖子。活像一只馱著六只包的駱駝。
他停下來。坐在紅綠燈旁邊的護欄上,流汗,張望。
不知道等誰。
他向道路的四個方向張望,視線去向不明。
人的一生,就像投遞出去的快遞,被命運帶來帶去。
有的人,像一個個查無此人的郵包,最后被退回原處。
這個人,剛被投遞到這個大都市,收件人身份不明。